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踏上那条贼船(1)

　　开始对家人撒谎

　　◎8月2日 星期日 大到暴雨

　　经过一个晚上的思考，等到天亮的时候，我决定按照晓莲的意思，编个“善意”的谎言，给家里打个电话。

　　我来到大厅，带着紧张而无奈的心情，拨通了家里的座机号。

　　接电话的还是我母亲。母亲以为我遇到了麻烦，声音有些发抖：“是庆庆呀，你干吗这么早打电话，是不是出事了？”

　　为了不让家里担心，我故意放平了语气，带着内疚的心情，说出了第一句谎言：“没有哇，我只是想跟你们商量一下。等下我就去买车票了，晓莲也去买车票。如果我决意回恩施，她有可能会跟着我去；如果我不回恩施，咱俩就一起去北京。我到底是去是回，我想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

　　“真的么，她真的愿意跟着你回恩施？”母亲显然有些惊讶。

　　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故作委婉地说：“但我也考虑过，我们毕竟只是普通的朋友，如果把她带回恩施，可能会引起很多人的误会。所以，我不想让她跟着我回去，我只想单独回恩施，让她自己一个人去北京。听说她已经投过资了，我实在没办法跟她一起工作，大家都有自己的计划，只能这样子了。”

　　我知道母亲的脾气，母亲一直把道义看得很重，她不会让我做有失诚信的事情。果然，母亲说出了心里话：“其实，你回不回来都无关紧要，我们只是担心你误入传销。既然你们都决定去北京了，我还让你回来做什么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外婆迟早是要走那条路的，一切都是意料中的事，你回来又能改变什么呢？”

　　“但是，我真想回去看看外婆！”

　　虽然我心里挂念外婆，很想见上外婆一面，但我说这话并不是为了乞求回家，我只是想通过感情化的说辞，进一步消除家人的怀疑。

　　似乎这句话也起到了作用，母亲继续对我“开导”：“你是知道的，回来的车费也不少，没有三四百是不可能的，而且你回来后顶多只能看上两眼，来去的车费少说也有七八百，还会耽误你大量的时间。与其如此，你还不如跟着晓莲去北京，安安心心地做生意，其他的事就别管了！”

　　我轻叹了一口气，本来不想隐瞒家人的，可为了考察这个不可告人的行业，居然却对母亲耍起了花招，委实觉得有些罪恶感。

　　事已至此，为了不让母亲改变心意，我只好继续哄下去，说道：“外婆现在这个样子，的确让人感到痛心，但我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等晓莲起床以后，我们就去买到达北京的火车票，然后离开这里。生意开张可能会很辛苦，她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我暂且先去帮她忙活一阵子。等北京的事情处理好了，我再想办法回来。”

　　说到这里，我陷入了更深的迷茫。因为我已经答应晓莲，说继续考察这个行业，很有可能就跟着她留在这里了。到时候，如果家人向我问及北京的事情，我不又得满口谎言了吗？我真不想再欺骗家人了。

　　母亲当然不知道我的现况，也不理解我心里面的想法，倒是很单纯地安慰起我来：“没事儿就好，你尽管去北京就是了，好好地做生意。外婆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到时候你回去了，就多给外婆多烧点纸钱，外婆定不会责怪你的。你到北京之后，再给家里打个电话，好让我们放心。就这样吧！”

　　挂断电话，我心里依旧忐忑不安，不禁长叹了一口气。

　　晓莲突然走了过来。只见她嘟囔着嘴，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庆庆呀，你怎么又起来这么早，你就不能多睡会儿吗？在跟谁打电话呀？”

　　“家里！”

　　“家里的情况现在还好么？”

　　我低着头，很无奈地说：“我骗了我母亲，说今天就买火车票去北京。母亲听说我要离开定州，也就不让我回恩施了。这一关倒是闯过去了，以后可就麻烦了。因为我必须编造更多的谎言，去填补今天撒下的这一道谎。我真的好内疚。母亲是个善良的人，是我最亲的人，也是最疼爱我的人，我却用欺骗回报了她。”

　　晓莲笑了笑，说：“没事儿的，不就是个善意的谎言吗？我觉得，你今天做得非常的好，首先消除了家人的忧虑，同时也赢得了考察的机会，而且证明了自己并不傻。所以嘛，做人也不能太老实了，该长心眼的时候，还是要长点心眼。等你以后赚大钱了，就好好地回报自己的母亲吧！”

　　我不再吭声，算是默认了晓莲的说法。

　　可是，我真的不愿再去撒谎啊！

　　慢慢地上了钩

　　吃过午饭，我就被他们送进了课堂。这是我第四次去课堂。天非常的阴沉，就像心中那团拨不开的云雾。我们去得很早，提前半小时就进去了。我被推到了座位的第一排正前方。因为时间还很早，所以里面没几个人，但声音却非常的洪亮。

　　“二十世纪的网络精英们，大家现在好！（齐声：好）真诚的友谊，来自每天不断的自我介绍。在这里，我把我自己真诚而简单地介绍给大家。我来自云南大理，名叫赵远，希望大家深深地记住我。在记住我的同时，我很乐意成为大家工作中最紧密的合作伙伴，以及生活中最在好的朋友。（齐声：来一首）”

　　千篇一律的介绍，让我感觉有点麻木了。那位兄弟介绍过后，来了首《从头再来》。

　　大家唱得很用心，而我却似听非听，慢慢地居然也融入了进去。细细听来，这首歌仿佛就是对我唱的。难道我真的要从头再来？“心若在，梦就在”——这句话说得极好。可我到底该如何去选择呢？

　　来的人渐渐多起来，很快就响成了一大片。

　　突然间，眼前出现一双手，把我拉上了讲台，晓莲也跟着我上了讲台。同时台下爆发出异常响亮的声音，吓得我胆战心惊。

　　那些男男女女们，全都拉大嗓子喊道：“帅不帅（齐声：帅）。美不美（齐声：美）。想不想追（齐声：想追）。有没有机会（齐声：有\/没有）。”

　　“大家好，我叫谌晓莲，来自湖南益阳，谢谢大家！（齐声：来一首）”

　　晓莲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就使了个脸色让我介绍。

　　此时，所有人都把注意力转向了我。天，这可要我命了，我平生最怕的就是说话啊！而且是当着这么多人说话，叫我如何开口？我感觉自己的语言系统彻底混乱，抖了半天的嘴皮子，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来自湖北－恩施，我的名字叫－叫谢－谢祖庆，谢谢大家！（齐声：来一首）”

　　介绍之后，我一脸的尴尬，迫不及待地回到了座位上。晓莲还挨个挨个地去跟介绍的队列握手。我可没那习惯，只好低着头，浑身还发着抖。

　　我本以为一切都安全了，可是没等我屁股坐热，又被一个哥们儿拉了上去。

　　于是，先前那尴尬的一幕又重现了。

　　就这样，大家或唱或闹或笑，或掌声起，或开玩笑，或手舞足蹈，或你请我让，时而介绍着自己，时而捉弄起别人，气氛好得不得了。

　　最后，王浩站上讲台，以领导的身份，宣布生意介绍会开始。他的声音着实具有杀伤力。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从一开始就让我去见王浩，原来他也在这家公司做。除此之外，我还碰到了同宿舍的好几个熟人，有胖子刘志、小姑娘方萱，还有来叔和刘媛姐……

　　原来，宿舍里所有人都是干这个的。

　　课程还是那个样子，一点儿变化也没有，非常的枯燥乏味。讲师却讲得津津有味。巴掌声与吼叫声也一浪接着一浪。我不禁琢磨道：难道，这里面真的有高深的智慧？到底是我的智商太低，还是上面的数字太神奇？那显眼的23.8万\/月，果真可以拿到手吗？如果这仅仅是个骗局，为何会有这么多人欢呼？

　　我的好奇心迅速被勾起，觉得很有必要去弄个明白。

　　慢慢地，我总算是搞清楚了。原来，里面所谓的卖货，说白了就是拉个人过来，人家加入后也帮着拉人。一个拉两个，两个拉四个，四个拉八个，这样无限制地拉下去，上面的确有可能坐收渔利。但是，这样赚钱的手段合法吗？如果不合法，为何还把教室开到影院边上，如此显眼的地方？黑板上面也说了，卖两套货就可以走向成功。仅仅是两套货呀！也就是说，随便叫上两个朋友过来加入就行了。傻子才办不到呢！

　　我听着听着，心里面也开始动摇了。

　　我又斜着眼看了看晓莲，她那模样也的确不像是装出来的，如此聪明的她，应该不会上当受骗吧！谭主任也讲过，说这是国家暗中扶持的行业，既然是暗中扶持的，那么肯定是不能用常规的方式去从事了。这里面到底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呢？我们天天盯着黑板，真的就可以盯出银子来吗？

　　而且，定州的市政府，不正好就在咱们宿舍对面，抬头即能望见。政府若要打击传销的话，为何就对眼皮子底下置之不理呢？好多次我们从市政府路过，余强都指着政府楼上那几块牌匾说：“小谢你看，你知道‘发展就是硬道理’那几个字的用意吗？”别说，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很多很多，虽然表面有些模棱两可，但毕竟还是有所依据的。于是，这堂课我听得很仔细，也听出不了少的名堂。

　　课程结束之后，主持人便上台说道：“今天，有幸为大家请来这位一位成功人，他曾经当过兵、开过车，走南闯北二十余年，在传统行业中混得非常成功。前不久，他被某好心邀约人邀约到我公司，短短十一天时间，就坐上了我公司大主任级别。这样的成功人，大家想不想见。（齐声：想）”

　　“那么，请拿出我们经销商最热烈的掌声，欢迎谌竣发谌大主任闪亮登场。”

　　谌大主任的江湖情节

　　刹那间，空前绝后的巴掌声和吼叫声响起。一个中年男子挺着个大肚子，缓缓走上前台，向着大伙儿挥手致敬——此人，便是谌竣发谌大主任。

　　巴掌声和吼叫声持续了大约五分钟。待气氛平静之后，谌主任便开始发话：“感谢各位给我这么长时间的掌声与欢呼声，说我在传统行业里混得多么成功，大家看我两眼可能就会大失所望，我全身的衣服和手机加起来也就千把块。然而，我为何又能站在这讲台上，接受到如此多的掌声与欢呼声呢？

　　“的确，是这行业给了展示的我机会，不仅改变了我，也成就了我，并不是我混得多么的成功，而是我选择了一个成功人的行业。虽然我现在只是个大主任级别，至少我已经脱离了开车的命运，真真正正地步入了人生的正轨，走向了成功人的行业。在即将成功的前夕，就让我谈谈自己浅陋的人生经历吧！

　　“我年轻的时候在部队里当兵，由于当时表现好，深受领导器重，还管理着车库的钥匙。那个时候，我没事就开开车，跟着部队里的兄弟们混吃混喝，日子还算过得舒服自在。有一天，一个兄弟找我借车，为了撑撑面子，我未经领导同意，便私自把车借了出去。没想到，后来出事儿了，把车给碰坏了。结果，领导处分了我，我不服，就离开了部队。

　　“后来，我通过关系调到派出所，可我发现，派出所也不是好混的。那些同行没事就喜欢找借口到处抓人，抓住的人不给钱就往死地打，拿到钱后就偷偷地分赃。本来我都看不惯这些作法，更让我气愤的是，他们居然把我老乡也抓来了。为了维护乡亲们的利益，我把老乡全都叫上自己的车，送到了安全的地方。只到后来，我发展成和同行们对着干。因为我个子大，打架厉害，黑道里又有些朋友，所以他们也不敢对我怎么样。同行们告我妨碍公务，还制造各种假证据诬蔑我。于是，我被迫离开了派出所，开始另寻出路。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进入了我的开车生涯，从开小货车到开豪华大巴，什么样的车我都开过。这一干就是二十几年。不是我跟大家吹，即使在传统行业里，我随便也能搞个万儿八千。你们也知道，九十年代能一下子挣个好几千块，那可是相当不错的了。但是，开车也不是好玩的。有一次我把车开到了山沟里，差点儿就没命了，幸亏一个好心人看见了救了我。而且那个时候，我还有个爱赌的毛病，有一次赌性大发，一个晚上就干掉几十万。所以，即使我赚得不少，却也没有太多的积蓄，到头来还是两手空空。

　　“我为什么后来又来到这里呢？当时和大家一样，我也是通过一个善意的谎言被叫过来的。我表弟说在北方包车，干得好一个月可以搞个好几万，我虽然有些不相信，但又心想，自己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事没见过，于是便单枪匹马杀了过来。我当时就很瞧不起身边的人，每天都出去开宾馆，抽的烟至少也在二十块每包以上。因为脾气暴躁，在我被送到课堂的时候，几乎就要跳起来砸场子了。我心想：这不就是他妈的传销吗？还是表弟好说歹说，才让我静下心来。后来，无论表弟怎么劝我，我都不再去课堂了。

　　“几天之后，表弟终于不耐烦了，对我说：‘你说你天下跑遍，胆子比谁都大，为何就不敢去听课呢？你连这点胆量都没有，还说自己多厉害，都是狗屁。’我听后，便愤怒地跳了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耍我，叫我来就是为了看这鬼东西？你以为这样就能赚到钱吗？谁说我不敢去，老子就听几天给你看看！’后来，我也是压着性子，强行自己坐着听课，这一坐就是好几天。当我看懂了那23.8万之后，便怦然心动了。我当时想都没想，立马就加入了进去。

　　“我是个急性子，在我加入之后，还没开完上线会，就迫不及待地拉人过来。我那时叫人的方式很简单，几个电话就叫来了一车人。有几个敬奉我的倒是加入了，不理解的我直接叫他滚蛋。也就是因为装大的缘故，即使我十一天坐上大主任，现在还得睡地铺、吃大锅饭。所以，你来到这行业之后，千万不要直说，也不要装大，最好是使用个技巧，让新朋友慢慢地去理解，接受你的好意。

　　“我说话比较快，可能很多人都听不太明白，但与过去相比，我的确有着相当大的进步。以前，如果让我站在台上演讲，估计我怎么也不会超过三句话。而现在，我为何能够耳不红、心不跳地跟大家讲呢？还是这个行业改变了我，压住了我的性子，锻炼了我的口才，而且给了我金钱的回报，并让我懂得了付出。”

　　……

　　“我奉劝刚来一两天的新朋友，无论你的邀约人使用的什么方式，把你邀请到我们行业中，他只是把这个发财的信息带给你。他只是叫你来看，而不是叫你来干，你不妨拿出冷静的头脑，空杯的心态，仔细地把黑板上的知识考察清楚，考察明白。即使你考察清楚考察明白，就算你不从事，我公司也绝对提倡‘来去自由’四个大字。相信你把它带到我们传统行业中，稍加灵活应用，也会成为二十一世纪的佼佼者。最后，我再奉劝我们的老朋友，加上我们的坚持，加上我们的努力，加上我们的永不放弃，总经理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齐声：好）”[掌声]

　　谌大主任的分享总算是结束了。说句心里话，他的分享很精彩，故事也非常的生动，让我深有感触。我心想：人家奋斗了大半辈子才混成这样，而我现在就遇到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说也算是一种幸事。怪不得晓莲把我叫来，又苦苦地哀求我留在这里，原来是不想让我失去这次机会呀！

　　心灯亮了起来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心里的那盏灯又亮了起来。我不敢100%地相信这个行业，但至少我是相信晓莲的。我决定陪着她继续考察下去。

　　今天本是个阴天，晓莲却像个天气预报似的，说担心下午有雨，早早地带了把雨伞。果然，到了下午，当我们走出课堂的时候，天空便下起了小雨。让我感到意外的是，晓莲居然很主动地靠近我，把雨伞遮到我头顶，微笑着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