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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天雷无妄(2)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她挂在网上等了好一会儿,屏幕右下角的那只小企鹅还是一动不动。她忍不住双击点开。在她的好友那一栏里,有几个头像是彩色的,这说明他们在线上。她突然想起自己对贾纯说过的话来,

  “在QQ上,不是别人主动搭讪,我就这样一开一整天。”

  “假如所有人都和你一样,腾讯公司早破产了。”想到这里,她笑了。两分钟后,她的好友名单里增添了贾纯的号码。

  贾纯的头像是一个有三根毛的可爱小孩儿,张着两只无知的大眼睛,仰着头,不知在看些什么。不知怎的,看到他的头像,南突然就想到了狗,狗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会一直看着你,一直等到你抚摸它为止。西就有一双那样的眼睛。

  但是再温顺的狗,一样会有把人咬痛的时候。

  3

  我知道自己是房间,从站在这里的那天开始就知道。那天上午,那个戴了眼镜、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看了我一眼,回过头,对微微躬了腰站在身后的一个年轻男人说,柱子,你和玉珍,就在这儿住吧。

  年轻男人的腰板一下直了,但他立刻又弯了回去,“是,老爷。”

  下午他兴高采烈地推门进来,身后跟进一个梳了两条大辫子的姑娘。她先是躲在他身后,眼睛鼓得大大的,像是盛了两眶水。一关上门,他就转身抱住了她,他们幸福地相互望着微笑,然后他们一起仔细打量我,连犄角旮旯也不放过,一边端详着每个角落。一边轻声感叹:啊,我们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一间房。

  那天深夜,柱子先脱了外衣上了床,玉珍磨磨蹭蹭了好一会儿。后来柱子吹熄了火,玉珍才挨着床边坐下了。她将穿着外裤的两条腿伸进被子,柱子问她,你就这么睡觉?她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先解去外面的罩衫,然后两只手伸进被子里,忙活了好一阵后将裤子拎到了床边凳子上。

  他们先是各自仰面朝天睡着,后来面对面睡了,再后来,柱子翻到了玉珍身上。那时楼下的鸡已经叫了头遍。

  有几次白日里,两口子也会一前一后溜进来。她任他解着她的衣裤,眯眯笑着不吭声。门外突然喊起他们的名字时他总是楞在她的身上,她推推他,他才慌忙爬起来整理自己的衣服,她也跟着坐起身,把头发用手理顺了,再轻手轻脚开门出去……

  很多景象在我眼前一幕幕拉过,清晰得几乎都能闻着当年那味儿,大概这就是人们爱说的回忆吧。不过,可能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回忆不多久,头皮就嘶嘶的疼。它们大概是不满意我的使用过度了。我眼睁睁的看着天花板上一块石灰皮往下掉,正掉在女孩的电脑键盘上,碎开。女孩有些吃惊,她抬起头看了看,皱了皱眉,就用手拂去碎屑,又低下头吹了吹。然后她重新将视线平平投在了电脑屏幕上,十指在键盘上上下翻飞,有时又停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只飞倦的蛾子。

  蛾子是我最不喜欢的,我称它们是些“肉色的脏东西”,它们常常在我不注意的时候没头没脑的扑进来,在我身上肆意的点点顿顿。亮灯以后它们就从角落里出来,围着灯泡兜兜转转,撞上去、被撞开,跌跌撞撞中,忽明忽暗了映着灯光的天花板。我发现蛾子的颜色和女孩手上的皮肤很接近,闪着白光的电脑屏幕让我想起了长长的日光灯管,我觉得她的手就快飞到那团白光里去了。

  “唧唧唧”、“唧唧唧”,从女孩的电脑屏幕里不时传出这样的声音。

  4

  2007-01-12 13:14:02

  南:我是极度宿命的。

  贾纯:也许吧!我有点相信命。命中有很多东西是注定的。我有时会因为相信命运而显

  得悲观。

  南:我不会,因为信命,所以从命。

  贾纯:从命不能认命。

  南:不,从命是听从命运的安排。我只束手,并无反抗。

  贾纯:我会因为喜欢而不顾一切的,包括命。

  5

  2007-01-14 10:25:10

  南:上午写VOLVO巴士车的文案,我写,“一辆车,一个城市的回忆”。我真是这样觉得,

  很多故事都在车上发生。

  贾纯:一辆车,一个城市的回忆;两辆车,一个爱情的回忆;三辆车,一个家庭的回忆。

  南:还有一句:“人在车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看车”,不过被枪毙了。

  贾纯:人在车上看风景,风景在车外看人。这样多好?呵呵。

  南:——上海野生动物园。

  贾纯:是啊,这词确实适合那里。

  虽然已经在广告公司干了两年多,可南还是不知道对“文案”这个职业的正确定义。有一点她倒是清楚,那就是比起她以前从事的企划工作而言,文案真的是非常轻松。因为企画需要严密的逻辑,需要在一堆数据的基础上分析出正确的市场定位,然后开动脑子,想出更好更合适的推广办法。而这些杀死脑细胞想出来的点子,还需要经历市场的考验,玩不得半点虚。

  向那些比她更不了解文案这个职业的朋友解释时,她总是这样说明,“你们看到的任何一个广告的文字部分,都应该是文案拟出来的。”通常接到工作任务后,她会去资料库抱一堆杂志翻翻标题,或者上网浏览浏览,文案基本就做出来了。

  没有人说好,也没有人说不好。但是她自己心里明白,对工作,她并没有投入太多的感情。自己到底喜欢做什么呢?自己也不知道。反正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

  上班下班,再上班再下班。

  南需要这样的规律,就像她需要身边有个人一样。

  6

  2007-01-15 14:13:35

  南:真害怕回家啊。就算回家了也睡不着,天天要很累很累才不会失眠。

  贾纯:房子闹鬼?说到失眠,我绝对不会为一些烦心事失眠,偶尔失眠也是因为心情激动,想着第二天要做一些有意思的事情。其实,孤独使人思考,你要珍惜这种孤独。

  南:有些东西是沉在灵魂里的。我不是不思考,只是难免睹物思人。

  贾纯:再租个房子。

  南:太累了,以前搬家一个晚上就行,但是现在我有些力不从心。

  贾纯:想离开一个环境,当然不容易。这也说明,经过一年的积累,你的家具比以前多了。

  那天晚上南依旧一个人呆在公司里。所有的灯都开着,和白天没什么两样。她沿着排成一溜的文件柜缓慢地走。地毯上的花纹是一些有颜色的正方块,规规矩矩地排成两行。红、黄、蓝、绿,还有粉红的,彼此错开着。颜色相同的,总也排不到一块儿去。

  越往外,色块也越脏,有斑斑的黑色污迹。她蹲下身,看着那些污迹。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伸出食指去擦。她用力地擦,擦到食指热辣辣地,整个指腹被压平了一块。污迹还是污迹。

  这就没办法了。南直起身子,继续缓慢地挪到自己的位置上,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一口水,坐下。

  在同一个时间段里,悲伤是同等体积同等密度的。身处的空间越大,需要承受的悲伤就越稀薄。所以在自己的小屋里,她最悲伤。所以她不想回去。

  她就这样一口一口啜完一杯水,走到茶水间续上热水,再走回座位上。尿急了,她就关上办公室的玻璃门,走到电梯那儿。电梯一排三乘,在晚上八点以后,正常工作的只有靠右手的那一乘。电梯上来的速度很合她的心跳,也很缓慢,甚至听得见吱吱嘎嘎摇上来的声音。她坐电梯下到一楼。一楼的洗手间永远不会上锁。

  这样上上下下几次以后,保安上来锁门,南只好拎上包回家。

  7

  每天早上我都默默地看着女孩起床,穿衣。男孩在的时候,她会在前一晚翻箱倒柜地找衣服,然后穿在身上站在镜子前照来照去。她还常常坐在床上翻看一些花花绿绿的杂志,然后一下跳起来,冲到大衣橱前,把衣服取出来,一件件摊在床上比划,那时的床总会突然地五颜六色起来,一直到她搭配出满意的一套后,床才会重新恢复床的样子。

  自从男孩离开后,她就再没花过心思打扮自己,她几乎不太照镜子了。她总是穿一件黑色的毛衣,那衣服罩在她身上,大得可以飞出一只鸟。外面披上一件长到脚面的羽绒外套,烟灰色的,可以竖起来的高领子,密密遮住脸。

  她不再轻手轻脚,而是径直开门出去,并不随手掩上。有时住在隔壁房间的邻居们会在路过时偷偷张望一眼。我想他们一定会感叹,女孩儿家的房间也可以这么乱。

  换下的衣服、脏乎乎的牛仔裤、袜子,不是扔在床上,就是堆在角落里。她不再趴到窗边张望,窗户也再没被打开过。窗玻璃已经很脏了,就像一个没洗过的牛奶瓶,从外面看里面或者从里面看外面,都是模模糊糊的一片。到后来,因为她总在深夜回来,她连窗帘都懒得束起了,帘上的百合就这么一直耷拉着脑袋。

  那时做下的饭菜现在还搁在冰箱里头,偶尔打开,就是一股子难闻的怪味。

  城市的灰从四面八方聚拢,钻到我的骨头里,再钻出来,到处游荡,随意地留在这里那里。它们也从她的鼻孔、嘴巴、耳朵进去,兜一圈后再通过一个喷嚏出来。她于是频繁地打着喷嚏。

  8

  2007-01-16 23:50:16

  南:我又感冒了。别人说,感冒的时候相亲比较容易成功,你说我要不要去相亲?

  贾纯:为什么要相亲?

  南:增加一个认识人的途径而已,就跟网友见面一样。

  贾纯:正当对方看你楚楚可怜要关心你的时候,你冷不丁一个喷嚏全喷在他脸上了。他

  定睛一看,却见你鼻子下还挂着一根面条。

  南:这时候应该打出——你需要泰诺!

  贾纯:加一句,不含PPA。

  南的办公室在市中心高级写字楼的第十九层,几乎是全封闭的,很少有人会想起去打开窗透透新鲜空气,因为有恒温的中央空调,不冷也不热。即使想到了,实现也很困难,需要打一个电话到大楼物业管理办公室,过上个把小时后,会有穿深蓝制服的男生上来,拿把螺丝起子拧几下,开出一掌宽的口子。到了下班的时候,需要再打一个电话过去,请他们再上来一次,把窗子给关上,再把螺丝拧紧了。

  开窗和关窗的人,在同一天里,总不是同一个。她注意过。

  和以往的冬天相比,这个冬天并不特别冷,可是南持续不断地感冒。被传染——再传染给其他同事——好了不到几天工夫——再被还没痊愈的同事给传染上……

  有科学这样解释,恋爱中的人因为荷尔蒙的改变,免疫力会增加,体质会特别好些,比较不容易感冒。

  而南,她刚失恋。

  这个城市到处都是陌生的人,陌生的病菌。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现在的她都不属于谁了。没谁管着她,也没谁会来保护她。自己?早些日子这个自己走掉了,现在别人不要了,它再回来敲她的门,一时半会儿的,她还真做不到习惯。

  有时候重新习惯,比新认识更难,因为有从前的印象左右着。

  所以她更希望会有新的人进入,填补掉西撑开的空档。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身上所有的毛孔都张开了,对一切毫不设防。被填满,这才是最重要的。

  一个完全不设防的人,是一个病人。

  南病得不轻。

  9

  2007-01-20 20:56:43

  南:我不知道对你什么感情,但是觉得挺温暖。

  贾纯:这是因为你刚失恋,随便有人肯听你诉说你就觉得温暖了。

  南:你说爱情究竟是什么?

  贾纯:荷尔蒙分泌过多;精神幻象;杀死时间和空间的理由;代表对个人世界的否定……

  南:那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呢?

  贾纯:没有绝对的。一见,不一定要钟情,但是不能有厌恶吧。如果不是看得顺眼,再

  怎么日久也不会生情。除非是在一个孤岛上,没有别的选择,要是有人来就会破坏暂时的和平。日久生情,其实是很难的。两个人频率、波的震动得在一点上。再后来,肉体接触,要是不和谐,还是会崩。所以,没有纯粹的爱情这个概念。

  南:我觉得自己很软弱。现在还可以依赖工作,以后呢?“我需要很多很多爱,如果没

  有人爱我,我需要很多很多钱。”以前看亦舒的《喜宝》,直到今天,才知道那里面的沉重。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其实想穿了,爱与不爱,都是心里的幻象吧。

  贾纯:你想得太多了,这是受伤的表现。我从来不想以后怎么样,也没想过要依靠什么。

  只是在想,以后不知道是谁会来依靠我。

  10

  刷牙、洗脸、戴上隐型眼镜。这是南每天早上必然的程序。有时她会在水龙头那里碰见邻居,她就一声不吭端了脸盆再退回屋里。坐在椅子上发一会儿呆,再开门出去。

  洗漱以后她回房间梳头,往脸上抹点面霜,再习惯性走到床边看一看。床上不再有贪睡的西了。然后她背上包,带上门,步行去公司。公司离她住的地方两站路远,只有在雨天,她才会在站牌下等着公车从远处的街角吱吱嘎嘎地晃过来。

  在离公司两条马路的街口有个大饼铺子,安徽大娘烙出来的韭菜蛋饼很香。每天早上八点半左右,她会在这里逗留两分钟,用兜里的一元五角钱换一只饼。第一次买饼的时候,大娘把饼装进塑料袋里,就这么敞着递给她。她接过塑料袋,随手打了个结。她觉得这样饼的香气就不会跑掉了。可是大娘阻止她,她说孩子,这样饼没法透气,时间长了就蔫了,就不好吃了。

  南试着比较了一回,果真。从此再买饼,都把口子敞得大大的。

  她就这样拎着一只新鲜出炉的饼继续向前走,走进写字楼,再等着电梯下来。电梯门打开关上,再打开。她走进办公室她的座位旁坐下。

  每天她都会进入这个巨大的塑料袋,就像她手里的饼一样。

  她现在已经学会了为手里的饼敞一个口子,但是晚了。西是不是也像这饼一样,觉得透不过气呢?可谁又会想到要为她敞一个口子,让她透透新鲜空气呢?敞开口子,最终是为了能更好的满足自己。而她,又能最终更好的满足谁呢?她想不出有谁。

  没有付出,自然没有回报,这不能怪谁。

  11

  2007-01-24 16: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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