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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1

    如果想请教所谓人生意义,那么去找男人吧!
    ——遗憾的是,往往会使你更糊涂。
    如果仅仅想活得快乐些,那么就拜女人为师吧!
    ——她们一般不会使你失望。因为大多数的她们,并不被“人生意义”所困扰。而这是人快乐的前提之一。
    谁又敢说快乐的人生不证明着人生朴素的意义?
    空中打击既是北约的军事行动,也是相当“美国特色”的军事行动。北约没有美国,北约傲居于联合国之上的气势不可能如此公然而又目空一切。北约员有美国,美国的态度倘不鲜明,倘不强硬,倘不主张轰炸没商量——所谓空中打击也很可能只不过是纸上谈兵的威慑罢了。
    迄今为止,人类制止战争的方式不外乎两种——以和平制止战争和以战争制止战争。
    伊拉克最终从科威特退兵,就不是被思想工作说服的,而是被“飞毛腿”导弹炸服的。
    战争制止战争的办法,虽然是不得已的办法,但往往又是非那样不可的办法。
    只有以和平制止战争这软的一手,而没有,甚至从原则上根本排除以战争制止战争这硬的一手,每使联合国的和平官员和平使者,看法似一位位善良却没有权威的老婆婆。
    前苏联出兵捷克斯洛伐克的历史事件,会否在二十一世纪在北约内部重演?
    那么,在二十一世纪,谁来制止战争?谁来维护和平?
    无论对于克林顿总统本人,亦或对于美国,克林顿总统的排闻,实际上巳全无了半点几所谓“桃色”,而被彻底涂上了“黄色”。
    据我想来,古今中外的一切绯闻,十之八九总是包含有性的内容的。若将这一部分内容的细节一一道来,难免都是会带有“黄色”的意味的。
    就像一本《金瓶梅》,直接露骨的性的描写,仅占二十分之一还不到的文字。几乎所有此书的推祟者张口首先都要谈它的社会认识价值,但又几乎所有的爱书人,并不爱内容上田除了那并不重要的二十分之一不到的文字的《金瓶梅》。尽管田节本的社会认识价值肯定不至于受任何影响……
    克林顿——一个本世纪尾声中陷人“性丑闻”事件无法摆脱的男人;一个几乎将人的尊严丧失尽净的男人;一个本世纪尾声中最孤立无援的男人。
    我因此而同情他。
    当某些世人不禁赞赏希拉里作为女人,作为妻子难能可贵的心理承受力和非同寻常的第三当事人姿态时,我心中想到的却是他们的女儿。
    是的,我也羡佩希拉里夫人的种种难能可贵。
    但我心中还是在更多的时候想到他们的女儿。
    她毕竟还算是一个少女。
    她可能是本世纪尾声中心理遭到最严重伤害的少女。
    美国从不在乎他们的总统怎么样了。他们抛弃总统像抛弃旧鞋子。
    但是美国并未因此而一步步衰败下去。
    几乎所有的美国人都极为在乎他们的法律怎么样了。他们在乎这一点像每一位父母在乎他们的儿女怎么样了。
    这也许正是美国之所以强盛不衰的条件之一。
    坦诚——这是一种优秀的,有时甚至显示出一个人的商贵性的品质。它在某种情况之下可以是矛、使最放肆的敌人也不禁心生敬畏;它在某种情况之下又可以是盾,有效地抵挡住最歹毒的敌人发动的攻击。
    但坦诚是有代价的。其代价是——公开承认自己的过失、缺点和错误。甚至,需要公开承认自己在道德和品行方面不是完人。非但不是完人,还是理应受到谴责的人。更甚至,需要公开承认任何人都绝不愿公开承认的属于隐私中的那一部分丑陋。
    这需要极大极大的勇气。
    在美国,一个平凡的人普通的人,企图掩盖某一事实——比如婚外性关系,可能反倒容易些。而一位总统要成功地掩盖这一点,简直比用手掌完全掩盖住自己的脸还难。因为他的企图掩盖,必定刺激新闻界更大的窥隐癖——这一点在美国比在世界上任何国家都突出,可称之为“美国综合症”。也必定更加刺激起他的敌人攻击的能动性。同时必定激怒法律。而这时他要庞付的已不单单是新闻界的骚扰,要抵抗的也不单单是政敌们的进攻了。他的最坚决的敌人,已经是权威远在其上的法律了……
    当金世界的媒体仿佛都对美国的现任总统的桃色事件表现出手舞足蹈般的亢奋和激动时,几乎没有媒体评说到莱温斯基的那位“亲密女友”。而我觉得,一个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无论是平民百姓还是总统,身边若有那样的一位朋友,实在也是很恐怖的。
    莱温斯基也是一个颇值得分析的人。这二十一岁的其貌平平的白宫女实习生,如果非是自己主动地、卖弄风情地去“傍”总统,显然不至于在白宫那种特殊的时空内格外吸引总统的目光。我那两位美国朋友告诉我,她除了对她的女友,至少还对十余人熔耀过她与总统的性私情。这一点我倒是相信的。国外的媒体也报道过这一点。那么足见她是一个虚荣到何种程度的浅薄小女子了。按照弗洛伊德的性心理学来分轿,她性心理的正常与否也是很值得怀疑的。
    克林顿总统因这样的一小女子而受辱于世,实在也是令人大跌眼镜的。
    而另一方面,斯塔尔身上也分明体现出一种阴暗的、堂面皇之利用职权的报复快感。因为他所调查的,乃是排闻的确实与否,非是报告一校涉及总统的风流韵事的性情节。
    于是斯塔尔给我的印象又仿佛是《悲惨世界》中的皇家警长秒威。沙威冷酷,但是并不低级庸俗。斯塔尔的报告,却有既低级又庸俗的成分。太像我们中国时下打着“法制文学”招牌的某些既低级又庸俗的所谓“纪实报道”。
    民主是迄今为止人类所实践的最进步的国家政体。但最进步的并不意味着是最完善的,更非最完美的。党同伐异的政治现象与炒作成瘾的新闻现象,每每也使良好的民主政体蒙上闹剧的轻浮色彩。
    一只轮子从一辆行驶着的车上脱轴了——此种情况其实一般不常见,只不过是一种比喻。
    任何比喻都是有缺陷的。
    让我们且先不谈论那辆车,而只说那只脱轴的轮子——结果会怎样呢?它受到着贯力不能如人所愿地一脱轴就自行翻倒。它向前滚去,带有冲撞性,费力大,它则滚的快,滚的远。在此过程中,可能有种种外作用成它的加速度。
    想想吧,它可能带来多么严重的交通事故呢?——后面的车为了躲开它,司机也许就采取不明智的应急措施——猝刹车,于是一连串的追尾、急转弯,于是撞了别的车。于是脾气不好的司机相互指责。双方不冷静,或仅仅一方不冷静,于是由交通的事故演变为司机和司机的大矛盾……
    而那只轮子可能还在滚……
    有人追赶它,有人拦它,都是为了使它停止滚动,立刻停下。有人从车内探出头望它,冲追赶它和企图拦住它的人大加嘲讽——干嘛呀干嘛?!还嫌公路上不够热闹不够乱呀?!你们不是多此一举吗?于是也有人义愤了,像你们那样做壁上观就对啦!都和你们一样就不乱啦!这时候总是需要交警的。交警是有能力之区别的。有的交警的能力适时地表现出来了。而也许有的交警的能力差点儿,疏导不得法,指挥也不当……
    于是公路上似乎更乱了……
    这时候还常会有人充当义务交警,但也许招至一片嘘声和骂声。当然,也许相反,获得如此好评——瞧那些交警,无能之辈;再瞧人家,那位要是交警就好了……
    但我想指出的是——那只轮子,它毕竟的、终究的会停止滚动。或是它自行停止的,或是被人追上被人拦住按倒的……
    谁都不希望公路上发生一只轮子脱轴的现象。而一旦发生了又有什么办法呢?一旦发生了,其后的种种,也几乎是必然发生的了。
    我的眼看威胁世界秩序的国际风云时,心里便每每产生以上联想。
    这联想又渐渐形成了我一种总的理念,那就是——一只脱轴的轮子终究是不会滚出多远的。它从脱轴并向前滚去那一刻开始,其实正是越滚越接近着它的翻倒。无论那因倒是自行的还是人的措施的成功。它在公路上造成员大的秩序混乱的时候,恰恰是,而且几乎一向必然是它对公路秩序造成的破坏性接近结束的时候……
    报载美国前总统老布什在香港就以美国为首的北约轰炸南斯拉夫发表观点时说——“那不是地狱的开始”。
    此话对南斯拉夫这一国家和它的人民分明有失公正。
    毕竟,南斯拉夫这一国家和它的人民经历了七十余天的狂轰滥炸,许多平民家破人亡啊!但,倘我们平静地来思考老布什的话,那么他的话里是否包含这样的看法呢——一切终将结束,一切即将结束,一切必会过去我相信他的话肯定包含这一理念。肯定!
    而南斯拉夫人民在那七十余天灾难性的日子里,也肯定是靠同样的理念支撑的——一切终将结束,一切即将结束,一切必会过去……
    是的,真的——一只脱轴的轮子,是绝不可能一直接下去,一直不停地扩大着它的破坏力而不结束的。
    区别是,仅仅是——世界以什么样的方式使它结束它的破坏力。
    用这种理念来看世界——迄今为止发生过的一切灾难性的(指人为的,也指自然力造成的)大事件,都如同从一辆行驶的车上脱轴的“轮子”。
    一次世界大战是这样一只“轮子”——它过去了。
    二战是——也过去了。
    中苏两国的冷战关系是——它过去了。
    中印边境冲突、中越边境冲突,都是那样一只“轮子”,都曾对两国关系造成破坏牲,都过去了。
    中美两国的冷战关系最长久——但恰恰在它“滚”到最大的加速度的时候,它结束。
    “文革”时期的中国人反美情绪特别的高涨。
    但尼克松恰在“文革”时期访问了中国,受到了毛泽东的接见。
    《中美联合公报》恰成“文革”年代产生的中美两国关系史上最具历史意义的最重要的国际关系文件。
    目前的印巴边境冲突,也是一只“脱轴的轮子”,也会很快就结柬就过去的。
    一辆行驶着的车的轮子为什么会脱轴呢?归根到底是人的责任——世界毕竟还没实现所谓“大同”,“利益”二宇也便不是“大同”的。在不是“大同”的世界上,一概的人,包括最杰出的政治家、外交家、元首,都不可能按照所谓“大同”的理念参与处理国际事件和争端。即使有少数杰出者的主观理念是超前的、“大同”的,往往也无法左右客观。
    那么,人类就只有一次次接受“轮子”脱轴的现象。
    但是我深信,既然以前的“轮子”脱轴现象一次次结束了,以后也会一次次发生再一次次结束。
    因为人类令那一只脱轴的“轮子”停止破坏性滚动的经验和能力,不是更小了,而是更大了;不是更少了,而是更多了;不是更简单化了,而是更能动了……
    故我对世界的总态度是极其乐观的。
    在二十一世纪,又会有什么中美之间的冷战局面形成呢?
    我深信是不会的。
    在二十一世纪,会有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吗?
    我深信是不会的。
    以美国为首的北约的导弹轰炸了中国骏南使馆——这一件非常具体的“轮子”脱轴事件已经过去,已经结束。而且应该从中美双方的国家利益的理念上被认为过去,被认为结束。是中国人用抗议的方式阻止住了那一只“轮子”的滚动。美国人把它捡回去了,又安在自己的车上了。
    确乎,在美国有某些一贯反华并继续反华的政治人士。
    但我认为他们的作用和影响还算不上是美国这辆车的一只“轮子”,只不过是驱动轴的常规的性能质量问题。
    确乎,在中国因而激起过较强烈的针对美国的民族情绪,但这种情绪也算不上是中国这辆车的一只“轮子”,只不过是应急反应。
    已经发生过的一切国际关系中严峻的大事件,都一件件地结束了,过去了。证明它们都不是“地狱的开始”。今后还要发生的,也将一件件地结束,一件件地过去。
    人类的“地狱”还没形成呢,因而不会有它的开始。
    中美关系,中国与北约的关系,以及中国与世界上一切其它国家的关系,如果是这样的关系就好了——符合国际关系准则的,就态度明朗地支持;违背的,就反对——而且,每一次支持和每一次反对,都只是针对非常之具体的“轮子”脱轴的国际危机现象。
    这样我们就不需要讨论和研究旨在针对任何一国的什么所谓长期对峙策略了。美国有某些政治人士长期在于这种旨在针对中国的事。
    不知为什么他们不感觉累。
    我们中国人其实大可不必这么的累。
    国内的事难道还不够我们中国人累的吗?我们不反美,但我们不承诺不反对美国的任何一次国际行为。我们希望和美国友好,但不以诌媚为友好的前提。
    我看中国对美国的策略,推而广之,对北约的策略,再推而广之,对世界上一切国家的策略——能一以贯之地遵循这么一条明朗的而不是暖昧的,积极的而不是巴结奉迎的原则,也就几乎足够我们这样,谁竞真的会以“冷战”对待我们?即使真的那样,又能夺中国之何呢?脱轴的轮子滚不远。
    一个事件的开始正意味着一个事件的结束,不管那是怎样的事件——“轮于”翻倒,有价值的便是剩下的经验和教训……
    来自美国的最新的一种说法是——连任总统的克林顿先生之心理很可能患有一种“病”。可爱的美国的心理学家们,替他们的饱尝公开受辱滋味的总统作出医学士的诊断——“孤独求败”。意思是站在人生成功的顶峰以后,对来之不易的辉煌油然心生出自我毁灭的倾向。心理学的结论经常是阴阳怪气的。
    斯塔尔的“报告”一经输入因特网,美国便等于在无礼地冒犯全世界。
    因为其中秽淫的内容,等于强加给了全世界的网上人类。
    美国等于在向全世界公然贩“黄”。
    正如克林顿因自己的不诚实而一失足成千古恨,斯塔尔也将因自己歪曲了司法的尊严,并因自己变相地向全世界贩“黄”而广受谴责。他报告中那些色情内容,在K级电影和小说中,不值一提。但在引起全世界睹目的法案中,只能也只有被视为垃圾。
    “二战”结束以后,“社会主义阵营”逐渐开始形成。考察所有社会主义国家的政治,其共同的特色可归纳数条,其中最基本的一条是个人崇拜。
    当忠诚与信仰发生矛盾时,人只有三种选择——要么履行忠诚的誓言,此时他的灵魂便背叛了信仰,死后难人天堂,除非他后来深刻仟侮,并获得宗教的宽怨;要么顾全信仰,也就是保持灵魂的原则,此时他必冒犯王权,并且必因而丧失王权赐给他的现实利益,甚至可能被王权视为叛逆砍掉脑袋;第三种选择是自杀。
    诞生于半个世纪前的社会主义国家,几乎一律限制,甚至根本取缔宗教。于是信仰只剩下了一种内容,那就是政治思想。强大的政治宣传使政治思想宗教化是很容易的。于是超越于民主制度之上的宗教化了的政治思想领袖,自然而然地带有宗教领袖的色彩。
    政治人物一旦身处近乎宗教领袖的至高无上的地位,于是人类的近代个人崇拜现象不可避免地发生。
    美国人当然并非没有信仰。他们的信仰就是民主和法律。他们信仰民主与法律的坚定超过对一切宗教的信仰。
    美国总统在美国人心目中是这样一种人物——全美地位最高的“打工仔”,美国公众是他的老板。任何一个最最普通的美国人,都有义务评说和监督他身为总统的表现如何,都有权利指责他称职或不称职。以监督总统为义务,以指责总统为权利。美国的政治特色,使美国的公众特色也极为突出。大约没有任何一个美国人会这样认为——他的某一个同胞一旦当了总统以后,理历当然地便是美国人民的精神之父或思想之父了。美国历史上是很出现过几位可被尊为精神之父或思想之父的杰出人物的。但是他们都并投产生过做总统的念头,美国公众当然也就从汲选过他们。
    据我看来,就“帅哥”风度面盲,克林顿是一位仅次于肯尼迪的总统。他所犯的“错误”,是一位“帅哥”式的总统需极难能可贵的自律定力才可避免的。他显然做的并不那么难能可贵。
    全世界的新闻媒介及大文化“工业”,其实都明显地呈现着某种俗恶的倾向。这倾向又俗恶又现代。在它饲喂之下的当代人,似乎对许多事都已丧失了思考,一味地只要新闻,新闻,新闻!如同患了饥饿症的孩子张着大嘴不停地叫“还吃!还吃!”并且,越来越偏食于刺激性食物。
    美国特色的政治,一向和美国的历届总统们玩“憋死中”。美国总统们的最佳成绩,只不过是和模。稍有差失,则身败名裂。他们永远都休想操纵美国特色的政治。他们永远是那一特色的政治操纵的对象。即使他们的杰出和伟大,也无不是在这一前提下发挥的。
    正是基于这一良好愿望,在总统先生陷于空前性丑闻那些难堪的、狼狈的、屈辱的、羞耻的日子里,中国新闻界低调报道。正是基于这一良好愿望,在总统先生在全世界面前灰溜溜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的日子里,我们的江泽民总书记邀请总统先生访问中国。
    我想,总统先生对于自己在那些日子里,在美国和中国的不同感受,一定记忆犹新吧?但是今天,以美国为首的北约的导弹,悍然轰炸我驻南使馆,造成我使馆新闻工作者的死伤——这除了令我们中国人、令世界其他各国和联合国安理会震惊外,是否也同时意味着更多的什么呢?
    我们中国人感到,克林顿总统先生在性丑闻中夹起的尾巴,今天似乎竖得太高了。但是总统先生座谈有一些起码的自知之明,您的任期已经不久了。您个人的政治表现的尾巴在全世界竖得再高,能变成美利坚合众国永远飘扬的国旗吗?
    我想告诉克林顿总统先生——我非常遗憾的是在您陷人性丑闻的日子里,我曾写了不少文章表达对您及您夫人您女儿相当同情的文章。愿上密保佑,藏身上沾染的血腥之气,不会沾染到您的妻子及您的女儿身上。当您觉得她们活着对您是莫大的个人幸福的时候,也替那些在您参与导演的空前战祸中失去了妻子、丈夫、父母和儿女的人们想一想……
    我祟尚理念,恰因我属性情中人。性情中人,一般是较难本能地内政自己对人对事的态度、立场、观点、好恶而又不理声色的。理念的定力是我身上所缺少的。这缺少每使我的言行不禁地冲动起来。一旦冲动,几乎无所顾虑,无所讳畏。四十岁以前的我,尤其如此。
    依我想来,倘一个人,从六十年代至九十年代并无时代空白地活过来,思想却一直善于与各个阶段的“主流”政治思想一拍即合,被肯定为“成熟”,分析他那思想“成熟”的过程,我们是不是会不难发现那“成熟”的丑陋呢?我敢说,在全世界,自从“人性”二字被从人类的生活中归纳出来至今,从顽童到智奥,除了在当代中国人之间,在其它任何国家都没有仿佛那么严肃认真地、煞有介事地讨论过,更没有辩论过。
    讨论和辩论发生在当代中国,是非常耐中国人寻味的。而这正是我们中国人抱怨人世变冷了的原因。
    日本人曾被视为“理念的动物”。
    依我想来,我们相当多的中国人,在这一点上正变得极像日本人。现实得每每令同胞们相互之间备感周身发寒。
    十五六年间,产生了不少冷冰冰的“中国特色”的理念思维之标本。
    比如将“优胜劣汰”这一商业术语和竞赛原则推行到社会学科的思想领域中去。一件产品既劣,销毁便是。但视一个人为“劣”的标准由谁来定、由何而定呢?一个生存竞争能力相对较弱的人,则就该被视为一个“劣”的人吗?这种标准老板们定出来,他人自然无话可说,但是要变为国家意识是否可怕呢?接着的问题是,在一个十三亿人口的国家里,究竟能采取多么商明的方式“汰”掉为数不少的“劣”的同胞呢?“汰”到国界以外去?“汰”到地球以外去?幸而我们的国家并没有听取某些人士的谏言,我们的大多数同胞也没有接受此类教诲。所以我们才有国家行为的“再就业工程”、“扶贫工程”,才有民间行为的“希望工程”……
    一头象落入陷阱,许多象必围绕四周,不是看,而是各个竭尽全力,企图用鼻将同类拉出,直至牙断鼻伤而恋恋不忍散去。此兽性之本能。
    人性高于它,恰在于人将本能的行为靠文明的营养上升为意识的主动。
    倘某一理念是与此意识相反的,那么实际上也是与人性相背的,不但冷冰冰,而且丑陋的理念。
    人性永远拒绝这一种理念的“合理”性。
    我的同代人以及我的上代人上上一代人,大约都不得不承认——自从一九四九年以后,在我们这个人口众多的国家,人性及人道主义教育是那么的薄弱,根本不曾形成为什么“环节”。一切文艺及文化载体中,稍涉对人性及人道主义的反映,便会被扣上种种政治性质的罪名,遭到口诛笔伐。而作者也往往从此厄运降临。纵观建国后十七年间文艺和文学的全貌,几乎没能向中国读者和我们的青少年,提供什么人性及人道主义的优良营养。与此相反,阶级斗争的哲学,上升为惟一正确的社会原则。乃至于连《雷锋日记》中,也有一句令今人谈来不寒面栗的话——“财阶级敌人,要像寒冬一样冷酷无情。”——这也是一种冰冷的理论。这一理念,一旦在育少年的头脑中被当成“真理”,当成至商的原则接受,在“文革”中冷酷地予以实践,便是符合规律的了……
    一个无可争辩的事实是——在两次关于人救人值得不值得的讨论之间,生命受各种各样危害最多的,乃是中国的许多老人、妇女、儿童和青少年!预见死不救的,又大抵是男人!而抱臂旁观的,也大抵是男人!而明明有能力教,却要等钱遇到了手里才肯一救的,还是男人!
    成了作家,我在自己智力所及的前提之下,多少领路到了一些自由想象的快乐。
    但我对于自由思想的极力的渴望,尤其是对公开表达我的思想的权力的渴望,也是何等之强烈啊!
    想象的自由和思想的自由是不一样的。
    在古今中外的战场上,战马舍生救战士的事多多。战士落难,往往还要杀了战马,饮它的血,食它的肉。
    人善于分析人的心理,但目前还没有一篇文字,记录过战马将要被无奈的战士所杀前的心理。
    连布封也没写到过。
    倘我为战马,倘我也落此下场,倘我后来又有幸轮回为人,我一定将这一点当成我的文学使命写出来……
    我相信战马那时是无怨无悔的。虽然,我同时相信,战马也会像人一样感到命运的无限悲怆。
    倘我为战马,我也会凝视着战士向我举起的枪口,或刺向我颈脉的尖刀,宽宏又镇定。
    因为战斗或战役的胜利,最后要靠战士,而不能指望战马。因为那胜利,乃战士和战马共同的任务。因为既是战马,我的眼一定见惯了战士的前仆后继,肝脑徐地,惨伤壮死。
    战士已然如此,战马何惧死哉?
    正如我不情愿做宠犬,我绝不做那样的一类马——“就是那些在奴役状况之下看似自我感觉最良好的马,那些只为着人摆阔绰、壮观瞻而喂着的马,供奉着的马,那些为着满足主人的虚荣而戴上金银饰物的马。它们额上覆着研丽的一撮毛,顶鬃编成了细辨,满身盖着丝绸和锦毡。这一切之侮辱马性,较之它们脚下的铁蹄还有过之无不及。”
    是的,纵然我为马,我也还是要求一些马性的尊严的。故我宁肯充当役马,也绝不做以上那一种似乎很神气的马。因为我知道,役马还起码可以部分地保留自己的一点儿脾气。以上那一种马,却连一点儿脾气都不敢有。人宠它,是以它应绝对地没有脾气为前提的……
    我也不做赛马。
    我不喜欢参与竞争。不喜欢对抗式的活动。这也许正是我几乎不看任何体育赛事的主要原因……
    “最是秋风管闹事,红他枫叶白人头”——人在节气变化之际所容易流露的感伤,说到底,证明人是多么容易悲观的闻!这悲观虽然不一定全是做作,但与那小草、小蝶相比,不是每每诉说了太多的自哀自怜吗?
    在法国小说《双城记》中,关于钉子的一段描写使我留下至今难以磨灭的记亿——暴动的市民在女首的率领之下夜袭监狱,见老更夫躺在监狱门前酣睡着。女首下令杀他,听命者殊不忍,说那老更夫乃是一位善良的好人。但在女首看来,善良的好人一旦醒来,必然呼喊,则必然破了“革命”的大事。于是亲自动手,用铁锤将一根大钉砸人老更夫的太阳穴——后者在浑然不觉中无痛苦地死去。尽管书中写的是“无痛苦”,但我谈到那一段时,仍不禁的局身血液滞流,一阵冷颤……
    革命和反革命镇压革命的手段,每每具有同样的残酷性。“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这一句话,细思忖之,难免的令人不寒而栗……
    故我确信,有些人类的内心里,也肯定包藏着一根钉子。当那根钉子从他们或她们内心里穿出来,人类的另一部分同胞就不可避免地会受到危害。
    一个事实恐怕是——人类面临的许多灾难,十之五六是一部分人类带给另一部分人类的。而人类最险恶的天敌,似乎越来越是人类自己。
    有些梦想,是靠人自己的努力完全可以实现的。而有些则完全不能实现,只能寄托于时代的国家的发展步伐的速度。对于大多数人,尤其是这样。比如家电工业发展的速度加快了,大多数中国人拥有电视机和冰箱的愿望,就不再是什么梦想。比如中国目前商品房的价格居高不下,对于大多数中国工薪阶层,买商品房依然属梦想。
    现在,我就剩下一个梦想了。那是——在一处不太热闹也不太冷清的街角,开一间小饭店。面积不必太大,一百多平米足矣。装修不必太高档,过得去就行。不为赚钱,只为写作之余,能伏在柜台上,近距离地观察形形色色的人,倾听他们彼此的交谈。也不是为了收集什么写作的素材。我写作不靠这么收集素材。根本就与写作无关的一个梦想。
    究竟图什么?
    也许,仅仅企图变成一个毫无动机的听客和看客吧!既毫无动机,则对别人无害。
    三十年前还有许许多多的中国人,他们和她们的人生愿望其实是很低的,比如只不过是想当中小学教员,甚至是当乡村的中小学教员,而且一定能当得很出色,却也被无情地剥夺了择业的资格和权利……
    由那个像那英而命运和那英天上地下截然相反的妨娘,叫我怎能不想到当年那许许多多人生愿望其实很低,却一辈子被剥夺着资格和权利的中国人?……
    我为他们和她们愀然。
    在时代与人的这一种互应关系中,时代与人各得其所。时代以它宽容的姿态获得了它本身的丰富多彩和积极豁达,而人以胸中有数的自控尺度获得到了张扬天性的权利和益处。
    在文学中,“羞涩”一词较多地用以形容少女。
    在现实中,不禁地羞涩起来的却尤其是少年。
    不信,你就观察……
    有一个事实是无可争议的——少年在美女人面前候忽脸红的时候,其实比一位少女在她所暗恋的男人面前脸红的时候更多。
    情形往往是这样的——性情原来羞涩的少女那时以热烈的目光直视男人;而即使桀骜不驯的少年,那时也会局促不安起来,在美女人面前犯了错误似的垂下他的睫毛。尽管他并没犯什么错误,行为规矩而得体……
    少女在她所暗恋的男人面前(众所周知,大多数少女在成长的过程中都有此经验,面大多数少年却只不过有类似的体会),往往表现得串真又愉快。她往往并不企图掩饰她的偷快。恰恰相反,她正希望自己内心里一阵阵汹涌着的愉快从眼里从脸上从话语中传达出来。她本能地悟解那一种愉快是美好的。而这便是少女纯洁的一面,也便是人性透彻的一面。
    少女以愉快替代了羞涩。即使她天生容易羞涩,那一时刻她也会变得自然明朗。甚至会变得似乎长大了几岁。于是,这使她自己也变美了。尤其可爱了。
    少年在陌生的美女人面前,则往往表现得失态又腼腆。
    规律是这种的——一个男童变成了少年,他开始以少年的目光观察周围的人们,包括周围的女人们。并以少年的情感和心智接近她们。有时是被动的,有时是主动的。然而他自己并不能分清究竟是被动的还是主动的。如果她们呵护他,对他表示喜欢,则他必亲爱她们。反之本能地规避她们。甚至疏远她们。此时自尊已在少年的心里如嫩笋般成长着了。他极其害怕他脆弱的自尊受到任何方面的伤害,尤其害怕来自女性方面的伤害。而他对她们的亲爱,此时已不像儿童似的,仅为获得依倔的快意。他开始以小男人的眼光视她们,开始被她们不同的美点所吸引。那美点也许是容貌,也许是性情。这时他的心底,已朦胧地觉醒着对女人的倾慕了。
    这时他变得模事,相当善解人意——尤其善解女人之意。甚至,会寻找机会表现自己的聪明和勇敢,以图得到她的夸奖……
    少女在她所暗恋的男人面前,每每反少年之道而行之。她每每首先反对那男人的某项决定,每每首先反驳他的某些观点。她假装出很善于独立思考的样子。不是为了别的,仅仅是为了与他展开辩论。他越认真,她心里越暗自得意。其得意中有愉快。所以,被暗恋着的男人又每每浑然不觉。“友邦惊诧”——这少女可是怎么了?为什么处处专和自己做对?……
    大多数少年却不是这样的。他在他所亲爱的女人面前,每每表现得拘谨又腼腆。当然,他也是愉快的。但他的意识中似乎总有一种声音悄悄告诉他——这愉快是不妥的,是应该感到羞耻的。所以他往往企图掩饰他的愉快。他惟恐这种愉快不经意间从心底泄露。
    他认为那是他的一个不光彩的大秘密。于是他羞涩了。甚面栖煌,甚而不知所措。他的懂事,他的善解人意,他的聪明和勇敢,都往往是在以上那么一种心理状态下证明给某一个女人看的……
    而这恰恰是少年纯洁的一面。
    少女心里首先形成的是爱的热忱,其次才是自尊。少女是在爱的过程中,直接或间接地积累了自尊的经验的……
    少年心里首先生长起来的是自尊,其次才形成爱的意识。他是在树立自尊的过程中,直接或间接地积累了爱的经验的……
    少女希望她所暗恋的男人忽略她才是少女这一事实,以看待一个女人那一种眼光看待她……
    少年则往往想象他所倾慕和亲爱的女性,某一日忽而变成了少女,甚至变成了比自己小几岁的少女。那么,他在她面前,不是再也不必感到拘谨和羞涩了吗?他反过来负起呵护她的责任,不是成了自然而然又理所当然的事了吗?
    一个少年倘居然不曾在任何女人面前害羞过,那么他长大了对于女性将可能是危险的男人。并且,因为一个男人少年时连这一种本能的羞涩都不曾产生过的话,那么他以后也许对许多真的应该引以为羞引以为耻的事不觉羞耻。
    请观察生活,必有足够的根据证明——某些小人、无耻之徒,不择手段以达到目的之男人,追溯他们的从前,几乎无一不是以上那一种少年。
    可怕的是,这样的男人在我们的生活中似乎沥多了起来,而且正被另外一些类似的男人视为能人……
    于是问题产生了——我们的下一代在由儿童而为少年时,对于吸引他们的女性,是否仍会保持着一份本能的羞涩?亦或丧失甚至彻底地丧失?我们因其显明的丧失值得高兴还是值得忧虑——我困惑……
    但是我却多次地见到这样的情形——某种场合下,某类小小绅士般的少年,在年轻的众多的女性之间,应酬自如游刃有余,甚至洋洋自得地打情骂俏……
    而男人和女人用笑声怂恿他们,鼓励他们……
    如此这般的生活浮土绘现象常令我出冷汗,暗觉恐怖。
    他们将来会是些能人吗?
    会是些怎样的能人呢?……
    某些自认为或被认为极“现代”的女性,对“女为悦己者容”一句话是很嗤之以鼻的。这当然是一种女性意识的“革命”。起码,是一种“革新”。具体我这一个男人,内心是很支持的。但这并不等于我十分赞同“女为已容”,而且我发现,她们在主张“女为己容”时,意识其实是相当暖昧的。倘美容伊始,同性姐妹们竟汲看出来,尤其男人们竟没看出来,尤其男友或丈夫竞设看出来,她们其实是很索然很扫兴的。倘他们明明看出来了却视而不见,连一句廉价的夸美的话都不说,则她们不但索然不但扫兴,甚至还会摔棒然起来快怏然起来有点儿自悲起来……
    这说明,“女为己容”,不过是她们一反“女为悦己者容”之历史“潮流”的口号,呼喊似乎仅为引起注意。一旦被注意,尤其被男人们注意,便仿佛其容灿也其貌芳也了。
    故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在古代,“女为己容”实在是女性们大苦闷和大不幸之事啊!为“己容”之女性们的命运,比起为“悦己”者容之女性们的命运,又往往悲凉得很,甚至悲惨得很啊!
    自建国以来,举凡同胞,无论男女,倘问其最理想的求职愿望,直言相告的也罢,讳莫如深的也罢,心里大抵是——进政府机关。
    进政府机关于什么呢?愿望保守的当“机关”人员;争强好胜的非做“机关”干部而难酬生平之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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