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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米开朗基罗传(8)

  他对切尔维尼红衣主教说:“我应该做的或者我想要做的事情,我没必要一定要告诉您或任何其他人。您的任务是监督财务支出,其余的事情只跟我一人有关。”他天生就是这种骄傲的禀性,从来不会将他自己的计划告诉任何人。至于那些总是抱怨他的工人,他回答说:“你们的任务就是和泥抹灰、凿石块、锯木头,你们只管按我的命令,做好你们份内的事就行。倘若想知道我脑子里的想法,那是没门的,因为那将侵犯到我的尊严。”

  他的这一套言行只会激起更多的仇恨,好在有历任教皇保护他,不然的话,他休想得到片刻安生。所以,当尤利乌斯三世去世,切尔维尼成为教皇时,米开朗琪罗就打算离开罗马。然而马尔赛鲁斯二世刚登基就驾崩了,由保罗四世接位。米开朗琪罗又得到了教皇的庇护,他就继续奋斗下去。这个作品他已做了八年,工程进行顺利,只剩下建造圆顶部分了,他认为要是这个时候放弃它,就会损害名声,也会使灵魂无法得到救赎。

  对这项任务,他在一五五五年五月十一日给侄儿利奥多的信中说,“承接这个任务,我是违背了我的本意的。这八年当中,我感到的只是无休无止的烦恼和疲劳,我只是在毫无意义地消耗自己。现在好了,工程进展非常顺利,已经可以造圆顶了,在这个时候,如果我离开了罗马,那么这个作品就会功败垂成,对我而言这是最大的耻辱,也是我灵魂上的一桩罪过。”

  但他的敌人们根本就不甘罢休,斗争有时会酿成悲剧。一五六三年,在进行圣彼得大教堂的工程中,他有一个最忠实的助手,叫比尔·吕伊吉·加埃塔,被人诬告犯了盗窃罪而进了监狱,工程总管切萨尔·德·卡斯泰尔迪朗特则被人刺杀。米开朗琪罗报复性地任命加埃塔接替切萨尔。但行政委员会将加埃塔赶走,却任命了米开朗琪罗的敌人南尼·迪·巴乔·比奇奥。米开朗琪罗极其恼怒,干脆不去圣彼得了。

  于是,到处都能听到他被解职的流言,行政委员会就让南尼接替他的位置,南尼也立马摆起一副主管的姿态。他巴望着这个身老体病的八十八岁的老人在烦恼和灰心中放弃这一切。不过,他低估了自己的对手。米开朗琪罗当即去找教皇,表示如果不还他以公道,他就要离开罗马。他要求重新做调查,证明南尼是无能和骗人的,要将其赶走。这是一五六三年九月的事情,离他去世只有四个月时间,可以说,直到他生命的最后时日,他还在与忌妒和仇恨作斗争。

  我们犯不着替他叫屈,他知道怎样自卫,哪怕他身体老朽了,他还是可以“把那群恶人打得一败涂地”,他以前这么对他弟弟乔凡·西莫内说过。

  米开朗琪罗晚年的岁月里,除了完成了圣彼得的那件大作外,还被另外一些建筑工程所占满,例如朱庇特神殿、圣玛丽亚·德利·安吉利教堂、佛罗伦萨圣洛朗教堂的楼梯,皮亚门,尤其是圣乔凡尼教堂,这个大计划也像他的其他很多计划一样,最终不了了之。

  佛罗伦萨人邀请他,在罗马修建一座属于他们的教堂,科斯梅公爵还为此事不惜亲自写了一封恭维他的信。因为对佛罗伦萨的爱,米开朗琪罗怀着一种年轻人的激情去弄这座建筑。他对自己的同胞们说:

  “要是你们根据我的图纸来施工,不管是罗马人还是希腊人都永远无法超过它。”据瓦萨里说,他是极其谦虚的人,这种话他以前或以后从来都会不说的。佛罗伦萨人对他的图纸没作丝毫改动地接受了。米开朗琪罗有个叫蒂贝廖·卡尔卡尼的朋友,在他的指导之下做了一个木模型用来教学。在他的设计里,这座教堂无论从美学方面,还是从其他方面看,都是一件举世罕见的艺术品。可是,在花费了五千埃居后,再也没有资金投入,只得停工,教堂最后没能建成,就连那木模型也不知去向了,这让米开朗琪罗心痛欲绝。

  这是米开朗琪罗对艺术的最后一次失望。在他行将就木之际,他怎能幻想刚开工的圣彼得大教堂终有建好的一天,他会留下一件永垂青史的作品呢?如果他能做主,他本人也许会将它们毁掉。他的最后一件雕塑是佛罗伦萨大教堂的《基督降下十字架》,关于这件作品的故事,就证明他已经多么不在乎艺术了。他还继续雕塑着的原因,已不再是出于对艺术的信仰,而是出于对基督的信仰了,因为“他的精神和力量无法阻挡他进行创作”。可是,当他一旦完成一件作品,他就要把它毁掉。“他的仆人安东尼奥求他把它赏赐给自己,否则,这件作品就会被他完全毁掉。”

  这就是米开朗琪罗在他生命临终的日子里,对自己的作品漠不关心的表现。

  维多莉娅死去后,再没有任何伟大的爱照亮他的生命。爱,已经远离了他:

  爱情的火焰没有停留在心,

  灵魂的翅膀已经折断了,

  最糟的病痛——衰老,

  总在驱赶轻微的忧伤。

  他相继失去了自己的兄弟们和好友们。他的侄儿侄女们已变成了孤儿,他把自己对家庭那种粗暴的爱都转移到了他们身上,转移到他最喜欢的弟弟博纳罗托的孩子们身上。这两个孩子是一男一女,侄女叫做切卡,侄子叫做利奥那多。米开朗琪罗将切卡送进一座修道院,为她支付了食宿费用,经常去看望她,她结婚时,还分了一份自己的财产给她做嫁妆。对利奥那多,他更是亲自负责教育。这孩子在他父亲去世时,他才九岁。米开朗琪罗如同一位严父,给他写了一封封语重心长的信,就如贝多芬跟他侄儿之间的通信那样。利奥那多经常惹他伯父生气,米开朗琪罗也忍不住要教训他。侄儿写的字总是东倒西歪,米开朗琪罗认为这是对他的不恭敬,气得在信里大骂了他一通:

  “每回一收到你的信,我还没有看就感到很生气。我不知道你是在哪里学写字的!一点也不用心!……我相信,你哪怕是给世界上一头大蠢驴写信,也会多花点心思……你的上一封信,我实在没法读下去,把它丢进火炉了,因此也就回不了你的信。我已跟你讲过了,并且不厌其烦地再三地说了,我每回一收到你的信,没看就先来气了。

  你干脆不要再写信给我了。假如要告诉我什么事,你最好找个会写字的人代写吧,因为我的脑袋要考虑太多其他事情了,你那些胡涂乱划的字,我实在没时间去辨认。”

  多疑的天性,再加上兄弟们都让他失望,更是加重了他的疑心病,所以,对于侄儿那种谦卑恭顺的爱,他已不抱什么幻想了。他认为侄儿对他的情感都是冲他的钱来的,因为他清楚自己是他的继承人。这一点米开朗琪罗也毫不客气地向侄儿言明了。有一次,米开朗琪罗旧病发作,生命奄奄一息了,他知道利奥那多跑到罗马来了,还做了一些不道德的事情,米开朗琪罗愤怒地冲他喊道:

  “利奥那多!我病倒了,你却跑到乔凡·弗朗切斯科先生家去,去打听我有没有留下点什么东西。难道我给你放在佛罗伦萨的钱还不够吗?你不要对亲人说谎话,也不要像你父亲那样,他居然把我从佛罗伦萨自己的家中赶走!你知道吗,我已立了一份遗嘱,根据遗嘱,你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去你的吧,不要在我眼前出现,也永远不要再写信给我!”

  虽然他如此愤怒,但对利奥那多并没多大触动,因为他总是随后又给他一封封慈爱的信和礼物。一年之后,他为赠送三千埃居的许诺所吸引,又跑到罗马来了。他为钱如此猴急,这刺痛了米开朗琪罗的心,他心伤不已,又给他写了一封信:

  “你这么急地跑到罗马来,可是,要是我一贫如洗缺吃少喝的,不知道你是不是也会跑得这么快来看我呢!……你自己说你跑过来是出于对我的爱,没错!这种爱不过是蛀虫的爱!要是你真的爱我的话,你就会写信给我说:‘米开朗琪罗,您已给予我们太多了,我们已足够了,那三千埃居您自己留着花吧,对于我们来说,您的生命比财富更加宝贵……’可是,四十年来,你们吃我的用我的,却没有说过一句好话给我听……”

  米开朗琪罗非常重视利奥那多的婚姻大事,为此操了六年的心。

  利奥那多为了得到伯父的遗产,就温顺地听从伯父的所有安排,不管是挑合适的人选,还是进行商谈或拒绝,都由他伯父去做,他自己显得什么都不在意。倒是米开朗琪罗非常积极,就像要娶亲的是他自己一样。他把婚姻看得很严肃,至于有没有爱情是不重要的。他提出一些苛严的条件,都是毫无诗意的,非常现实而又一定要达到:

  “这是一辈子的大事:你得记住,丈夫与妻子之间必须相差十岁。

  你要留心,你所选择的那个女子不仅要道德好,而且要身体健康……别人跟我提了好几个,我觉得有好的也有不行的。如果你看中了哪个,就写信告诉我,我会告诉你我的看法……你选择谁这是你的自由,只要她有良好出身,有教养就行,至于她有多少嫁妆都不必在意,没有的话日子反而过得太平,反而是更好的事……有个佛罗伦萨人告诉我,别人跟你提起过吉诺里家的一位姑娘,你也看中了。不过,我觉得不太合意,因为她父亲只是看中了你的钱,倘若他有能力为他女儿办嫁妆,他才不会把女儿嫁给你。我希望,愿意让女儿嫁给你的人看中的是你的人而不是你的钱……你一定得考虑的地方是:对方的心理和身体是否健康,是不是出身良家,人品是否端正,还要知道他的父母是什么人,因为这一点也十分重要……你要找一个贫贱时不会耻于干家务的女子……至于外貌呢,你就不要太在意了,只要她没有残疾也不是丑八怪就行了,因为你自己也并非佛罗伦萨最英俊的年轻男子……”

  通过多方寻求,似乎觅到了那个稀罕的人儿。可是,到了最后时刻,却发现对方视力很差,就因为这样一个小缺陷而放弃了这个人选。

  利奥那多自己都感到灰心了。他奇怪他伯父为什么这么坚持要让他结婚。

  米开朗琪罗这样对侄儿解释:“……结婚是好事,是为了我们家香火不断。虽然我相信即使我们家断了香火,对世界也不会有任何影响,但是,每一种动物都在努力保存自己的种族。所以,我盼望你结婚生子。”

  最后,米开朗琪罗也感到烦了,他开始感到很可笑,怎么他的侄儿利奥那多却好像无所谓似的,总是他在一边瞎忙着,于是他宣布撒手不管这事了:

  “六十年来,我一直都为你们操心,如今我老了,我得考虑一下自己的事情了。”

  这个时候,他的侄儿却同卡桑德拉·丽多尔菲订了婚。他很高兴地祝贺他,并答应给他一千五百杜卡托。等利奥那多结婚后,米开朗琪罗又写信祝福新郎新娘,承诺送卡桑德拉一条珍珠项链。

  虽然他很开心,但还是提醒侄儿说,对这类事情,他虽然不是太清楚,但他觉得,利奥那多要做到明确处理她所有关于金钱方面的问题,而且本来应该在把那女子带回家来之前就要处理好的,这些问题总是像是不和的种子。信的结尾,他又嘲讽地劝告他:

  “哦!……现在就开始好好地生活吧,不过你总得考虑考虑,寡妇总是比鳏夫多。”

  不过,两个月后,他却寄给卡桑德拉两枚分别镶有钻石和红宝石的戒指,而不是他曾许诺的珍珠项链。卡桑德拉给他寄了八件衬衣以示感谢。米开朗琪罗给他们说:

  “衬衣特别漂亮,我尤其非常喜欢它的布料。不过,我却不高兴你们花这些钱,因为我什么都有。代我向卡桑德拉致谢,告诉她想要什么只管给我写信,我在这里所能找到的一切东西,不管是出自罗马还是其他地方制造的,我都可以寄给她。这回我只寄一个小礼物,下回我尽量寄点她喜欢的东西去。但你可要告诉我她喜欢什么。”

  不久,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出世了,按照米开朗琪罗的意思,给老大取名叫博纳罗托;老二叫米开朗琪罗,出生后不久就夭折了。一五五六年,老伯父邀请这对年轻夫妇前来罗马,就住在他的家中。他总是与家人一起分享欢乐和悲伤,而他自己的事情,包括健康方面,都从不允许他的家人来操心。

  米开朗琪罗还有不少着名而高贵的朋友。

  尽管他也是脾气暴躁的人,不过,要是你把他想象得像贝多芬,像那个多瑙河的农民一样,那你就错了。他出自名门世家,是意大利的一个贵族,有很高的文化素养。

  少年时,他就在圣马可花园与洛朗·梅迪西在一起生活,从这开始,他与意大利最高贵的爵爷、亲王、主教以及作家、艺术家来往频繁。

  例如:他会跟诗人弗朗切斯科·贝尔尼一起谈诗;同贝纳代托·瓦尔基通信;跟卢伊吉·德·里奇奥、多纳托·贾诺蒂赋诗和唱。他的谈话记录、他对艺术的深刻见解、对但丁无人能及的透彻看法,都有人将其收集。

  只要他高兴,他完全就是一位温文尔雅、风度迷人的绅士;只要他愿意做官,他一定可以做个完美无缺的官员。社交圈没有排斥过他,而是他自己总与之保持距离。若是他想过一种排场的生活,那也绝无问题。对意大利而言,他就是天才的化身。到他艺术生涯的最后岁月,他已是伟大的文艺复兴运动的硕果仅存的巨人,他代表着文艺复兴运动,整整一个世纪的荣光都可以在他一人身上体现。不仅仅是艺术家们将其视为超凡的圣人,就连亲王们,如法王弗朗索瓦一世和卡特琳娜·德·梅迪西、科斯梅·德·梅迪西等等,他们在他的威望面前也礼让三分。

  弗朗索瓦一世、卡特琳娜·德·梅迪西都表达过对他的敬意。科斯梅·德·梅迪西打算派他当元老院议员,米开朗琪罗到罗马时,他平等地对待他,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和他亲切交谈。科斯梅的儿子,堂·弗朗切斯科·德·梅迪西接见他时,居然把红衣主教帽都取下来拿在手里,“对这位旷世之才表示出无限的敬意”。人们对他的天才表示崇敬,对“他崇高的道德”亦是如此。他晚年所享有的荣耀堪与歌德或雨果媲美。

  不过,他又比较另类。他既不像歌德那样渴求获得民望,也不像雨果那样,崇敬资产阶级。他对世事,对现存秩序的态度是自由的。他鄙视荣耀和上流社会,即便他是为教皇效劳,“那也是被逼无奈”。他根本就不掩饰自己的态度,“他对教皇都会感到厌恶,他们有时在和他说话时,并派人找他时,他都会生气”,而且,“他还会对他们的令旨不管不顾,不高兴时就抵抗不从”。

  “当一个人天生就是这样,而且因为他所受到的教育,让他讨厌一切虚伪时,如果你要他不要怎样生活,这是没道理的。假如他不要求你做什么,更无意进入你的范围,那你凭什么要打扰他呢?那些无聊的事情,你干嘛要让他屈就,干嘛一定要把他拉进这个社会?这个人并非什么高人,他只看重自己的才华,他不愿意媚俗。”

  因此,他跟社会的联系很少,只保持着必要的联系,或者单纯知识方面的联系。他不让任何人接近他的隐私,教皇、亲王、文人和艺术家们,在他心目中并没有什么份量。也许他真的喜欢过他们中的少数人,那他们之间的友情也极少得以长久下去。他爱他的朋友们,对他们慷慨大方,可是他的高傲、倔犟、疑惧,往往使他把最要好的朋友变成死对头。有一天,他写了下面这封饱含着美丽的忧伤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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