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绝离：错生?别处花

　　有一些人，有一些事，注定是无法忘却的。

　　三年里，仓央嘉措从未忘记她。

　　温柔淑慧的仁增旺姆。

　　相传仓央嘉措童年时曾有一名亲如手足的男伴。在高平的小说《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中，男伴有了一个名号，被取名为刚祖。是一个气场十分质朴笃定刚性十足的名字。既有一个虚构的名号在前，姑且也引将至此，代为描述。虽然刚祖与仓央嘉措亲如手足，但在仓央嘉措从家乡被带走之后，二人便再没有相见。在仓央嘉措十八岁这一年，某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隔了十多年的他们，竟又再见。这大约就是命运的玄妙之处了。即便再见时，昔日兄弟竟已陌路，无法轻易将彼此辨识出。

　　庆幸缘太深，一番交错之后，终究得以相认。一个佛爷一个屠户。两人却在隔了千山万水十多年的光阴之后，重逢于红山脚下。那一日，仓央嘉措得到第巴应允，换了便装来山下游乐。在宫内憋闷太久，内心日渐潮湿，就连念经诵佛已然失去静定的效用。仓央嘉措对桑杰嘉措叙说这些情绪的时候是严肃默穆的，神色话语都异常坚定。到底是佛爷，即便第巴再如何控制，也不能太不敬。

　　如此，桑杰嘉措便也只好应了仓央嘉措的意见，允其下山稍做游乐。于是他遇见了刚祖。刚祖是要入宫去找佛爷。仓央嘉措被选作灵童成了佛爷的事情在家乡早已传遍。刚祖自然也有所耳闻。在自己的双亲也相继离世之后，刚祖受父亲临终所托，要将仓央嘉措的母亲次拉旺姆生前交给自己保管的所有家底转交给佛爷。不过一些碎银，对于今日的佛爷来说，已然不足挂齿。但刚祖一家人淳朴善美如斯。绝不能辜负仓央嘉措先母的信任，历经艰险也誓死要将这一些碎银交付到佛爷的手中。

　　只是旧时等级观念过重，即便刚祖跋山涉水耗尽心力来到布达拉宫前，也绝然没有办法能够入内。于是几番辗转，刚祖终于放弃，转身准备离去。却不料在红山脚下遇到了着便装难得出游的佛爷。这是难寻的矜贵机缘。他们之间的牵绊果真始终都在。少时的兄弟往往能够牵绊一生。两人相遇，本来只是蜻蜓点水似的交谈了几句。但刚祖却提到了佛爷。于是一切便都有了转机。刚祖从来不曾料到流离追寻近百日的佛爷，近在咫尺，不期然地遇见了。年少的兄弟，在此一刻竟不得不分出了尊卑。这绝然不是仓央嘉措想要的。活佛的身体让他失去的已经太多。双亲，仁增旺姆，童年，兄弟。一切人间温情都弃离而去。不可得。

　　后来，在仓央嘉措的引领下，刚祖方才得以入了布达拉宫。那是身为贫苦屠户的刚祖所不曾奢望观摩的天外之地。此时，却历历在眼前。几番倾谈之后，仓央嘉措便想起来一件事需要刚祖帮忙。在刚祖到来之前，仓央嘉措曾数次想与仁增旺姆取得联系，但桑杰嘉措眼线遍布，周身的人都是第巴的心腹。仓央嘉措的一举一动都在桑杰嘉措的掌控之中，寻找仁增旺姆的事情自然不会有半分的进展。但是这一回，不再一样。仓央嘉措有了亲如手足肝胆相照的人。

　　在刚祖心中，别说为佛爷寻找一名女子，纵然是入魔窟鬼穴，他也定然是万死不辞的。如今在这世上，刚祖只有仓央嘉措这一处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牵挂了。不多久，刚祖便为仓央嘉措去了一趟措那宗。那一处。仁增旺姆正与姨母商议婚嫁之事。是，她要嫁了。嫁去措那宗的东北方。她想，如若这般，大约佛爷就能安心为天下人谋福祉了。她不是不爱了，她只是到底觉悟了一件事，那就是她不能再爱，不敢再爱，不可以再爱了。在仓央嘉措离开之后，流言便传开了。有人见过仓央嘉措来找仁增旺姆，于是好事者自然不会放掉如此绝佳的机会，定然是要在这上面大做文章的。因此，蜚语不止。

　　起初，仁增旺姆也只是想做一个冷暖自知的清定女子，只为他日夜掌灯祈福就好。她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洒然不顾周身的一切。但最后，她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她想，自己是卑微女子，声名远不如他重要。她以为不管不顾是勇气，其实不然，真正的凛冽是让他去后的身后之事简淡无暇，她不能因为自己给他在民间留下话柄。所以这一日，她终于决定，远嫁。

　　用半生余力换他一日清宁。当刚祖赶到措那宗按照仓央嘉措的指示找到仁增旺姆姨母的店铺时，大门紧闭，仿佛是某一种与门外热闹喧嚷的隔绝。刚祖不知情形，便抬手敲门。几声唤后，听内屋有.。的脚步声，这才让刚祖的心落定，知道并不是家中无人或者已无迹可寻。只是刚祖没有料到开门的是个鬓如霜的女子。仁增旺姆的姨母。

　　待刚祖说明来意之后，只听面前的这苍老女子失声痛哭。因她终于盼来了仓央嘉措的消息。她哭，只因她知道仁增旺姆的辛酸日子总算没有白过。后来刚祖才知道，原来几日之前，仁增旺姆已经被娶亲的队伍接走。那是仓央嘉措不会寻到的僻静村落。仁增旺姆只是想，如若果真可以，那么不如在他不得见的隐秘角落寻一名实朴的男子清淡过完余生。与人与世，皆无争。也还他行修道上的一片清净。当刚祖回到拉萨将这一切告知仓央嘉措时，他正盘腿端坐在日光里。周身是一片清素的影。有微风掠过，越过他的袈裟，穿入他的身体里。

　　刚祖匍匐在他身后，低声转述了坎坷的所有，一字一句，滞顿有力。他却仿佛只字未闻，沉默始终。良久，他亦只是将刚祖从家乡带来的碎银交还于他，然后建议他在拉萨的八廓街上开一间店铺，如此，足以用来谋生。这是佛爷的意旨，刚祖听入心底，自不会违背。只是刚祖不解，崇高的六世，内心是否已然了愿。一切都是谜。无人知其根柢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