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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死战(1)

  寂静的黑夜,万物都已经安睡,烈云髻坐在大帐里,青夏放下手中的药物,走过去撕开她手臂上的衣衫,只见被毒蛇咬住的地方已经做了简单的处理。杨兰娅的毒虽然凶猛,但是烈云髻也是毒道的祖宗,不会有性命之虞。为她换好了药,放下一套干净的衣服,就缓缓的站起身来。

  “杨大哥怎么了?”

  烈云髻淡淡说道:“楚军攻进海市之前齐安得了你的消息,知道你刚进了关,就叫他去抓你,他不肯,齐安怀恨在心,派他去了青泽。后来青泽失守了,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青夏沉默片刻,低声问道:“那你怎知他还活着?”

  烈云髻神色不变的说:“我找遍了战场,挖开了所有的敛葬坑,翻遍了每一具尸首,他就算是被人砍成了渣子,我也能认得出来。既然没有,那他就还没死。”

  青夏心下一震,颇有些动容,她想说其实就算战场上找不到,也可能死在了逃亡的路上,或者被齐安的人秘密杀害了,未必就真的还活着,只是看着烈云髻苍白的脸,她却没有勇气说出来,只得转过身去,端来一盏肉汤,递给她道:“喝一点吧。”

  烈云髻默默的接过来,低头喝汤,她自始自终都是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激动,也看不到一丝软弱。

  “你为什么追着杨兰娅,她知道杨大哥的下落吗?”

  烈云髻手腕微微一滞,低着头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喝汤。青夏不再多言,站起身来想将药碗端出去,就听一个细小的声音在背后低低的说道:“他只有杨兰娅一个亲人,我不知道还能去问谁。”

  青夏心头一酸,强笑道:“杨大哥身手了得,头脑聪明,一定不会有事的。”

  烈云髻点了点头,继续喝汤不再说话,喝完之后拿起包袱说:“我要走了。”

  “你还要去追杨兰娅?”

  烈云髻点头:“恩。”

  “那你之前还要我放走她?”

  “我不能让她死在我面前,她是他的妹妹。”

  青夏点了点头,道:“你受了伤。”

  “没关系。”

  “要不要我找些人陪你去?”

  “不用。”

  烈云髻走出帐篷:“我走了。”

  “你多加小心。”

  烈云髻点了点头,拢紧斗篷便向东行去,她很瘦,肩膀单薄,月光照在她身上更是窄窄的一条。她被狼养大,寻常马匹都畏惧与她,她也很少骑马,大漠绵绵万里,她就这样背着一把刀独自走着,形单影只的。

  “庄青夏!”

  刚走了没多远,烈云髻就回过头来,大声喊道。

  青夏一愣,扬眉道:“怎么?”

  “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我也是最近跟踪杨兰娅的时候才偷听来的,南楚大皇出兵大漠是为了替你寻找南疆的白石长老,你恶疾在身,无法根除。当年北秦太子为了克制秦宣王,将南疆大长老秘密送至关外,想在关外杀人灭口,绝了秦宣王的生机。不想被骨力阿术撞见救下,大长老就此被草原人看管了起来。草原人本想以此挟制秦宣王,不想秦宣王失了踪。这几个月以来,楚皇曾多次派人前往草原,许以草原人各种利益条件想要将白石长老带回楚国为你治病,却都遭了拒绝。其实这件事是西川暗中授意并和齐安太子一同策划的,目的就是引楚皇发兵的。如今他犯了众怒,被西域人袭击,更被齐人包围,西川北秦同时出兵大漠,若是等到骨力阿术撤回来,更是回天乏术。你再不赶去,也许就再无相见之日了。”

  青夏瞬间愣在那,眉峰一分一分的皱起来,夜风吹过来,像是冰凉的刀子割在身上,她只觉得手指麻木,小腹处又升起了熟悉的疼痛,宛若虫蚁啃噬,手指都在微微颤抖着。

  烈云髻继续大声说道:“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可是人活着,有些事情便是不可以逃避的。”

  烈云髻说完便走了,背着她那柄造型奇怪的弯刀,像是一只孤独的狼,默默的消失在无边的夜幕之中。青夏一直站在那里,很多事情过了她的脑子,疲惫悄无声息的来,像是绵绵的海藻,缠上了她的手脚,将她构建了多年的铜墙铁壁瞬间穿透,她仰起头,眼眶有种酸酸的痛,她只得极力的抿起嘴角抬高下巴,想要将一些猝不及防的情绪掩了去。

  “之炎……”

  一阵风吹过来,将她额角的头发吹得散乱,她的声音很低,一下子就被风吹散了。

  “我该怎么办啊。”

  月亮升起来,月亮落下去,她一直站到黎明,宋杨从后面走上前来:“大人,全军已经整顿好了,可以走了。”

  青夏点头,宋杨又问道:“大人,我们去哪里?”

  青夏声音低沉,缓缓吐出两个字:“楼然。”

  两日后,当青夏骑在战马之上,看着大漠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和丢弃的盔甲兵器的时候,只感觉一颗心似乎被人紧紧的握住。青夏咬紧了嘴角,深深的吸气,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道:“继续前进。”

  声音很是低沉,听不到一丝情绪的波动,主帅的沉着和冷静,极大的鼓舞了那些惴惴不安的士兵们,可以让他们仍旧保持着一丝清明和信心,继续向前走去。的确,这一路,若不是青夏的竭力压制,可能还未到楼然,士兵就已经哗变了。

  这已经是第四片战场,血腥的味道越来越重,南楚军人们的尸体也累积的越来越高,这已经不是一场战争,而是丢盔卸甲的逃亡,遍地破碎的旗帜和马粪,很轻易就可以推算出有多少大军经过此处。仿佛是有一根铁钉狠狠的插进心里,大片大片的鲜血呼啸的涌出,压得心头越发的沉重。

  终于全都来了吗?

  青夏轻轻的冷笑,终于还是耐不住寂寞,全都搅到了这里,趁火打劫?落井下石?西川、北秦、草原、东南蛮邦、西北藩国、东齐余孽,全都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候挺进了这片千百年来无人问津的蛮荒大漠,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冷箭阴谋,无孔不入的暗算较量,终于还是齐齐调转箭头,一同对准那个人。

  他一定会没事的,五年前的河套会战,四年前的松露岭之战,两年前的西黑之战,收复南疆,平定东齐,进军海市,这些年来,他身经百战,哪一次不是凶险异常,哪一次不是生死攸关,又有哪一次,不是身先士卒置之死地而后生?哪怕现在孤军深入,哪怕现在毫无补给粮草,哪怕现在面对着十倍于己的敌人,他也不会有事。他天生就是收割生命的死神,行走于刀锋血雨之间,绝不会在敌人未死之前死在敌人的铁蹄之下。

  她坚信这一点,一直坚信。

  可是为什么,还是会担心,还是会害怕,还是会紧张到无法自抑,仿佛是有人在心脏上方悬挂了一只利剑,每一次的跳动都会深深的刺入血脉,鲜血长流。

  青夏紧紧的握紧拳头,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吐出,似乎要把那些浑浊的空气全都咽下去一样。

  她要去楼然,无论前面挡路的是谁,她都不会手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经过了两日的跋涉,楚军终于在第三日赶到楼然城外,看着满目疮痍的战场,青夏的一颗心终于狠狠的沉了下去。就像是一个在大漠上行走的旅人,知道哪一处有泉水,可是赶到的时候却发现那里早就已经是一片干涸的荒漠了。

  遍地狼藉的尸体和兵刃,血污一片,笙旗寥落,食腐的鹰鸩在天空中盘旋,不时的发出凄厉的尖鸣,还在寒风中燃烧的火把噼啪作响,有脂肪烧烤的香气在空气里回荡,却让人几乎一口呕吐出来。满目所见,到处都是败落的痕迹,战火的灼烧彻底摧毁了这一片昔日热闹繁华的商旅之地。狂风呼啸,黄沙翻滚,似乎连上天也有不忍,欲掀起黄浪将这里的一切掩埋。

  “大人,”宋杨迟疑的上前,想说什么,可以嘴唇泛白,却始终没有开口。那些事实血淋淋的摆在眼前,已经容不得他们再去自欺欺人了。

  队伍中渐渐有细微的喧哗,这一路所见的恐惧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突破口,惊慌失措的情绪在军中蔓延了起来,一双双眼睛渐渐变得通红,曾经热血沸腾的腔子也逐渐的冷却,剩下的,只是浓浓的失望和彷徨。

  “继续前进。”

  沉重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恍若是刀子划过生铁,青夏挺直的背脊是那样的倔强,她眼神冷冽的望着前方,驱马前进,身后的士兵们齐齐一震,同时抬起头来望着他们的主帅,眼神各异,有那般的崇敬和畏惧,却也有那般的不信任和怀疑。

  “大人!”一名小校突然皱眉说道:“陛下的人马已经死伤殆尽,前面最起码有数倍于我们的大军,我们这般冒失挺进,末将认为不妥。”

  青夏头也不转,只是半眯着眼睛侧头望着他,眼内锋芒毕露,隐隐有若寒冰下的暗流。

  小校堂堂一个七尺男儿,在青夏目光的注视下却突然有不可抑止的紧张,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道:“一路所见,北秦、西川、草原各部都有发兵,我们人困马乏,兵力不足,实在不应该和敌人正面相抗。”

  “哦?”低沉的声音微微上扬,淡淡的说道:“那你认为应该怎么办?”

  “末将,末将认为,”小校微微有些迟疑,半晌,才低着声音说道:“末将认为我们应该回撤,回到大楚,重整兵力,再,再卷土重来。”

  “是吗?”青夏轻哼一声,淡淡的说道:“这就是你想出来的主意?”

  “末将只是为大局着想。”

  “我看你是考虑你的项上人头!”凌厉的声音突然响起,青夏双目一寒,厉声说道。

  小校双腿顿时一颤,嘭的一声跳下马背跪在地上,沉声说道:“末将不敢!”

  青夏看也不看他一眼,眼神在众人的身上一一扫过,许久方才声音低沉的说道:“再有敢乱军心者,不需要草原人动手,我就会要了你们的脑袋。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不成功,便成仁,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黄沙滚滚,白甲黑袍的将军背脊挺拔,驱马前行,一步一步坚定的走向大漠的深处。

  五十里,三十里,十里,七里,一路战火狼藉,越接近楼然,战况越发的惨烈。青夏的大军没有遇到任何的敌军,这在一定程度上帮助大军迅速前进的同时也说明所有的敌人都去追击那个她想要营救的人去了。到了城外马场,斥候终于传回情报,跟着惊慌失措的斥候进入楼然的时候,鲜血横流的修罗场终于彻底的呈现在众人的面前,好似一只重锤一样砸碎了众人本就微不足道的希望。

  青夏坐在马上的身躯微微的颤抖了一下,她缓缓闭上眼睛,眉头紧皱,只大概的看了一眼,就调转马头,继续向前。

  当天下午,夏青大都督向部下拿出三日前楚皇派人秘密送来的书信,宣布了南楚大军诱敌深入以便一网将敌人打尽的战略,一众南楚士兵到了此时才算真的放下心来,重拾信心跟着夏青都督继续上路。

  然而众人之中,只有宋杨清楚的知道三日前没有任何信使秘密前来,那封书信是青夏自己写的。

  战况越发恶劣,天气也更加的坏,大漠上的气候向来没有一个准,一场巨大的风暴毫无预兆的袭来,让青夏的大军不得不退回空无一人的楼然古城,静候风暴的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却有无数双手,在缓缓的接近这颗沙漠上的璀璨明珠。

  一片浑黄的大漠上,一身青甲的青年将领放下望远镜,白皙如玉的脸孔上两条秀眉轻轻皱起,一双凤眼微微半眯,像是犀利的鹰。

  身穿紫色华服的锦衣男子状似慵懒的打了一个哈欠,从一辆华丽的马车上慢腾腾的爬下来,镶嵌着美玉的靴子踩在沙地上显得十分辛苦,深一脚浅一脚摇摇晃晃的走上前来,对着年轻将领说道:“探子回来了吗?这么大的日头,该找个背阴的地方睡一觉才是。”

  年轻将领转过头来,将手里的望远镜递给身侧的侍从,双眼淡漠,语气淡淡的对着紫衣男子说道:“应该快了,若是累了,去车上休息一下,人回来了我会通知你。”

  紫衣男子似乎没有注意将领冷漠的表情,从怀里掏出一块锦帕铺在地上,径直坐下去,低着头一副要睡着的样子,“一路都在睡,也睡的差不多了,出来晒晒太阳也好。”

  年轻将领对着一旁的侍从使了个眼色,下属会意,连忙跑到马车旁,从里面取出一把大伞又跑回来遮在男子的头上。紫衣男子慵懒的斜了下眼睛,瞟了伞一眼,语重心长的说道:“南儿,我都说了,这一次来就是要晒晒太阳,你又不是不知道,清湖的宋才女说本王太过于阴柔,没有男子气概,宁肯削发为尼也死活不肯从我。哼哼,本王纵横花丛这么多年,什么阵仗没见过,要不是本王不愿意用那些下乘的手段,任她怎样三贞九烈,也休想逃出本王的手掌。等本王回去,就让她好好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的男子气概。”

  年轻将领面色不变,眼光却微微有一丝波动,可是转瞬就已经消逝,只是恭敬的点头说道:“义父,大漠日头毒,义父若是真的想要晒太阳,还是等回去找个好地方吧。”

  “恩,你说的也对。”紫衣男子微笑着点头说道:“还是南儿最细心,大漠这里的事情交给你,本王就可以放心了。”

  年轻将领点了点头,说道:“请义父放心。”

  紫衣男子缓缓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满身浓郁的香风顿时四散溢出,懒散的嘟囔道:“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有南疆的那个老大夫在手,不愁楚离那个疯子不上钩。再说齐安、骨力阿术还有龙格家的人都不是摆设,就算秦之翔有二心,咱们也还有后招,现在只怕花溶月那个野女人不肯好好合作,这个女人的底细本王一直没搞清楚,长的还那么漂亮,真要本王对她下手本王还真狠不下这个心。”

  被叫做南儿的将领低着头沉声说道:“义父放心,陆华阳正在监视花溶月,一旦这群马贼有异动,我们雇佣的那伙佣兵立刻动手,不会误事的。”

  紫衣男子的年纪看起来比轻甲将军大不了几岁,却被他一口一个义父叫着,也没有丝毫不自在的表情,反而慢条斯理的说道:“我才不相信陆华阳那个女人,女人嘛,画眉涂粉还差不多,提刀上战场像什么话…..”刚说到这,顿时住口,不好意思的看了南儿一眼,笑眯眯的凑过去,趴在他的耳边小声的说道:“我可不是说你啊。”

  他略带酒气,更多却是花香的温热呼吸喷在年轻将领的脸上,将军白皙的脸孔上顿时升起了两朵微微的红晕。将军的声音略略有些尴尬,转移话题道:“那义父为什么还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北秦?”

  紫衣男子哈哈一笑,很是得意的摇头晃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个东南大都督不是进了大漠了吗,她们两人,可是天生的死敌啊!”

  天上的苍鹰突然凄厉的叫了一声,紫衣男子转过身去,一边摇摇晃晃的向着马车走去,一边哼哼呀呀的唱着曲。

  轻甲将军站在原地,看着紫衣男子远去的背影,一双眉渐渐的皱了起来。

  “少将,”一名下属上前轻声说道:“前方斥候已经接近楼然,正在等您的下一步指示。”

  少将低头看着那张凝聚了无数鲜血的大漠地图,突然伸出嫩白的手指狠狠的点在了楼然古城之上。

  就在西川的昭南少将和刚刚自封为西陵王的燕回对话的时候,大漠的另一角一伙黑衣人却在飞速的奔驰着,马蹄声踏破了沙漠的荒凉,奔驰了半日,直到日落西山,才来到了他们的目的地,大帐的帘子被掀开,齐安看了眼来人,眉头轻皱,沉声说道:“什么事?”

  “大汗有信。”

  齐安接过那人递过来的书信,拆开看了一遍,随即对着那名黑衣人的头领说道:“回去告诉你们大汗,就说我答应了,就按他说的办。”

  那群人点了下头,转身就走了出去,一会的功夫,就听到蹄声远去的声音轰鸣响起。

  一名三十多岁的儒生沉吟半晌说道:“太子,这些草原人可靠吗?”

  齐安淡淡的轻哼一声,过了许久,才低声说道:“他们不用可靠,只要够蠢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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