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吕太后(1)

　　（前241一前180年）

　　吕太后名雉，是汉高祖刘邦的皇后。刘邦死后，她成为太后，临朝称制十五年，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无冕女皇。《史记》、《汉书》都给她立了“本纪”。中国古代的正史，“本纪”专载帝王。西汉的司马迁和东汉的班固两位大史学家都给吕后立了“本纪”，把她看做实际上的帝王。可见，吕后在中国历史上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

　　由于时间久远，一般人并不知道吕后为何许人。可是在“四人帮”横行之时，吕后时来运转，一下子名声大振，被捧成中国历史上的“女法家”，差不多与秦始皇平起平坐了。人们都知道，这是借古喻今，把江青比作当代吕后。江青还怕人们不明白，公然自比吕后，曾得意忘形地说：“有人说我是吕后，我也不胜荣幸之至”，因为“吕后是没有戴帽子的皇帝，实际上政权掌握在她手里”。曾几何时，“四人帮”倒台了，吕后一下子从空中栽了下来，受到了无情的批判。她成了“凶残诡诈的阴谋家”，“篡权投降的反动派”，“汉初逆历史潮流而动的分裂势力的代表人物”等等。在前后几年的时间里，同一个吕后，忽而身价百倍，忽而一落千丈。人们不禁要问：吕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历史人物，这个评传，本着历史的真实面貌叙写，供大家评说。

　　一、结缘刘季

　　吕后是因为攀附了刘邦而成为一个历史人物的，所以，我们还得先说一说刘邦这个人。

　　刘邦小名叫刘季，就是排行老三。他的大哥叫刘伯，二哥叫刘仲。伯、仲、季，其实就是老大、老二、老三。刘季即刘老三，或刘三。刘季还有一个弟弟刘四，叫刘交。秦朝时还没有官办学校，私人传授的私塾也不普及，一般乡下平民子弟不上学，没有正式名字。刘邦当了皇帝后才取名邦，原来就只有小名，按排行名老三，用书面的文雅词儿叫刘季。刘季于秦庄襄王三年，即公元前247年出生在沛县丰邑镇中阳里刘太公家。丰邑镇，在西汉刘邦即皇帝位后升格为县，叫丰县。这秦汉时的丰县、沛县，也就是今江苏省徐州西北的丰县、沛县。战国时属楚地。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了天下，在全国推行郡县制。郡下设县，县下基层组织有乡、亭、里。沛县属泗水郡。县下的基层组织，十里一亭，十亭为一乡。里的官长为里长，相当于现在的村长。乡的官长称为三老。乡和里都是行政组织。亭有亭长，管理十里范围内的治安和交通。亭长得有点儿武艺，才能追捕盗贼。刘季出身农家，两个哥哥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大约刘季有两个哥哥的缘故吧，受父母娇惯，从小就不爱劳动，长大了不务正业，常与一些流氓无赖在一起猜拳喝酒，舞枪弄棒。后来，居然讨得了一个出身，当上了小小的泗水亭长。泗水亭，又称泗上亭，就在沛县城东郊，离城不到半里路。秦汉时县的长官，大县叫令，小县叫长。沛县是大县，长官称沛令。沛令的功曹书记长肖何、典狱长曹参、县吏夏侯婴都是刘季的好朋友。这几个人后来都成了西汉的开国功臣。

　　刘季虽说有些流氓习气，却也宽厚待人，性情爽直。年轻时常带一些朋友到家里吃喝，父亲刘太公时常斥责他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不像两个哥哥。两位嫂嫂对他意见也很大。有一次晌午时分，刘季又带着几个朋友来到家里。他的大嫂很生气，故意把锅碗弄得很响，像是在洗锅洗碗，不给客人做饭。客人告辞走了，弄得刘季很尴尬。这件事使得刘季对大嫂怀恨在心。几十年后他当了皇帝，还耿耿于怀，故意把大嫂的儿子封为羹颉侯，意思是只配吃羹。刘季对父亲也不放过，来了个开玩笑式的小报复。汉高祖九年，即公元前198年，刘邦在长安的未央宫前殿设宴款待诸侯王和群臣。大家喝酒喝得正高兴的时候，刘邦离座端起酒杯给父亲祝寿。他说：“你老人家在我小时候常说我不成器，不如我两个哥哥。现在看看吧，哥哥种田能有几多收入，哪能像我今天富有四海。”刘季当了皇帝还是这样的豁达不拘礼节，可想而知，他在年轻时是怎样的放荡不羁了。

　　秦始皇统一中国的那一年，刘季已经三十六岁了，尚未婚配。总是高不成低不就，有些身份地位的人怎肯把女儿嫁给他。刘季并不是一个安分的人，他既贪酒又好色。凭着当了个亭长，手中多少有点权力，加上县上有几个好朋友，谁还敢奈何他！刘季进城经常在王媪和武负两家酒店喝酒，总是赊账不付钱。这两家酒店无可奈何，就来了个顺水人情，说刘季一进店就有龙形云彩在上空，使得酒店客人增多，生意兴隆，把刘季的欠账一笔勾销了。当然刘季也给这两家女老板酒店提供保护，也是一种回报。

　　话分两头，再说本传主人公吕后。她出生在单父县一个善于看相的吕姓人家。其父吕公，《相经》上记载他姓吕名文，字叔平。吕公善相人，属于士的阶层，门第比刘季要高贵。单父县，即今山东单县，秦时属砀郡。单父与沛县相邻接，两座县城相距不到二百里。刘季所在的丰邑在两县之间，离单父县只有几十里地。刘季的为人，吕公当然是知道一二的。

　　大约在公元前221年，吕公为躲避仇家，从单父迁居沛县。沛县令是吕公的好朋友。他想要娶吕公之女吕雉为妻，吕公不肯。沛县令为了讨好吕公，十分敬重他。县令还为吕公举行大宴，让沛县的地方绅士和官衙执事都去拜贺。县功曹肖何是这次宴会的主持人，且负责登记收纳礼钱。

　　刘季得知消息后，也大摇大摆地前来赴宴，可是两手空空，没带贺礼。肖何知道刘季一贯不拘礼节，没备礼物，不想让他到堂上去丢脸，就高声地向大家宣布说：“贺礼不足千钱者，须堂下坐！”刘季一见是肖何收礼，又听得“须堂下坐”的声音，他怎能输这个面子！便心生一计，我来个贺礼一万，让你肖何记下赊账，看你怎么着。刘季主意打定，取出帖子，写了贺礼一万。吕公接过礼单，见贺礼一万，十分惊讶，这么重的礼，得亲自出去迎接，还让刘季坐了上座。刘季也不客气，昂首挺胸地人了上席。吕公仔细打量了一番，只见这刘季生得高鼻大眼，额头宽宽，颔下几绺美髯，器宇轩昂，使人喜欢。吕公对刘季很是敬重。肖何还以为吕公是敬重刘季那一万礼钱，便说：“刘季专爱说大话，怕是不能兑现。”吕公毫不在意，他心里另有打算。

　　筵席快要散了，吕公丢了个眼色把刘季留了下来。他对刘季说：“我从年轻时就给人看相，还没有见过一个像你这样有福相的人。不知你娶亲了没有？今年贵庚几何？”刘季说道：“家境贫寒，今年已三十七岁，尚未娶亲。”吕公说：“这太凑巧了。我亲生的二女儿，还待字闺中，如不嫌弃，愿许配于你。”刘季好不喜欢。本来贺礼一文没花，不过是为赚顿酒饭吃，送了一万钱的空头人情，倒白白赚了个媳妇，真是喜不自胜。刘季当下拜谢了岳丈，订了迎亲的日子，便告辞回去了。

　　刘季走后，吕公把订婚之事与妻子说了，他的夫人十分恼怒。原来，吕公有两男三女。两男是吕泽、吕释之；三女是吕长姁、吕雉、吕媭。在这兄妹五人中，吕公认为吕雉最有福相，生得又最漂亮，爱之如掌上明珠，不肯轻易许人，连沛县令求亲都拒绝了。现在他却许给了不务正业、好说大话的刘季，年龄也大了十多岁，好似一朵鲜花插在牛粪堆上，好不叫人恼怒。吕公对夫人说：“你们妇道人家懂个啥，这门亲事我做主了。”夫人拗不过丈夫，只好把爱女吕雉嫁给了刘季。

　　在此之前，刘季虽然没有娶亲，却早已勾搭上了一家曹姓的姑娘姘居。吕雉门庭高贵，又生得如花似玉，刘季结了这门体面的亲事，自然就把吕雉立为正夫人。曹家姑娘成了小妾。后来，吕雉给刘季生了一儿一女，就是汉惠帝刘盈和鲁元长公主。曹夫人也生了一男名刘肥，本是长子，因庶出不得立为太子，封了齐王。这都是后话。

　　二、相面大贵

　　吕雉，小名娥姁（xǚ），长大后娥姁就成了她的字。娥姁是姣美的意思。雉，俗名野鸡，羽毛美丽，尤其是雄性野鸡，全身披挂着美丽的羽毛，拖着长长的尾雉，漂亮极了。吕后名雉字娥婀，就是形容她长得漂亮，据《后汉书·刘盆子传》记载，西汉末年赤眉军人长安，盗发吕后墓，吕后的形体还姣美如玉。但这位千金小姐下嫁给刘邦，不得不改变她的闺秀生活，到田间去劳动。刘邦在沛县泗水亭做亭长，时常外出公干，或追拿逃犯盗贼，或押送役夫犯人。有一次刘邦就曾到薛郡去抓逃犯。薛郡治鲁县，即今山东曲阜，离沛县有数百里之遥。看来刘邦的这种流动生活不便在沛县城安置家小，于是就把吕雉送到老家丰邑镇与父母刘太公、刘老太一起生活。刘太公夫妇一生以田间劳动为业。据说刘邦之母刘老太在田间劳动时与神人交合，从而有孕生了刘邦。这一在田间与刘老太交合的，当然不是神，而是刘老太年轻时的风流外遇。那么刘邦究竟姓什么，也就无法考究了。吕雉到了这样的农家，自然要抛头露面，下地劳动。也许是刘老太死得早，吕雉生儿育女以后，到田间劳动时，就把儿女带在身边，任其在田间玩耍。

　　吕雉先生下一女，史书上没有记下名字，长大后嫁给赵王张耳之子张敖为妻，被尊为鲁元公主。后生的一男就是惠帝刘盈，前面已作过交代。有一年夏天，刘邦公事完毕，告假回家看望妻小。正是农忙季节，吕雉带着一双儿女在田间劳动。有一位老汉从田间道路上经过，特向吕雉讨一口水喝。吕雉见老汉又饥又渴，就赏了他一餐带到田间的便饭。老汉吃罢，表示感谢，特为吕雉看相说：“夫人福相，将是天下的大贵人，□□□□相其两子。先相刘盈，老汉说：“夫人，你的贵相，就出在你这儿子身上，他将大贵，你才贵。”然后又相鲁元小姐，老汉说：“她也将要尊贵。”老汉相完，赶路去了。不一会，刘邦来到田间，吕雉把方才看相之事一一具告。刘邦听后，忙去追那老汉，追上后说道：“请您给我看看相。”老汉相了刘邦后说：“刚才我看了夫人和小儿的相，都不是本身的福相，她们的福相都是由你而生。你的福相贵不可言。”这“贵不可言”四个字是做皇帝的隐语。说这话在封建专制时代是大逆不道的，是要杀头的，所以就用这四个字代替。刘邦听后，好不欢喜，连声道谢，对老汉说：“真如老伯说的那样，我决不忘记你的恩德，定当厚报。”可是刘邦当了皇帝以后，再也不见这老汉的踪影。

　　上面所说的“相面大贵”的故事，在司马迁的《史记》和班固的《汉书》中都做了记载。但是推敲起来，却有点蹊跷。我们不妨就以《史记》、《汉书》的记载来考察考察吧。

　　前面讲了，吕公为避仇迁居沛县大约在公元前221年。这个年代是推出来的，比较准确的说法，吕雉下嫁刘邦应在公元前221年至前218年之间，即最早在前221年，最迟应在前218年。当然这也只是推算，不在特例之中。楚国灭亡是在公元前223年，秦始皇统一六国推行郡县制在公元前221年，所以沛县有令。吕公迁居沛县不可能早于这一年。吕后之女，鲁元公主下嫁赵王子张敖是在公元前202年。古时女子二八及笄，可以出嫁。按这一年龄计算，鲁元公主出生不得迟于公元前217年。所以说吕后下嫁刘邦应在公元前221年至前218年之间。《汉书·惠帝纪》记载说，惠帝年五岁，刘邦为汉王。公元前206年项羽封刘邦为汉王，以此推之，惠帝刘盈当生于公元前210年，这一年是秦始皇三十七年。当时民间传说，东南有天子气，秦始皇特意出巡东南，登上浙江会稽山，刻石颂功，以镇压天子气。早在这前一年，东郡落下一块陨石，有人在上面刻了一行字：“始皇帝死而地分。”东郡在中原，郡治濮阳，在今河南濮阳西南。因秦暴虐，民怨沸腾，秦朝已面临农民大起义的前夜。秦始皇出巡镇压天子气，在路上遭到张良策划的伏击，差一点儿送了性命。秦始皇虽躲过了张良的刺客，但逃不出他的阳寿。就在公元前210年他出巡东南，在返回途中半道死在河北，公元前209年秦二世即位。第二年即公元前208年，就在这年的七月爆发了陈胜、吴广领导的农民大起义。早在陈胜、吴广起义之前，不堪苦役的农民到处藏匿在山林草泽中反抗作难。楚人黥布、桓楚就曾逃亡在大泽中反抗官府。这时刘邦也逃亡在芒砀山中为“盗”。如此说来，在公元前210年，刘盈还是个婴儿，吕雉不可能带在田中；退一步讲，吕雉背负婴儿在田间劳动，其时天下已乱纷纷，刘邦出没芒砀山中为“盗”，没有告归探家之事。如果说，刘邦探家、老父相面在公元前210年之前，那时吕后只生有鲁元公主，还没有惠帝，所以说相面大贵之事有点蹊跷，原因就在这里。

　　那么《史记》、《汉书》上确凿记载的相面之事，难道还有假么？因为古人迷信，人有大事往往托鬼神显灵，称为天意。陈胜、吴广起义就曾造作篝火、狐鸣来惊众。刘邦起事之前也假托天意。公元前210年，刘邦以亭长身份押送一群囚徒役夫到关中去修骊山陵，走到丰邑镇西泽中亭休息吃饭。这时出城才走了几十里，当夜就逃亡了不少。刘邦禁止不住，眼看送到骊山交不了差。又见天下纷乱，从沛县到骊山有几千里远，大家造起反来如何是好！于是刘邦就对大伙说：“大家各奔前程吧，我也要过流亡生活了。愿意造反的跟我一起走！”囚徒中有十多个壮士愿意跟刘邦一起走，刘邦就把这支队伍拉到芒砀山中。途中，前面有一条大蛇挡路。走在前面的人吓得退了回来。这时刘邦乘着酒兴，又仗着几分武艺，他一人独自向前，抽出宝剑把大蛇砍为两段。后来传出了有老妇人夜哭，说赤帝子杀了白帝子。这就是汉高祖刘邦仗剑斩蛇起义的故事。

　　刘邦到了芒砀山，捎信给吕雉。吕雉时常到山中去找刘邦，每一次见面后，他们夫妇便约定下次会面地点，所以吕雉一找就着。刘邦当着众人，故意问吕雉：“你妇道人家，如何知道我们的行止？”吕雉神秘地说：“小妾会识云气，我一见天子气的地方，直往那里走，总能找到你。”这故事一传十，十传百，沛县远近的青年子弟都来投靠刘邦。到陈胜、吴广起事的时候，刘邦也聚到了几百人的队伍。这时沛县的肖何、曹参、樊哙等人，把刘邦召回沛县，杀了县令，刘邦自己做起县令来。楚人称令为公，所以刘邦就称沛公。

　　从刘邦的起义经过来看，吕雉被相面大贵的故事，显然也是编造出来的。吕雉佐助刘邦起义，编织天命故事，表现了她的身手不凡。她天生丽质，纤纤素手；下嫁刘邦，能下地耕种；刘邦起义，她进山联络，胆气豪壮，堪称巾帼英雄。吕雉对生活有很强的适应能力。

　　吕雉的妹妹吕嬃嫁给了沛县的狗屠樊哙。樊哙追随刘邦起义，是一员猛将。吕雉的两个哥哥吕泽、吕释之，追随刘邦，也立有战功为列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