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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米开朗基罗传(6)

  在他看来,一个美丽的躯体是神圣的,是神灵在其肉身覆盖下的显现。就像摩西面对火棘丛林,只能颤抖着走近它。他所崇拜的对象,如他自己所言,正是他的偶像。一个伟人如此谦卑地拜倒在偶像面前,就连高贵的卡瓦列里都看不过眼,尤其是他所崇拜的如费博·德·波奇奥这样的偶像,美貌之下的灵魂却是那么庸俗和可恶,这就更是让人难以理解了。可是,米开朗琪罗却无视这一点……他是真的没看到吗?

  不,他只是不愿意看到而已,他要在心中完成已构思好的雕像。

  他那些梦幻之中的活生生的情人,吉拉尔多·佩里尼要算最早的一个,那是一五二二年前后的事。而一五三三年,米开朗琪罗又爱上了费博·德·波奇奥,一五四四年又爱上了塞奇诺·德·布拉奇。他对待卡瓦列里并非专一,可是,对他的友情却非常持久和狂热。从一定程定上来说,也许因为这位朋友不仅拥有美貌,他高尚的道德也值得米开朗琪罗尊重。

  一五三二年秋天,米开朗琪罗在罗马与卡瓦列里相识。他给卡瓦列里的第一封信充满了热烈的表白,但卡瓦列里的回信却非常庄重:

  “您的来信已经收到。对我而言,这封信是最为宝贵的。您的来信让我感到意外,因为,我不够资格收到像您这样的人的来信。您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伟大天才,我敢说这个世界再没有可以超过您的天才了,而您却给一个刚走上这个社会的年轻懵懂的人写信,我认为这是不值得的。但我也没理由相信您所说的非真心话。我相信——对,我的确相信,您对我的感情只是这样的:您是艺术的化身,对于那些献身艺术并热爱艺术的人,必然具有一种特定的爱。我就是属于那些人中的一员,对艺术的热爱程度来说,我不亚于任何人。我向您承诺,对您的爱,我一定要好好回报。除您之外,我还从没有爱过任何人,除您的友情外,我还从未盼望得到任何他人的友情……如果需要我为您服务时,请尽管说,我将永远为您服务。您忠诚的托马索·卡瓦列里”

  卡瓦列里对米开朗琪罗好像一直保持着一种尊敬而有分寸的感情,他一直为米开朗琪罗所信任,而且是被认为唯一一个能影响到他的人。他难能可贵的一点就是,永远为他朋友的幸福与伟大而尽心竭力。由于他的促成,米开朗琪罗才下定决心完成圣彼得大教堂圆顶的木制模型。正是他保存了米开朗琪罗为建造圆顶而绘制的图纸,并努力使之实现。最后,也正是他,在米开朗琪罗死后,他按照亡友的意愿,监督和执行此项工程。

  可是米开朗琪罗对他感情之深,就像是一种疯狂的爱。米开朗琪罗给他写了许多信,信中表达了对他炽热的感情,称他为“强大的天才”“时代的光芒”,恳求他“不要看不起我,因为我无法与您相比,您是无人可比的”,而且,米开朗琪罗还将他的现在和未来都赠给他,并补充说:

  “至于我的过去,我无法赠给您,为了更久远地为您效劳,这于我来说是一种没有尽头的痛苦,因为未来非常短,我已经很老了……我相信,任何东西都不能破坏我们的友情,虽然我说得有些狂妄,因为我远远比不上您……我可以忘却我赖以生存的粮食,却不会忘记您的名字,不错,那了无生趣地维持着我的肉体的粮食,我宁可把它忘却,也不会忘记您的名字,那是我的肉体与心灵的支柱,它赋予我太多温暖美丽,甚至于我只要一想到您,痛苦就消失,就不惧死亡,因为,我的灵魂交付了给那个人,它已由他所主宰……倘若我必须要停止对他的想念,那么我立刻就会死的。”

  他还送了许多精美的礼物给卡瓦列里。是一些教他学习素描特意画的素描作品,然后还为他画了一幅《被宙斯翅膀举上天空的甘尼米》、一幅《鹰叼其心的提提厄斯》和一幅《法埃东乘太阳战车与酒神节的孩子们一起跌入波河》,这些全都是他绝妙的作品。

  他还写了一些十四行诗寄给了他,这些诗有些非常美妙,多数却相当阴暗,有部分诗很快就在文学圈里流传开来,意大利人民都耳熟能详。其中有一首还被人称为“十六世纪意大利最美的抒情诗”:

  通过您智慧的双眼,

  我见到了一缕温柔的光芒,

  我失明的眼睛,

  本已不能再见到它的。

  您的双脚啊,

  帮我承担了一个重担,

  我那瘫痪的脚,

  本已无法再承担它的。

  您的精神,

  使我觉得自己已飞上天穹。

  我的一切意志就包含在您的意志里,

  我的思想在您的内心形成,

  我的语言就在您的喘息中显露。

  孤独的时候,我像是月亮,

  只有太阳照亮它时,

  人们才能看见它在天空。

  另外还有一首更为着名的诗,是赞颂完美友情的最美的颂歌之一,

  是前所未有的:

  两个情人之间,

  若是存在着贞洁之爱,存在着崇高的怜悯,存在着相同的命运;

  若是双方都遭到了残酷命运的打击,

  若是那两颗心由唯一的一种精神和意志所掌握,

  若是两副身躯上有一个灵魂成为了永恒,一对相同的翅膀将他俩带去天空,

  若是爱神之金箭将他俩的五脏六腑一箭穿透并焚烧殆尽,

  若是他们不顾自己地相互爱着,

  若是他俩都以自己的欢乐渴求两人相同的结局,

  若是联系着他俩的爱与信仰,是世间万千种爱情都比不上其百分之一的——

  那么,

  一个怨恨的举动有没有可能将这样一条纽带割开?

  这种完全没有了自我的炽热爱情,这种全身心地为心上人付出的爱,并非总是那般宁静明朗。忧伤经常占据着他,被爱所驾驭的灵魂呻吟着,挣扎着。

  “我在哭泣,我在燃烧,我耗费着自己,内心无比痛苦……”

  另一首诗中,他对卡瓦列里说:“是你,夺走了我生之欢乐。”

  这些诗句未免过于热情了,这种友谊未免过于夸张了,卡瓦列里有些隐忧,他对此的态度是友爱和平静的冷淡。米开朗琪罗对此抱歉地对他说:

  “我亲爱的神,请不要因我的爱而生气,我的爱只是奉献给你的优秀品德的,一个人的精神恋上另一个人的精神是理所当然的。我唯愿,在你那俊美的相貌上所领略到的东西,一般人无法懂。如果有谁想懂,就得先死去才行。”

  一五三三年到一五三四年,米开朗琪罗对卡瓦列里的爱达到了顶峰。如果说他们之间是纯洁的友情,却又过于炽热,毕竟令人惶惑不安,也许可以说它是一种病态的友情。

  幸好,有一位女子出现了。是她,给了米开朗琪罗这个老小孩、这个孤伶伶的失落于世间的人一种平静而清朗的爱,给他那颗死灰般的心灵注入了一点平和、信心和理智。

  她是维多莉娅·科洛娜,他于一五三五年结识了她。

  维多莉娅·科洛娜生于一四九二年。她出身于意大利的名门望族,父亲是一位亲王,母亲亦是一位亲王之女。她的家族深受文艺复兴光辉思想所影响。

  十七岁时,她嫁给了佩斯卡拉侯爵、大将军费朗特·弗朗切斯柯·德·阿瓦洛,他是帕维尔的征服者。她很爱他,但他完全不爱她。

  她长得不美,在一些纪念章上可以看到她的头像:她的脸是男性化的,有个性、而又很严肃。她有一个高高的额头,鼻子又长又直,上唇短,下唇略向前伸,嘴唇紧闭着,下巴突出来。

  菲洛尼科·阿利卡纳塞奥认识她,并为她写过传记。传记对她的外貌描写虽然相当委婉,但还是可以透露出她其貌不扬。她出嫁时,就为了获取一种永不磨灭的美而钻研文学,但是,因为天生如此,无论她怎么努力,也不能使英俊而风流的丈夫佩斯卡拉爱上她。然而,爱是不讲道理的,她天生就爱他,并为他痛苦。

  丈夫的不忠确实使她非常痛苦。即使是在家里,佩斯卡拉都会欺骗她,这事闹得整个那不勒斯到处是流言蜚语。佩斯卡拉于一五二五年去世,那时候,她还在感到痛苦。她躲进宗教和诗歌里。她躲进了修道院,先后在罗马和那不勒斯呆过。刚开始她并没有完全与世隔绝:

  她之所以寻找孤独,只因为要好好地回忆她的爱情,好好地用诗词歌赋来歌颂她的爱情。意大利的所有大作家,她都会跟他们往来。从一五三○年起,她的十四行诗就在整个意大利流传开来,这在当时的女人中,让她赢得了唯一的殊荣。退隐平静大海中的伊斯基亚岛后,她还在美丽海岛的孤寂里,不倦地唱着她的爱情。

  不过,从一五三四年起,她就彻底沉浸在宗教里了。天主教的改革思想,当时为避免分裂而倾向于复兴宗教,那种自由的宗教精神将她完全占据。我们不清楚她在那不勒斯是否结识了胡安·德·瓦尔德斯,但是,她无疑是深受锡耶纳的贝尔纳迪诺·奥基诺的宣道的影响。她结识了许多改革派教的人士,其中最伟大的红衣主教卡斯帕雷·孔塔里尼是她的朋友。

  在意大利最纯洁的思想所汇聚的理想主义小组中,维多莉娅是最激进的人中的一个。她同勒内·德·费拉雷、同玛格丽特·德·纳瓦尔保持通信往来,后来变成新教徒的彼尔·保罗·韦尔杰廖称她为“一道真理之光”。

  后来,卡拉法领导兴起了冷酷无情的反改革运动,她陷入了致命的怀疑中。她和米开朗琪罗一样,有一颗狂热却脆弱的灵魂:她需要信仰,而对于教会,她无法抵抗它的权威。“她瘦得只皮包骨,却还坚持斋戒、苦修。”她的朋友波莱红衣主教逼着她克制智者的骄傲,让自己皈依神明,以逐渐获得平静。带着一种牺牲的陶醉感,她真的这样做了……如果她这样做只是牺牲了自己就没什么话说,可她却将自己的朋友们一起牺牲了。她把奥基诺的作品交给了罗马的宗教裁判所,这给其带来了祸端。如同米开朗琪罗,她这颗伟大的灵魂也被恐惧吓坏了。她将良心的责备埋进了一种绝望的神秘主义之中,一五四三年十二月二十二日,维多莉娅·科洛娜在给莫洛内红衣主教的信中写道:

  “您见到了我们处于无知的混沌之中,见到我去了那错误的迷宫,见到了那无时无刻不在寻求歇息的躯体,见到了一颗为找到平和而躁动不已的心。神有意让我成为一个无用的人!让我明白一切皆在基督身上。”

  她呼唤死神以求解脱,一五四七年二月二十五日,她离开了人间。

  她与米开朗琪罗相识的那段时期,正是她深受瓦尔德斯和奥基诺的自由神秘主义所影响的时期。这个悲伤和烦恼的女人,她不能缺少可以依赖的向导,同时,因为她满腔的母爱需要有一个施予的对象,所以她需要这样一个比她更加软弱和不幸的人,例如米开朗琪罗。

  面对米开朗琪罗,她将自己的烦乱和恐惧深藏起来。表面上她是平静的、矜持的,还有点冷漠。她从别处求来平和,又将之交付给了米开朗琪罗。

  他俩的友谊开始于一五三五年间,到一五三八年秋,他们的关系就很亲密了,当然,这种亲密完全是建立在对上帝的信仰上。那时候,维多莉娅四十六岁,米开朗琪罗已经六十三岁了。她住在罗马平奇奥山脚下的圣西尔韦斯德罗修道院,而米开朗琪罗则住在卡瓦洛山附近。

  每个礼拜天,他俩都会在卡瓦洛山的圣西尔韦斯德罗见面,一起讨论《圣保罗书信》。葡萄牙画家弗朗索瓦·德·奥朗德在他的四本《绘画谈话录》中,就生动地描写了他们的谈话,真切地反映了他俩严肃而亲切的友谊。

  这位葡萄牙画家初次去圣西尔韦斯德罗教堂时,有人在诵读圣书,恰好佩斯卡拉侯爵夫人在跟几个朋友一起在听。米开朗琪罗当时没有在场。圣书诵读结束时,可爱的侯爵夫人带着微笑,对这位外国画家说:

  “想必弗朗索瓦·德·奥朗德是要听米朗琪罗的谈话,而对这个讲道的人并不感兴趣。”

  弗朗索瓦深受伤害,反问道:

  “怎么,侯爵夫人难道以为我只会画画,对其他的就什么都不懂了吗?”

  “不要见怪了,弗朗西斯科先生,”拉塔齐奥·托洛梅伊说,“恰好相反,侯爵夫人要说的是一位画家是精通百样的。我们意大利人对绘画十分敬重!她这样说,也许不过是想增加您听米开朗琪罗的谈话的兴趣。”

  弗朗索瓦赶忙道歉,这时,侯爵夫人就对她的一名仆人说:

  “到米开朗琪罗那里转告他,在结束仪式后,我和拉塔齐奥先生将会继续留在这个小教堂里,这里舒适凉爽,要是他愿意牺牲点时间前来,我们会非常开心……不过,”她熟谙米开朗琪罗的倔脾气,就补充说道,“不要告诉他葡萄牙人弗朗索瓦·德·奥朗德在这里。”

  在等待传话人回来这一会,他们聊起用什么方法才能使米开朗琪罗谈起绘画这个话题。因为他们希望米开朗琪罗来这里能谈论绘画,但是,又不能让其看出他们的用意,她知道,要是让他看出来,他马上就会闭嘴。

  “喏,”她说,“你得承认,当你耍小花招攻击米开朗琪罗的时候,你一定会被他击败的。拉塔齐奥先生,我们一定得先跟他谈诉讼案,谈教皇的敕令,然后,再谈绘画,如果我们想自己掌握主动权的话。”

  “安静了片刻,然后有人敲门。我们都以为仆人这么快就返回了,担心大师不会来了。但是,非常幸运,住所就在附近的米开朗琪罗当时恰好就在前来圣·西尔韦斯德罗的路上。他是从埃斯基利纳街往温泉方向走,一路上在同他的门生乌尔比诺大谈哲学。传话的仆人在半路上遇到他就把他带来了。他这时已经到了门口,侯爵夫人起身出去迎接,同他站在门口单独说了好一阵子的话,然后才请他在拉塔齐奥和她之间坐下。”

  弗朗索瓦·德·奥朗德坐到了他身边,但是他的这位邻座米开朗琪罗一直都没有理睬他,这让弗朗索瓦非常不高兴,脸上流露出了恼怒的神情,他说:

  “真的,如果你不要让某人看见,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站在某人的面前。”

  米开朗琪罗一听此言,吃惊地看了看他,随即非常谦恭地道歉:

  “真对不起,弗朗西斯科先生,我没有看见您,因为我的眼睛只去看侯爵夫人了。”

  稍停片刻后,维多莉娅就开始跟他委婉地东拉西扯起来,但就是不说绘画。她谈话的技巧之妙,简直让人大开眼界。就像要攻进一座坚固的城池,自然是艰难而巧妙的,而米开朗琪罗呢,他像是这个城池里的一个被围困者,警惕而多疑,他在这里设一个岗哨,那边拉起一座吊桥,另外的地方又埋设了地雷,对各城门和墙垣进行严密的防守。不过,最后还是侯爵夫人赢了。实在是没有谁可以防得住她的。

  终于,话题就这样巧妙地转到艺术上来了。维多莉娅同米开朗琪罗商谈,她计划修建一座宗教建筑,米开朗琪罗马上自动请缨要去察看现场,草拟图纸。

  “我原本不敢要求您帮这么大的忙的,”侯爵夫人回答说,“虽然我知道,您在所有事情上都听从主的教导……与您相识的人,对米开朗琪罗这个人的敬重,要超过对他作品的敬重。这与那些不认识您的人不同,他们只敬重出自您手的那些作品,须知,那只是您本身最弱的一部分。我还欣赏您为了避开我们无聊的交谈,经常独自躲在一边;我还欣赏您,不为那些跑来求您的达官贵人们作画,却将整个生命奉献给了一件唯一的伟大作品。”

  对于这番恭维,米开朗琪罗谦逊地点头致谢,而对于那些只知闲聊的无所事事的王公显贵与教皇,他表达了自己的厌恶:这些人随心所欲,强迫一个艺术家陪他们瞎聊神侃,却不明白这个艺术家去日无多,恐怕连自己的使命都无法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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