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吕太后(3)

　　公兀前195年的初夏，刘邦在半年前击讨黥布受的箭伤并不因春天的来临而有好转，溃烂在胸前扩大。这时吕后给他请来一个良医，说是安心静养，可以治好。刘邦心里明白，这都是安慰的话。他索性不治了，心里想的是如何安排身后事。最叫他放心不下的戚夫人和赵王如意，算是初步安顿了，但他仍不放心吕后。刘邦和吕后共同生活了二十多年，他深知吕后手段的毒辣。在铲除异姓王问题上，吕后给刘邦帮了大忙，若是吕后再用这一手来对付刘氏子孙，那后果不堪设想，得想一个良策。刘邦沉思着，那吕后诛杀韩信和彭越的情景历历如画地闪现在眼前。

　　韩信是佐助刘邦打天下的第一大功臣。刘邦从汉中暗渡陈仓，一个回马枪夺了关中，是用了韩信之计。刘邦败归彭城，又是韩信在成皋挡着了硕羽的攻势，才稳住了阵脚。然后，韩信北上，破魏、灭代、覆赵、胁燕、下齐、替刘邦打下了半壁天下，完成了对项羽的战略包围。刘邦封韩信为齐王。最后垓下一战，也是韩信指挥的。可是由于韩信功高震主，刘邦灭了项羽之后，第一个目标就是剪除韩信。刘邦先是夺了他的兵权，把他从齐地徙到楚地，改封为楚王。韩信是楚地淮阴人。刘邦名义上是让他衣锦还乡，实际上是调韩信离开齐地，到一个生疏的地方。紧接着趁韩信在楚地立足未稳，刘邦用张良计，诈游云梦，在宴会上逮捕了韩信，贬为淮阴侯，软禁在长安。这一下韩信倒真是满腹怨愤，与刘邦的另一个大将陈稀串通起来要推倒刘邦。陈稀带着精兵驻防代地，防卫匈奴。公元前197年秋九月，陈豨在代地举兵造反。刘邦亲自领兵去征讨，临行时要韩信随军出征，韩信称病不从，气得刘邦直瞪眼睛。刘邦临行，嘱咐吕后相机行事，除掉韩信。

　　刘邦出征后，吕后和韩信双方各自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韩信与家臣等密谋，估计刘邦到了代地的时间，趁陈豨拖住刘邦的机会，就发难，把各官府的囚徒武装起来，杀进宫去，诛灭吕后，占领长安。这件事被韩信手下的人告发了。韩信功高，吕后杀他正愁没借口，因为她还未抓住韩信谋反的把柄。也活该韩信倒霉，他密谋起事，却因小事打杀了一个家臣，这个家臣的弟弟就去自首告发了。于是吕后立即与肖何商量，布置圈套。她先派出一些人假扮成刘邦从前线回京报捷的使者，各部大臣自然要进宫庆贺。韩信称病早就不上朝了，吕后就派肖何去请。韩信拜将是肖何推荐的，韩信心里很感激肖何，绝无怀疑之心。肖何依计而行，强邀韩信进宫庆贺。韩信足智多谋，但他有一个最大的缺点，就是目空一切，把谁都不放在眼里。有一次他路过樊哙家，樊哙十分恭顺，跪拜迎送，口称韩信为大王。可韩信出门后还说：“我活在世上却与樊哙这等人并列在一起，真没劲。”还有一次，韩信与刘邦谈论带兵打仗，韩信毫不谦逊，居然说刘邦只能带十万兵，而他自己却是多多益善。刘邦很不高兴地说：“你那么能，却做了我的阶下囚。”韩信赶快改口说：“陛下不会带兵，却善于驭将，到底是棋高一着，我才成了阶下囚。”刘邦这才高兴了。韩信连刘邦都不放在眼里，他哪里还把个吕后放在心上。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吕后的手段，却不让须眉。韩信一进宫就被埋伏的武士擒获了。吕后立即命令拉进长乐宫放钟的库房中秘密处死。行刑前，吕后洋洋得意地对韩信说：“韩信，你还想飞到天上去吗？”韩信叹息说：“我是天下第一的堂堂男子汉，想不到死在一个妇人手里，这大概是天意吧！”

　　诛杀梁王彭越，吕后的手段更狠毒。韩信、彭越、英布是汉初的三大名将，并称三雄。吕后杀韩信，是在公元前196年春正月。这时刘邦在代地已打败了陈稀。由于彭越称病没带兵到前线，刘邦借机诬彭越谋反，派使臣把他逮捕起来。四月，刘邦从前线回到了洛阳，就把彭越判了个充军罪，流放到四川去。恰好吕后从长安到洛阳去迎接刘邦，在半路上的郑县碰上了彭越西去的囚车。吕后装出一副十分关心的样子，问彭越是怎么回事。彭越哭哭啼啼地诉说他的冤枉，并向吕后求情，希望她能美言几句，让刘邦赦免他的罪。吕后满口应承，并对彭越说：“彭将军你的功劳尽人皆知。你这次没伴驾，一点小过失，皇上一时在气头上把你流放，这时怕早消气了。你不必去四川，随我到洛阳，皇上准赦你。”彭越信以为真，随吕后到了洛阳。吕后急慌慌地去见刘邦，她可没给彭越求情，倒是添油加醋地诉说彭越满肚子的委屈和怨愤。末了，吕后对刘邦说：“陛下，像彭越这样的壮士，你留下他，岂不是放虎归山吗？”刘邦说：“这可怎么办？”吕后说：“这有何难，我已把彭越带回了洛阳，就让押送他的人打个报告，奏称彭越抗旨不去四川，继续谋反，把他灭了就是。”就这样，彭越不仅被砍头，还被夷灭三族，满门抄斩。这还不算，彭越的肉体被煮成肉酱，封在罐子里给英布等人送去，逼反英布。好让刘邦生前把功臣一网打尽。吕后这一系列的算盘都打响了，拨转了。司马迁写《吕后本纪》时，也不得不佩服，称吕后“为人刚毅”，说她“佐高祖定天下，所诛大臣多吕后力”。司马迁写《秦始皇本纪》，称秦始皇“刚毅戾深”。可见，在古代大史家的眼下笔下，吕后也属于秦始皇一流的人物。

　　刘邦回想着吕后这一幕一幕的表演，沉不住气了。他骂道：“朕提三尺剑，在马背上取天下，从一个平民做了皇帝，这难道不是天命吗？我的生命也是由天掌握的。现在上天在召唤我，就是神医扁鹊转世，也是无用的。你们还想瞒着我吗？”刘邦骂毕把医生赶了出去，命赏赐黄金五十斤。刘邦发这顿脾气，是示意吕后，如何考虑后事。

　　好个吕后，一下子明白过来，就问刘邦：“陛下，这不该说的话，我要问一句：陛下百岁后，肖相国也死了，谁能继任丞相呢？”刘邦说：“曹参后继。”吕后又问：“曹参之后呢？”刘邦说：“曹参之后，王陵继任。但王陵个性太刚直，不能独任，可用陈平为副。陈平智有余，但少决断，他一个人也不能独任。周勃质朴厚重，虽然没有文化，但安定刘氏的，必定是这个人。可用周勃为太尉。”吕后再问其次，刘邦说：“再以后，不是你能管得了的。”

　　也许是刘邦忧心过重，打这次和吕后谈话之后，病情急剧恶化。又挨过了十几天，刘邦想好了对策，又下了最后的决心。他挣扎着把大臣召集起来，安排后事。他宣布了三条方针：第一条，把他和吕后的对话中作的人事安排，作了公布。第二条，杀了一匹白马，与大臣们歃血为盟，发誓说：“非刘氏不得封王，非功臣不得封侯。违背盟约者，天下共讨之。”第三条，刘邦说有人告樊哙谋反，即命陈平、周勃带诏书到燕国去，就在军中将樊哙斩首。又命灌婴带重兵在荥阳屯守。刘邦办完这几件事后，退回后宫就慢慢闭上了他的眼睛。这一天是公元前195年旧历四月甲辰，即四月二十五日。

　　六、断肢人彘

　　樊哙是一员猛将，在鸿门宴保过刘邦的驾，本来是刘邦的一员爱将。但樊哙是吕后的妹夫，刘邦为绝吕后党援，于是下令处死他，办这桩差事真为难。刘邦后悔了怎么办？即使刘邦死了，吕后翻脸了也难交代。不过陈平有的是锦囊妙计。他和周勃只是把樊哙抓了起来。周勃代樊哙为将，陈平押送樊哙回京。陈平的计谋是，我交给你刘邦自己去惩办。陈平还没到长安，刘邦就死了。吕后咬牙切齿要替妹夫报仇，只等陈平回来就要杀他。没想到陈平不慌不忙来到刘邦的灵堂，哭着奏事。陈平说：“陛下，臣到军中调查，樊哙没有罪，我把他带回来了。不想陛下已离臣而去，叫我怎么交差！”陈平凄恻的诉奏，把自己开脱得干干净净，倒赢得了吕后的信任。此后，吕嬃多次进谗，欲害陈平，吕后都没有听。

　　再说吕后如何处置刘邦的丧事。他禁闭宫中，秘不发丧，只和辟阳侯审食其密谋。吕后说：“与高帝一起打天下的功臣宿将，一个个北面为臣，怕是不听小皇帝的诏令，还不如把他们全都杀光。”审食其说：“这是一件非同小可的大事，得从长计议。”审食其何许人也？他原是吕后家的佣人，陪吕后在项羽军中度过三年囚徒生活，情好口密，关系暧昧。吕后有事就找审食其商量。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曲周侯郦商的儿子郦寄与建成侯吕释之的儿子吕禄是好朋友，二人无话不说。吕禄把吕后诛杀大臣的阴谋告诉了郦寄，让他一家早拿主意，解脱此难。郦寄告诉了父亲郦商。郦商急忙去找审食其，郦商说：“高帝驾崩，外面都知道了，议论纷纷，大家都在传言，皇后不发丧，欲谋诛大臣。如果这事当真，那天下就要大乱，你和皇后吕氏都是要灭族的。你想一想，灌婴在荥阳屯兵十万，周勃代樊哙将二十万众在燕代，他们要造起反来，必然联合起来杀向关中。到那时，大臣内叛，诸将外反，败家亡国之祸，不就在顷刻之间吗？”审食其这才恍然大悟，连忙进宫报告吕后。吕后一听也觉情势危急，急忙发丧，布告天下。五月十七日丙寅，将高帝葬于高陵。是日太子刘盈即位，史称惠帝，吕后被尊为皇太后。惠帝颁大赦令，赐民爵一级，奖赏文武大臣各有差，这才避免了亡国之祸。

　　正如刘邦所料，惠帝柔弱，政权旁落在吕太后手里。吕太后办的第一件事就是报复戚夫人。她下令把戚夫人囚在宫中偏殿中为罪徒，割去了戚夫人的头发，带上手铐，穿上赭色囚衣，罚她做苦工。这生活戚夫人忍受不了，她就悲悲切切地发牢骚，如泣如诉地唱起了《舂米歌》，那歌词是：

　　儿子啊为王母为囚虏，

　　整日舂米啊至日落。

　　我穿上囚衣啊成了死罪徒，

　　儿啊儿啊你可怜我！

　　母子分离啊相隔三千里，

　　我没有办法啊派人告诉你。

　　这歌声被人听到后报告给吕太后，自然惹出了更大的灾祸。吕太后一听怒不可遏，大声斥骂道：“这贱人还想把儿子作靠山呐！真是痴心妄想。”吕太后立即派人到赵国去召赵王。赵相周昌不奉诏，对使者说：“赵王年幼，最近又身体不适，不能进京，有啥事只管问我周昌。”吕太后一连派了三次使者都被周昌挡了回来。俗话说，胳膊扭不过大腿。吕太后来了个釜底抽薪。她先把周昌调回京师，然后征召赵王。惠帝刘盈爱护兄弟，他知道母后没安好心，征赵王进京是要铲草除根。于是他亲自到城外迎接赵王，把赵王留在宫里和自己同吃同住，使得吕太后一时无法下手。

　　秦汉时长安城外就是皇家的上林苑，皇帝时常去打猎游玩。有一天，天刚蒙蒙亮，惠帝就起床去打猎。吕太后抓住这个机会派人把赵王如意毒死。等到惠帝打猎归来，赵王的尸体都僵硬了。惠帝只好痛哭一场，把赵王按王礼安葬了。

　　吕太后害了赵王以后，就又来收拾戚夫人，花样狠毒得出奇。她下令砍去戚夫人的手脚，挖掉眼珠，把耳朵熏焦，再把嗓子弄哑，丢在粪坑中，称为“人彘”。吕太后迁怒儿子惠帝不和自己一条心，袒护赵王，就故意制造这一惨剧，迫使惠帝去看“人彘”。这一惨绝人寰的场面，令人目不忍睹，耳不忍闻。惠帝的神经受到很大的刺激，痛苦地说：“这不是人所能干的事。”从此惠帝神经有些失常，他不问政事，成天饮酒作乐，身体很快就垮了。这样一来，惠帝不仅丧失了生育能力，而且在二十四岁那年就病死了。

　　七、临朝称制

　　公元前188年秋，八月十二日戊寅，惠帝崩于未央宫，名义上为惠帝子的太子即位，年幼，吕太后临朝称制。令人奇怪的是，吕太后就只有惠帝这一个儿子，但惠帝死，吕太后临丧，一滴眼泪也没有。右丞相王陵、左丞相陈平、太尉周勃都感到迷惑不解。虽说是惠帝由于不满母后暴虐，而纵情声色，自戕身体。但惠帝极孝顺，在行为上始终没有违忤过母后，吕太后为何这般薄情，一点伤感的表示也没有？当时，张良、肖何、樊哙等许多开国元勋都已谢世。张良的儿子张辟强，只有十五岁，为侍中，故得以出入宫中。张辟强仔细观察吕太后的神色，揣透了她的心事，连忙跑去报告陈平。张辟强先试探说：“您知道吕太后没有悲伤的原因吗？”陈平摇摇头说：“不知道。”张辟强严肃地说：“陈伯父，您为丞相，系国家之安危，在这个时候，还不考虑对策，那太危险了。”陈平说：“好贤侄，别卖关子了，谈谈你的见解吧！”张辟强说：“事情明摆着的，惠帝已死，不可复生。太后担心的是大臣不服。她想的是如何除掉你们，哪儿还有心思临丧呢！”张辟强一句话把问题点透了，陈平跺着脚说：“正是这个理儿，可如何是好。”张辟强说：“这事好办。你们出面提请拜太后的侄儿吕台、吕产、吕禄为将，让他们统领禁军，同时让诸吕入宫主事，太后准高兴。大臣们才能免杀身之祸，国家才得以安定。”这也就是说，要大臣们主动把权交出来。这不是培植吕氏势力吗？陈平一时也想不出良策，为解燃眉之急，就照张辟强的意见奏了一本。吕太后果然十分高兴。这才放出悲声，安葬了惠帝，发布了大赦令。打这以后，吕太后对陈平更加信任了。

　　吕太后当然不会满足于让诸吕只当将军。她稳定了局势以后，得寸进尺，提出封诸吕为王。她对右丞相王陵说：“我佐高皇帝打天下，诸吕立功不小，应当封王，丞相意下如何？”王陵个性刚直，他立即表示反对。王陵说：“高皇帝杀白马与大臣订盟，立下典制，‘非刘氏不王，非功臣不侯’。太后你是知道的，如何封诸吕为乇？”吕太后变了颜色，很不高兴。她又问左丞相陈平和太尉周勃，他俩异口同声说：“高帝当皇帝，封子孙为王。如今太后称制，代行皇帝之权，封诸吕为王，完全正当。”吕太后听罢，十分高兴。就宣布退朝。回去的路上，王陵斥责陈平、周勃说：“你们两位也是喝了白马血的，你们今天如此阿谀太后，背叛了高皇帝，将来有什么脸面到地下去见高帝呢？”陈平、周勃说：“当面顶撞太后，我们比不上你；但最后安定刘氏后代，保全国家，你却比不上我们啊！”王陵一想也是，强争硬顶，止不住太后的贪欲，一时也无话可说了。

　　过了几天，吕太后颁下诏书，免去王陵右丞相之职，升为少帝太傅。这是明升暗降，王陵拒不接受，称病不朝，闷闷不乐，被活活地气死了。吕太后迁升陈平为右丞相，任命宠臣审食其为左丞相兼郎中令。审食其只在宫中办事，不离吕太后左右。

　　人事变动以后，吕太后大权独揽，诸吕被封了四王九侯。四王是：长兄吕泽的长子吕台，称制元年（公元前187年）封吕王。二年薨，由其长子吕嘉袭爵；吕泽次子吕产，六年（公元前182年）封吕王，七年（公元前181年）徙梁王，为相国，居南军；吕台次子吕通，八年（公元前180年）封燕王；二兄吕释之的长子吕禄，七年（公元前181年）封赵王，为上将军，居北军。八侯是：吕台第三子封东平侯；吕释之的次子吕种封沛侯；姊吕长姁之子吕平封扶柳侯；其妹吕嬃封临光侯；诸昆弟子中，吕他封俞侯；吕更始封滕侯；吕忿封吕成侯；吕荣封祝兹侯；吕胜封赘其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