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劝学之道2
读书之道,早上知道了真理,到晚上就是死了也无遗憾,要做到这点,十分不容易。闻道,必须是真的理解了,而且非常信奉,我们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心中已经没有把握,又怎么能闻道呢?
“原文”
读书之法,“看、读、写、作”四者,每日不可缺一。看者,如尔去年看史记汉书韩文近思录,今年看周易折中之类,是也。读者,如四书诗书易经左传诸经,昭明文选,李杜韩苏之诗,韩欧会王之文:非高声朗诵,则不能得其雄伟之概;非密咏恬吟,则不能探其深远之音。
——引自《曾文正公全集》
“解读”
读书的方法,看、读、写、作这四个字,每天都缺一不可。看的,就是像你去年看《史记》、《汉书》、韩文和《近思录》,今年看《周易》折中之类。读的,就是像四书、诗、书、易经、左传等经典,昭明文选,李白、杜甫、韩愈、苏轼的诗,韩愈、欧阳修等人的文章,不是高声朗诵,就无法体会其中雄伟的气概;不反复吟咏,就无法掌握它深远的意味。
范例31:禀父母·教弟注重看书
“原文”
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初十日顺天乡试发榜,湖南中三人,长沙周荇农中南元。率五之归,本拟附家心斋处,因率五不愿坐车,故附陈岱云之弟处,同坐粮船。昨岱云自天津归云:“船不甚好。”男颇不放心,幸船上人多,应可无虑。
诸弟考试后,闻肄业小罗庵巷,不知勤惰若何?此时惟季弟较小,三弟俱年过二十,总以看书为主。我邑惟彭薄墅先生看书略多,自后无一人讲究者,大抵为考试文章所误。殊不知看书与考试,全不相碍,彼不看书者,亦仍不利考如故也。我家诸弟,此时无论考试之利不利,无论文章之工不工(此意为文章精美与否。工,精细、完美——译者注),总以看书为急。不然,则年岁日长,科名无成,学问亦无一字可靠,将来求为塾师而不可得。或经或史,或诗集文集,每日总要看二十页。
今年以来,无日不看书,虽万事业忙,亦不废正业。闻九弟意欲与刘霞仙同读书,霞仙近来见道甚有所得,九弟若去,应有进益,望大人斟酌行之,不敢自主。此事在九弟自为定计,若愧奋直前,有破釜沉舟之志,则远游不负。若徒悠忽因循(摇摆不定,循环往复——译者注),则近处尽可度活,何必远行百里外哉?求大人察九弟之志而定计焉,容余续陈。国藩谨禀。(道光二十四年九月十九日)
“解读”
儿子国藩跪禀
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初十日顺天乡试发榜,湖南中了三个,长沙周荇农中了南元。率五回,本准备放在心斋处一起回,因率五不愿坐车,所以附在陈岱云弟弟那里,同坐粮船。昨天岱云从天津回来说:“船不怎么好。”儿子颇为担心。幸亏船上人多,应该没有什么可虑的。
各位弟弟考试以后,听说肄业小罗庵巷,不知勤惰情况如何?这时只有季弟小,其他三个都过了二十,总以看书为主。我们家乡只有彭薄墅先生看书略多,自他以后没有一个人讲究了,大抵是为考试文章所误。殊不知看书与考试,全不互相妨碍。不看书的,也仍然不利于考。我家各位弟弟,现在不管考试利与不利,不管文章工与不工,总以看书为急需之事。不然,年纪一天天大了,科名没有成就,学问也没有一个字可靠,将来就是想做乡下私塾的教书先生也没有人请。或经或史,或诗集文集,每天总要看二十页。
儿子今年以来,没有一天不看书,虽说许多事要忙,也不废正业。听说九弟想与刘霞仙同伴读书,霞仙近来学问很有心得,九弟如果去,应该有益处,希望大人反复斟酌,儿子不敢做主。这件事九弟应自己决定,如果有发奋向前、破釜沉舟的志气,那么就不负这种远游。如果徒然悠忽因循,那在近处尽可以过日子,何若跑到百里之外去呢?求大人观察九弟的志向再定夺。其余以后禀告。儿子国藩谨禀。(道光二十四年九月十九日)
范例32:致诸弟·必须立志猛进
“原文”
四位老弟足下,自七月发信后,未接诸弟信,乡间寄信,较省城寄信百倍之难,故余亦不望。然九弟前信,有意与刘霞仙同伴读书,此意甚佳,霞仙近来读朱子书,大有所见,不知其言话容止,规模气象如何?若果言动有礼,威仪可表,则直以为师可也,岂特友之哉?然与之同居,亦须真能取益乃佳,无徒浮慕虚名。人苟能自立志,则圣贤豪杰,何事不可为?何必借助于人?我欲仁,斯仁至矣。我欲为孔孟,则日夜孜孜,惟孔孟之是学,人谁得而御(抵御,阻止——译者注)我哉?若自己不立志,则虽日与尧舜禹汤同住,亦彼自彼,我自我矣,何益于我哉?
去年温甫欲读书省城,我以为离却家门局促之地,而与省城诸胜己者处,其长进当不可限量,乃两年以来,看书亦不甚多,至于诗文,则绝无长进,是不得归咎于地方之促也。
去年余为择师丁君叙忠,看以丁君处太远,不能从,余意中遂无他师可从。今年弟自择罗罗山改文,而嗣后杳无消息,是又不得归咎于无良友也。日月逝矣,再过数年,则满三十,不能不趁三十以前,立志猛进也。
余受父教而余不能教弟成名,此余所深愧者;他人与余交,多有受余益者,而独诸弟不能受余之益,此又余所深恨者也!今寄霞仙信一封,诸弟可抄存信稿而细玩之,此余数年来学思之力,略具大端。六弟前嘱余将所作诗抄录寄回,余往年皆未存稿,近存稿者,不过百余首耳,实无暇抄写,待明年将全本付回可也。国藩草。(道光二十四年九月十九日)
“解读”
四位老弟足下:
自七月发信以后,没有接到弟弟们的信。乡里寄信,比省城寄信要难百倍,所以我也不奢望。然而九弟前次信中说他有意与刘霞仙同伴读书,这个想法很好。霞仙近来读《朱子》的书,大有所见,但不知道他的谈吐容貌、规模气象怎样?如果言语行为有礼,威仪可为表率,那么师从他也可以,哪里只限于做朋友呢?但与他同住,也要真能有收益才好,不要徒然仰慕别人的虚名。一个人假若自己能立志,那么,圣贤豪杰,什么事情不可为?何必一定要借助别人呢?我想仁,仁便达到了。我要做孔、孟,那就日夜孜孜以求,唯有孔、孟才去学,那谁又能抵御得住呢?如果自己不立志,那虽说天天与尧、舜、禹、汤同住,也是他是他,我是我,又与我有何关系?去年温甫想到省城读书,我以为离开家庭局促的狭小天地,而与省城那些强过自己的人相处,进步一定是不可限量的。两年以来,看书也不很多,至于诗文,则一点儿没有长进,因而不得归咎于天地的局促。
去年我为他选择丁君叙忠,后来因丁君处太远了,不能从,我意中便没有其他老师可从了。今年弟弟自己选择罗罗山改文,以后却杳无消息,因而又不得归咎于没有良师益友。时光飞逝;再过几年,就满三十,不能不趁三十岁前,立志猛进。
我受父亲教育而不能教弟弟成名,这是我深感惭愧的。别人与我交,多数受到我的益处,而独独几位弟弟不能受益,这又是我深感惭愧的。今寄霞仙信一封,各位弟弟可抄下来细细把玩,这是我数年来学习思考的力作,规模大体上具备了。日前六弟嘱咐我把作的诗抄录寄回,我往年都没有存稿,近年存了稿的,不过一百多首。实在没有时间抄写,等明年把全本付回好了。国藩草。(道光二十四年九月十九日)
范例33:致诸弟·读书必须有恒心
“原文”
四位老弟足下:前月寄信,想已接到。余蒙祖宗遗泽(祖辈遗留下来的恩泽——译者注),祖父教训,幸得科名,内顾无所忧,外遇无不如意,一无所缺矣。所望者,再得诸弟强立,同心一力,何患令名不显,何愁家运不兴。欲别立课程,多讲规条,使诸弟遵而行之,又恐诸弟习见而生厌心;欲默默而不言,又非长兄督责之道。是以往年常示诸弟以课程,近来则只教以有恒二字。所望于诸弟者,但将诸弟每月功课,写明告我,则我心大慰矣!
乃诸弟每次写信,从不将自己之业写明,乃好言家事及京中诸事;此时家中重庆(旧时指祖父母、父母为健在——译者注),外事又有我照料,诸弟一概不管可也。以后写信,但将每月做诗几首,作文几首,看书几卷,详细告我,则我欢喜无量!诸弟或能为科名中人,或能为学问中人,其父母之令子一也,我之允喜一也。慎弗以科名稍迟,而遂谓无可自力也。如霞仙今日之身份,则比等闲之秀才高矣。若学问愈进,身份愈高,则等闲之举人进士,又不足论矣。
学问之道无穷,而总以有恒为主,兄往年极无恒,近年略好,而犹未纯熟。自七月初一起,至今则无一日间断,每日临帖百字,抄书百字,看书少须满二十页,多则不论。自七月起,至今已看过《王荆公(宋代政治家王安石——译者注)全集》百卷,《归震川(明代学者归有光——译者注)文集》四十卷,《诗经大全》二十卷,《后汉书》百卷,皆朱笔加圈批。虽极忙,亦须了本日功课,不以昨日耽搁,而今日补做,不以明日有事,而今日预做。诸弟若能有恒如此,则虽四弟中等之资,亦当有所成就,况六弟九弟上等之资乎?
明年肄业之所,不知已有定否?或在家,或在外,无不可者,谓在家不好用功,此巧于卸责者也。吾争在京,日日事务纷冗,而犹可以不间断,况家中万万不可及此间之纷冗乎?
树堂均仙自十月起,每十日作文一首,每日看书十五页,亦极有恒。诸弟试将《朱子纲目》过笔圈点,定以有恒,不过数月,即圈完矣。若看注疏(后人对前代文章典籍所作注解、疏证——译者注),每经不过数月即完,切勿以家中有事,而间断看书之事,又勿以考试将近,而间断看书之课。虽走路之日,到店亦可看,考试之日,出场亦可看也。兄日夜悬望,独此有恒二字告诸弟,伏愿诸弟刻刻留心。兄国藩手草。(道光二十四年十一月廿一日)
“解读”
四位老弟足下:
前月寄的信,想已接到。我承蒙祖宗留下的遗泽,祖父的教训,幸运的得了科名。没有内顾之忧,在外所遇都如意,算是一无所缺了。所希望的,是弟弟们个个自强自立,同心协力,又怕什么名声不显赫,家运不兴旺呢。想另立课程,多讲条规,使弟弟们遵行,又恐怕弟弟们见而生厌;想默默不说,又怕失了兄长督责的道义。所以往年常限弟弟们的功课,近来只强调有恒二字。所希望弟弟们的,是把每月功课,写明白告诉我,那我的心里便有了安慰。
但弟弟们每次写信,从不把自己的学业写明白,只是喜欢说家事和京城中的事。这个时候,家里正处于庆祝气氛之中,外面的事又有我照料,弟弟们可以一概不管,只要把每月做诗几首,作文几篇,看书几卷,详细告诉我,那我就太高兴了。各位弟弟或者可以成为科名中的人,或者可以成为做学问的人,这是父亲所期望子女的,也是令我高兴的。要慎重,不要以得科名迟了,便说自己不行。如霞仙,今天的身份,比一般的秀才就高一些。如果学问再进,身份更高,那一般的举人进士,又不必去说了。
学问是没有穷尽的,总以有恒为主。兄长往年没有恒心,近年略好,然还没有纯熟。自七月初一起,至今没有一天间断,每天临帖百字,抄书百字,看书至少二十页,多不论。自七月起,到现在已经看过《王荆公文集》百卷,《归震川文集》四十卷,《诗经大全》二十卷,《后汉书》百卷,都朱笔加圈点批注。虽然很忙,也要了结当天功课,不因昨天耽搁了,今天补做,也不因明天有事,今天预先做。弟弟们如果能这样有恒,那四弟虽是中等的资质,也应当有所成就,何况六弟、九弟是上等资质呢?
明年肄业的地方,不知定了没有?或者在家,或者在外,都无不可。说在家不好用功,这是推卸责任。我现在京城,天天事务纷冗,都可以不间断,何况在家呢?
树堂、筠仙从十月起,每十天作文一篇,每天看书十五页,也很有恒。弟弟们试着把《朱子纲目》过目圈点,坚持有恒,不要几月,就看完了。如果看注疏,每经不过几个月就看完,切不要强调家中有事,而间断看书。也切不要强调考试将近,而间断看书。就是走路的时候,到店的时候,都可以看。考试那天,出场也可以看。兄长日夜悬望,只有“有恒”二字告弟弟们,愿弟弟们时刻留心。兄国藩手草。(道光二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范例34:禀父母·教弟写字养神
“原文”
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三月初,奉大人正月十二日手谕,具悉一切。又知附有布疋腊肉等,在黄弗卿处,第不知黄氏兄弟,何日进京?又不知家中系专人送至省城,抑托人顺带也?
男在京身体如常,男妇亦清吉。九弟体已复元,前二月间,因其初愈,每日只令写字养神。三月以来,仍理旧业,依去年功课。未服补剂,男分丸药六两与他吃,因年少不敢峻补(猛补,大补——译者注)。孙男女皆好,拟于三月间点牛痘。此间牛痘局,系广东京官请名医设局积德,不索一钱,万无一失。
男近来每日习字,不多看书。同年邀为试帖诗课,十日内做诗五首,用白折写好公评,以为明年考差之具。又吴子序同年,有两弟在男处附课看文。又金台书院每月月课,男亦代人作文,因久荒制艺,不得不略为温习。
此刻光景已窘,幸每月可收公顷房钱十五千外,些微挪借,即可过度,京城银钱,此外间究为活动。家中去年彻底澄清,余债无多,此真可喜!
蕙妹仅存钱四百千,以二百在新窑食租,不知住何人屋?负薪汲水,又靠何人?率五又文弱,何能习劳,后有家信,望将惠妹家事,琐细详书,余容后呈,男谨禀。(道光二十二年三月十一日)
“解读”
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三月初,奉大人正月十二日手谕,知道一切。又知道寄来布疋、腊肉等,在黄弗卿处,但不知道黄氏兄弟,何时进京,又不知道家里是专人送到省城的,还是托人顺带?
儿子在京城身体如常,儿媳妇也很精神。九弟身体已复元,前二月间,因他是初愈,每天只叫他写字养神。三月以来,仍然做原来的事业,依去年功课。没有吃补药,儿子分了丸药六两给他吃,因年纪轻,不敢大补。孙儿孙女都好,准备在三月间点牛痘。这里的牛痘局,是广东京官请有名的医生设局积德的,不收钱,万无一失。
儿子近来每天习字,不多看书,同年邀为试帖诗课,十天内做诗五首,用白折写好公评,以为明年考差之具。又吴子序同年,有两个弟弟在儿子处附课看文。又金台书院每月月课,儿子也代人作文,因为制艺荒废久了,不得不略为温习。
眼下手头很窘迫,幸亏每月可收公顷房钱十五千外,再挪借一点点,就可以度过。京城的银钱,为外间活动所用。家中去年彻底澄清,余债不多,这真可喜。
蕙妹仅仅存钱四百千,又拿二百在新窑租房吃饭,不知住的何人的屋?担柴挑水,又靠何人?率五身体又文弱,哪能习惯劳动?以后有家信,希望把她的家事,琐琐细细,详细写上,其余的容以后再呈禀。儿子谨禀。(道光二十二年三月十一日)
范例35:禀父母·劝两弟学业宜精
“原文”
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六月廿八日,接到家书,系三月廿四日所发,知十九日四弟得生子,男等合室相庆,四妹生产虽难,然血晕亦是常事;且此次既能保全,则下次较为容易。男未得信时,常以为虑,既得此信,如释重负。
六月底,我县有人来京捐官,言四月县考时,渠在城内,并在彭兴歧丁信风两处,面晤四弟六弟,知案首是吴定五。男十三年前,在陈氏宗祠读书,定五才发蒙作起讲,在杨畏斋处受业,来年闻吴春岗说定五甚为发奋,今果得志,可渭成就甚速。其余前十名,及每场题目,渠已忘记,后有信来,乞四弟写出。
四弟六弟考运不好,不必挂怀;俗语云:“不怕进得迟,只要中得快。”从前邵丹畦前辈,四十二岁入学,五十二岁作学政。现任广西藩台汪朗,渠于道光十二年入学,十三年点状元。阮姜台前辈,于乾隆五十三年,县府试头场皆未取,即于是年入学中举,五十四年点翰林,五十五年留馆,五十六年大考第一,放浙江学政,五十九年升浙之出抚。些小得失不足患,特患业之不精耳。两弟场中文若得意(满意。此处指中文考试成绩若尽人意的意思——译者注),可将原卷领出寄京,若不得意,不寄可也。
男辈在京平安,纪泽兄妹二人,体甚结实,皮色亦黑。逆夷在江苏滋扰,于六月十一日攻陷镇江,有大船数十只,在大江游弋;江宁扬州二府,颇可危虑。然而天不降灾,圣人在上,故京师人心镇定。同乡王翰城告假出京,男与陈岱云亦拟送家眷南旋,与郑苇田王翰城四家同队出京,男与陈家,本于六月底定计,后于七月初一请人扶乩,似可不必轻举妄动,是以中止。现在男与陈家,仍不送家眷回南也。
正月间,俞岱青先生出京,男寄有鹿脯一方,托找彭山屺转寄,俞后托谢吉人转寄,不知到否。又四月托李丙冈寄银寄笔,托曹西垣寄参并交陈季牧处,不知到否,前父亲教男养须之法,男仅留上唇须,不能用水浸透,色黄者多,黑者少,下唇拟待三十六岁始留。男屡接家信,嫌其不详,嗣后更愿详示,男谨禀。(道光二十二年六用初十日)
“解读”
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六月二十八日,接到家信,是三月二十四日所发,知道十九日四弟生了儿子,儿子全家表示庆贺!四妹生产虽难,但血晕也是常事,并且这次能保无事,下次便容易些了。儿子没有收到来信时,常以忧虑,既得了这封信,如释重负。
六月底,我县有人来京城捐官,说四月县考时,他在城里,并且在彭兴岐、丁信风两处,见了四弟六弟,知道案首是吴定五。儿子十三年前,在陈氏宗祠读书,定五才发蒙作起讲,在杨畏斋那里受教育。来年听吴春岗说定五很发奋,今天果然得志,可说成就很快。其余前十名,及每场题目,他己忘记,以后来信,请四弟写出。
四弟六弟考运不好,不必放在心上。俗话说:“不怕进得迟,只要中得快。”从前邵丹畦前辈,四十三岁入学,五十二岁作学政。现任广西藩台汪朗,他在道光十二年入学,十三年点状元。阮姜台前辈,在乾隆五十三年,县府试头场都没有录取,就在当年入学中举,五十四年点翰林,五十五年留馆,五十六年大考第一,放任浙江学政,五十九年升浙江巡抚。小小得失不足为怕,只怕学业不精。两弟考场里如果文章得意,可把原卷领出来寄至京城。如果不满意,就不寄了。
儿子等在京平安,纪泽兄妹二人,身体结实,肤色稍黑。洋人在江苏滋扰,于六月十一日攻陷镇江,有大船几十只,在大江上游弋。江宁、扬州两府,很是危急。然而,天不降灾,圣人在上,所以人心安定。同乡王翰城告假出京,儿子和陈岱云也准备送家眷回南方,与郑莘田、王翰城四家同队出京。儿子与陈家,本在六月底计划好了,后在七月初一请人扶虬,似可不必轻举妄动,因此中止了。现在儿子与陈家,仍然不送家眷回南方了。
正月间,俞岱青先生出京,儿子寄有鹿脯一块,托彭山屺转寄,俞后托谢吉人转寄,不知收到没有?四月又托李丙冈寄钱和笔,托曹西垣寄人参并交到陈季牧处,不知收到没有。前父亲教儿子养须的方法,儿子只留上唇须,不能用水浸透,黄色的多,黑色的少。下唇准备等三十六岁开始留。儿子多次接到家信,都嫌写得不详细,以后希望详细训示,儿子谨禀。(道光二十二年六月初十日)
范例36:致诸弟·读书宜选一明师
“原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胡二等初一日到营,接奉父大人手谕及诸弟信,具悉一切。于二十日在汉口起,二十一日到黄州。二十二日至诸城,以羊一豕一为文祭吴村甄甫师。二十三日过江至武昌县。二十四在巴河晤郭雨三之弟,知其兄观亭在山西,因属邑失守革职,雨三现署两淮监运使。二十九日至蕲州,是月水师大战获胜。
初一初四初五,陆军在田家镇之对岸半壁山大战获胜。初九初十水师在蕲州开仗小胜,十三日水师大破田家镇贼防,烧贼船四千余号。自有此军以来,陆路杀贼之多,无过于初四之战,水路烧船之多,无有过于十三之役。现在前帮己至九江,吾尚驻田家镇,离九江百五十里。陆路之贼,均具奏报之中,兹并抄录寄回,祈敬呈父亲大人叔父大人一览。刘一良五于廿日到田家镇,得悉家中老幼均安,甚慰甚慰!
魏荫亭先生既来军中,父大人命九弟教子侄读书,而九弟书来坚持不肯。欲余另请明师。余意中实乏明师可以聘请,日内与霞仙及幕中诸君于熟商。近处惟罗研生兄,是我心中佩仰之人,其学问俱有本原,于《说文》音学舆地,尤其所长。而诗古文辞及行楷书法,亦皆讲求有年。吾乡通经学古之士,以邹叔绩为最,而研生次之。其世兄现在余幕中,故请其写家信聘研生至吾乡教读。
研兄之继配陈氏,与耦庚先生为联襟,渫又明于风水之说,并可在吾乡选择吉地,但不知其果肯来否?渫现馆徐方伯处,未知能辞彼就此否?若果能来,足开吾邑小学之风,于温甫子植,亦不无裨益。若研兄不能来,则吾心别无他人。植弟不肯教,则乞诸弟为访择一师而延聘焉为要。甲三甲五可同一师,不可分开,科一科三科四亦可同师,余俟续布。(咸丰四年十月廿二日)
“解读”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胡二等初一日到营,接奉父大人手谕和诸位弟弟的信,知道一切。兄长于二十日在汉口启程。二十一日到黄州。二十二日到诸城,杀猪宰羊并作祭文一篇祭奠吴甄甫老师。二十三日过江到武昌县。二十四日在巴河见郭雨三的弟弟,知道他兄长观亭在山西,因所属邑城失守革了职务,雨三现署两淮盐运使,二十九日到蕲州。这月水师大战取胜。
初一、初四、初五,陆军在田家镇对岸丰壁山大战取胜。初九、初十水师在蕲州开仗小胜,十三日水师大破田家镇敌人防阵,烧敌船四千多号。自从有这支军队以来,陆路杀敌之多,没有超过初四那一战的;水路烧船之多,没有超过十三日那一仗的。现在前锋已到九江,我还驻在田家镇,离九江一百五十里。陆路的敌人,都在广济、黄海一带。塔罗于二十三日起程去剿。一切军事的详情,都在奏报之中。现抄录寄回,敬祈呈父亲大人、叔父大人一阅,刘一良于二十日到田家镇,得悉家中老幼都平安,十分欣慰。
魏荫亭先生既来军中,父大人命九弟教子侄读书,而九弟坚持不肯,要我另外请名师。我心里实无名师可请,日内与霞仙府幕诸君子反复商量,近处只有罗研生兄,是我心中佩仰的人,他的学问都有本源,于《说文》音学舆地更是他的长处,而诗古文辞及行楷书法,也讲求有年。我乡通经学古之士,以邹叔绩为最,而研生次之。他的世兄现在我幕中,所以请他写信聘研生到我乡教书。
研兄的继配陈氏,与耦庚先生为联襟,他又明了风水之说,并可在我乡选择吉地,但不知他肯来不?他现在徐方伯处教馆,不和能辞彼就此不?如果能来,是可以开我乡小学之风的,对于温甫、子植也有益处。如研兄不能来,那我心中别无他人。植弟坚持不肯教,求弟弟们访寻一老师:甲三甲五可同一师,不可分开。科一科二科四,也可同师。其余以后再写。(咸丰四年十月二十二日)
范例37:致诸弟·勉励自立课程
“原文”
诸位贤弟足下:九弟到家,偏走各亲戚家、必各有一番景况、何不详以音我?四妹小产,以后生育颇难,然此事最大,断不可以人力勉强,劝渠家只须听其自然,不可过于矜持。又闻四妹起最晏(迟,晚——译者注),往往其姑(此处指婆母——译者注)反服侍他;此反常之事,最足折福,天下未有不孝之妇而可得好处者,诸弟必须时劝导之,晓之以大义。
诸弟在家读书,不审每日如何用功?余自十月初一日立志自新以来,虽懒惰如故,而每日楷书写日记,每日读史十页,每日记茶余偶谈一则,此三事,未尝一日间断。十月廿一日誓永戒吃水烟,洎(到、至;译者注)今已两月不吃烟,已习惯成自然矣,予自立课程甚多,惟记茶余偶谈,读史十页,写日记楷本此三事者,誓终身不间断也。诸弟每日自立课程,必须有日日不断之功,虽行船走路,须带在身边,予除此三事外,他课程不必能有成,而此三事者、将终身行之。
前立志作《曾氏家训》一部,曾与九弟详细道及,后因采择经史,若非经史烂熟胸中,则割裂零碎,毫无线索,至于采择诸子各家之言,尤为浩繁,虽抄数百卷,犹不能尽收,然后知古人作《大学衍义》《衍义补》诸书,乃胸中自有条例,自有议论,而随便引书以证明之,非翻书而遍抄之也。然后知著开之难,故暂且不作《曾氏家训》;若将来胸中道理愈多,议论愈贯串,仍当为之。
现在朋友愈多,讲躬行心得者,则有镜海先生,艮峰前辈,吴竹如窦兰泉冯树堂。穷经知道者,则有吴子序邵慧西。讲诗文字而艺通于道者,则有何子贞。才气奔放,则有汤海秋,英气逼人,志大神静,则有黄子寿。又有王少鹤,名锡振,广西主事乙未翰林。吴莘畲名尚志,广东人,吴抚台之世兄。庞作人名文寿,浙江人。此四君者,首闻于名而先来拜,虽所造有浅深,皆有志之士,不甘居于庸碌者也。
京师为人定渊薮(人或事物聚集的地方——译者注),不求则尤之,愈求则愈出,近来闻好友甚多,予不欲先去看别人,恐徒标榜虚声,盖求友以匡己之下逮,此大益也。标榜以盗虚名,是大损也。天下有益之事,即有足损者寓乎其中,不可不辨。
黄子寿近作选将论一篇,共六千余字,真奇才也!黄子寿戊戊年始作破题,而六年之中,遂成大学问;此天分独绝,万不可学而至,诸弟不必反而惊之。予不愿诸弟学他,但愿诸弟学吴世兄何世兄。吴竹如之世兄,现亦学艮峰先生写日记,言有矩,动有法,其静气实实可爱!
何子贞之世兄,每日自朝至夕,总是温书,三百六十日,除作诗文时,无一刻不温书,真可谓有恒者矣。故予从前限功课教诸弟,近来写信寄弟,从不另开课程,但教诸弟有恒而已。盖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第二要有识,第三要有恒。有志则断不敢为下流,有识则知学问无尽,不敢以一得自足,如河伯之观海,如井蛙之窥天,皆无识也。有恒则断无不成之事,此三者,缺一不可。诸弟此时惟有识不可以骤炉,至于有志有恒,则诸弟勉之而已。予身体甚弱,不能苦思,苦思则头晕,不耐久坐,久坐则倦乏。时时属望,惟诸弟而已。
明年正月,恭逢祖父大人七十大寿,京城以进十为正庆;予本拟在戏园设寿筵,窦兰泉及艮峰先生劝止之,故不复张筵,盖京城张筵唱戏,名曰庆寿,实而打把戏;兰泉之劝止,正以此故。现作寿屏两架,一架淳化笺四大幅,系何子贞撰文并书,字有茶碗口大,一架冷金笺八小幅,系吴子序撰文,予自书。淳化笺系内府用纸,纸厚如钱,光彩耀目,寻常琉璃厂无有也。昨日偶有之,因买四张。子贞字甚古,雅惜太大,万不能寄回,奈何奈何?书不能尽言,惟诸弟鉴察,国藩手草。(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日)
“解读”
诸位贤弟足下:
九弟到家,遍走各亲戚家,一定有一番盛况,为何不详细告诉我?四妹小产,以后生育很难,然而这件事最大,绝不可以人力去勉强,要劝他家只要听其自然,不可过于固执。又听说四妹起床最迟,往往是他的姑婆服侍她,这是反常的事情,最容易折去福泽。天下没有不孝的妇女而可以得好处的,弟弟们要时时劝导她,晓之以大义。
弟弟们在家读书,不知道每天是如何用功的?我自十月初一日立志自新以来,虽懒惰仍如往日,而每天用楷书写日记,读史书十页,每天记茶余偶读一则,这三件事,没有间断过一回。十月二十一日,发誓永远戒掉吃水烟,至今已经两个月不吃,习惯成自然了,我自己设的课程很多,只是记茶余偶谈,读史十页,写日记楷本,这三件事,发誓终身不间断。弟弟们每天自己设立课程,必须天天不间断,就是行船走路,也要带在身边。我除这三件事以外,其他课程不一定求其有成,而这三件,将终身实行。
以前我说过立志作《曾氏家训》一部,曾经与九弟详细说到过,后来因为采择经史,如果不是经史烂熟胸中,那么会割裂零碎,毫无线索,至于采择诸子各家的言论,工作尤其浩繁,虽然抄几百卷,还是不完全。然后才知道古人作《大学衍义》、《衍义补》这些书,胸中自有条例,自有议论,而随意引证,不是翻书遍抄。然后才知道著书的难,所以暂时不作《曾氏家训》。如果将来胸中道理多了,议论贯通了,仍旧可以去作。
现在朋友愈多,讲求躬行心得的,有镜海先生,艮峰前辈,吴竹如、窦兰泉、冯树堂、穷经悟道的,有吴子序、邵慧西、讲诗、文、字而艺通于道的,有何子贞、才气奔放的,有汤海秋、英气逼人、志大神静的,有黄子寿。又有王少鹤,名锡振,广西主事乙未翰林。吴莘畲,名尚志,广东人,吴抚台的世兄。庞作人,名文寿,浙江人。这四位,先闻我的名来拜访,虽说他们的学问有深浅,却都是有志之士,不甘居于庸碌辈的人物。
京城是人文荟萃之地,不去探求便没有,越去探求就越多。近来听说好朋友很多,我不想先去拜访别人,恐怕徒然标榜虚名。求友用以匡正自己的不到,是大有益处的。标榜以盗虚名,是会受大损失的。天下有获益的事,便有不宜的事包含其中,不可不加辨别。
黄子寿近作《选将论》一篇,共六千多字,真是奇才。黄子寿戊戊开始作破题,而六年之中,便成就了大学问,这是天分独一无二,万万不是学得到的,弟弟们不必震惊。我不愿弟弟们学他,但愿弟弟们学吴世兄、何世兄。吴竹如的世兄,现在也学艮峰先生记日记。言,有规矩;行,有法则,他的静气工夫实在可爱!
何子贞的世兄,每天从早到晚,总是温书。三百六十天,除了做诗文外,无一刻不是温书,真是有恒的人。所以我从前限你们的功课,近来写信从不另开课程,都是要你们有恒罢了。因为士人读书,第一要有志气;第二要有见识;第三要人恒心。有志气就决不甘居下游;有见识就明白学无止境,不敢以一得自满自足,如河伯观海、井蛙窥天,都是无知;有恒心就绝没有不成功的事。这三个方面,缺一不可。弟弟们现在只有见识不是马上可以广博的。至于有志有恒,弟弟们勉励吧!我身体很弱,不能苦想,苦想便头昏;不能久坐,久坐便倦乏。时刻所盼望的,只有几位弟弟罢了。
明年正月,恭逢祖父大人七十大寿。京城以进十为正庆。我本准备在戏园设寿筵,窦兰泉和艮峰先生劝止。所以不准备办。因京城张筵唱戏,名叫庆寿,实际上是打把戏。兰泉之所以劝止,就是这个缘故,现在作了寿屏两架,一架是淳化笺四大幅,是何子贞撰文并书写,字有茶碗口大;一架冷金笺,是吴子序撰文,我自己写字。淳化笺是内府用纸,纸厚如钱币,光彩夺目,平常琉璃厂没有,昨天偶尔有了,因此买了四张。子贞的字很古雅,可惜太大,万不能寄回,奈何?书不尽言,请弟弟鉴察,兄国藩手草。(道光二十二年十二月二十日)
范例38:致诸弟·讲读经史方法
“原文”
诸位老弟足下:正月十五日接到四弟六弟九弟十二月初五日所发家信,四弟之信三页,语语平实,责我待人不恕,甚为切当。常谓月月书信,徒以空言责弟辈,却又不能实有好消息,令堂上闻之言,疑弟辈粗俗庸碌,使弟辈无地可容云云,此数语,兄读之不觉汗下。我去年曾与九弟闲谈云:“为人子者,若使父母见得我好些,谓诸兄弟俱不及我,这便是不孝,若使族党称道我好些,谓诸兄弟俱不如我,这便是不悌,何也?盖使父母心中有贤愚之分,使族党口中有贤愚之分,则必其平日有讨好的意思,暗用机计,使自己得好名声,而使兄弟得坏名声,必其后日之嫌隙,由此而生也。刘大爷刘三爷,兄弟皆想做好人,卒至视如仇雠(雠,同仇字,这里指互相看作仇人;译者注),因刘三爷得好名声于父母族党之间,而刘大爷得坏名声故也。”今四弟之所责我者,正是此道理,我所以读之汗下;但愿兄弟五人,各各明白这道理,彼此互相原谅,兄以弟得坏名为忧,弟以兄得好名为快。兄不能尽道,使弟得今名,是兄之罪,弟不能尽道,使兄得今名,是弟之罪。若各各如此存心,则亿万年无纤芥(细微;译者注)之嫌矣。
衡阳风俗,只有冬学要紧,自五月以后,师弟皆奉行故事而已。同学之人,类皆庸鄙无志者,又最好讪笑人,其笑法不一,总之不离乎轻薄而已。四弟若到衡阳去,必以翰林之弟相笑,薄俗可恶。乡间无朋友,实是第一恨事,不惟无益,且大有损,习俗染人,所谓与鲍鱼处,亦与之俱化也。兄常与九弟道及,谓衡阳不可以读书,涟滨不可以读书,为损友太多故也。
今四弟意必从觉庵师游,则千万听兄嘱咐,但取明师之益,无受损友之损也。接到此信,立即率厚二到觉庵师处受业。其束脩今年谨具钱十挂,兄于八月准付回,不至累及家中,非不欲人丰,实不能耳。兄所最虑者,同学之人,无志嘻游,端节以后,放散不事事,恐弟与厚二效尤耳,切戒切戒!凡从师必久而后可以获益,四弟与季弟,今年从觉庵师,若地方相安,则明年仍可以游,若一年换一处,是即无恒者见异思迁也,欲求长进难矣。
六弟之信,乃一篇绝妙古文,排百(矫健;译者注)似昌黎,拗很(曲年生隙——译者注)似半山,予论古文,总须有倔强不驯之气,愈拗愈深之意,故于太史公外,独取昌黎半山两家。论诗亦取傲兀不群者,论字亦然,每蓄此意而不轻谈。近得何子贞,意见极相合,偶谈一二句,两人相视而笑。不知六弟乃生成有此一技妙笔,往时见弟文亦无大奇特者,今观此信,然后知吾弟真不橱才也,欢喜无极!欢喜无极!凡兄所有志而力不能为者,吾弟皆为之可矣。
信中言兄与诸君子讲学,恐其渐成朋党,所见甚是。然弟尽可放心,兄最怕标榜,长存尚沿(沿,罩在外面的单衣服,也指禅衣,这里指糊涂地崇尚禅法——译者注)之意,断不致有所谓门户自表者也。信中言四弟浮躁不虚心,亦切中四弟之病,四弟当视为良友药石之言,信中又言弟之牢骚,非小人之热衷,乃志士之惜阴;读至此,不胜惘然!恨不得生两翅忽飞到家,将老弟劝慰一番,纵谈数日乃快。然向使诸弟已入学,则谣言必谓学院傲惰,众口铄金,何从辨起?所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科名迟早,实有前定,虽惜阴念切,正不必以虚名紊怀耳。
来信言读《礼记疏》一本半,浩浩茫茫,苦无所得,今已尽弃,不敢复阅,现读《朱子纲目》,日十余页云云。说到此处,不胜悔恨!恨早岁不曾用功,如今虽欲教弟,譬盲者而欲导人之大途也,求其不误难矣,然兄最好苦思,又得诸益友相质证,于读书之道,有必不可易者数端,穷经必专一经,不可泛骛。读经以研寻义理为本,考据名物为末,读经有一耐字诀,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读,今年不通,明年再读,此所谓耐也。读史之法,莫妙于设身处地,每看一处,如我便与当时之人,酬酢笑语于其间。不必人人皆能记也。但记一人,则恍如接其人,不必事事皆能记也。但记一事,则恍如亲其事,经以穷理,史以考事,舍此二者,更别无学矣。
盖自西汉以至于今,识字之儒,约有三途:曰义理之学,曰考据之学,曰词章之学,各执一途,互相诋毁,兄之私意,以办义理之学最大,义理明则躬行有要,而经济有本。词章之学,亦民以发挥义理者也。考据之学,吾无取焉矣。此三途者,皆从事经史,各有门径,吾以为欲读经史,但当研究义理,则心一而不纷。是故经则专一经,史则专主义理,此皆守约之道,确乎不可易者也。
若夫经史而外,诸子百家,汗牛充栋,或欲阅之,但当读一人之专集,不当东翻西阅,如读《昌黎集》,则目之所见,耳之所闻,无非昌黎,以为天地间除《昌黎集》而外,更无别书也。此一集未读完,断断不换他集,亦专字诀也。六弟谨记之,读经读史读专集,讲义理之学,此有志者万不可易者也,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然此亦仅为有大志者言之,若夫为科名之学,则要读四书文,读试律赋,头绪甚多。四弟九弟厚二弟天资较低,必须为名之学,六弟既有大志,虽不科名可也,但当守一耐字诀耳。观来信言读《礼记疏》,似不能耐者,勉之勉之!
兄少时天分不甚低,厥后(自那以后——译者注)日与庸鄙者处,全无所闻,窍被茅塞(不开窍,被蒙蔽——译者注)久矣。及乙未到京后,始有志学诗古文,并作字之法,亦苦无良友。近年寻一二良友,知有所谓经学者,经济者,有所谓躬行实践者,始知范韩(即范仲淹、韩琦等宋代政治家和文学家——译者注)可学而至也,马迁韩愈亦可学而至也,程朱亦可学而至也。慨然思尽涤前日之污,以为更生之人,以为父母之肖子,以为诸弟之先导。无如体气本弱,耳鸣不止,稍稍用心,便觉劳顿。每日思念,天既限我以不能苦思,是天不欲成我之学问也,故近日以来,意颇疏散。
来信又言四弟与季弟从游觉庵师,六弟九弟仍来京中,或肄业城南云云。兄欲得老弟共住京中也,其情如孤雁之求曹也。自九弟辛丑秋思归,兄百计挽留,九弟当言之,及至去秋决计南归,兄实无可如何,只得听其自便。若九弟今年复来,则一岁之内,忽去忽来,不恃堂上诸大人不肯,即旁观亦且笑我兄弟轻举妄动。且两弟同来,途费须得八十金,此时实难措办,六弟言能自为什,亦未历甘苦之言耳。若我今年能得一差,则两弟今冬与朱啸山同来甚好。如六弟不以为然,则再写信来商议可也。
九弟之人,写家事详细,惜话说太短,兄则每每太长,以后截长补短为妙!尧阶若有大事,诸弟随去一人,帮他几天。牧云接我长信,何以全无回信?毋乃嫌我话大直乎?扶乩之事,全不足信。九弟总须立志读书,不必想及此等事。季弟一切,皆须听诸冕话。此次折并走甚急,不暇抄日记本,余容后告。(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六日)
“解读”
诸位老弟足下:
正月十五日接到四弟、六弟、九弟十二月初五日所发的家信,四弟的信三页,句句话平实,责备我对人不讲宽恕。非常对。说每月写信,徒然用空洞的言语责备弟弟,却又不能有实在的好消息,叫堂上大人听到兄长的话,怀疑弟弟们的粗俗庸碌,使弟弟们无地自容。这几句话为兄的看了不觉出汗。我去年曾经和九弟闲谈,说过:“为人子的,如果使父母看见我好些,其他兄弟都不及我,这便是不孝,如果使族党称赞我好,其他兄弟都不如我,这便是不孝。为什么?因使父母心中族党口中对兄弟有了贤愚之分,便有讨好的念头,在暗中用计策,使自己得到好名声,而使其他兄弟得坏名声,那以后的嫌隙,便由这里衍生。刘大爷、刘三爷,兄弟都想做好人,最后变为仇敌,因刘三爷得好名声于父母族党之中,而刘大爷得坏名声的缘故。”今天四弟责备我的,正是这个道理,我所以读了以后汗颜。但愿我们兄弟五个,都明白这个道理,彼此互相原谅。兄长以弟弟得坏名声为忧,弟弟以兄长得好名声为乐。兄长不能尽道义上的责任,使弟弟得好名声,是兄长的罪过,弟弟不能尽道义上的责任,使兄长得好名声,是弟弟的罪过,如果都这么想,那么一万年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嫌隙了。
衡阳的风俗,只有冬学要紧。自五月以后,老师、弟子都是奉行故事回去罢了。同学的人,都是庸碌鄙俗没有志向的人,又最喜欢讥讽人,他们取笑的方法不一样,总之离不开轻薄二字。四弟如果到衡阳去,他们必定会笑你是翰林的弟弟,真薄俗可恶。乡间没有朋友,实在是第一恨事,不仅没有益处,并且大有害处。习俗传染人,就是说入鲍鱼之室,久而不闻其臭,慢慢同化了。兄时常和九弟提到,谈衡阳不可以读书,涟滨不可以读书,因为无益有损的朋友太多了的缘故。
现在四弟的意思一定要跟觉庵老师学,那千万要听兄长的嘱咐,只学明师的好处增益自己,不要受那些无益有害的朋友的损坏。接到这封信,立即带厚二到觉庵老师处受业。学费今年谨呈钱十挂,兄长在八月准定寄回,不至于连累到家里。不是不想还送得丰厚一点,实在是做不到。兄长最感忧虑的是,同学的人,没有志气而一味嬉游。端午节以后,懒散不干事,怕弟弟和厚二也跟着学坏样子,切戒啊!凡师从老师受业,一定要经历许久然后可以获益,四弟与季弟,今年从觉庵老师,如果地方相安,明年还继续。如果一年换一个地方,那便是没有恒心,见异思迁,想求得进步难上难。
六弟的信,是一篇绝妙的古文,刚健像昌黎,深拗像半山。我论述古文,总要有倔强不驯的气质,越拗越深的意思,所以在太史公以外,独取昌黎、半山两家。论诗也赞成傲兀不群的,论书法也一样。每每这么认为,却不轻易谈论。近来得了何子贞这位朋友,两人意见非常相合,偶尔谈一两句,两个便相对而笑。不知六弟生成有这一枝妙笔,过去时常看见你的文章也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今天看了这封信,才知道弟弟是一个不羁的人才,欢喜得很!凡属兄长有志向而力不从心的,弟弟你都可以做到。
信中说兄长与诸位君子讲学,恐怕日久渐渐成了朋党,所见很是。但是弟弟尽可放心,兄长最怕标榜,心中崇尚禅法,决不至于有所谓自以为是某一门派中人的想法。信中说四弟浮躁不虚心,也切中了四弟的毛病,四弟应当看作良药对待。信中又说弟弟的牢骚,不是小人热衷于此,而是志士仁人的爱惜光阴。读到这里,不禁惘然有所失!恨不得生两个翅膀飞到家里,将老弟劝慰一番,纵谈几天才快活。然而即使弟弟都入了学,那些谣言又会说学院里徇了情,众口铄金,从何去辩解?所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科名迟早,实在是前生注定。虽说是爱惜光阴的念头很迫切,而不必为了那个虚名而耿耿于怀。
来信说看了《礼记疏》一本半,浩浩荡荡,苦无所得,今已废弃,不敢再读。现读《朱子纲目》,每天十多页。说到这里,兄长不胜悔恨,恨早年不曾用功,如今虽想教弟弟,好比瞎子相引路,只能指引大路,要求一点不错太难了。但兄长最喜欢苦思,又得几位益友相互质问证实,对于读书的道理,一定有共同不易的几个方面。穷经必专心一经,不可广泛骛多。读经以研究寻找义理为本,考据各物为末。读经有一个耐字诀窍,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天不通,明天再读,今年不通,明年再读,这就叫耐心。读史的方法,最妙的办法是设身处地。每看一处,好比我就是当时的人,应酬交流在其中。不必要人人都能记得,只记一人,好像在接近这个人一样;不必要事事能记得,只记一事,好像亲临其事。经,主要是穷追其理;史,主要是考实其事。离开这两方面,别无可学。
因为从西汉以至于今,识字的读书人,大约有三种途径:一是义理之学;一是考据之学;一是词章之学。往往各执一门学问,而去攻击其他两门学问。兄长的意见以为义理之学最大。义理明白了,那实行起来更可抓住要害,经济有了根本。词章之学,也是发挥义理的。考据之学,我觉得没有可取。这三种途径,都从事经史,各有各的门径。我觉得想读经史,便应研究义理,那样更专一而不分散。所以经要专守一经,史要专主义理,这都是守约的道理,的确是不可改的。
假如说到经史以外,诸子百家,汗牛充栋。或者想读它,但应当读一人的专集,不应当东翻西翻。如读《昌黎集》,那么眼睛看的,耳朵听的,无非昌黎而已,以为天地间除《昌黎集》外,再没有其他书了。这一集没有读完,决不换他集,也是专字诀窍。六弟谨记住,读经读史读专集,讲义理之学,这是有志的人万不可改易的。圣人复起,也一定听从我的话。然而,也仅仅是对有大志的人而言。假若说到科名之学,则要读四书文,读试律赋,头绪很多。四弟九弟厚二弟天资较低,必须做科名的学问。六弟既然有大志,不图科名可以,但要守一耐字诀。看来信说读《礼记疏》,似乎不能耐,勉之勉之!
兄长少时天分不低,以后天天与庸碌鄙俗的人相处,完全没有见闻,见识被蒙蔽,不开窍很久。乙未年到京城后,开始有志学诗、古文和书法,只惜没有良友。近年寻一两个良友,才知道有所谓经学、经济者,有所谓躬行实践者,才知道范、韩可以学到手,司马迁、韩愈也可以学到手,程、朱也可以学到手。感慨之余,便想尽洗过去的污秽,以为新人,以为父母的孝子,以为弟弟们的先导。无奈体气太弱,耳鸣不止,稍稍用心,便感劳累。每天思念,天老爷既限制我不能苦思,那是天不要我成就我的学问。所以近日以来意志很疏懒松散。
来信又说四弟与季弟从觉庵老师受业,六弟九弟仍然来京,或肄业城南,等等,兄长想弟弟们共住京城,这种感情好比孤雁的求群。自从九弟辛丑秋想回家,兄长百计挽留,九弟可以证明这一点。及到去年秋决计回南方兄长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听他自便。如果九弟今年再来,则一年之内,忽去忽来,不仅堂上大人不肯,就是旁观者也会笑我兄弟轻举妄动。并且两弟同来,路费要花八十金,现在实在难以措办,六弟说能够自己解决,也是没有经历过甘苦的话。如果我今年能得到一个差事,两弟今年冬天与朱啸山同来好了,如六弟不以为然,那再写信来商量。
九弟的信,写家事详细,可惜话说得太短。兄长写信常常太长,以后截长补短为好。尧阶如果有大事,弟弟中随去一人,帮他几天。牧云接我长信,为何没有回信?是不是嫌我的话太直了?扶乩的事,完全不可信。九弟总要立志读书,不要想这些事。季弟一切都要听诸位哥哥的话。这次通信兵走得很急,不得闲抄日记本,其余容我以后再告。(道光二十三年正月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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