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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师徒大斗法(3)

  曾国荃不乐意去,曾国藩修改方案,改由李鸿章先行募军赴上海,等打开局面,曾老九再去也不迟。他在给曾老九的书信中说:“但求沅弟与少荃二人能为我保全上海,人口如海,财货如山,所裨多矣。”

  曾老九的答复是:大哥你少跟我罗嗦……原话是:“松沪财赋甲天下,筹饷易,然贼巢在金陵,急攻其巢,必以全力援救,而后苏杭可图,愿任其难者。”

  曾老九一心想打下天京,不肯去。于是曾国藩就放弃了往援上海的决定。亲弟弟不去,还操这份闲心干什么?

  却不料,这时候朝廷突然下文,把江苏巡抚薛焕调为通商大臣,全力以赴地和洋人周旋搞洋务。这多半是薛焕本人活动的结果。江苏巡抚有守土之职,倘李秀成大军涌入,唯有自杀一条路可走,但通商大臣就没必要自杀了,完全可以躲入租界,又或是逃走。总之,当潮水一样的太平军涌向上海,江苏巡抚这个官位已形同于阎罗王的催命符。狡猾的薛焕,在这关键时刻作出了最符合他切身利益的选择。

  江苏巡抚这个位子空出来了,曾国藩立即扑过来,准备拿下。他叫来李鸿章,命其起草奏折,推荐李鸿章本人为署理江苏巡抚。

  但这一步距离李鸿章心里的愿望还很远,曾国藩在写给上海团练大臣庞钟璐的信中说:“已函催舍弟,募练成军,迅速东来。倘风波羁滞,至皖稍迟,即令李少荃廉访先挈万人前往。”

  李鸿章意识到,无论他的能力多么强,但在曾老师的眼里,这能力只不过是曾家兄弟仕途上的垫脚石。如果他想突破曾氏兄弟的封锁,获得一飞冲天、海阔天空的机会,那就必须要倚仗他那丝毫也不亚于曾老师的权谋之道。

  于是他心平气和地坐下来,给曾国荃写了封情真意切的信:

  东吴请兵之使数至,师门始以麾下得胜之师允之。嗣因内举避亲,复以不才应诏。鸿章庸陋,岂知军国大计?近年跧伏幕中,徒党星散,立时募练,其何能军?幸叠次寄谕,催令吾丈同赴下游。当代豪杰投契之深,无如麾下,师资得借,懦夫气增。乃窃闻侍坐之言,似我公无意东行。鸿章欲固请之,未知有当于高深否耶?

  这封信的关键词是鸿章固请之。意思是李鸿章强烈要求曾国荃快来领导他,不来不行呀,你看李鸿章把自己描写得庸陋肤浅、徒党星散,真的是好可怜。这可怜的孩子,不给他派个领导怎么行?

  看了这封信,就算是曾国荃已经决定赴上海,也会立即撂挑子不去了。

  忽悠住曾国荃,李鸿章还面临着如吴坤修等湘军中众多优秀将领的竞争,相比于曾国荃,这些人就更容易忽悠。李鸿章的做法是,不停地在人面前摇头叹息、长吁短叹:“此行险阻艰危当备尝之,成否利钝,实难预料……”他的态度,和吴坤修自告奋勇,视李秀成为蔑如也构成了强烈的反差。

  结果就是,老辣的李鸿章以其低调的奢华击败了高调的吴坤修,也击败了肤浅的曾国荃,最终获得了淮上募兵的好机会——只是允许你单挑一摊,淮上募兵而已,但最终放不放你走,还要看双方的斗智与博弈。

  7.师徒大斗法

  实际上,吴坤修出局,是因为他说错了话。

  他主动请缨,愿意赴湖南征募新兵六千,曾国藩却回答了句“新兵恐难得力”。曾国藩的这句话,被史家控诉为对吴坤修的无耻打压。你说新兵恐难得力,可你弟弟曾国荃不是刚刚回老家征募了一批湘勇吗?最后获得沪上腾飞时机的李鸿章,所率不也是新募之兵吗?何以曾国荃可以,李鸿章可以,吴坤修就不可以?凭什么呀?

  实际上,曾国藩说的并非是应付之辞,而是实情。当时的情形,是以湖南为大后方,不停地募兵调勇以应对东南战局。近十年来,湘湖子弟多在各地战场上奔走厮杀,埋骨异乡者不知凡几。到了咸丰十一年的年底,湖南已经是元气大伤,青黄不接了。

  虽然青黄不接,但曾国荃终是湖南人,已经习惯统率湘勇。再者他是曾国藩的弟弟,当然要赴湖南募兵。可吴坤修居然也跟着轧闹猛,这就有点不妥当了。

  曾国藩正在考虑停止在湖南募兵,也就是说,他在考虑换个地方募兵。

  换什么地方好呢?

  安徽,当然是安徽!安徽的淮上巨捻,是广西天地会分崩之后唯余的尚武中心,不仅有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捻子,同样有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团练,更多的介于二者之间,说捻子他是团练,说团练他是捻子的民间武装。淮上是一座天然的兵营,岂有不去征用,浪费之理?

  早在投奔曾国藩幕府之前,李鸿章有过淮上六年的游击战经历,与当地的地方武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吴坤修却是江西人,如果不是选择在江西募军,与李鸿章相比,吴坤修就不具丝毫的优势。

  如果吴坤修是个有心人,能够留意一下李鸿章是如何冲破曾国藩束缚的,肯定会大吃一惊。

  话说李鸿章奔赴淮上之后,很快就拉回一支武装,这就是日后的淮军。曾国藩担心这支军队缺乏实战,又添补了些湘军进去,替他拉皮条的韩正国,也被划到了李鸿章的淮军中,并很快在上海之战中阵亡——韩正国的悲催结局告诉我们,拉皮条是没有好下场的。

  淮军即成,曾国藩却又犹豫了起来,他在淮军行进的线路上绕来绕去,想把李鸿章的这支部队拉到镇江,似乎已经放弃了让李鸿章奔赴上海的想法。李鸿章不动声色,虚与委蛇,却暗中准备对曾老师的必杀一招。

  这个时机终于来了,那个来自上海、烈士情结严重的钱鼎铭突然出现,告诉曾国藩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他已经雇请了洋人的火轮船,要立即把淮军用船载运,穿越被太平军控制的长江,直抵上海。

  当时曾国藩就毛了,感觉这里边明显有问题,当即拒绝。可万万没想到,钱鼎铭既然敢来,那就敢哭,他烈士情结再次发作,跪在曾国藩门外号啕不止,让曾国藩说不出的难堪。

  钱鼎铭这一手太狠了,一下子就置曾国藩于尴尬之地。人家接兵的火轮船都来了,你还不肯放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嘛。万般无奈,曾国藩只好咬牙认怂,开门放人。李鸿章由此脱离了曾老师的控制,获得了无尽宽广的上升空间。

  李鸿章亢奋不已地奔赴自己的主战场,这边曾国藩无所事事,坐看安徽战局的最后收关,并很快接到了太平军天才将领陈玉成的败亡消息。

  陈玉成,这位年轻的天才将领,是被曾国藩的一根筋活生生逼死的。曾国藩夺占了陈玉成的老巢安庆,还住进了陈玉成的英王府。陈玉成在府中有一张巨大的石床,连这石床也被曾国藩给睡了。让可怜的陈玉成无处可去,无路可走,甚至无床可睡。

  早在安庆被曾国藩夺占之初,陈玉成想逃奔襄阳,征募新兵,整旗再战。但他的部下人心散乱,明确拒绝这道命令。陈玉成无奈,只好顺从众人的意思,逃到了庐州。

  可是多隆阿却盯上了陈玉成,骁勇的马队追杀而来,耀武扬威地向陈玉成挑战。陈玉成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不说快点逃,居然出来迎战。可是久败之军,如何是马队的对手?是役陈玉成大败,三千人被刈,另有四千人被多隆阿俘虏,经过思想教育后,释放命其各自归家。

  陈玉成身边最后的力量就此灰飞烟灭,只好率了零星可数的几个亲随,投奔寿州的苗沛霖。

  苗沛霖也是淮上响当当的巨捻,他不是名气最大的,却是最富洞察力的。早在咸丰帝死亡消息传来时,苗沛霖即于蒙城设坛,大临三日。手下捻子皆穿麻衣,为咸丰帝缟素发丧。丧礼结束后,苗沛霖发表讲话称:“天下已无主,乱世当自强。”遂宣布蒙城独立,建立天顺王国,苗沛霖出任河北顺天王。但当北京政变,两宫夺政,苗沛霖立即察觉女主天下的时代到来,取消了独立,并表态向朝廷效忠——慈禧太后的时代还遥遥未至,苗沛霖竟然敏感地察知,其洞察力确是惊人。

  陈玉成早年与淮上巨捻结盟,和苗沛霖也相熟,他大概知道苗沛霖割疆自立的事情,但肯定不知道苗沛霖又取消独立,投奔了胜保一事——知道他就不来了。

  因为不知道此事,陈玉成末路之际投奔苗沛霖,被苗沛霖灌醉之后,一条索子捆了,送给了胜保。

  一代名将被解送到胜保大营,胜保大喜,亲自开庭审讯。陈玉成见到他,却哈哈大笑起来,说:“胜保,我不认得你的脸,但我熟悉你的背影。在战场上,你只要见到我就疯了一样的逃命,还有什么脸审问我?”庭审现场,陈玉成一五一十地历数胜保的败绩,让胜保说不尽的难堪。

  陈玉成被解送京师,行至河南延津,凌迟处死,时年二十六岁。

  英王之死,导致太平军迅速土崩瓦解,唯可支撑者,只有李秀成了。

  8.武士自有尊严

  仗打到这时候,天京城破,洪秀全束手,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于是曾国藩指挥若定,发四路兵马,杀奔天京。

  以鲍超为东路,以多隆阿为西路,以曾国荃为南路,以李续宾的弟弟李续宜为北路。这四路人马,轻重不同,曾国荃的南路担纲总攻,是最重要的。西路的多隆阿第二重要,东路的鲍超第三重要,北路的李续宜最不重要,他们都是游击之师,没有明确的进攻目标,只是负责替曾国荃打援,坐看曾老九立功。

  这么个安排法,无论如何是难以服众的。所以当计划进行到了执行阶段时,后续效果就显露了出来。曾国荃兴冲冲地破关斩将,勇往直前,冲啊杀啊,杀着杀着,突然发现情形不对,负责保护他的另三路人马,压根就没跟上来。

  结果,天京之战的开局,竟然是曾国荃孤军陷死地,充满了危险与不祥的气氛。

  情急之下,曾国藩急忙向多隆阿发出求援书,要求多隆阿迅速推进,以护得曾国荃之万全,但被多隆阿断然拒绝。

  实际上,多隆阿对曾国藩处处照顾自己小弟弟的做法,反感到了不能再反感。尤其是安庆之战,多隆阿的马队立功最大,如果不是他,曾国荃早就死了几百次了。可临到最后封赏,曾国荃以攻克安庆为首功,捞得盆满钵满,而他多隆阿却功高赏薄,结果把个暴脾气的多隆阿气出一场大病来。

  这边多隆阿的病还没好,曾国藩竟然又故技重施,想重演安庆故事,利用他多隆阿成就曾国荃的名声,这让多隆阿如何能忍受得了?

  但是多隆阿还是忍下了这口气。他给曾国藩回了信,一个脏字也没有,但态度坚定而明确:我不陪你们玩了……以军事权宜专一为由,拒绝了曾国藩的命令。

  曾国藩醒过神来,急忙向多隆阿承诺:“这次不欺负你了,这次肯定跟上次不一样了,相信我老多,快点来吧,如果你不相信我,那就由你来指挥,这总行了吧?……”原话是:“具言如先约,一听公指。”

  但多隆阿不为所动。要知道,多隆阿对曾国藩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唯一能够指挥他的人,是胡林翼。而今胡林翼已死,多隆阿与曾氏兄弟绝情断义,投奔了湖广总督官文。官文也不希望多隆阿沦为曾氏兄弟谋求功名的踏脚石,无条件支持多隆阿。恰好一伙四川贼寇流窜进入了陕西,官文就这个机会上奏,要求派多隆阿赴陕。朝廷欣然准奏,多隆阿终于离开了最让他讨厌的曾国藩,开始自由自在的幸福人生。

  多隆阿是满人,有胆气明确拒绝曾国藩。而鲍超和李续宜拒绝的方式就委婉了许多——他们只是途中受阻,要问他们什么时候会赶去保护曾国荃,这得问阻拦他们的太平军。

  曾国藩情知不妙,立即给曾老九写信,命其立即停止进军,暂时驻扎在距离天京城不远的板桥地带,等到多隆阿的马队赶到,再做商量——曾国藩还不知道,多隆阿已经铁了心不来了。

  多隆阿闹情绪,拒绝合攻天京,曾国藩为此焦灼不安,而曾国荃闻听此事,却乐得差点没疯掉。

  曾国荃之所以一路狂奔急行军,就是因为他在跟多隆阿的马队赛跑。他视多隆阿为与他争功的最大对手,生恐多隆阿抢走攻克天京的首功。实际上,多隆阿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对曾国荃厌恶到骨子里,宁肯提师赴陕西,也不想再见到曾国荃那张没出息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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