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他——

　　今晚的月亮像她的眉毛。

　　这弯弯的够多俏！

　　今晚的天空像她的爱情。

　　这蓝蓝的够多深！

　　那样多是你的，我听她说。

　　你再也不用疑惑；

　　给你这一团火，她的香唇。

　　还有她更热的腰身！

　　……

　　啊，一颗纯洁的爱我的心。

　　那样的专！那样的真！

　　还不催快你胯下的牲口。

　　趁月光清水似流。

　　趁月光请水似流，赶回家

　　去亲你唯一的她！

　　她——

　　今晚的月色又使我想起。

　　我半年前的昏迷。

　　那晚我不该喝那三杯酒。

　　添了我一世的愁；

　　我不该把自由随手给扔。

　　活该我今儿的闷！

　　他待我倒真是一片至诚。

　　像竹园里的新笋。

　　……

　　爱，永远有我的心。

　　听凭我是浮是沉；

　　他来时要抱，我就让他抱。

　　（这葫芦不破的好，）

　　但每回我让他亲——我的唇。

　　爱，亲的是你的吻！

　　——《两地相思》

　　康桥之行是此行的重心。康桥于他，有着里程碑式的意义，是他生命的转折。便是在这里，他遇到了第一个恋慕的人，与她邂逅一段花前月下的静穆时光。

　　徽音，徽音。彼时，她还叫徽音。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故地重游，别是一番心境。人生几多风雨，再回首，早已物是人非。依旧是那泛着柔波的康河，依旧是那月夜下泛着光的星辉。春别伊人，盛夏相会，一语惊醒梦中人——“即使明天是世界末日，今晚仍要在园中遍植玫瑰”。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在他一生的诗作里，属这首诗最为传神，最为人记得并且传颂。这是一个故乡游子回到他所神往的伊甸园，留下的爱的诗篇。志摩的情在于静中的柔韧，不疾不徐，百年的时光亦沉不下这盛满星辉光影的爱的赞歌。

　　他对康桥的相思与留恋，是一个饱满深情的英国绅士对一个乡间姑娘的传神写照。爱是不息的云烟，是生命无偿幻灭之后海上盛开的第一朵夏花，透着晨醒的气息，唤起梦中人的回忆。

　　再别康桥。因了康桥，人生得以丰盛承情，亦感恩生命的给予。人生何处不相逢，康桥，相遇是喜，相别亦是喜。

　　且愿，“带一卷书，走十里路，选一块清净地，看天，听鸟，读书。倦了时，和身在草绵绵处寻梦去……”

　　10月，志摩终于抵达印度的孟买，实现了此行的最终目的，与泰戈尔会面。如同最亲厚的亲人一般，志摩的到访，让垂暮之年的老人感到非常高兴与欣慰。他们有说有笑，相见甚欢，泰戈尔特地为远道而来的志摩举行了茶话会，并在会上亲自为志摩画了几幅素描画，上面题有短诗。此外，老人还当场朗读了志摩的诗《沙扬娜拉》，盛赞他的诗美而富有灵韵。

　　这首《沙扬娜拉》意义特别之处在于，它不仅见证了志摩与泰戈尔在日本的一段美好时光，更体现出了一代诗哲的风韵——《沙扬娜拉》，最像泰戈尔诗风的一首诗。

　　次日，正是圣贤孔子的诞辰日，也是志摩与小曼结婚两周年纪念日。泰戈尔特意为志摩安排了一场国际大学的演讲，由他给印度的学生讲述孔子。

　　昨天是十月三号，按阳历是我俩的大喜纪念日，但我想不用它，还是从旧历以八月二十七孔老先生生日那天作为我们纪念的好；因为我们当初挑的本来是孔诞日而不是十月三日，那你有什么意味……乖眉，我想你极了，一离马赛，就觉得归心如箭，恨不能一脚就往回赶……

　　——《爱眉小札·书信》1928.10.4孟买

　　可以看得出来，外出周游大半个世界的志摩归心似箭，他到孟买完成了此行最终也是最初的心愿，便打道回府。他有多么想念留在上海的陆小曼，有多想看一看离开半年之久的家。

　　泰戈尔在印度苏鲁农村建设实验基地，这是根据他1921年的构想，在恩厚之夫妇的协助下完成的。内建学校、合作社、畜牧厂、手工业作坊等主要设施，配有医疗队、救火队、蓄水池等辅助装备，实验基地特别重视音乐、歌舞、戏剧和美术等文化活动，内容丰富多彩。志摩在一干人等的陪同下，到现场进行实地参观，对农村实验基地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他在致恩厚之的信中这样称赞道：“我的心真是充满光明、钦仰和希望。从今以后，我能遥指英伦的达廷顿和印度的山迪尼基顿，点明这两个地球上面积虽小，但精神力量极大的地方，是伟大的理想进行不息，也是爱与光明永远辉耀的所在……达廷顿是我所认识的通往人间乐园最快的捷径。大自然对达廷顿十分仁厚，而你用爱作事业的推动力。结果就一定有超凡的成就，正如纯然美的诗歌，其中毫无聒耳的嗓音。”

　　达廷顿的作客，使他内心萌生了在国内农村建设实验区、复兴农村的念头，他将这一想法提出来，得到恩厚之夫妇的支持与帮助。回国之后，志摩便偕同几人在江浙等地进行实地考查，选定浙江为实验区。然而国内时局动荡，治安无法保障，不久后，该实验被迫中止。

　　在印度停留三个星期之后，志摩于1928年10月下旬起程返回中国。彼时，他的心中因为此次旅行的一番触动，充满了光明与信念。他还是一个怀有理想与激情的乐观主义者，他在信中这样写道：“从今以后，我能遥指英伦的达廷顿和印度的山迪尼基顿，点明这两个在地球上面积虽小，但精神力量极大的地方，是伟大理想在进行不息，也是爱与光永远辉耀的所在……我现在动启回程——头脑中装满了知识，心怀中充满了感念。”

　　在船上是个极好反省的机会。我愈想愈觉得我俩有赶快wakeup（觉醒）的必要。上海这种疏松生活实在是要不得，我非得把你身体先治好，然后再定出一个规模来，另辟一个世界，做些旁人做不到的事业，也叫爸娘吐气。

　　我也到年纪了，再不能做大少爷，马虎过日，近来感受种种的烦恼，这都是生活不上正轨的缘故。曼，你果然爱我，你得想想我的一生，想想我俩共同的幸福；先求养好身体，再来做积极的事。一无事做是危险的，饱食暖衣无所用心，决不是好事。你这几个月身体如能见好，至少得赶紧认真学画和读些正书。要来就得认真，不能自哄自，我切实的希望你能听摩的话。你起居如何？早上何时起来？这第一要紧——生活革命的初步也。

　　——《爱眉小札·书信》1928.6.25西雅图

　　风尘仆仆回到上海的志摩，原本想借着这次出行给两个人留一些反思与喘息的空间。他本指望，旅行归来能够见到一个焕然一新的陆小曼，然而，他终究要失望了。

　　在将近半年的旅行中，他一共写给陆小曼一百多封信，而其间还要旅行与访友。五个月一百多封的写信频率丝毫不亚于两个人热恋之时。然而，散漫成性的陆小曼却将这一封封从大洋彼岸寄来的爱意绵绵的信给遗失了，以至于失去了最为重要与珍贵的一段游记，而两个人的爱情也仿佛因此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阴影。为此，志摩很是郁闷与惋惜了一阵：

　　我决意去外国时是我最难受的表示。但那时万一希冀是你能明白我的苦衷，提起勇气做人。我那时寄回的一百多封信，确是心血的结晶，也是漫游的成绩。但在我归时，依然是照旧未改；并且招恋了不少浮言。我亦未尝不私自难受，但实因爱你过深，不惜处处顺你从着你。也怪我意志不强，不能在不良环境中挣出独立精神来……

　　——《爱眉小札·书信》1931.3.19北京

　　陆小曼非但旧习不改，反而与翁瑞午关系越来越暧昧。谣言四起，志摩的这段远游似乎给了两个人关系更进一步的契机。为此，志摩很是懊恼，重温旧梦，不仅没有使他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反而遭遇到比之前更为严重的打击，往昔生活的对比，更突显出今时的疼痛与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