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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凌叔华:朋友不足,敌人未满 (2)

  1931年春,林徽因去香山疗养。徐志摩也来北平教书。凌叔华担任古物陈列所专门委员,刚好也在北平。1931年6月12日,凌叔华和徐志摩、罗隆基、沈从文等一起去看望在香山疗养的林徽因。此时,凌叔华与林徽因,至少表面上依旧和和气气,没什么冲突。1931年11月19日,徐志摩因飞机失事去世。众人悲恸欲绝,可伤心过后,一桩公案浮现出来。那就是1925年徐志摩交给凌叔华保管的“八宝箱”,到底应该何去何从。在空难前几个月,徐志摩曾经和沈从文在胡适家楼上有过一次长谈。谈话的主题是家庭生活的苦恼和情感上的困惑。徐同意沈从文未来以他为原型写小说。

  徐志摩去世后,留下了一批文稿和日记,有他自己的,也有陆小曼的。关于文稿交给谁保管,沈从文曾写信给胡适,表明自己的意见:

  若事情还赶得及,我想告诉你一件事情,就是志摩留存的案件,把一部分抽出莫全交给徽因较好。因为好像有几种案件,不大适宜于徽因看。八月间我离开北平以前,在你楼上我同他谈到他的故事很久,他当时说到最适宜保管他案件的人,是不甚说话的叔华。他一定有他的苦心,因为当时还同我说到,等他老后,等我们都老一点后,预备用我老后的精力,写他年轻时的故事,可以参考他百宝箱的一切。

  百宝箱给叔华保管,因为她“不甚说话”。徐志摩的考虑有他的道理,凌叔华与日记内容不相干,态度应该更加客观。

  但站在林徽因的角度想,她肯定不愿意有关自己的“康桥日记”,被别人看了去。那几乎是一场恶战。光胡适先生,就四次出面讨要。凌叔华不大想交,自然有她的道理。她后来说:

  我因想到箱内有小曼私人日记二本,也有志摩英文日记二三本,他(徐志摩)既然说过不要随便给人看,他信任我,所以交我代存,并且重托过我为他写“传记”, 为了这些原因,同时我知道如我交胡适,他那边天天有朋友去谈志摩的事,这些日记恐将滋事生非了。因为小曼日记内也常记一些是是非非,且对人名也不包含。

  这些解释,严丝合缝,在情在理,但在别人看来,她未尝不是想要私吞志摩日记,以供自己取笑。胡适那边有谁“去谈志摩的事”?少不了是林徽因。

  胡适当时在编“徐志摩遗著目录” ,有出版徐志摩“书信集”的打算,他出面,向凌叔华索要八宝箱。凌不好意思不给,只好交出所藏,把八宝箱给了胡适,胡适转手把东西拿给林徽因保存。被人如此相逼,凌叔华就是脾气再好,也难免生气,她留了一手,在交“八宝箱”时,独独扣下了“康桥日记”。而这本日记,恰恰是林徽因最关心的。1931年12月6日,在徐志摩的葬礼上,林徽因和凌叔华见了面,两人没有多说什么,翌日,凌叔华造访梁宅,找林徽因征集徐志摩写给林徽因的信,她要编《志摩信札》,林找出理由,自然是不给。说罢,林徽因反问凌叔华留下的“康桥日记”,凌叔华下不来台,只说有那么一两册。林徽因连忙说下午她就可以去凌家取回,凌推脱说她下午不在家。两人好说歹说,定好了12月9日林上凌家去取志摩的日记。

  是日,林徽因急匆匆去了,哪知凌叔华竟不在家,只留下一个字条:

  昨归遍找志摩日记不得,后检自己当年日记,乃知志摩交我乃三本: 两小一大,小者即君处箱内,阅完放入的。大的一本(满写的)未阅完,想来在字画箱内(因友人物多,加意保全)。因三四年中四方奔走,家中书物皆堆叠成山,甚少机缘重为整理,日间得闲当细检一下必可找出来阅。此两日内,人事烦扰,大约须此星期底才有空翻寻也。

  林徽因气得头疼,给凌叔华留下一个字条,请凌叔华务必找出日记借她一读。说那是个不幸事的留痕,她想看看,想来凌叔华可以原谅她,当晚,林徽因通宵未睡。1931年12月14日, 凌叔华送徐志摩的日记至林徽因家。林徽因拿到日记时,一看,一整册硬是少了半本,时间刚好断在徐志摩遇到林徽因前一两日。林徽因只好再次请出胡适。

  胡适写信给凌叔华,做最后的逼宫:

  昨始知你送在徽因处的志摩日记只有半册,我想你一定是把那一册半留下作传记或小说材料了。

  但我细想,这个办法不是很好,其中流弊正多。第一,材料分散,不便研究。第二,一人所藏成为私有秘宝,则余人所藏也有各成为私有秘宝的危险。第三,朋友之中会因此发生意见,实为最大不幸,绝非死友所乐意。第四,你藏有此两册日记,一般朋友都知道。我是知道的,公超和孟和夫妇皆知道, 徽因是你亲自告诉她的。所以我上星期编的遗著略目, 就注明你处存两册日记。昨天有人问我, 我就说,“ 叔华送来了一大包, 大概小里和志摩的日记都在那里, 我还没有打开看。”所以我今天写这信给你, 请你把那两册日记交给我, 我把这几册英文日记全付打字人打成三个副本, 将来我可以把一份全的留给你作传记材料。

  如此则一切遗留材料都有副本,不怕散失,不怕藏秘,作传记的人就容易了。

  请你给我一个回信。倘能把日记交来人带回, 那就更好了。

  我知道你能谅解我的直言的用意,所以不会怪我。祝你好。

  廿,十二,廿八

  话说到这个份上,凌叔华退无可退,只好奉上剩余的日记。凌叔华很是怅惘,在给胡适的回信中说:

  算了。只当我今年流年不利罢了。我永远未想到北京风是这样刺脸,土是这样迷眼, 你不留神,就许害一场病。这样也好,省得总依恋北京。

  可是,胡适拿到日记后,一查,仍觉得被裁去四页,他还想讨回,但最后不了了之。

  1932年元旦的下午和晚上,林徽因连续给胡适写了两封信,把抢夺“八宝箱”的事前前后后,又从自己的角度说了一遍,尤其在第二封信里,林徽因气不过日记被裁去四页,狠狠地鞭挞了凌叔华一番。那几乎是林徽因书面说过最刺耳的话:

  我从前不认得她,对她无感情,无理由的,没有看得起她过。后来因她嫁通伯,又有《送车》等作品,觉得也许我狗眼看低了人,始大大谦让真诚的招呼她,万料不到她是这样一个人!真令人寒心。志摩常说:“叔华这人小气极了。”我总说:“是吗?小心点吧,别得罪了她。”女人小气虽常有事,像她这种有相当学问知名的人也该学点大方才好。

  言及此事,顺带翻旧账,当真犀利异常!

  凌叔华后来还是给胡适写信,他们还见过不少次面。1937年在庐山,胡适还曾为凌叔华写过两幅字,不过,凌叔华和林徽因的友谊,却就此破裂。有趣的是,凌叔华跟陆小曼反倒很好,她对小曼多有同情、照顾,徐志摩去世后,徐家要断小曼的衣食,多亏凌叔华从中斡旋,徐申如才答应给小曼一些资助。1947年春,凌叔华准备出国,临行前,在上海,赵清阁为凌叔华饯行,陆小曼作陪。

  凌叔华晚年,和人聊五四前后女作家,提起林徽因时,她说:“至于林徽因,以外国语法写小说,倒是别出心裁,可惜因为人长得漂亮又能说话,被男朋友们给宠得很难再进步。”小小的讽刺,外人看来,逸趣横生。凌叔华淡雅清淡,活至九十高寿。她在外漂泊了半辈子,1990年5月16日,她躺在担架上,最后看了一次北海的白塔和她家的老胡同。六天后,她带着一些秘密与忧愁,离开了这个世界。在此之前三十五年,林徽因也在北京去世。她们到底还是在同一块土地上长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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