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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最初的那个年代(2)

  潘以伦走到她身边时,已是过了好一会儿了。他将火热出炉的新粉丝打发得差不多的时候,就望见杨筱光像只加菲猫一样盘坐在草地上假寐,人蔫儿了吧唧的,只有衣服上的米老鼠精神头十足,摆着摊手欢迎的姿势。

  杨筱光一睁眼,就看见阳光染在眼前的男孩儿的眉梢上,灿烂生辉,像是聚光灯兜顶照下来的,有一圈光晕。

  她眯着眼睛说:“正太,你开始颠倒众生了。”

  潘以伦的脸平白一红。

  杨筱光啧啧两声,弹一个响指:“唉,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她的手拽住他的衣服,借力站了起来。这不是存心的,而是她的腿真的麻了。

  潘以伦顺势拉了她一把,说:“我说过,做这份工我一定会尽职。”

  杨筱光在心内叹气,他还是这样放不开。她拍拍他的肩道:“老想工作多累?做事也做得不快乐。有时候我们是在经历,并不是执行任务,要放轻松,放轻松。

  他笑起来,没心没肺地笑,也没心没肺的帅。

  “学吕秀才在桃花源过十年二十年,也是一种福气。”

  杨筱光小惊讶了一下:“你也看了《暗恋桃花源》?”

  “我给剧团送过印刷品,也在那儿兼打零工,有免费话剧可以看。”

  杨筱光很自然就说:“不早说,我仰慕黄老师已久,早知道托你拿一个签名。”

  她的手还搭在他的衣服上,他的手又扶着她的臂。她能看见他们长长的影子重叠在地面上,没来由地,杨筱光的脸破天荒地发了热。

  远处的梅丽终于关照到了这处,满面春风地走过来,同杨筱光说:“晋级是没有问题的,他们说培养粉丝很重要,关键时刻他们好比敢死队。”

  这比喻真贴切,杨筱光笑,说:“潘以伦今天表现得很棒,大家都看好他。”

  梅丽说:“我们老板和何总眼光毒,看了整一册的模特儿,就相中他,说他有潜力可发展。电视台那里只要人乖才艺棒,一般都会关照。”

  杨筱光小心翼翼地放下了自己的手,潘以伦也收了自己的臂。她这样看过去,他再度沉默,她心里没来由地有点儿内疚。

  认识他的时间不长,他总是心事重重或心不在焉,她就越发会生出恻隐之心。

  梅丽自不会知道她的心思,还沉浸在初次告捷的喜悦中。她将剩下的时间全部交给了刚才新结交的社交达人们,忙不迭就要赴约,便叮嘱了潘以伦几句,又巴巴地贴到大腕男主持身边去了。

  潘以伦突然轻笑了一声,带一点儿嘲弄,问她:“我算不算是低价抛售?”

  “呃,是我们公司的这个项目预算紧张。”这话是杨筱光用了些心思说出来的。

  “是呵,也许能拿名次,也许会红,总之起步时期不该计较。”

  杨筱光低首,默然,又说:“正太,以后会好的。”

  潘以伦说:“走吧。”

  杨筱光很自觉地就跟着他迎着午后的大太阳往前走,阳光太过于猛烈,杨筱光不由得眯了眼。她对着阳光思考了几秒,还是想问:“正太,你是不是特看不起这份工作?可你又特需要这份工作对吧?”

  潘以伦低下头,将下巴和唇埋进高高的衣领里,再露出来透一口气。

  微寒的春天还带着冬的冷,那气息也凝成了雾。他说:“应该说这只是一份我该做的工作。”

  杨筱光跑到他身边,同他并行,说道:“你错了。”

  潘以伦转头望向她,眼神诧异。

  “没有什么应当不应当。路都是自己选的,心不甘情不愿就不要选,既然选了就大踏步无怨无悔地走下去。”

  潘以伦没有接口,只管自己往前走,杨筱光也只好跟着。他们又走了一段,路过一间教堂,铁栅栏里露出微微黄嫩的迎春花,摇曳在人行道上,算是初春最鲜嫩的色彩了。

  潘以伦这时才说:“小姐姐,你错了,有的路不是你能想到的。这里头的迎春花看到这么多行人来来往往,就以为看到了整个世界。”他又指了指路边梧桐树下僵硬皴裂的泥土,“她怎么懂地底泥的身不由己?”

  杨筱光怔住。

  潘以伦径直往前走去,脚步很快。她小跑几步才跟上,叫:“正太,别走那么急,我跟不上了。”

  潘以伦说:“我要去印刷厂上班了,还有一批货要送。”

  “你们的考勤没有我们公司严。”杨筱光加快速度跟上,痛恨他长手长脚快马加鞭。

  潘以伦停了下来,又笑了,说:“所以你老踩点儿?”

  杨筱光握紧拳头:“那是我的小毛病好哇?我在公司也是做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好哇?”

  心头一气,她人便冲过了头,他在路口拉了她一把:“车站在这边。”

  她问:“你怎么知道我回家要坐这路车?”

  潘以伦摊手,很无辜的模样:“我不知道啊,我坐这路车。”

  杨筱光“哼”一声,自以为讨了一个没趣,又一想,还真巧,他去上班要同她回家坐一路车。

  好在大好的双休日车也挺多,两人并没有等太久,车就来了。但中心城区的公交并不因双休日而显得空闲,车站人群汹涌,当公车驶入站时,潘以伦很自觉就护在了杨筱光身后。

  这感觉相当好,杨筱光觉着自己这时也是能矜贵一下的。

  她的心情忽而好了一些,有了思想,也有了谈兴。上了车,她说:“正太,每个人的生活中都可能遇到困难,过去固然美好,未来也未必不美。”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窗外,街景瞬息万变,路牌和人行道上的树也成了过眼云烟。他的歌词她记得很清晰,没来由地就跟着那略为忧伤的歌词而忧伤了。

  潘以伦听后,沉默了一阵,才说:“杨筱光,你把别人的心情当自己的心情,把别人的烦恼当自己的烦恼,真是闪闪一颗红星,放在哪里哪里放光彩。”

  他的口气有无奈也有玩笑,杨筱光怎么可能听不懂?她爽气地说:“说我是当代活雷锋还是知心大姐?再幽我一默我都承受得住,我一贯当自己是良心顶好的知心人,哼!”

  她想抬头转向他,也许是潘以伦正想点头,她的头顶撞到了他的下巴,两人顿时痛呼。

  潘以伦说:“我到站了。”

  杨筱光冲他摇手作别:“知心小姐姐语录,正太加油。”

  正太没扛住,赶紧挤下车,怕会笑死在拥挤的沙丁鱼车罐头里。

  但杨筱光心里挺美,她还手闲地发了条短消息骚扰方竹:“你说我当年怎么就没去念心理学?我是多爱关怀他人的一雷锋式人物啊!”

  回到家,开电脑上线,顺便把MSN上的名字改成了—我是知心小姐姐。周末在线的人不多,一般都出去耍乐了,余下蹲网上的十有八九发了一个大笑抽筋的表情给杨筱光。

  她照单全收。

  突然就冒出一个陌生的对话框,对她说:“知心也是一种态度?”

  杨筱光一看,冒出来的是莫北,因为他用的头像是职业装小照,打出来的字却是五颜六色的表情字符,上下不着调,惹得杨筱光不禁大乐。

  她打字:“是啊是啊,我的人生态度多种多样!不过你的网络态度不够正经八百!”

  莫北回答:“都是从我们办公室实习生那儿Copy不走样过来的,是不是显得人民律师特别亲和?”

  杨筱光便把刚才收的几个大笑抽筋的表情全部丢给了他。

  那边莫北也许在忙,说还在加班。杨筱光就不打搅了,开始上网自娱自乐。

  隔了好久,莫北才又打了一句话过来:“知心小姐姐,本人民律师为人民服务的双休日都要报销,饿得眼冒金星,择日不如撞日,要不今儿你请客我埋单?”

  杨筱光问:“要我请啥客?”

  “小笼包。”

  杨筱光立刻就答:“同意你埋单。”

  莫北同她约在了新天地台湾人开的小笼包馆鼎泰丰,点的小笼包是六十八大元十只的“皮不破”。

  杨筱光大叫:“这顿小笼包太奢侈了,要晓得苏浙汇的越式牛柳粒也不过才六十八一大盘。”她望望四周,入耳的都是港台音,触目皆为蓝眼睛。

  “台胞一贯会欺骗港澳同胞和老外。”

  莫北笑:“鼎泰丰以做上海点心和上海小菜出名,是上海人开到台湾去的,现在只不过又回到了上海。”

  “回来了就能自家人宰自家人了呀?”杨筱光撇嘴,眼角瞥见隔壁桌上了色彩鲜艳的红豆沙后,撇嘴的动作立刻变成咽口水,“不过,这东西我喜欢。”

  莫北看着她的馋模样,不禁微笑:“坦率是一种美德,这点你比方竹强。”

  杨筱光挥舞着手里的筷子,干掉两只小笼包,才叫:“她是焖烧锅,我是平底锅,当然有区别。不过一样都是不锈钢材质,质量可靠,性能一流。”

  莫北喝茶刚喝一半,忍得很辛苦才吞了下去。

  “所以我才奇怪,你这样的一流女孩儿怎么会至今没有男朋友?”

  “那天你问了这个问题,我回家慎重地想了想。”杨筱光又夹了一只小笼包,舀了醋,研究着从哪里入口,入口之前,眉毛一扬,“天才注定是寂寞的!”

  莫北挺不住了,大笑起来。

  杨筱光乘机三下五除二,一下解决了四只小笼包。胃里回了暖,自觉身子也都舒坦开来,她摸摸胀鼓鼓的肚子,十分惬意地享受着红豆沙。

  莫北适时地落下一句话,炸开她的小心肝。他用一种颇诚恳的表情问:“你觉得咱俩正式谈恋爱怎么样?”

  调羹掉在了汤碗里,红豆沙的残渍黏在嘴唇上,杨筱光惊骇地抬头:“What?”

  莫北一贯温文儒雅的脸,忽然变得格外温柔,还朝她笑:“事实上,我们是相亲对象,最近几次约会是一次又一次地深入接触,不是吗?”

  他说得没有错,她也对他有好感。这么一次两次三次四次五次的饭局,只是指向一个结局。

  然后—杨筱光突然就纠结了,她把餐巾纸抓成一朵喇叭花的形状,不知该如何正面回答这个问题:“那—那什么,其实—我可真—没什么类似—经验。”

  莫北莞尔:“这种事情要什么经验?”

  他把手伸过来,拿起餐巾纸擦她唇上的残渍,像给小孩子做清洁。杨筱光被他的动作吓得呆掉。

  “我们彼此还不算太了解。”这句话总算说顺溜了。

  莫北依旧温柔:“时间长了就了解了。”他神色安定,看着神色慌张的杨筱光,说,“你别老这副大惊小怪的模样,好像我在拐带儿童,你好歹也是知心小姐姐吧!”

  杨筱光扯扯僵硬的脸皮:“嘿嘿—”

  这顿饭在杨筱光的忐忑不安中结束,莫北送杨筱光回家时,再没多提做男女朋友的事,只是最后在她下车的时候,才玩笑地唤她:“相亲对象,慎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啊?”

  杨筱光的表情和行动经过一路的心理建设,已能自然运用,她镇定道:“晓得晓得。”就要打开车门冲上楼,没想到又被莫北叫住。

  “天才也不能老寂寞吧?”

  杨筱光的脸在这天第二次红起来,还红得轰轰烈烈。她一无经验二无技巧三无准备,狼狈得只当没听见,一路狂奔入家门。

  巨大的声响惊动了杨爸、杨妈。

  一个问:“路上遇到狗了?”

  另一个问:“要上厕所了?”

  杨筱光答:“跑步减肥。”随即拍着胸脯想,莫北的事在此刻是万万不能说的,若是说了,父母必定比吃了兴奋剂还兴奋,到时候扛不住的铁定是自己。

  她语焉不详地在双亲狐疑的目光下,溜回自己的房间,放下包换好睡衣喘了口气,才拨了个电话给方竹。

  “你的邻居说要跟我正式谈恋爱。”

  方竹听她没头没脑地这么一说,想了半会儿才明白,问:“难道你们不是正在相亲吗?”

  一句就把杨筱光给问傻了。

  “是啊。”

  “那相亲之后不该谈恋爱吗?”

  “是啊。”

  “那不就成了?”方竹准备挂电话了。

  杨筱光叫:“等等,让我思考一会儿。”

  方竹说:“慢慢地你就会习惯了,这事儿得循序渐进。”

  杨筱光思索出一个所以然,心气渐渐平了,剖白自己,问:“第一次被人示爱对我这把年纪的人来说,产生那种‘你干吗要打扰我的正常生活’的想法是不是说明我变态啊?”

  “你干什么要这样想?难道莫北有哪里不合你心意?”方竹问。

  “他一切都很完美。”

  “那就好好相处,不试试怎么知道结果呢?”

  “那么我该答应他?”杨筱光躺在床上,眼睛瞪着天花板。

  白色的天花板下吊着荷花灯,杨筱光数着荷花片,一片两片三四片,数得眼花花,没有着落。她仰面躺倒,头绪很乱。

  方竹说:“好好睡一觉,明天开始学习怎么去谈恋爱。”

  于是,杨筱光想,也许她真是缺少经验,需要学习了。她向方竹道了晚安,挂上电话,准备睡觉,把烦恼丢到明天再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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