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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课 内 课 外 (2)

  这好不好?一言难尽,留到将来有机会再说。三、缩小到“文”,是对于读过的,我有了明显的偏爱,或兼有了不明显的评论,这,很明显,如果我也拿笔,就会靠近喜欢的,远离不喜欢的。具体说,散文,我觉得出于绍兴周氏弟兄之手的是上乘,因为,专就表达说,流利自然,没有造作气;小说(限于新的),与帝俄、英、法等国的大家比,我们的像是总眼盯着社会表面,没钻到人生深处。其四,是用文字表情达意的能力提高了不少,或者说写文章能够文从字顺。读书,尤其读好书,头脑里吸收的是两种:一种是内容,知识、思想、感情之类;一种是表达方法,即这样的知识、思想、感情是用什么词句传达的。两种往头脑里装,都是堆堆越来越大。这堆堆,内容方面的,经过种种思维(分析、综合、比较、取舍等)的工序,会形成自己的;表达方面的,大量的词、语,多种句式,有如工具,存着,一旦用到,会成为唾手可得。现在回想,我在师范学校六年,如果说还有所得,或大有所得,这拿笔表达什么能够不费力,应该说是重要的一种,而这能力则几乎都是由多读杂读来的。

  由此能不能推演出一点教训?我看是可以。这是:一、最好是多给学生一些自由阅读的时间,以便他们能够多吸收,自由发展。由这个角度看,三味书屋式的教法(主要是识字,其他不管)也不无好处。英国小穆勒的学习经历就更值得参考,他是由幼年起就由父亲指导,多读书。二、课堂内多种讲授八股以及课堂下多种作业八股最好都像扔破鞋那样扔掉,以免教师费力不讨好,学生思路受束缚,日久天长,连到教义外驰骋的野性也丧尽。这样说,我是认为师范学校的课业生活还颇有优点,可以歌颂一番吗?非也,但至少可以参考参考吧。

  馀 兴

  《礼记·杂记下》:“张而不弛,文、武弗能也。”这是说,儒家设想的古圣,旰食宵衣之馀,有时也要到“方七十里”的“文王之圈”去打猎,与有“德”的后妃“辗转反侧”。何况我们念师范学校时期,还是嘴上无毛的小伙子,“张”之后当然想“弛”一下。弛有零碎的,或说小举的,如课前课后、饭前饭后都是,前面已经提到,不再赘述。这里着重说星期日的游赏活动,可称为大举的。

  游赏,游在前,先说游之赏。以方位为序,先说西。西行,出西门转北,有闸桥可游,这是晚饭前后可到且常去的,前面已经提到。这里应该说远行的,只一处,八里桥。八里桥是横跨通惠河上、拱形的南北向的大石桥,推想是因为距通州城(旧城)八里,所以名八里桥。桥高大,也许不小于赵州桥吧,总之很雄伟。还附有不雄伟的历史,是清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庚子夏秋之际,清军和义和团在这座桥边最后一次与八国联军作战,之后就连既狠毒又糊涂的那拉氏老太太也逃走了。过去的,学官腔,光彩的,多吹几次,不光彩的,诿过于人,不管它也罢,还是言归正传。且说时间无私,周末度过,星期日必准时到达。喜欢睡懒觉的人有福了,因为可以拥被高卧,决不会有“陈朽木来了”的声音传来。但也有个限制,是晚起,不得晚到赶不上吃这每周改善一次的星期日早餐。饭前或饭时是定当日游赏计划的时间。有事的别无选择,比如大则买鞋袜,小则买纸笔,只好东行,进城。没有什么置办的,无事一身轻,可以西行或南行,专心游赏。也不得违古人“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的成例,游要结伴。

  当然最好是意中人,可惜没有。只好安于现实,找同学中合得来的。也不宜过多,两三个或三四个。口约已定,装满肚皮以后,略收拾,出发。出校门往西,城内,街道两旁都是简陋的民房,没什么可看的。出城,可看的在路北,野草野花之外,有不少上层人家的墓地,前面总是立着石碑,碑后有柏树林。大约要走将近一个小时,前面路北转,八里桥在望了。我们总是走到桥中心的最高处,凭东面桥栏东望,西面桥栏西望。东望,桥下水东流,不久会流到我们熟悉的闸桥,可是在桥上只能看到水中一丛丛芦苇,看不见闸桥。凭栏西望所见也有限,是河北大道上间或有车马,可是引来的遐想却不少。其时我还没有亲近《红楼梦》,如果读过,而且如今日之许多红迷,乐于考寻本事,也许要想到,林黛玉北来进京,水路由通州下船,也曾乘车过此桥吧?不知有林黛玉,也就想不到还有荣宁二府的排场。但北京的繁华,大街之上车水马龙,小巷之内胜朝金粉,我们还是大有兴趣的。但兴趣是兴趣,现实是现实,这使我有时立在桥头,远望,就想到未来,也能西行入京,在某小巷定居,与某某数晨夕、听货声吗?我明白,这是幻想,给我带来的只能是惶惑和怅惘。

  再说另一条路线,南行。开头,也是出校门往西。走一小段路,转向南,是昔日运粮的石块路,几十步就穿过大红牌楼。再前行,东面是西仓的大门,西望是树林中隐约有人家。再南行,据十三班同学唐宝鑫(他家在新城南街,即西仓南面)说,还有小红牌楼,我不记得了。记得的只是南城墙有个小门洞(唐君说名小南门),穿过小门洞,过护城河(河上有桥?)就是潞河中学。这所中学是教会学校,校舍是外国人所建,西部别墅式的一些房是外国人所住,所以都有洋气。但就是以爱祖国自负的志士也不得不承认,确是比本土的整齐、精致、干净。我们先东行,到向东的校门附近,向后转,西行,慢慢走,观赏一路的风光。校门内路北有个规模不大的医院,名潞河医院,在通县,地位相当于北京的协和医院,记得我还在那里看过病。

  医院之西,路南北都是中学的用房,有不少是楼房。与我们学校的不能更上一层相比,真是太华贵了。其时我还没读过皇甫谧《高士传》和多种正史的隐逸传,对于华贵就不免有些艳羡之心。再西行,别墅式的建筑更好看,稀稀落落,周围是如茵的绿草。像是没见过开门,有人出入,使我不由得想到秦少游的词句,“雨打梨花深闭门”。观赏完学校,时间尚早,我们总是再西行,看看紧邻学校的一个小村,复兴庄。记得只是东西向一条街,人家不多,安静,质朴,沿街慢慢走,看看院中的花木,屋顶上的炊烟,会使人想到陶诗的“昔欲居南村”,以为这就是南村。我住通县六年,有些事物,多年后印象一直清晰,其中之一就是复兴庄。还不只是印象清晰,是离开几十年之后,曾因怀念而诌了一首诗,词句是:“复兴庄上夕阳斜,闲步街头看杏花。紫帕垂襟娇不语,芙蓉巷口第三家。”莫非彼时也有玉楼香泽之思吗?可怜可怜!

  最后说游赏的最大举是东行兼北行。大,是因为还要处理些杂事,主要是买些日用品。这里单说游赏。也是要结伴,早饭后出门。东行不远,过附属小学前门。再东行,记得路不如西行之直。过南行往新城南门的路口,不远就到旧城西门。早已无门,也就无西门之名;有名的是大关(?)庙,在原西门内略北。进旧城了,前行有两条路。一直往东是走旧城西街,两旁,近西端民居多,近东端商店多,商店中还有两家出名的饭庄,路南是宝兴居,路北是福兴楼,我们只敢往里望望而不敢进去的地方。出街东口,南北向的一条短街名牛市口,北行出口过闸桥,不远是鼓楼。由牛市口到鼓楼是通县的商业中心,大商店集中在这里,其中还有两家我们最感兴趣的,是卖肉饼的小楼和卖蹲儿饽饽、糖火烧的大顺斋。进旧城之后也可以不直向东,而是北转,过大关庙不远,转东,走万寿宫一条路。这条路,南面是一条废河道(其时已成臭水沟),东端至鼓楼前有桥名闸桥。河道北地势低洼,路不平,可是容量大,如北京之天桥,天津之三不管,卖艺的,相面的,卖小吃的,杂七杂八,什么都有。记得还有照相馆,我开卷第一回留下尊容就是在这里。

  不管是走西街还是走万寿宫,都要到鼓楼前转向东街,直奔东门。目的是看运河。记得出东门没有多远就到水边。水上有渡船,有打鱼船。夏秋之外,水不很大,但也可以引人南望,想到苏杭。这是否足以表明,我的本性近于智者而远于仁者?盖孔老夫子曾说,“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是也。但无论如何,苏杭总是如在天上,高不可即。其实,低的,如眼前水中产的鲇鱼,送往小楼而烧之,同样是可想而难于入口的。关于运河的享受,记得只有一次,是夏日,也“百川灌河”,我与同班同学梁君结伴,图凉爽一下,解衣置岸上,下水了。也许得意忘形了吧,及至上岸,草帽不见了。

  当时心中大为不快,慨叹人心不古。几十年后的现时,偶然忆及此事,才领悟那样的慨叹错了,因为换为现时,必是连衣服也拿走,我们就惨了。话扯远了,还是说游赏。看完运河,照例入东门,到鼓楼转北,踏上北街。北街是卖干鲜果的集中地,没什么可看的。想看的是北门内略西的燃灯塔。塔十三层,多角,挂满铁马,翘首上望,会使人想到深夜的丁当声。这丁当声送走了无数人,无数事;未来呢,幻想有几许实现的可能吗?自然只有天知道。燃灯塔的西南方是个荒凉的池塘,面积不小,名西海子。卢苇和杂水草不少,有凄凉的野意,我们也愿意留连一会儿,把闹市的尘嚣洗一洗。

  游之赏毕,接着说不游之赏。也要定个范围,古人多说饮食男女,干脆就说饮食男女。饮食内容多,且好说,先说饮食。丑话说在前头。《论语·里仁》 :“士志于道而耻恶衣恶食者,未足与议也。”又《雍也》:“子曰:‘贤哉固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我们是食不佳,总想换换样,吃点能解馋的,可见是未志于道,也就不能贤哉。事实如此,也就只好实事求是,说些不能入圣经贤传的。饭厅之外,或说馒头、鸽子粪之外,填补饥肠的办法也不只一种,想由低而高说三种。其一是不越雷池的,还可以分为两种。工友其时也已经有商业意识,住屋中备有花生、瓜子、糖之类,其中花生大有充饥之力,买一包送入口内,是一种办法;每天有一工友负责出外购物,可以让他到饭铺买炸酱一碗,饭时借此加餐,是另一种办法。其二是出校门西行,到大红牌楼北口外的小饭铺里去吃。

  记得有两家,口外转西路南是我们付以进口名的Woman馆,转东路北是张家小铺。我们很少照顾路南一家,不是因为还守男女授受不亲的古训,而是因为两个妇女都邋遢,做的东西不好吃。张家小铺只一间门面,师徒二人,灶紧靠门内,往里有高脚桌两三个。师做,徒送,相当热闹。记得总是吃馅(肉菜掺和)饼,很少时候也吃炸酱面。馅饼,远不如小楼的牛肉饼,可是“饥者易为食”,借用佛家语,境由心造,我的印象一直是,其味美绝不下于今日全聚德的烤鸭。张师傅偏于瘦小,和气,顾客多的时候也高兴,总是高举面杖敲面板,发出连续的清脆声,不说馅饼味美,这声音也是值得怀念的。其三是东行,到牛市口,过屠门而大嚼。宝兴居和福兴楼是高级馆,我们不敢问津。小楼在繁华的牛市口的最南端,坐东向西,铺面上下两层,为回民所经营,有正式名,为义和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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