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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名医

  医家的秘不传人,其实并不全是为了故弄玄虚。

  1967年冬天,仁德被遣返到后山,住到了双溪寺里。

  为了自食其力,后山的僧尼们组织起来,成立了综合加工厂,从事竹编工艺以及其他门类的加工工艺,这八十多人的综合厂不仅做到了自食其力,同时还吸收了一些附近生产队的社员参加进来。

  在这个既有僧尼,也有附近生产队手工艺者参加的综合厂里,仁师既做厂长,又当工艺师,同时,他还做了一名赤脚医生。

  他的正式为医,其实是源于一个道友的死。说起来道友并没有什么大病,但是,由于缺医少药,正当盛年的道友小病酿成了大病,终于不治而死。

  道友的死,给了仁德很大的刺激,很长的时间里,他的心情一直处在灰暗之中。这件事也促使他决心学好医术,好为缺医少药的后山百姓解除一些病痛。

  他去找祗园寺的老僧宏瑞和尚。就在几年以前,精通医术的宏瑞曾主动找过仁德,想在自己的暮年将祖传的一些医技传授给这位好学而正直的僧人。当时仁德一心只在了生脱死的事情上,认为人的这只肉壳子实在不足以惜,现在,他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他错过了一次学习的机会。

  宏瑞,一位传奇式的回族僧人,早年就读于合肥高等学校,未等毕业,轰轰烈烈的北伐战争暴发,于是,宏瑞投笔从戎,走进了北伐军的行列。北伐失败以后,宏瑞来到九华山祗园寺削发为僧,由于他的德行和学识,被推上了九华山祗园寺住持一职。不久,抗日的烽火再度燃遍祖国大地,宏瑞再也按捺不住一腔爱国之情,来到巢县,参加了当地人民自发组织的抗日救亡自卫队,并担任了连队文书。抗日战争胜利以后,国民党反动派重新发起内战,宏瑞对中国的前途感到彻底的失望,于是他再次来九华山祗园寺,继续他的僧侣生涯。

  宏瑞善书法,精医术,尤以祖传秘方“千锤膏”治人,往往能收到手到病除的效果。

  多少年来,由于宏瑞性情孤僻,不肯流俗,一般人都不肯或不敢与他接近。他也总是以一副严肃而古板的面孔对人,因而使人望而生畏。

  这年夏天,仁德敲开了宏瑞的房门。当时,那位老人正赤膊躺在一张凉椅上酣然大睡。案头醒目处贴着一张印光法师的语录:死,学道之人念念不忘此字则道业自成。

  仁德进门,纳头便拜。三拜既毕,仁德毕恭毕敬地站在一旁,等待宏瑞醒来。

  在昏暗的光线下,宏瑞或许并没有看清来者是谁。他半睁开睡眼,冷冷地说:“你是谁,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仁德再次合掌问讯,说:“我是仁德,后山的仁德。你老人家这一向身体好吗?”

  宏瑞终于欠身起来,说:“呵,你来了,你请坐吧。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说来惭愧,你老还记得前几年你让我跟你学医的事吗?可惜那时我一心只在了生脱死上,因而良机错失,现在想来,后悔得很。”

  宏瑞笑了笑,说:“了生脱死是不错的,可是你怎么现在又想到要学医了呢?”

  于是,仁德将后山缺医少药,那里的人小病拖成大病,最后不得不以一死了结的情况说了一遍。

  宏瑞说:“你来了我很高兴。人都说我性格孤僻,说我脾气古怪。我古怪什么,我不就是懒得与人说些闲话吗?人一辈子光阴能有几何,一味地说些不咸不淡的闲话作什么?有那功夫,不如做些实际的事情,你说是不是?”

  “和尚说得极是,人生的光阴短得很,我这几年深有体会。”

  “人说我这人保守得很,你想,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能有几年好活,我这点东西,难道还要带到西方极乐世界去不成?我是巴不得有人跟我学呢。人活在世上,多学点东西有什么不好?”宏瑞说着,一边从房里翻出一堆医书,一一地摊在仁德的面前,说:“天下的学问,都在书中,要想学得一个好郎中,不读破几篓子医书是不成的。”

  仁德看这些书,一本《黄帝内经》,还有几本《古今医案按》以及《仿宋古本医经七十二种》。仁德翻着这些泛黄了的线装书,从内心中感悟到,人的一生,有多少东西需要人去认认真真地去学啊。他知道,这些书对于他来说,是一段长长的路途,是一座高高的山峰,但是,他相信一句古人的名言: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只要舍得花功夫下力气,就不会学不到真本事。

  宏瑞见仁德一下子贪着在那些书里,突然又说:“别迷在那些书里,该记的记,不该记的不必记。好东西,都在我这里哩。”老和尚拍着自己光亮的肚皮,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

  过了几日,仁德再次来到祗园寺,老和尚问了一些事情,知道这个学生是真下了功夫,捧回去的书差不多都读了。老和尚又传给仁德一些汤头歌诀,仁德也一一用心地记了。

  已经是半下午了,仁德仍没有要走的意思,宏瑞说:“看你那贪劲,要知道功夫是一点一点学来的,性急喝不了热稀粥。”

  仁德说:“后山有一青年患风窝炎,当地人称作‘挞背’的,求了无数的医院,仍然不得而治。听说老和尚的千锤膏有奇效,我是想

  “看来你还想掏我那最后的一点东西,我本没有要瞒你的意思,现在,我就领你上山去采些草药来,我们一起做千锤膏吧。”

  老和尚说着,拎起屋角的一把禅铲,二人一起向东崖走去。到了崖上,宏瑞一边采集着各种制作千锤膏的草药,一边给仁德讲解着这些草药的用途,以及它们的药理性质。仁德一边听着,一边将老和尚的传授用心地记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老和尚采药并不贪多,不一刻钟,二人下得山来。老和尚又开了一副药方,让仁德去九华药店去抓些配制的药来。仁德一看,也无非是松香、桐绿、蓖麻油之类,并无什么特殊的材料,心里便怪道,原来闻名遐迩的千锤膏,配方也不过就是如此。

  宏瑞似乎看透了仁德的心思,便说:“大道平常,世之常理,现在,我就做给你看吧。”

  药终于配齐了,宏瑞又说:“医家与医家的区别,不在药上,而在量上,药量的配制,十分讲究。同一种病,不同的人用量不同,这就是俗话所说,良医看人,庸医看病。用药不仅要看病,更要看人,你别看这几味平平常常的东西,量配得适中,一剂即除大病,量配得不好,枉送病家性命的事也是会有的。”

  说话间,二人将挖来的草药洗刷干净,接着开始熬制捶打。直将那药捶打过千遍万遍,直捶得那些药如胶似膏,再分不出你我,认不清颜色,最后成了一团粘稠状态,这才罢歇。于是,仁德明白,所谓“千锤膏”原来就是这样经千锤万锤砸制而成。

  这天夜里,仁德在宏瑞的寮房里打了地铺,二人又谈些散散漫漫的事情,终于都累了,不等仁德合上双眼,从对面的铺上,已经发出了惊天动地的鼾声。

  仁德正要睡去,突然,宏瑞大叫一声:“仁德,我现在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要随便给人看病,尤其是第一个病例,你得打出你的名声。”

  宏瑞说,病家投医,一半在药,一半在名,得投名医,药尚未服,病也就减轻了一半,这是精神在起作用。仁德也终于知道,医家的所谓秘不传人,其实并不全是为了故弄玄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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