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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偶然,在雨雾下的康桥(1)

  远行·雨雾伦敦

  游子的羁旅,过客的愁思,哀伤却带着朦胧的美。不是谁都能写出“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的孤寂,也不是谁都能发出“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的低吟……

  视野和心胸的比例是多少?一个人留在各地的足印越多,是会越贪婪,还是会越知足?抛却每个人的心境不同之外,我更愿相信在经历过万紫千红之后,沉淀在人心中的感知会越来越厚重。这是一段奢华的历程,恰似享受过世间的不尽浮华之后,想要归隐田园的情思,不是谁都能负担。

  试着留心身边的女人,从她们的着装到谈吐,从举止到一颦一笑,夸张肆意、滔滔不绝的女孩并不少见,但最让人欣赏的莫过于幽幽如兰的女子,她们真正懂得沉淀过往,用一个淡淡的笑容掠过浮世沧桑,这样的女子往往更让人平和、心安。

  一株梅要会聚一个严冬的寒,才能铸就其冰肌玉骨。一朵莲要守住内心的那份清洁,才能香满整片荷塘。在林徽因的成长历程中,1920年始的这次远行为其绽放存储了足够多的能量。走过了将近半个世界的她,越发沉静,耐过了孤寂,见够了新奇,接触了未知,沉淀了浮躁……

  1920年,林徽因十六岁,这一年她接到了父亲的一封来信。本来在林家,林徽因和父亲之间的通信不足为奇,但这一封却尤其让林徽因欣喜和兴奋。信中写道:“我此次远游携汝同行。第一要汝多观察诸国事物增长见识。第二要汝近我身边能领悟我的胸次怀抱……第三要汝暂时离去家庭烦琐生活,俾得扩大眼光,养成将来改良社会的见解与能力。”

  这样一封信足见林长民对林徽因之重视。他彼时作为“国际联盟中国协会”成员的身份被政府派赴欧洲访问考察,自知是一段长旅,仍要带女儿同去,而林徽因在培华女子中学所学的英文无异于这长旅的锦上之花。

  漂洋过海是那个年代的一种时尚,但对于林徽因,这又不能被简单看作一场旅行,它更多的是她和少女时代的告别,是一个父亲希冀自己孩子登上新的人生高度而作的努力。唯愿不再只伴着小桥流水,从此踏浪远行,海阔天空。

  有一张林徽因在去欧洲旅途中和同船旅客的合影,素净的衣着,生涩的笑容,无端让我感觉有清风扑面,清爽素洁。相比这秀丽的鸟儿一般的姑娘,反而将她身边的女乘客愈发衬托得不羁、粗放。或许这就是两种不同文化的合影,或许这就是新见闻的伊始。

  巴黎、日内瓦、罗马、法兰克福、柏林……经过一个个国家,走过一座座城市,除了感叹世界的丰富多彩,剩余的便是多看多听多记。六岁便能识文断字的林徽因,其聪慧是毋庸置疑的,因而她陪在林长民的身边,不但能接受新奇的世界,更可用她所学的英文,兼任了父亲助手的角色。

  起点终究是决定高度的,有人一生难以攀爬的高度,对于林徽因却只是起点,这得益于林长民的广泛交友。在国外的日子,常有中外友人来拜访,林徽因作为父亲的“助理”,当仁不让地负责了接待工作。而这些来访的客人,多是中外的精英人物,从国外的史学家、小说家、理论家到中国的张奚若、吴经熊、聂云台……这种社交活动,可以说比之林徽因接受的正规教育,更为重要。

  月圆如镜,明亮依然。这片皎洁的曾映照在故土的月光,伴了林徽因,远隔重洋,抛洒在巴黎浪漫的街头,在罗马一望无际的松海,在阿尔卑斯山皑皑的雪顶,在林徽因托起的香腮……游子在外,万里思归。

  及至回到伦敦住下,离家已数月,而林长民常常要忙于各种应酬。期间林徽因虽然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St.Mary’sCollege(圣玛莉学院)学习,但更多的时间,她要一个人待在寓所里。

  孤寂是无形的愁绪,需要排遣。伦敦这美丽的雾都,连着蒙蒙细雨,将无尽寂寥滚滚涌入不设防的心。为了不被寂寞吞噬,总要设法填补心的空白。于林徽因,这方法便是读书。霍普金斯、萧伯纳、丁尼生、勃朗宁……林徽因读他们的英文原版,在雾都,在雨天,在壁炉边。

  在父亲去参加会议的时候,林徽因常常一整天都待在书房里,思绪从书的世界拔出来的时候,落寞爬满心头。啃着涂了黄油的面包,听着无休止的叮咚雨声,越发惆怅,越发寂寥。林徽因是那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却无法撑着油纸伞彷徨在悠长而又寂寥的雨巷。终于有泪缓缓滑落,冲淡了她长久压抑在心头的沉闷。

  幽幽书香,伴着杯子里氤氲的热气缭绕,或许生活孤寂却不乏惬意,只不过终究少了心灵相通的人分享。也许拖着香腮荡着双腿,徜徉在书海的林徽因也曾渴望有若干好友做伴,却定没料到在雨雾伦敦,还会和一位诗人邂逅,交心,从此进驻她懵懂的心房。

  缘生·陌路相逢

  常有人说一生要经历三次爱恋,一次懵懂,一次刻骨,一次终身。无需按部就班,多数却逃不过青春年少的躁动。世上有多少人能和彼此相爱的另一半相守一生?爱与不爱,多半就沉寂在了生活的喧嚣里,变为浮尘。因此莫去指责少年的懵懂,在朦胧里初识的爱情,纵然无果,也会化为一生最美的回忆。

  经历过,拥有过,失去过,痛过,才能真正懂得。爱情的缘分多半可遇而不可求,无法预先选定,莫如展一朵笑靥,轻盈在其中闪转腾挪,无法强求的便擦肩而过。这是理性的爱,是经历过之后的懂得。

  然而一个十六岁情窦初开的女孩,却能以这样深沉稳重的态度面对自己的懵懂,说敬佩也好,说叹服也罢,都不能表达我真实的感喟。毕竟在我们回首再去看时,一切已尘埃落定,而当时身处其中的人,却无法预知未来的故事。

  在1920年的伦敦,林徽因和徐志摩相遇相知,滋生出朦胧的情愫,却又在1921年的时候,她毅然整理好这纷乱的情丝,随父归国,随后和梁思成订下婚约。现在知晓了林徽因的一生历程,我们感叹她所作决定的明智,而在当时,如若身处其中,大抵很少有人能如她一般清醒理智。

  1920年的10月,二十四岁的徐志摩已经由美赴英,并前去拜访林长民。徐志摩是梁启超的学生,相见之下,徐志摩和林长民一见如故,两人无话不谈,成为忘年之交。

  在这个多雾的城市,朦胧中每天上演着无数邂逅分离。我常想,从雨雾的天气来看,伦敦定是比巴黎要浪漫的。并肩而行的情侣莫不因为这雾而靠得更近?朦胧的视野莫不会为情人间的呢喃而隔绝了纷扰?

  林徽因初见徐志摩的时候,定也想不到日后的纷纷扰扰,往来拜见父亲的人那么多,在她心里,徐志摩也不过就是其中一个。但是在徐志摩,小女孩的那份清新淡雅却给他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徐志摩是浙江海宁人,1897年生,比林徽因大了将近八岁。徐家是沪杭金融界的大家,徐志摩更是徐家的长孙独子,自小过着舒适优裕的公子哥生活。在北京大学读书期间,经张君劢、张公权的介绍,拜梁启超为老师,1918年赴美留学。

  在哥伦比亚大学攻读经济学博士的徐志摩发现,自己对经济、金融并不十分感冒,出于对英国哲学家罗素的崇拜,他横渡大西洋,辗转来到英国。说是造化弄人也罢,说是命里注定也好,等他来到英国,才得知罗素已经离开剑桥,去往中国讲学去了。

  通过林长民,徐志摩得以结识著名作家狄更生,自此获得了剑桥大学特别生的资格,可随意选听各学院的课程,享受了如鱼得水的自由轻松。也是通过林长民,徐志摩邂逅了小他八岁的林徽因,从此坠入爱恋不得的愁闷,迸发了不尽的诗情。

  高高瘦瘦、带圆框眼镜、着一身长衫的徐志摩自带着一副诗人的气质,儒雅脱俗,卓尔不凡。以他的年龄,经历过林徽因所没经历过的,听闻过林徽因所没听闻过的,并肯舍了年龄的差距一起亲密交谈,对林徽因而言,着实有着足够的吸引。

  紫茎兮文波,红莲兮芰荷。两条麻花辫,一身素衣衫,甜美俊秀的林徽因又何尝不令徐志摩眼前一亮,诗人的骨子里渗出采撷风景的意愿,便不肯舍了这美景而去。似是“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靖节公,唯愿日日见南山。

  自此,徐志摩成了林家的常客。徐志摩慢慢发现,林徽因对文学的广泛涉猎使得两人之间有着不尽的共同话题,林徽因层出不穷的新奇观点让徐志摩感到有趣而兴奋。不知道从何时起,他的到来不再是为了林长民,而是盼着见到那秀美的容颜。

  有人说,徐志摩人生途中遇到的几个女人中,最漂亮的是林徽因,最高雅的也是林徽因;爱得最含蓄的是林徽因,爱得最伤感的也是林徽因。这话不无道理,因为这情愫并不自由——彼时徐志摩是有家室的。

  在错的时间遇到对的人,不如不见。很多年前阅读杂志,被一篇文章感动,初识了一首诗:“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或许缘分本不讲天时地利,在想来的时候降临,在想走的时候离去,折磨的却是人心。

  十八岁的时候,徐志摩由家庭包办,与上海富家之女张幼仪结婚。及至徐志摩初见林徽因,他已是一个两岁孩子的父亲。

  自由是诗人的魂,包办婚姻就似枷锁,即便张幼仪再如何温顺贤良,徐志摩都感觉这婚姻是带了镣铐的舞蹈——全然为了表演给外人看,丝毫不合自己的心意。情绪是诗人的病,一旦撞开了情绪的闸,迸涌而出的激情多半会淹没了别人,也淹没了自己。

  一起漫步在剑桥,漫步在康河畔,漫步在林荫道和古老的教堂……时光静好,让沉迷其中的人误认为可以天荒地老。徐志摩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感中不能自拔。林徽因的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封来信,都会使他激动万分。

  许是多情,也是无情,恰似世间一切不息的变幻。中国传统文化尚中庸之道,这是一种最稳定平和的状态,脱离其外,事物两极间的动荡便更大。喧嚣之后的沉寂往往愈发让人抓狂,压抑之后的爆发也往往更为猛烈。

  于徐志摩而言,处于两极的感情恰恰是一种折磨。他对林徽因狂热执着的迷恋有多少,对发妻张幼仪冷酷无情的冷漠也就有多少。诗人的自由随心决定了他情绪的任意宣泄,爱,他便轰轰烈烈;厌,他便视而不见。

  蝶恋花,花逐风,人生若真是一场戏,谁又是谁舞台上的主角,谁又甘愿为谁跑一生龙套?张幼仪甘心随徐志摩遍走天涯,却不过是他眼中的尘埃一粒,无限多余。林徽因飘忽如云,他反而甘愿一生仰望,苦苦追随。

  不管张幼仪再如何端庄贤惠,在徐志摩的眼中也终究是封建婚姻的符号。在他看来,翩跹如蝶的林徽因才是他爱情中的主角,清新淡雅而又俊俏灵动,也只有她才能拉动自己生命的弦,一起谱出诗意的乐章。

  爱是走火入魔的痴念,是一曲百转千回的哀歌。若只是将儿女情长的求不得、怨憎恨藏在心底,藏在故事里,又何来后世无尽的谈资。摒弃世俗,摒弃飞短流长,那场追逐毕竟点亮了林徽因少女的梦,在多雾的伦敦绽放了她安静的美丽。

  挥别·渐行渐远

  没有人嘲笑飞蛾扑向火苗,用生命点亮信仰,却只换一瞬燃烧。或许它也曾飞过花海,与夕阳擦肩,贪恋过晨露,只不过在看到火光的那一刻忘掉了自己,飞过去成了唯一的信念。也曾想,当那薄弱的双翅吻到火焰的唇,会是兴奋的战栗还是无尽的悔恨?如若是后者,又该如何收回扑过去的双翅,硬生生停在半空,倒退回无忧无虑的蓝天?

  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发生过的即成历史,不能倒退,只能向前。即便往事悠悠空余恨,却偏偏不能释怀,只因心里存了一个梦,从此再也无法安享夜的深邃,不能成眠。

  我一度相信,人出生在这世上是为了些什么,或许是一件事,或许是一个人,或许是一段回忆……自此不疯魔不成活,直至生命尽头。对于徐志摩而言,感情大概便是生命里最绚烂的罂粟。

  一个诗人骨子里的浪漫不会甘于被一段封建婚姻束缚,对感情的热忱终究会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喷薄而出。和林徽因在伦敦的邂逅,戳中了徐志摩对美好爱情的一切向往,于是他像一只破笼而出的鸟失去了理智和方向,只要能在蓝天飞翔,便不惜耗尽所有气力,直至力竭而亡。

  徐志摩曾说过:“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的灵魂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看似轻松的话语却恰恰浓缩了他一生的无奈。即便他背负了薄情的骂名,狠心与张幼仪离婚,林徽因却还是在归国后和梁思成订下婚约。而后他又遇到了风情万种的陆小曼,再一次全身心跌进爱的尘埃,却同样万劫不复。

  这样悲戚地燃烧自己,不过是为了寻求一生唯一的灵魂伴侣,这份热度是一朵白莲的生命不能承受之重。所以林徽因没有选择徐志摩,或许因为冰与火在致命吸引之后,只会彼此伤害,彼此消融。

  清冷的月色,因为有一个人相伴,就变成了圆满。徐志摩的到来,毕竟填补了林徽因孤寂的时光,让她在朦胧中分不清方向。后来林徽因的终生好友费慰梅曾这样评价:“她是被徐志摩的性格、他的追求和他对她的热烈感情所迷住了……”

  也有人说,徐志摩和张幼仪离婚是因为林徽因的一封信,信的内容大概如下:我不是那种滥用感情的女子,你若真的能够爱我,就不能给我一个尴尬的位置,你必须在我和张幼仪之间做出选择……

  这似乎是一切烂俗泡沫剧的情节,也似乎是一切世俗社会中合理的存在,但作为林徽因的挚友,费慰梅最有发言权。她在书中这样说道:“至于婚姻呢?思成曾亲口对我说,不管这段插曲造成了什么困扰,但多年来,徽因和她伤透了心的母亲同住,使她一想起离婚就恼火。在这起离婚事件中,一个失去爱情的妻子被抛至一旁,而她却要去顶替这个位置。徽因无法想象自己将走进这样一种人生关系,她自然联想到母亲的羞辱。”

  文中“一个失去爱情的妻子”便是指张幼仪。徐志摩的一生,要么淡然如林徽因,要么肆意如陆小曼,在他生命里扮演了白玫瑰和红玫瑰的角色。唯独张幼仪,作为徐志摩爱情的配角,被伤害、被流放、被遗忘,到头来还要成全徐志摩和陆小曼的婚姻,百味杂陈。

  爱情里总是充满明媚的忧伤,为一个人伤得千疮百孔却仍然不肯撒手的人比比皆是。全心全意地付出只奢求所爱的人的一个微笑,如此便是天堂。对张幼仪而言,徐志摩是心头最美的风景,只可惜独上兰舟,遍访天涯,也觅不得他的真心。

  讶异一个人的变化,多情如徐志摩竟也会此般薄情。1921年春张幼仪赴英,在徐志摩一发不可收拾地跌入对林徽因的迷恋的同时,张幼仪怀孕了。本该享受丈夫的惊喜和呵护的女人迎来的却是冷冰冰的面孔和要求堕掉腹中胎儿的严令。

  如果没有希望,也就不会有失望。心里存着美好希冀的,总会遍体鳞伤。张幼仪只好前往德国投奔弟弟,在那里生下了属于她和徐志摩的第二个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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