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极尽无耻之能事

　　四月初二，闻金陵大营全军溃败

　　早，出城，巡视营墙。饭后清理文件。旋与左季高鬯谈。未刻出城八里，迎接罗淡村灵柩，设路祭一席。申刻归，写挽联并他联。接张小浦信，金陵大营全军溃败。和春、张国梁退保镇江。大局决裂，深为可虞。因钞寄胡中丞，夜与季高鬯谈。

　　这则日记，提到两个非说不可的人物，一个是左中棠左季高来访。另一个江南大营崩溃中的清将张国梁，其人实乃是一异物，有必要细说一下。此外，此篇日记导致了历史上有名的宿松群英会，这个也需要说一说。

　　先说左宗棠左季高，这厮在历史上声名显赫，区区一介布衣，就有那么多的官场朋友愿意为他奔走效命，他到底有何不凡之处呢？

　　道光十八年，左宗棠和欧阳兆熊，同船赴京赶考。这个欧阳兆熊，又名欧阳小岑，他到了北京城后，恰好曾国藩行将病死在客栈中，是他救了曾国藩的性命。这事暂先撂下。却说船行之际，左宗棠不动如山，走笔如飞的给老婆写家书。欧阳兆熊悄悄踅过去，探头偷看左宗棠如何跟老婆肉麻，不想一看之下，顿时大惊。

　　只见左宗棠写的是：舟过洞庭，突然杀出来一伙水匪，同船之人惊骇已极，唯有左宗棠哈哈长笑，白衣飘飘，翩然而出，以三寸不烂之舌，说得水匪羞愧无地，谢罪退下。

　　欧阳兆熊在一边越看越心惊，忍不住冲上来问道：老左，你别瞎掰，咱们俩同船而行，什么时候遇到过水匪？

　　左宗棠冷冷的白了他一眼，说：昨天夜里的事，你睡得猪一样的死，这点小事就没惊动你。

　　欧阳兆熊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可是越想这事越不大可能，就去找左宗棠的仆从问：昨天夜里，有水匪来了吗？仆人不屑的一撇嘴：你别听我家相公瞎掰，我家相公哪都好，就是这个瞎掰的毛病，老也是改不了。昨天夜里哪来的什么水匪，是他自己做了个噩梦，把自己吓醒了，然后当真事乱写。

　　听了仆从的话，欧阳兆熊急了，又去找左宗棠，说：老左，做人不带这么无耻的，你连给老婆写信都瞎掰，这也太不靠谱了吧？

　　左宗棠冷笑：靠谱靠谱，你懂个屁叫靠谱啊？你以为楚霸王巨鹿之战就靠谱？你以为汉光武帝刘秀的昆阳大捷就靠谱？我告诉你，那都是瞎掰的。你等我出了名，我现在写给老婆的家书，就全都是历史了，咱们总得给后人留点乐子，你说是不是？

　　你……欧阳兆熊痛心疾首：左宗棠，你的无耻，堪称无以复加，登峰造极，你已经极尽无耻之能事了。

　　看出来了，这左宗棠，天生就是以瞎掰为职业的洪秀全的克星。这两人碰一起，单以脸皮的薄厚而论，吃亏的铁定是洪秀全。

　　这边再说清军的江北大营，及江南大营。这两大营是是为了包围南京城，将洪秀全与外围的太平军隔离开的两枚钉子。之所以要钉下这两枚钉子，是琢磨着洪秀全已经没咒念了，快点搞死他算了。却不想太平天国天才军事将领李秀成、陈玉成双双出世，陈玉成击溃江北大营，李秀成击溃江南大营。钦差大臣和春，并提督张国梁双双战死。

　　钦差大臣和春倒还罢了，倒是这位提督张国梁，身世来得蹊跷。

　　据《清史稿》记载：时大江南北诸军，贼所尤惧者，惟国梁一人。贼势忽南忽北，多方肆我，皆牵制国梁之计，果为所败。当时清军中流传着这样一首歌：

　　杀贼江上江水红，向公黑虎张公龙。

　　钟山大战疾风雨，张公生龙向公虎。

　　这首歌里的向公，说的是钦差大臣向荣。而张公，是指提督张国梁。因为张国梁勇冠三军，太平军闻其名争先走避，咸丰皇帝将其视为爱将，经常发诏书询问张国梁的战况，闻知张国梁负伤，就立即命太监飞马送药来。但如果张国梁哪天夜里睡不着，回想一下咸丰皇帝对他的恩宠，铁定会嚎淘大哭起来，他的身世，未免也太离谱了。他本来是反清复明的江湖英雄，岂料阴差阳错，竟成了咸丰皇帝最宠爱的战将，这让他真有人生如梦的怪异感觉。

　　话说早年的广东地面，有一个少年张钊，因为受人欺凌，怒而还手，结果触犯刑律，只好逃亡，在水面上做水寇讨生活。未几，越南方面派人与他联系，秘密劝他加入反清复明的天地会，于是张钊欣然从命。当时这支江湖帮会，大头目叫罗亚宋，张钊人号大头羊，排第二。又不久之后，太平天国起事，要求合并天地会，两家合为一家，共取江山，同坐天下。大哥罗亚宋断然拒绝，大头羊张钊却对太平天国很有感觉，就不顾罗亚宋相劝，强行加入了太平天国，从此改奉洪秀全为天王。为了和罗亚宋的天地会划清界限，大头羊张钊改名张嘉祥，开始了他离奇悲摧的未来人生。

　　有关张嘉祥此后的诡异际遇，有一部老戏，叫《铁公鸡》，专门唱的这事。只不过，为了使剧情更紧凑，戏中将广西巡抚劳祟光，改成了钦差大臣向荣。除了这个细节之外，基本上来说，剧情与历史完全贴边靠谱。

　　当时广西巡抚劳祟光，来征剿太平军，张嘉祥迎战，并献上一计，由他假意投降劳祟光，然后里应外合，击溃官兵。太平军大喜，立即让张嘉祥行动。当张嘉祥甫入劳祟光大帐，劳祟光就判断出这厮是假意投降，因为张嘉祥的妻子儿子，全都留在太平军的团营里呢。这时候老奸巨滑的劳祟光，眼珠一转，想出来个损招。

　　劳祟光找了个和张嘉祥形貌相近的人，让他冒充张嘉祥，袭击太平军，大砍大杀一番，杀死数名太平军。太平军勃然大怒，立即将张嘉祥的妻子儿子拖出来，让张嘉祥看个清楚，然后一刀又一刀，将张嘉祥的妻子孩子，统统宰杀了。

　　当时张嘉祥连急带气，解释又没法子解释，说又说不明白，只能眼看着妻子孩子被杀，从此与他心爱的太平天国，结下了血仇。

　　此后张嘉祥重招天地会旧部，誓为清廷效力，与太平军血战到底。包括冯子材在内的天地会旧人，大多数都来了。只有大哥罗亚宋，因为厌恶张嘉祥朝秦暮楚，没个准头，一气之下投奔了太平军，改名罗大纲，成为太平军中的一员猛将。

　　而张嘉祥，在转入到钦差大臣向荣的手下后，向荣替他改名张国梁，成为了清军这边最能打的唯一战将。

　　战事的变局，搞到最后，居然是天地会分裂，一半为清廷，一半效力太平天国，相互之间撕杀成一团。而最终，天地会大哥罗大纲，为太平天国战死，而二哥大头羊张钊，却为咸丰皇帝战死。两人都有点死得不明白。

　　此番江南大营被李秀成击溃，张国梁所辖天地会武装，基本上全被歼灭。只有一个小老弟冯子材，带着不足两百人，逃到镇江躲藏了起来。留着他，是为了未来的镇南关之役，冯子材大败法国佬，功成天下，名垂青史。可追溯他从天地会，太平天国再到清廷这边的沿革行进，会让我们头大如斗，说又说不明白，听又听不清楚，于历史深处潜伏的人性博杀，就是这般的云里雾里，让人五迷三道，困惑难明。

　　江南大营被击溃，同时杭州被太平军攻破，浙江巡抚罗遵殿仰药自尽，妻女皆殉。这个罗遵殿，就是此篇日记中提到的罗淡村。此人乃当时第一清官，做官二十五年，身无一钱，只曾寄给家里三百两银子，其夫人一辈子吃菜咽菜，布衣荆钗，最后还陪着丈夫殉国了。

　　罗淡村之死，是士林哀伤的大事。由是胡林翼、左宗棠，一起来到宿松，和曾国藩，以及正在曾国藩手下任幕僚的李鸿章一起同赴罗家吊唁。

　　这就是清史上有名的中兴四杰聚会。

　　松宿群英会，决定了此后战局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