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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追忆少年,初涉上海滩(10)

  江肇铭绰号“宣统皇帝”,除了他的尊范和溥义酷肖以外,又有一解。那时因他少年时期,经常走马章台,浪迹平康,患有一个很怪的毛病,每一发作,两腿抽筋,相互缠绞起来,变得像是炸麻花,即令有大力士,也难以为他扳开。

  这位杜月笙的开山门徒弟,伶俐剔透,无往不利。识者认为他在杜氏一生交往的人物中,论“天纵智能”,应与大律师秦联奎、名医师庞京周相颉颃。举一例以喻之:秦联奎是有名的通大眼,能够掐指算出过去未来,颇为灵验。抗战时期,有一位天津富商慕名拜访,请他指教,秦大律师看他一眼,便说:“你太太带着孩子,自远道来寻你了,现在就在外面。”富商闻言大为骇异,可是出去一看,果然不差,从此乃将秦大律师敬如神明。

  江肇铭嗜赌,大有早年乃师之风,当时黄浦滩上赫赫有名的严老九严九龄,在英租界西区开了个赌场,赌法以“摇摊”为主。所谓摇摊,便是掷骰子,一口摇缸,盛了三枚骰子,庄家代表赌场,和赌客们处于敌对立场,血肉相搏。江肇铭喜欢这种赌法的简单明了、直截了当,因此常为座上客。有一天,他连战连北,输得不少,渐渐地变得急躁起来,最后一局,他罄其所有,约摸是一两百元,他单押三点,将赌注放在出门,意思只是庄家搦战,来一次孤注一掷,龙争虎斗。

  由于赌注下得大,江肇铭的路子走得险,当时的赌场上气氛非常之紧张,庄家抱定摇缸,连摇几下,当众公然揭开缸盖,赌客们伸长脖子凑过去看,却齐齐地发出一声叹息,三颗骰子,两颗四点,一颗两点,——这是“二”,恰好落在白虎,庄家统吃,“宣统皇帝”完了。

  赌“摇缸”的规矩,一局揭晓,必定要等赢的吃,输的赔,台面上的赌资统统结算清楚,收支两讫。然后再将摇缸盖上,连摇几下,等缸里的骰子点色全部换过,于是庄家再请赌客下注,猜赌缸里的骰子点数。

  哪里想到,就在江肇铭最后赌本行将被吃的当儿,代表赌场的庄家,一时手忙脚乱,粗心大意,不等赌账清算完毕,自家先把摇缸盖上,连摇几下,放在一旁。江肇铭正在懊悔沮丧,疚恨万分。无意之间被他发现了这一幕,随即灵机一动,计上心来,他将眉头阴霾一扫而空,换上一副笑脸,喜孜孜地向庄家说:

  “该你赔我了吧?”

  “该我陪你?”庄家不由一怔,随即便打个哈哈说:“点子还摆在缸里,你押的是三,我摇出来的是二。”

  江肇铭瞟一眼那只又摇过了的摇缸,一耸肩膀,轻飘飘地说:

  “不要瞎讲,摇出来的明明是‘三’。”

  庄家也去看看那只摇缸,一看之下,他脸色大变,心想偶然差错,这下糟了。

  方才分明摇出来了“二”点,如今自己竞将赢钱的证据湮没,重摇了一次,他怎敢保险缸里的点数仍然是“二”,而不是“三”呢。

  这一局摇出“二”点,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揭晓的,庄家自知大错已经铸成,为了幸免于万一,他眼睛扫着四周的赌客,急急地问:

  “各位刚才都看到了的啊,我摇出来的是‘二’。”

  “是‘三’!”江肇铭抢在前面,斩钉截铁地说。

  四周的赌客闷声不响,噤若寒蝉。有人存心想看赌场的好看,有人摸不清江肇铭的来路,这小伙莫非吃了老虎心,豹子胆,敢来啃严老九的边?以区区一名赌客,与堂堂一个赌场为敌,抓到毛病,便要硬吃,这个角色未名太狠了些。

  局面僵住了,于是严老九亲自出马,他先吩咐庄家照赔,然后和颜悦色,三言两语,用上江湖切口,盘问明白江肇铭是同孚里黄公馆门下,通字辈尚未出道,名气倒蛮响亮的杜月笙学生弟子。他当场抹下脸来,声声冷笑地说:

  “了不起,了不起,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我这个赌档,只好照你的牌头打烊了!”

  言罢,他回过头去厉声一喝:

  “给我把大门关上,我们立刻收档!”

  在场的赌客们,几曾见过这么严重紧张的场面?轰的一声,急速逃离江肇铭的身畔,纷纷奔向赌场后门,大家争先恐后,夺门而逃,唯恐迟了一步,便会白白地陪江肇铭吃卫生丸。

  至于江肇铭自己呢,据他后来告诉朋友说:他几已料定不能活着走出赌场了,他抱定“横竖横,折牛棚”的心情,一手拿着“赢”来的钱,一手拎着自家的脑袋,大踏步地也往后门走,真是天保佑,他竞能平安无事地回到下处,翌日,消息扬扬沸沸传开,英租界的大亨骂老九所开设的赌档收歇了,起因是杜月笙的徒弟江肇铭跑去硬吃,这个说法虽然在无形中急剧增高了杜月笙的身价,然而,它同时也给杜月笙带来天外飞降的奇祸,以及极其棘手的问题。

  英租界和法租界,是泾渭分明的两个地区,双方“人物”虽有来往,但是利害关系和所持立场大不相同。严老九在英租界财势绝伦,是灸手可热的大亨,黄浦滩上的声望,他未必在黄金荣之下。而黄门杜某的学生子江肇铭,居然使他自动关了赌场,这一笔账,全上海的人都在密切注视,倒要看看严老九找谁去算?

  于是杜月笙在风声鸣唳、草木皆兵、是他自己处境极为尴尬的时候,很漂亮地露了一手,他坦然挺身而出,负荆请罪,避免黄老板这场推不脱的麻烦。他唤来江肇铭,把他当众大骂一顿,然后带一笔钱,领着他的徒弟,从法租界走到英租界,专诚拜访严老九。

  他对严老九恪尽礼数,不卑不亢,颇有方面重镇的气概,他为自己的徒弟赔罪,并且赔出那日江肇铭“赢”来的钱。他再三坚请严老九抽落门闩,重新开张,声言届期必定约些朋友来捧场。

  仿佛是在看别人家的热闹,严老九一心只想掂掂杜月笙这小伙子的分量,他以为杜月笙会被这白相地界的惊涛骇浪吓倒,想不到他竞从容自在,落门落槛,于是严老九不得不连声佩服,逢人便夸杜月笙为人“四海”,遇事担得起肩胛。

  严老九施出上门闩、关赌台的这一招,无异是以“上驷”对“下驷”,败了固然坍台到家,落花流水,即令挣回了面子,其实也是胜之不武,在他来说这是极不划算的一个回合。可是在杜月笙这边,却大大地拜领了严老九的厚赐,经过这次事件,他竟然在英法两租界声誉鹊起,平步青云,杜月笙三个字开始在白相地界不胫而走。他既然单枪匹马地和严老板过斤头,现在他已经有资格和黄老板、严老九一辈人物相提并论了。

  黄老板心中也是暗暗地欢喜,杜月笙这小伙真正有出息,有“亲头”,于是,顺理成章,公兴里那只赌台——公兴俱乐部,便自然而然地转到杜月笙的手里,由杜月笙当了权。

  羽翼渐丰

  自从阿桂被沉江这件事发生后,杜月笙的为人处事都像换了个人似的,特别是办事的能力和才干,仿佛一夜之间得到了高人传授,比原来突飞猛进许多。

  首先一点,谁也不会想到,杜月笙二十七八岁年纪,竟能把一个“大众”赌台推得团团转。

  当初林桂生劝黄金荣把“大众”拨到杜月笙名下的时候,黄金荣是死活不同意,但因为实在扭不过林桂生,才抱着试试看的想法答应下来。其实,不光是黄金荣,甚至于林桂生,对杜月笙有没有这个能力,都表示怀疑。只是因为她知道从老头子嘴里拔牙有多么不容易,所以才趁着杜月笙结婚的机会,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先替杜月笙争取过一个赌台来再说。

  杜月笙又一次没让林桂生失望。和别人管理赌场、看台面不同,杜月笙一接手“大众”,最先关心的不是赌场里面的情况,而是赌场外面。杜月笙想得很明白,只有这样才能看出他的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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