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葬礼
“不要责怪自己了,生命的价值不是由长短来决定的,小宇是幸福的,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人们惧怕死亡是因为惧怕分离的痛苦,其实心里有爱,也就无所谓分离,心在人就在。” 雨凝伸手拉她站起来,“回房好好休息一夜,明天你又回到原来的思飞了。”
第二天傍晚,他们又出去溜。拔开灌木丛,小宇和思飞走在原始森林里,踏着厚厚的落叶,开着无足轻重的玩笑。
“你还记得枫吗?”思飞问。
“当然。”小宇记起那个风尘仆仆的男人。
“我们就是在这里认识的。”
“怪不得你这么喜欢到处流浪,原来跟枫有关。”
“不是因为他才喜欢流浪,而是因为喜欢流浪才——”
“才喜欢枫?”
思飞仰起头,仿佛陶醉在回忆里,最后轻轻地说:“是啊。”
“原来你喜欢的是他——不可以。”小宇故作生气地反抗。
“仅仅是喜欢而已。”
“看你们那么默契好像是老朋友了。”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海边,”思飞望着远方,眼光迷离,她回忆似地说,“我远远地看着他画画,那背影——好美。
西天如锦,落日如火,那么空阔壮丽的背景,他坚毅成熟的身影仿佛与之相溶——后来,我们交谈,他把我画到这背景里,我们还合影,那天他穿的是牛仔裤,看起来非常破旧……”
“后来呢?”
“后来,我们分开,交换了MSN,没有留电话;经常看到他的留言,在博客里,他带给我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
“也许这也是他的想法,”小宇道,“无论在人群中还是在荒漠里,我都能感觉到你特殊的存在,那与众不同的气息就像一股神秘的气流穿行于空气中。”
“小宇——”
“不要说对不起——”
思飞笑了,“看来我们越来越多默契了。”
“谁叫你是我的——”
“你的头啊——”思飞举起手里的枝条,轻轻拂过他的头。
小宇也笑了,那笑容如天空一样明净。“你为什么来这里?企图再遇到他?”
“我做事从来都只是因为我自己。”思飞说。
“你不想遇到他吗?”
“有些人适合活在你的想象里,有些人适合活在你身边。”
“那就是说他适合活在你的想象里而我适合活在你的身边了——”小宇思索着说。
“自以为是!”
“呵呵,不过活在想象里也挺美的,渐趋完美,而活在你身边总会遭到厌倦吧。我不允许他活在你的想象里!”
思飞并不反驳,只是轻笑着……
一条蛇迂回地缠绕在树干间,或许是闻到了人的气息,它朝他们张望,吐着信子。
是毒蛇,思飞认出来了。
他们来不及躲闪,那蛇像射出的箭一样朝着小宇咬过来。
思飞抓住了蛇,甩在树干上,啪啪地,不停地打下去,她似乎忘记了自己手里抓得是什么东西,待想到是蛇,尖叫了一声,一把扔在地上,她自己也倒下去,正倚在一棵树上。
“思飞——”小宇惊恐万状,呼唤着思飞的名字,他终于想到吸毒这个办法。她浑身无力地挣扎起来,制止他:“小宇,你要回去,好好的活着。”
“怎么好好的活着,活在回忆里?活在你逐渐死亡的回忆里?”小宇一边流眼泪一边说。
“难道我留给你的回忆只有痛苦?”
“思飞——”
“我想我们之间的感情应该是超越世俗的,不是生死可以隔离的,无论活着还是死亡,我永远在你身边。”
方小宇已经泣不成声。
他躺在思飞身边,想着,上天仍旧是仁慈的,他们可以这样相依相偎的死去,明天早晨醒来,阳光照在他们的身上,将会是一个浪漫又美丽的传说!
他想起了罗子安。有一次在娱乐城里,他满脸怨尤地说:“子安,你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
“难道现在不是了吗?”子安当时很惊讶地望着他。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终于明白我处于一个多么可悲的位置,忽然感到失望。”
“可悲的位置?”
他没有理会子安的疑问,说完便独自走出去了,外面正下着雨,他坐到车里,仿佛看到旁边座位上坐着思飞。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所有的人都要把我放在弱者的位置?母亲的溺爱,子安的维护,雨凝的宽容,思飞的怜悯——”
“是怜悯吗?”小宇不禁自问。
不是,他确定不是。
那天,他去蓝羚公寓找思飞,阴暗的房间里,有怪物的声响,电视里正放着人蛇大战,旁边是一边呕吐的思飞,他走上前去把电视关掉了。
她怕蛇——她什么都不怕,只怕蛇!
小宇不禁笑了: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他看着思飞渐渐没有声息了。他爬过去,继续一口一口地把思飞身上的毒吸出来。
仿佛过了很久,思飞醒过来,她看到自己躺在床上,身边躺着小宇,奄奄一息。
“小宇?小宇?”思飞扑到他的身上,拼命地叫着。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脸上带着微笑。
“小宇,你怎么样了?”她的头发蓬乱地垂到他的脸上来,伴着一滴一滴温热的眼泪。
“思飞——我发现了——一个秘密。”
“秘密?”
“你怕蛇!”
思飞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他竟然命在旦夕的时刻还开这种玩笑,“我怕蛇!天哪,小宇——”
他们是被村民救回来的,但是小宇中毒太深。
他躺在那里,脸色一点点灰下去,后来再没有一点声息。
他死了,脸上带着微笑。
她仿佛看到他的血液汩汩流出,漫溢,鲜红的色泽在阳光下更衬得艳丽,是热情还是恐怖?她抚摸着他的脸,任鲜血涂满双手,顺着指尖滴下——
仿佛西天的霞彩,带着锦锻般耀眼的光芒!
这血液里流淌着他父亲的懦弱和母亲的执著,只是孰多孰少的问题。
最终,他活在她的回忆里,活在她的想象里了。
这一幕场景将永远留在思飞的心里,也许在逐渐的回忆中,她能够慢慢地体会他脸上的微笑是什么意思,她能够明白,她怕蛇该是怎样一个重大的秘密!
思飞带着小宇的骨灰上了飞机。
她习惯了一个人坐飞机,只有巴黎和丽江之行有小宇陪她一起回家,而今天,他再次陪她。
只是他不能再为她拉皮箱;只是——
小宇的音容笑貌若隐若现,思飞想着想着就流下眼泪来,用完了一包纸巾,见旁边有人朝她望过来,她就转脸望向窗外,混混沌沌的天空,望着望着就感觉自己像是陷入了无底的深渊。
生命,有时候很脆弱。就像一场梦。
他撕破的衣服还未补,他还没有去北方看一看冬天的树——
有人说,谁爱谁就是谁欠了谁的债,是他欠了我吗?前生?可是今生呢,我又欠了他?还要来生再还?如此循环,哪还有还清的时候?
如果人的生命是用来还债的那真是没什么意思。
我不要责任不要义务难道有错吗?子安说我们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是的,我只需要为自己负责,我并不想伤害任何人,可是——就像带刺的玫瑰,那刺只是它存在的一种姿态,却屡屡伤人,难道这是我的错吗?
如果你不能避开它的刺,请不要靠近我。
世上能有几个枫?
枫把玫瑰做成了标本。
世界上没有小王子,用玻璃罩罩住他唯一的玫瑰。
小宇?如果有一只狐狸出现,或许,小宇真的是那个小王子呢!
想到这里,思飞不禁笑了。
小宇?小王子!
“我的生活很单调。我捕捉鸡,而人又捕捉我。所有的鸡全都一样,所有的人也全都一样。因此,我感到有些厌烦了。但是,如果你要是驯服了我,我的生活就一定会是欢快的。我会辨认出一种与众不同的脚步声。其他的脚步声会使我躲到地下去,而你的脚步声就会象音乐一样让我从洞里走出来。再说,你看!你看到那边的麦田没有?我不吃面包,麦子对我来说,一点用也没有。我对麦田无动于衷。而这,真使人扫兴。但是,你有着金黄色的头发。那么,一旦你驯服了我,这就会十分美妙。麦子,是金黄色的,它就会使我想起你。而且,我甚至会喜欢那风吹麦浪的声音……”
也许真的应该出现一只小狐狸,而我,却是一支玫瑰!
“你们很美,但你们是空虚的。”小王子仍然在对她们说,“没有人能为你们去死。当然了,我的那朵玫瑰花,一个普通的过路人以为她和你们一样。可是,她单独一朵就比你们全体更重要,因为她是我浇灌的。因为她是我放在花罩中的。因为她是我用屏风保护起来的。因为她身上的毛虫是我除灭的。因为我倾听过她的怨艾和自诩,甚至有时我聆听着她的沉默。因为她是我的玫瑰。”
原来却是一支玫瑰!
骄傲的玫瑰,但是我并不小器!可是,小宇却死了!死于毒蛇!死于毒蛇!
“在他的脚踝子骨附近,一道黄光闪了一下。刹那间他一动也不动了。他没有叫喊。他轻轻地像一棵树一样倒在地上,大概由于沙地的缘故,连一点响声都没有。”
那条蛇曾经说过,它不会伤害小王子,因为小王子与众不同,但蛇终归是蛇。
小宇死了,死于毒蛇!
思飞下了飞机,天气阴沉沉的,她一个人寂寂的走在机场。
没有人来接机,每次都是一样。
自由的代价就是孤独!
孤独是一种习惯!
有又怎么样呢?曾经,那么多人围在她的身边,而那热闹里,她仍旧孤独,那喧嚣里,她的身影仍旧疏离地游荡着!
夜色爬上梨园的墙壁。
散发着檀香的大厅里只开着一盏台灯,四周一片昏暗,灯罩把那一束光扣下来,流到思飞的头发上,她倚坐在光滑的竹椅上,疲倦又悲伤,低着头,纤纤的手指在冰冷的竹片之间滑动。小宇是雨凝唯一的弟弟,唯一相认的亲人,她知道。
“雨凝,你恨我吗?”思飞轻轻地问了一句。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雨凝缓缓说道。她站在屏风前面,双眉紧锁,仿佛刚从那里面走出来的仕女。
“你一定不再喜欢我了,是我害死了他——”思飞的声音有些哽咽了。
“思飞,小宇不是你害死的——”
“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你为什么不离开我,如果是子安他一定会恨死我了——”
“思飞——”
“雨凝,这一次我是真的累了——”她又向竹椅上靠了靠,轻轻地叹息着。
她再次记起小宇临死时脸上带着的微笑,他那调皮又温情的眼睛,他嘴角黑色的血。
“你怕蛇吗?思飞。”雨凝忽然问。
“是,我怕蛇——”她不知道雨凝为什么这样问,但是,她像个孩子一样轻轻的答着,她怕蛇。
“玫瑰是有刺的,但是那刺上没有毒。”雨凝走近思飞,她的手没有温度,仿佛刚从水井里捞出来的几根小蛇,轻轻搭在思飞的肩上。思飞惊了一下,疑惑地抬起眼睛注视着她。
“不要责怪自己了,生命的价值不是由长短来决定的,小宇是幸福的,他已经得到他想要的;人们惧怕死亡是因为惧怕分离的痛苦,其实心里有爱,也就无所谓分离,心在人就在。” 雨凝伸手拉她站起来,“回房好好休息一夜,明天你又回到原来的思飞了。”
清晨,天空仿佛被微雨洗过。
电话铃声有节奏地响过两遍,罗子安从梦里伸手去摸电话,竟然是雨凝,声音仿佛清晨的露珠一样带着凝重的味道,使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雨凝,出了什么事?”他首先想到了方茗。
“思飞回来了。”
“思飞回来了?”这个消息让他震惊,一边穿衣服一边问:“那小宇呢?”
“小宇——你到梨园来一趟好吗?”
“好的,我马上过去。”
罗子安进了梨园,穿过重重的梨树,他一眼便看到思飞。她仿佛憔悴了很多,四目相视却无言。
他转向雨凝,“小宇呢?”
“他——”雨凝望向小宇的骨灰盒,没说上话来。
罗子安走过去,“小宇?你是说小宇——死了?”
“是的,是毒蛇——”
罗子安打断她的话,猛的转向思飞,“是你——都是因为你——”
思飞没有说话,怔怔地望着他,脸色扭曲成一张细密的网,准备接住他赤棱棱石头般的责骂。
然而罗子安没有把话说下去,他大概是气愤的说不出话来了,快步走到石桌前,他抚摸着骨灰盒,流下眼泪来。
思飞从来没有见过罗子安流眼泪,她不禁后退了几步,大概是被他的样子吓坏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成为这个样子,小宇,我不该让你去的,不该告诉你思飞的博客——”他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仿佛克制了巨大的痛苦,一反往常的慵倦,他的表情变得如此分明。
雨凝走到他跟前来,欲言又止。她再也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死者是她的亲生弟弟,她却要来规劝另外两个人,两个充满负疚感的人。
“是我的疏忽,是我倦怠,不然小宇不会死的。”子安说。
她望着他的眼睛:“很多事情是不可预知的。”
“你明白我的难过吗?”
“我明白。”
他坐下来,把头埋在她的手心里,嘤嘤而泣,仿佛那个梦幻般的夜晚……
梨树又绿了,一个个花苞待放于稀疏的叶子中间,她的目光再次穿过梨枝,望向远处,仿佛看到小宇嬉笑于梨树间,柔和,熟悉。
小宇死了吗?
怎么可能,他永远活在我们中间,我昨天还刚刚见到他了呢!
是啊,清晰如昨。
他并没有离我们而去,并没有。
红的,黄的叶子落下来,被风吹着,打着旋儿的从院子里唰唰地游走,方茗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目中无物,刘嘉宇的影子时隐时现,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容易陷入回忆。
当罗子安抱着小宇的骨灰盒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怔了一下。她应该想到那是小宇的,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你们怎么来了?”她问,罗子安的旁边站着思飞。
“方姨,小宇他——”
“小宇他回来了吗?”方茗仍旧不去看那骨灰盒。
“小宇他——他已经——”子安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骨灰盒。
一切明了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过了一会儿,方茗突然站起来,厉声喝道:“是谁害死了我的儿子?”悲愤交加,她疾步走向思飞,一巴掌打下去。“是你,一定是你这个害人的狐狸精——”说着就晕到了。
方茗醒来的时候已是傍晚,她从卧室里走出来,一直等候在客厅的罗子安和宋威赶紧走过来,她的眼光越过他们,落到思飞身上,那眼睛里是愤怒的火焰,她一边斜坐在沙发上,一边说:“思飞,你过来。”
思飞轻轻地走过来,叫了声方姨。
“告诉我,你是怎么害死小宇的?”
“我不是存心要伤害小宇的——”思飞的声音很低,仿佛低泣。
“那就是说他是咎由自取了?”
“不,方姨,是我,我承认是我害了小宇——”
“那你原原本本的告诉我,你是怎么害死他的?”她的声音听上去温和的多了,如果不管那话里的内容倒像是又要送一幅翡翠饰品。
作为小宇的母亲,她有权利知道他死的全过程,但是那对她还有自己是不是一种折磨?思飞一边想着,回忆也浮上来。“我们走在非洲的原始森林里——”思飞站在方茗面前,像是自言自语。讲到小宇死去的当儿,她已力不能支,罗子安见状扶她坐下来。
方茗的眼睛直盯到她的脸上,待到她说完,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要你给我的儿子陪葬。”
思飞愣了一下,没言语。
“他一直喜欢有你陪在身边,不然也不会万里迢迢跑到非洲什么原始森林里去了,他做不到的事情我要为他做到。”
“方姨,这不可以的。”罗子安终于说话了。
“为什么不可以?你不是小宇的兄弟吗?你不是他最好的朋友吗?难道你不希望看到他得偿所愿?不愿意他幸福?”
“可是,方姨,小宇已经离开了我们。”
“小宇已经死了嘛,所以你就不必顾及他的感受了,所以你和秦思飞就可以明目张胆地在一起了,所以得偿所愿的应该是你,是你们?”
“方姨,你说到哪里去了,小宇的死我们都很伤心。”
“伤心?有我伤心吗?他是我唯一的儿子——”
“方姨——”
“不要再说了,小宇下葬那一天,就是秦思飞的死期。”方茗说得斩钉截铁。子安想起囚禁雨凝的事,苏放失踪的事,知道方茗说得出做得到,他不能让她伤害思飞。
“方姨,你不能这样对待思飞。”
“你心疼了?”
“我心疼?我怎么会心疼一个害死自己兄弟的女人,我比你更想杀死她——”
“那你?”方茗不相信地看着他,眼睛里的嘲笑多于仇恨。
“方姨,收手吧,钱不是永远可以解决问题的。”
“你在威胁我?”
“我怎么会威胁你,你是小宇的母亲,也就是我的母亲;你一直无视法律的存在,不是因为法律的无用,而是因为我们都是你最亲近的人,因为不忍!”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因为小宇:如果你真的杀了思飞,小宇九泉之下会心安吗?如果你真的杀了她,小宇的苦心不是白费了?思飞是他用生命换回的——思飞的生命现在不仅仅属于她自己,还属于小宇啊,你怎么可以去杀害自己的儿子呢?”
“是啊,”宋威在旁边附和,“夫人,罗先生说得有道理。”
方茗想了想,示意他们回去。她虽然没有说话,但那意思已经明了,她肯放过思飞了。
其实,她又何偿想杀死思飞呢?她又怎么会不明白思飞对于小宇的重要?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小宇不是去拜访客户而是去找思飞呢?她由着他去了,她会满足任何能使他快乐的要求,小宇不愿意思飞死,她就会放过思飞,无论她是怎样的痛恨思飞。
也许正如子安所说,思飞的一半生命是属于小宇的,她不忍心杀死自己的儿子。
罗子安赶紧拉着思飞出去了。
车停在梨园大门口,子安没有下车,他趴在方向盘上,说,“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从今以后我们再没有任何关系。”
“很抱歉。”思飞说完,独自下了车,进梨园去了。
子安没想到她会说出道歉之类的话,不由得愣了一下,再次目送着她熟悉的背影消失在梨园的大门里。
林茂源看着一身素衣的梅雪,脸色便阴暗下来,说:“你要去参加他的葬礼?我早就知道你余情未了。”
她转过脸不看他,弯下腰去换鞋子,仿佛连话也懒得说了。
林茂源已有些愤怒。
“你竟然为了一个死人跟我翻脸——”
“我已经跟你没有关系了。”她终于换好了鞋子站起来,面向他,淡淡地说:“林总,我们何必这样自欺欺人呢?你不会离开你的妻子,而我——”
“梅雪,你要给我时间——”
“时间?多长?我已经给了你太多——”
“既然已经这样了,你就不能再等一等吗?”
“是啊,既然已经这样了,我就不能再忍受下去吗?我告诉你,我不能。”
“梅雪,我不能没有你——”
“呵呵——”她尖细的笑声像一堆碎玻璃,围拢过来,他挣扎在这堆玻璃里,压抑、沉闷,但没有流血。
梅雪拎了手提包就出去了。
墓地里人群三三两两地围聚了来,有人窃窃私语:“昨天是婚礼,今天就是葬礼。”
“是啊,原以为青年才俊,如今却是英年早逝。”
“有钱人又怎么样,也躲不了飞来的横祸。”
“看来方氏集团这颗明星真的要陨落了。”
“是啊,方茗好不容易放下的重担——唉,好景不长,连自己的儿子也赔进去了。”
“都是那个秦思飞,以前力挽狂澜,如今,唉!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嘘——嘘——”
说话声低下去,方茗来了,步履沉重了许多,宋威跟在她身后。
小宇的骨灰被轻轻地放下去,石碑立起来。众人聚拢又散开,随着方茗排着人字队或一字队。
方茗站在墓碑前,问:“宋威,你说小宇他是不是在天堂?”
“当然,像方总这样善良优秀的人只能在天堂。”宋威说。仿佛方小宇被自己的善良缚住了手脚,哪儿都去不了似的。
“那你说他是不是能看到我们?”
“应该是吧,夫人。”宋威不知道她的用意,想,一定是她想儿子想的精神恍惚了,就一个劲儿地凑上去,企图字斟句酌地安慰几句,却又怕话多有失,惹火上身。方茗的脾气一向喜怒无常,何况又碰上了这事儿。他只能低头哈腰地跟在她身旁。
“那好,”方茗回过头,望向远远站在外围的思飞,“你过来。”
思飞走上前来,叫了一句“方姨?”
“我希望你能以我儿媳妇的姿态为他祭奠。”
思飞的眼泪唰地流下来,她仿佛看见小宇就站在面前,“那是你一个人,现在是我们两个人——太阳城,传说中见证爱情的钻石甚至旖旎灯光下的两人晚餐——这一切,都是我所渴望的——”
“这里是我们两个人的伊甸园,没有别人,谁都没有——到那时你就不必上班了,待在家里看看书,养养花,最好再有一个小孩儿,那时候人们不再叫你秦小姐,而是方太太——”
“小宇,真的很抱歉。”她俯下身去抚摸着墓碑上的相片。
如果重新开始,我还会不会逃避婚礼,置他于尴尬的境地而不顾?我还会不会突发奇想,只身一人去非洲?我还会不会除了厌倦还是厌倦,却忽略他的温柔?
这个问题似乎太经不起推敲,因为一切都只是假设,思飞永远是思飞,没有假设,如果真的有个预言者告诉她会有怎样的后果,她仍旧会这样做,不是因为对于小宇生命的轻视,而是,她根本就不会相信预言者的话,她不会相信任何人的话,如果那个人违背了她意志。
雨凝走上前来,把一束零零碎碎的野花放在石阶上,粉色、黄色、紫色,在别人大朵大朵的鲜花里显得格外惹眼。
在她六岁的时候,小宇跟在她的身后,每摘到一朵小野花就小心翼翼地递到她手上去,那时候他还是娃娃脸,讨好地笑望着她,希望能得到一句奖赏,她不看他的笑脸,只看到那双沾了泥巴的小手连花也不想接了,他仿佛明白了似的,变得特别爱洗手,洗,总洗……
人们陆陆续续地往回走了,雨凝和思飞走过稀疏的人群,走到僻静的小路上,看见了罗子安。
“我送你们吧。”他站在车前。
“不用了。”雨凝说,“我想陪思飞在附近走走。”
“那——你们什么时候想回去了我再送你们回去。”
“你先走吧,我们自己叫车就行了。”两个身影,衬托在这凄美的黄昏中,构成一幅绝美的油画。
罗子安回转身正要上车,却见梅雪走过来。
“罗先生,你既然不用送她们就送我吧。”
“你?”
“我来看看小宇。”
“刚才没看到你。”
“我只能远远的站着,不是吗?我又不是他什么人,连朋友都不是。”
“上车吧。”子安打开车门。
车上,梅雪忽然感慨似的说:“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没想到他就这么走了。”
“那不正称了你的心。”子安的嘴里冒出了这样一句。
“称了我的心?”梅雪对他这句话相当反感。
“小宇死了,思飞走了,你们打挎方氏就更容易了。”
“对于打不打挎方氏,其实我一点兴趣都没有,以前不过是因为小宇负了我,一时的抱复心理罢了。”
梅雪感到他心里存了一股无名火,她上了他的车,等于撞上枪口,然而她也不发作,只顾自己说下去:“如果小宇还活着,方氏的失败一定会让我幸灾乐祸,可是现在——”
“你?”
“我不像思飞,拥有那么多的爱情;生命那么长,我只有这一段,短短的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的这么一小段。”
“你和林茂源?”
“我离开他了。”
“哦——”
“女人不是用来被利用的,她不是权势和情欲的工具,她比男人更懂得感情也更需要感情。”
“我也是男人。”
“所以你跟他没什么区别。”
“那小宇呢?”
“小宇——是一个例外。”
“梅小姐真会开玩笑。”子安回过头把一张碟片放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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