第105章 庆宫春，金风玉露一相逢(3)

　　那两位一品诰命夫人，率了众女官迎皇后，扶了夕颜之后，却都察觉到她手心的汗意，不免相视微微一笑，其中一人凑到夕颜耳边，低声道：“娘娘莫要紧张，皇上就在宫殿前看着娘娘呢。”

　　听她这么一说，夕颜忽然间有种冲动，很想扯下头上的盖头，看看皇甫清宇。然而两手既被人握着，她终究还是按捺住了。

　　“娘娘，跨过火盆，蒸蒸日上。”走了一段，夕颜忽然听见身边的人提醒，心中倏地一跳。跨了火盆，皇甫清宇就在前面等着她了。

　　“请娘娘起脚。”

　　夕颜依言抬起脚，跨过火盆，随后，便是台阶。

　　拾级而上，夕颜只觉得那台阶很长，似乎总也走不到尽头一般。

　　承乾宫，她也不是没有来过，然而却从来没有觉得走得这样累过。

　　而在承乾宫外，那些文武百官，侍卫宫人的眼中，便只见着他们未来的皇后娘娘，一步步走向正殿门口，走向站在那里，正等待着她的皇上。

　　身边的人再度说了句什么，夕颜还没有听清，却突然觉得手上一松，那两个搀扶她的人竟然都退开了！

　　夕颜心头一慌，竟克制不住的就要用手扯盖头，然而手刚刚伸到半空中，却恰到好处的被人接了过去，就仿佛她伸手就是为了递给他，让他握住自己一般，浑然天成。

　　他的手心，有她再熟悉不过的温暖，夕颜的心，在那一瞬间便安定下来。

　　与此同时，下方忽然响起齐刷刷跪地的声音，夕颜听见数千人齐声的呼喊：“吾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

　　夕颜嘴角忍不住上翘，尽管看不见身边的他，却已然能够心灵相通一般，感受到他脸上的笑意。

　　随后，又有另一群命妇人上前，带了夕颜，往新修建的皇后寝宫——翊坤宫缓缓行去。

　　到了翊坤宫宫门口，又跨过了两具喜鞍，方才入了洞房。

　　夕颜身上的饰物本就繁复沉重，再加上这样一套繁文缛节下来，更是疲累不堪，好不容易坐到喜床之上，却蓦地被身下的什么东西硌住。夕颜觉得不舒服，便伸手要去弄，却蓦地被人抓住了手。

　　只听得一旁的喜娘道：“娘娘莫动，床下铺的是各种干果，祝皇上与皇后娘娘早生贵子。”

　　早生贵子。夕颜的脸蓦地一热，女儿都已经四岁，儿子也已经几个月大了，不知道还要什么早生贵子！

　　她这样想着，心头却还是止不住一喜，便静坐了下来。

　　刚刚坐了片刻，便听外间道：“皇上驾到——”

　　他一进来，夕颜便只听见那些命妇喜娘纷纷下跪，齐声道贺的声音，随后方才终于听见他说话，带了她再熟悉不过的温润笑意：“都平身吧，今日皆重重有赏。”

　　“谢皇上。”众人的声音莫不带了喜意，待到站起身，便有人托了铺着红绸的方盘上来，上面放着一杆黄金如意秤。

　　皇甫清宇却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情形，伸手拿起了喜秤，缓缓的伸到夕颜盖头下，随后轻轻一挑，盖头飘然而落，夕颜绝美的容颜，终于得以呈现在众人面前。

　　屋中不可避免的响起了一阵抽气的声音，而在众人惊艳的目光之中，夕颜却只是微微娇羞的抿了唇，看着皇甫清宇。

　　皇甫清宇亦看着她，目光仿佛胶凝在一起，再也分不开。

　　终于有人回过神来，又道：“请皇上坐上喜床，合卺交杯。”

　　一时又有人呈了两杯酒上来，皇甫清宇伸手接了过来，递了一杯给夕颜。

　　夕颜脸上虽然着了胭脂，然而此时此刻更是泛着自然的红晕，愈发娇俏动人，却只是不愿意在这么多人面前与他交杯，于是接过酒杯，也不等他，一仰脖就喝了下去。

　　洞房内，蓦地响起了很轻微的笑声，然而只是片刻之后，便又恢复了安静。

　　夕颜红着脸坐在那里，将手中的酒杯往喜娘的托盘上一丢，便赚了脸看向一边。

　　也唯有在看得见他的时候，她的放肆才仿佛克制不住，无论如何也要飞出来溜一圈。

　　皇甫清宇嘴角微微勾起，一仰脖也喝下了杯中的酒，将空杯子递还给喜娘。

　　“礼毕，兴——”一旁的喜娘顿时亮嗓子喊了起来，夕颜本以为事情到这里该已经告一段落，却没成想一旁的命妇却突然对皇甫清宇道，“请皇上移驾更衣。”

　　皇甫清宇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夕颜却蓦地拉住了他的袖口：“去哪里？”

　　他向来青衫素服，就算是登基之后时常着的龙衮也为极其淡雅的月白色，她从来没有见过他穿喜服的模样，即便是第一次成亲的时候，也是没有见过的。如今方才见了他这一身红色的喜服，却愈发衬得他面若冠玉，芝兰玉树一般的好看。

　　夕颜只觉得没有看够，却听见他要去更衣了？

　　一旁的命妇人们终于都忍不住，低低的笑了起来。好在是大喜的日子，皇甫清宇也定然不会怪罪。

　　皇甫清宇有些无奈的回头看了她一眼，夕颜也意识到自己又被笑了，有些悻悻的缩回手。皇甫清宇这才微微一笑，在两个命妇人的带领下出了洞房。

　　夕颜这边的喜娘这才开了口：“皇后娘娘请移驾更衣。”

　　听见自己也要更衣，夕颜却是满心的欢喜。头上的凤冠，身上的环佩都让她只觉得沉重，苦不堪言。

　　重新梳妆上头之后，夕颜换上一件大红色的金银丝鸾鸟朝凤绣纹朝服，虽说仍旧很是繁复，但比起先前的礼服来已经轻松不少，夕颜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坐回了喜床之上。

　　做了不过片刻，却忽然听见外面再度响起了太监的通传声：“皇上驾到——”

　　夕颜着实不知道成亲还有这样多的礼仪，不情不愿的在喜娘的催请下站起身来，见皇甫清宇也换了一身轻便的龙衮，心头不觉微微失落，在喜娘的搀扶下于他一起坐到了桌边。

　　桌上摆了各式各样的点心和吃食，夕颜被折腾了许久，也确实饿了，便伸手拣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待拿出手来，才蓦地想起什么，往四周看了一圈，却见众人亦都只是盯着自己的看。夕颜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刚要将嘴里的糕点吐出来，却听一旁的喜娘道：“请皇上皇后娘娘慢慢享用，奴婢等告退。”

　　夕颜听到“享用”二字，那原本准备吐出来的糕点蓦地在喉间一滑，顿时一呛，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

　　喜娘和命妇们都已退到门口，见此情形，却终也不好再打扰，退出关上了房门。

　　皇甫清宇见她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无奈，捞起她坐到自己怀中，端起自己面前的茶送到了她嘴边。夕颜忙的喝了几口，这才将那糕点咽下去，却涨得脸都红了，埋在他怀中直喘气。

　　皇甫清宇再度低低的笑了起来，夕颜恢复力气，狠狠地往他身上打了一拳：“你还笑！为什么成亲有这么多规矩你都没告诉我？害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出丑，刚刚那群人出去估计得笑死我！”

　　夕颜又恼又委屈，皇甫清宇却只是看着她笑，一直看到她耳根子都红了起来，猛地从他腿上跳起来：“有什么好看的！”

　　皇甫清宇却突然也站起身来，身后拉住她，揽住她的腰便将她抱到了镜子前，朝她耳蜗吹了口气，低声道：“颜颜，你看，配吗？”

　　颜颜，配吗？

　　这句话那样的似曾相识，夕颜想起来了，是在她和他初次圆房之后，他也是这样，在镜子前抱着她，轻轻的问她这句话。

　　很久很久没有看过镜子的夕颜，终于再一次抬眼，看向了镜中的自己。

　　却忍不住微微有些怔忡——镜中，竟然已经又不是自己记忆中的模样了。

　　她还记得上一次仔细的照镜子之时，看到镜中那仿若鬼魅的自己。而如今，她却依稀能在自己脸上找到少年时的模样——依旧莹白如玉的脸，依旧晶莹透彻的眼，那些曾经在这张脸上消失的，却竟然都再度回来了。而且这一路前来北漠，因为有他的陪伴，她的膳食也好，睡眠也好，终于让自己的脸不再瘦得吓人。

　　恰到好处的轮廓，无一丝瑕疵的容颜，与身后的他，真真的配极了。

　　夕颜终于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往后倒靠在他怀中：“很配啊。”

　　皇甫清宇前所未有的喜欢她的坦荡，一把圈住了她的身子，将她转向自己，轻轻吻了下去。

　　夕颜却蓦地避开了他的唇，一把推开他，有些怏怏不乐的转开身子：“这样子就算礼成了吗？为什么我总觉得还少了点什么？”

　　“少洞房花烛，不是吗？”他再度圈住她的腰身，低低的笑了起来。

　　“不是！”夕颜恼火的用手肘撞了他一下。

　　“不是？”皇甫清宇佯装想了片刻，再度笑了起来，“我想我知道皇后娘娘还想要什么。”语罢，他忽然拉了她的手，走到床边的柜子旁，伸手打开来，里面竟然静静地躺着两套喜服——不同于他的龙袍礼服，也不同于她的皇后冠服，那只是两套普通的喜服，如同民间夫妻大婚时穿的一般。

　　夕颜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才克制住自己将要冲口而出的尖叫与欢喜，然而眸中却已经不可自制的起了水雾，靠进他怀中，又哭又笑起来。

　　芙蓉帐暖，洞房花烛，他亲自为她宽衣解带，却不为欢好温存，只是为她换上那一身再普通不过的新娘礼服。

　　夕颜嘴角挂着笑意，娇羞无限，也亲手为他穿上了那一套新郎的礼服，末了，忍不住看着他笑起来：“你这样穿很好看啊。”

　　轻轻托起她的下巴，皇甫清宇低笑起来：“你不是更好看？”

　　屋中原一早就设了香案，在大红喜字前，在燃烧跳跃着的龙凤红烛前，他拖了她的手一并跪了下来。

　　一拜天地。

　　夕颜眸中禁不住热泪盈眶，缓缓的随着他磕下头去。

　　二拜月老。

　　夕颜嘴角勾起了笑意，在磕下头的那一瞬间，眼泪却地落在身下的蒲团上，缓缓浸入那红色的绸缎内，消失不见。

　　夫妻交拜。

　　他看着她，她亦看着他，终于都默契的同时弯下腰身，将彼此的头靠在一起，仿若花开并蒂，连理成枝。

　　礼成。

　　夕颜长长的松了口气，看着面前丰神俊逸的他，脸色愈发的娇艳起来。

　　在这一刻，她的内心前所未有的柔软，因为她也终于可以如同世间女子一样，有过一场繁华而盛大的婚礼，有过一刻夫妻交拜的洗礼，有了一个可以风雨与共的丈夫，更重要的是，她心里有一个人，坦坦荡荡的有这个人，并且心甘情愿为了他而变得柔软。

　　皇甫清宇似是低叹了一声，将她拥进怀中。

　　他的容颜，他的气息，甚至是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通通都让她沉醉。

　　沉醉在这一片喜庆的红色里，沉醉在他的怀抱里。

　　“我今日，也终于可算得上是中了一回状元。”他突然低低笑道。

　　夕颜错愕：“嗯？”

　　“洞房花烛，不就是人们说的小登科吗？”

　　夕颜忍不住再次笑了起来。他话中的意思很分明——今日，才终于算得上。也就是说，他也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洞房花烛夜。这便不得不又涉及到另一个人，夕颜却没有去细想，只是始终看着他，笑着，许久之后，才低声道：“七郎，你是我的吗？”

　　片刻之后，他才低声道：“是你的，从来都是你的。”

　　夕颜靠在他怀中，微笑着，悄无声息的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