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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火泽睽(3)

  “我这次寒假要放一个多月,你一定要勤洗勤换衣服,要三天洗一次牛仔裤。否则你邋邋遢遢的出去见人,别人还以为平常都是我给你洗的衣服呢!”

  南忍不住微笑了,和华东在一起后,好几次,她都听过他用几乎听不出的、轻描淡写的口气埋怨道,她呀,总是喜欢把家里摊得一天世界,我跟在她后面收都来不及。是我就不会这样了,南把头歪在膝盖上想,华东,我会帮你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她想起了“知己知彼”这个成语,心里开始高兴起来。

  伴随这些日子过去,做爱是唯一始终不变的乐趣。

  “那一次我们住的海边小旅馆,居然没有安窗帘。你把我一把抱到电视机柜上,我那时真的兴奋了呀,你感觉到么?喜欢你的进入,以那样粗鄙的方式。”

  “从周末中午醒来开始做爱,大汗淋漓,我贴着你,觉得了宁静。中午我们吃什么?你问我。吃你,我回答。”

  “你也埋怨过我,说喜欢做爱了就天天都要做爱。那一次我们争吵,你在午夜的街道追在我身后叫,难道我们只能是性伙伴吗?华东,你原谅我,原谅那时我不懂事,没有听出你话里的绝望和恐惧。”

  有一阵,他因为工作需要,离开她,去了另一个城市。

  她事无巨细,写了信告诉他。

  “今天第一次抽烟,就抽掉一整包白万,竟有些头晕了,于是猛灌白水。”

  “晚上出去跑步,跑不动停下来的时候,正好面对一棵树,我就把那棵树命名为华东。”

  “看一部片子,伍迪·艾伦的。他演一个儿子,和妻子以及自己年迈的母亲住在一起。母亲很依赖他,总是缠着他说话,他嫌烦。有一次带他母亲去看魔术表演,台上魔术师表演大变活人,邀请了他的母亲。箱子再次打开,母亲真的就不见了。这时,他的脸上掠过一个细小的微笑表情。后来,母亲在云端出现了,每天都在城市上空飘荡,絮絮叨叨诉说儿子的童年往事。他开始不堪忍受,于是请了女巫师施法,想让母亲重新回到生活中。因为他‘整日大搞迷信活动’,他的妻子离开他了。最后母亲真的回来了。他也有了新的女朋友,就是那个女巫师。他还是每天必须听他老母亲的唠唠叨叨。”

  她的信总是长篇大段,文采横生。她喜欢用雪白的纸,没有线条,整行整行的往上斜,连背面也斜了个密密麻麻。但是,似乎没能得到她想要的回应。

  “你的字总是那么少,像在打发我,这样会让我无话可说的,你知不知道?”

  她于是失望了,“你的承诺也只是承诺,和行动是无关的。在这种情况下,让我怎么再相信你的甜言蜜语?”

  终于她提出分手,他拒绝了,他说,“不能。因为我爱你,已深入骨髓。”

  争着,吵着,两个人就这么走进了婚姻。

  “我有非常嫌恶你的时候,也有非常嫌恶我自己的时候。”

  “你的行为有时真是让我觉得尴尬,比如在SWATCH手表的专卖店里,故意秀出自己腕上的手表。你是搞文学创作的呀,怎么也和常人一样爱慕虚荣呢?”

  “拜托你不要有事没事就在你的朋友面前夸我好吗?在我自己还没有满意自己的诗作之前,请你不要再拿着它们到处展示了。你知道我不需要这些的。”

  她再一次执意的要离开。“同意分开后我暂住这里的一个星期,你才开始珍惜我。半夜推醒你,和你说话,你也开始应和我。但我知道,持久不了的。所以我还是要去到另一个人身边。”

  她的灵魂和肉体,现在找到她想要的归宿了吗?不知不觉,那么厚一叠信,也就看完了。因为一直都坐在地上,弓着背,保持随时恢复现场的反应灵敏度,南发现自己整个背脊都僵硬了,并且有些发麻。她按原样归置好,推上抽屉,抬起头,才发现天已十分的暗了。如果仔细看,还能在那片深蓝色上看见稀稀拉拉的几颗星一闪一闪。

  9

  认识玉米三个月,小邢就知道了他比玉米小这件事。玉米张口闭口,说的全是她外婆的那些理论,什么男人一定要比女人大,这样才能知冷知热云云。领完结婚证回到他们自己的新房间,把房门一关玉米就和他叉着腰吵上了。吵到后来,玉米简直有点悲愤了,说她要是早知道小邢比她小,她是打死都不会跟他好上的。还说她是被小邢从头骗到尾,稀里糊涂就成了他家媳妇。小邢一声不吭,心里却得意自己的英明:他是丝毫不介意的,但他知道,谈恋爱那会儿玉米要是知道了真相,和他分手也难说。整个恋爱期间,年龄这根弦始终是小邢高度紧绷的。有几次两人聊到读书工作,他差点就露馅了,好在玉米并不是个心细如发的姑娘,他才一次次化险为夷。

  小邢是一眼看上玉米的。那天他去公司找朋友玩,见旁边椅子空着,就拖过来坐了。一会儿,一个大眼睛马尾巴女孩走过来,指指他屁股下的椅子,也不说话。小邢赶快站起来,刚想跟女孩解释几句,女孩已经一把拖过椅子,一屁股坐下了,并不看他,顾自打开电脑,做起了自己的事。

  小邢站在她身后,有点发楞,连朋友冲他吐了吐舌头的怪相也没看见。

  他第二次去看朋友的时候带了一座巧克力小房子,并且顺手递给了一旁的女孩,她也不客气,掰下屋顶上的小烟囱,并冲他嫣然一笑。小邢胆子就大了,他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并且不等她有所反应就立刻自报家门,我叫小邢。女孩笑了,她说,叫我玉米吧。小邢指指小房子前围着的一圈黄黄的草,他告诉玉米,那个也能吃。玉米抬起头看看他,小邢的表情无懈可击,不像是个骗局。

  过了一会儿,他在眼角瞥见玉米伸出手去,她果真拈起一根稻草放进嘴里,然后皱起了眉头,“呸”的一声吐在一旁淡绿色的塑料垃圾桶里。

  小邢忍不住笑出了声。玉米转过身,用两只大眼狠狠地剜他。瞪了一会儿,大概眼睛张得太用力了,她闭起眼,并伸出右手揉了揉。她的手小小的,肉肉的,小邢觉得自己的心突然就涨满了,鼓鼓的,非得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才舒坦。

  他说,对不起玉米我跟你开了个玩笑,让我请你吃饭吧。

  玉米就在这时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听见这话她迅速把手掩到了嘴上。她睁开眼,看见小邢正不错眼地瞅着她,心想,完了完了,多丑的样子都让这个人看见了。

  她搞不懂自己,一边懊恼着,一边就点了头。

  那天晚上他们开开心心吃了一顿精致的日本料理后,小邢提出要送玉米回家,玉米点点头。下了车还要步行很长的一段马路,小邢问玉米,我可以拉你的手吗?

  玉米呆了呆,立刻反问,你为什么要拉我的手?

  为什么?小邢说不上来了。

  过了一会儿,他说,没关系,我能等。他向跟谁在发狠似的说,我一定要等到自己真正喜欢的人。

  玉米那时慢了他半步,她有些被感动了,但她什么都没说。

  很快就到了楼下,她唤住小邢,

  “我到了。”

  小邢停下脚步,他抬起头冲大楼看了看,他不知道玉米住在第几层,“那好吧,时间不早了,你快上去吧。”

  玉米转身向大楼走了两步,又转过身走回小邢身边,“今天晚上,谢谢你,我很开心。”她踌躇着,还想再说些什么。

  “你高兴就好,那我回去了,做个好梦,明天见。”小邢倒是说走就走,转眼就走出了玉米视线。

  第二天一早,玉米下楼,当真看见小邢捧份报纸坐在楼前的花坛边上。

  她走过去,主动拉了拉他的手。

  10

  那时她为什么要去拉小邢的手呢?她难道不知道随之而来会发生什么吗?那时她真的想清楚了?现在玉米一个人站在客厅里,突然就见到了当时站在花坛前,向他温柔伸出手的自己。她没有告诉他,那时她刚失恋不久。三年的记忆,在她的叙述中成了一段空白。

  准备和小邢登记结婚的前一天下午,她和朋友们坐在一处酒吧里喝酒。她连喝了三瓶啤酒,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就这么走出去,走上一条幽静的马路。那条马路有一道长长的篱笆墙。小风微微地吹着,身上暖洋洋的,她突然就想起了那个男人。她靠在他肩上,车窗开着,也是那样舒适的风,她昏昏欲睡。她慢慢地蹲在了篱笆墙投在地上的阴影里,双手捂住脸,哭了。

  男人是她的初恋。整整三年。

  11

  “初中时班上有个个子特别高的男生,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他的成绩很差,但他是年级里最会打架的一个,我甚至怀疑他是全校最凶的男生。”

  “他对你怎么了?”南好奇地打量着玉米。

  “没怎么。”玉米的声调突然有些变了。“那几年他老是欺侮我。把我的作业本藏起来,走过我位置时,把我的书‘哗’一下扫在地上,或者把我的长辫子偷偷绑在椅子上。”

  “你不会告诉老师吗?”

  “我不敢,那时爸爸妈妈都在外地工作,家里就外公外婆两个人,他们胆子都很小的。邻居把我们家刚洗好的白菜切掉一半拿走,他们都不敢说一句话。你知道吗?小孩子其实是最最势利的,她们看到那个男生这样欺侮我,就都不肯跟我玩。所以我一直都很自卑。我想是不是因为我长得特别难看,才会让那个男生这么讨厌我?而且,那时我的数学学得特别不好。偏偏数学老师是班主任,她总是叫我起来回答那些最难的问题,回答不出就只能站在那里。每次这个时候,一开始都是鸦雀无声的,后来那个男生就在最后排肆无忌惮地笑起来,结果全班就跟着一起哄堂大笑。我特别特别难堪,真的,就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那后来呢?”

  “初三快毕业的时候,有一次他在校外打架,被带去派出所了。老师让班上其他同学替他收拾书包,结果居然在他的皮夹子里发现了一张我的照片……”

  “原来他是在暗恋你啊。那么小,就有男生喜欢。你呀,有什么好自卑的?”

  “我不知道,一直到念大学……”

  大学一年级的玉米,穿着白色网球裙在校园里飞快地走。她的头依旧微微低着,扎得高高的马尾在身后跳跃着。一路走来,她没有撞到任何人。那个夏末秋初的傍晚,玉米是孤独的。

  12

  现在那个男人向玉米走来了。她想掉开眼神,却连眨一眨眼皮的力气都生不出来。手掌向下覆在格子背带裙上,手心里的汗渗入衣服纤维,一格一格地蔓延开。她觉得自己一生的水都在往外渗,在她身下慢慢渗成一个湖。湖水托着她,向他慢慢靠近。他向她弯下腰,伸出手。他说,小姐,我可以请你跳一个舞吗?

  他的手指牵引着她慢慢起立,湖水直落到了脚下。身体是那么的轻盈,在灯光里她开始旋转。她看见穿着粉红色荷叶边连衣裙的小姑娘,在外公的手里转成一把粉红色小伞。水珠四溅,溅上了谁的衣?她不好意思地抬起头,看见一张陌生的脸庞。

  “我不想告诉你他是谁,反正他当时是一个很著名的跨国集团的副董事长,现在还是。那个跨国集团你肯定知道,所以我也不能告诉你。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和他的故事。

  “他很有钱,第一次见到我,随手就掏出一支派克金笔送给我,让我好好学习。那天晚上他散步,就散到了我们学校。他曾经在那里念过七年书。那天晚上我花三块钱买了一张舞厅门票。我在里面坐着,我想我只要坐上十五分钟就可以走了。我不是想去跳舞,我只是想在体锻卡上敲一枚八百米的运动章。但是后来我和他一直跳到十点半舞厅关门。

  “他比我大好多,所以只把我当个小孩子对待。我记得有一次穿了一身运动衣去他办公室找他,他让带我进去的秘书关上门。房间里就剩我们两个的时候他拿出皮夹子,数了五千元钱给我,他说,你去买两件像样的衣服吧。他喜欢我穿很淑女的衣服,我知道的。”

  “拿他那么多钱,你不觉得不自在吗?就像你是他的小蜜似的。”

  “我不觉得,我真的不觉得。他是我的男朋友,希望我打扮得漂亮一点是很正常的,我又没钱,当然只有他给我了,就这么简单。”

  “那你拿那些钱都买了什么?在那个时候,快十年前的事了吧,五千元一定是笔很大的数目。”

  “我记不清了,反正我怎么都用不掉。你知道的呀,我们那时逛得最多的就是华亭路。我用了五百多块,抱了几件衣服回到他的办公室。他拎起来看了看,就一件一件地报价,然后他问我,剩下的那些钱呢?我就‘嘿嘿’笑了拿出来,放在他桌子上。”

  南没有说话。玉米转过脸来,咧开嘴,好像要重温那一幕一样,再一次傻气地笑起来,“我那时就是这样子的。”

  “他对你那么好,你们在一起又那么久,后来为什么会分手呢?”

  “现在想起来,是我自己太任性。我已经容忍了那么多次,为什么那次我就不能忍了呢?”她顾自说下去,音调却是平平板板的,“他那时才三十刚出头,为什么就那么有钱、有权?因为他足够聪明。他是我们学校法律系毕业的,而且是硕士生。你不知道,和这样一个有钱又有智慧的男人交往,是多么辛苦的一件事。

  “他身边的女人,一个比一个漂亮。到现在我还记得他的秘书,也是三十多岁的一个女人,黑黑的头发一把抓,戴一副小小的白玉耳环。个子高高的,又瘦,穿藏蓝套装时,看起来特别宁静优雅。在她们面前,我总是自卑。”

  “你不应该自卑的呀,那么多漂亮女人他没选,他选的是你啊。”

  “道理我都懂。他也说过,和我在一起最开心,最放松。他说她们什么都能谈,从国家大事到经济形势,就是不懂得讲笑话。我肯定是有可取之处的,但那种自卑……他常常请朋友去KTV玩,别人身边都搂着一个K房小姐,他却带着我。我不知道他那些朋友,是怎么看我的。我不知道那些KTV的妈妈桑,她们是怎么看我的。我也不知道那些小姐,她们是不是把我当作她们的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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