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周六,晚上七点十分

　　赵颖又去找了吕传国，他出乎预料痛快地答应了让刘丰参加婚礼，举行婚礼的最后一个障碍就被去除了。经历了刘丰被抓的波折之后，婚礼在赵颖的坚持下在原定的日期和地点举行，婚礼的一切本就早已安排就绪，不需要特别的准备，只是规模和过程都被压缩了。国峰还坐在轮椅上，只能和父母在大堂里面迎接宾客，因此赵颖穿着白色的婚纱独自站在门口等待着宾客。何玲却发现赵颖身体僵硬，眼睛看着马路对面，一辆出租车缓缓驶来停在路边，车窗被慢慢摇下，方威的面孔从里面渐渐露了出来。赵颖的心控制不住地快速跳起来，看着方威不知所措，要是他下车冲出来一把将自己拉走，该怎么办呢？

　　方威得知赵颖结婚的消息，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冲进去将她拉了就跑，但是看着她的目光，他却失去了勇气。方威回想起在国峰从天而降的刹那，赵颖向下倒去，他伸手去扶，她却用尽全力将他推开，他在她的目光之中看到了无尽的愤怒。他想起了自己对赵颖的欺骗，尽管这样做的动机无可指责，却使得他始终处于自责之中，他不能鼓足勇气从出租车里出来去面对赵颖。“走吧。”方威对司机说道。

　　国峰坐在轮椅上和赵颖来到每一桌敬酒，刘丰看着儿子心里百感交集。自从被双规以来，刘丰知道自己的政治生涯已经彻底毁了，他尽管不服气却不得不接受现实，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如果对抗下去，最终必然家毁人亡。现在他生命中唯一的寄托就是这个家。

　　国峰拿起话筒，脸色通红地向大家介绍他认识赵颖时刹那的惊艳，然后怎么死心塌地爱上了赵颖。他语气一沉，谈到了最近的事情：“可能还有人不知道我家里最近发生的事情，听到这个消息时，我觉得前途毫无希望，尤其是我对赵颖产生了误解，我更觉得一生已经被彻底摧毁，我想不开做了错误的选择。当我苏醒过来，发现赵颖在病床边静静地伏在我身边睡着了，突然觉得心里平静了下来，我发现活着是这么美好。以前，我曾经拥有这个年龄的年轻人梦想拥有的一切物质条件，但是我已经习惯和麻木了。现在我失去了这一切，但是我却一点儿也不绝望，因为我即将和赵颖生活在一起，即使住在最小的房间里，吃最简单的饭菜，每天一起挤公共汽车，我也觉得我是最幸福的。即使我现在失去了一切曾经拥有的物质条件，但是今天是我一辈子最幸福的一天。”

　　国峰转身面对父母说道：“爸爸妈妈，无论你们曾经做了什么样的事情，你们都是曾经养育我的最亲爱的爸爸妈妈。请你们不要为我担心，因为我得到了最想得到的幸福，已经非常知足和幸运。我们结婚之后会靠自己的本事好好生活，早日给你们生出一个孙子或孙女来。无论你们那时在哪里，我们都会去看望和照顾你们。”国峰拿着麦克风侃侃而谈的时候，刘丰发现儿子长大了。他相信国峰的话是发自内心的，他伸手紧紧握着夫人的手控制着情绪，看到她眼里已经流出了泪水。

　　吕传国一直坐在桌旁默不出声地观察着刘丰，婚礼中除了少数几个人外，没人知道他的身份。刘丰被控制起来后，闭口不谈自己的问题，审问的过程非常不顺利。刘丰的事情绝不仅仅是利用招投标为儿子谋求出国那么简单，他涉及大量的资金挪用和违规操作，吕传国只握有方威提供的一份证据，其他方面还毫无进展。刘丰在听到儿子跳楼的消息后情绪更加对立，专案小组束手无策。当吕传国告诉他国峰没有生命危险，并且不会有严重的后遗症的时候，他发现刘丰松了一口气，他立即意识到刘丰此时最在意他的家庭。因此当赵颖提出请刘丰参加婚礼的时候，吕传国立即就同意了，他希望婚礼的气氛可以缓解他的对立情绪。当刘丰刚进入婚礼的时候，吕传国感到了他的不自然，但是随着儿子坐在身边，他开始恢复了父亲的慈祥，开始与儿子聊天。当国峰说完那番话后，刘丰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转动。

　　周锐自言自语道：“她说得对，陈明楷至少还给我机会，但是我不能不狠，销售如同战场，我如果不狠，这个团队将输得精光。但是我和陈明楷还是有区别，我没有什么可隐藏的，我愿意将一切放在台面上谈。”

　　刘丰站起来走到吕传国身边，向他示意有话说。吕传国向服务员要了一个小包间，两人走了进去，吕传国不动声色地等着刘丰开口。果然刘丰对着窗外沉思了一会儿问道：“如果我都讲清楚了，我儿子的出国限制就可以解除了吗？”

　　吕传国用肯定的语气说道：“当然可以，国峰是个好孩子，他没有任何过失。我们限制他是担心资金被转移到他的手中，只要你能够讲清楚，我们也查清楚了，他就可以解除限制。”

　　刘丰继续问：“你们要查多久呢？”

　　吕传国知道现在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刻，在羁押期间，无论专案组怎么软硬兼施，刘丰一直闭口不谈，看来儿子的婚礼软化了他的抵抗心态。他小心谨慎地说：“那要看你配合不配合，如果你配合我们就可以很快查清楚。”

　　刘丰听完默不做声，迟疑了一会儿对吕传国说道：“让我单独想一下，好吗？”

　　吕传国出来回到座位上，刘丰的夫人紧张地看着他，询问是否可以进去陪刘丰，吕传国点头同意。刘丰和夫人在包间里谈了约一杯茶的时间，两个人低着头走出房间，婚礼气氛已经进入了高潮。刘丰站起来接过主持人手中的麦克风，全场的宾客此时都已经知道了刘丰的事情，都很好奇地想知道他要说些什么，大堂里立即鸦雀无声。

　　“感谢各位参加我儿子的婚礼。我刚才想了很多，将国峰和我做了对比，我小的时候缺衣少食，吃不饱穿不暖，家里每个月都入不敷出，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够出人头地。在以前温饱都不能解决的日子里，我残酷地与别人竞争，为了自保不得不使用各种手段打击对手，我愿意冒风险，因为那时人穷命贱啊。现在看来，这不值得。”

　　刘丰看着赵颖说道：“我从心里特别感谢我的这位儿媳妇，在我们现在最困难的时候，她不但没有抛弃我们，反而加入了我们；在我们最冰冷的时候，她给了我们她所有的温暖。她将我们这个已经破裂的家庭重新凝聚在一起，让我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你为我们做了这么多，我应该怎么报答你呢？”

　　刘丰说到这里转身看了一眼吕传国继续说道：“我已经找到了报答你的方法，我刚才已经和纪委的人谈了，只要我讲清问题，他们就不再限制你们的自由。你们的护照和出国手续都可以照常使用，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也不会作废。这样对我自己也是一个交代，事情早晚都要水落石出，抗拒没有什么意义，希望主动坦白交代能够给我自己一个解脱。”

　　刘丰将目光转向儿子说道：“这样对国峰也有一个交代，我已经不能再给你什么了，我只希望你能够在国外好好学习，早日学成回国，将所学贡献出来做些正事，而不要像你爸爸一样。无论我以后怎么样，或者身在何处，我都盼着你们好好生活，给我生个孙子，那时不要忘了常来看我，我就知足了。”

　　国峰听到这里，示意赵颖将自己推到父亲身边，紧紧握着他的双手，感到他的手掌冰凉。刘丰也反手拉着儿子，目光暗淡地穿过窗户看着外面的天空，他深深呼了一口气下定决心，看着吕传国大声说道：“2003年10月，我为北京某房地产公司违规借贷3500万元……”

　　吕传国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一把抢过婚礼摄影师手中的摄像机对准刘丰，然后将手中的机器交给旁边的便衣。他独自来到僻静的角落，拨通电话说道：“部长，刘丰已经讲了。好，我明白，立即采取行动。”

　　刘丰的交代至关重要，将有很多有权有势的大人物被牵扯进来。吕传国估计刘丰的交代也会立即传到这些人的耳中，他必须在第一时间采取措施将这些人控制起来，并避免任何资金的转移。他听着刘丰的每一句话，然后对着对讲机，向门口的警察发出行动的命令。酒店门口瞬间警报大作，几辆警车划破宁静呼啸而去。一片片雪花从空中飘下，北京的第二场雪又来了。

　　人力资源部门将新员工培训的时间延长到三周，新加入公司的销售人员被封闭在一家宾馆里进行培训，除了白天学习，晚上还要不停地互相模拟练习拜访客户。他们在这三周时间里经历了魔鬼般的训练，每天凌晨两点睡觉，早晨五六点钟就必须起床复习各种产品知识应付考试。

　　培训已经进行到最后一天的下午，已经有五六个销售人员由于考试不合格被逐出培训教室离开公司。剩余的近百名销售人员都整整齐齐地坐在培训室中等着最后一门课程。他们经过笔试和多轮的面试终于挤进了这家世界顶尖的公司。年轻人充满斗志，野心勃勃地要在新的公司里做出成绩，为自己的发展奠定基础。王莉看时间已到，站起来走到讲台前对着麦克风说道：“恭喜大家通过了严格的考试，今天是培训的最后一个下午，现在请捷科公司中国区总经理周锐为大家做最后一次培训。”

　　周锐走到前台习惯性地用目光扫过这些年轻的销售人员，目光最终落在几个空着的座位上，他大声问道：“我们的教室中空出了几个位置，想必大家知道原因，我想问大家，你们知道他们的名字吗？你知道你身边的这个座位主人的名字吗？”

　　周锐手指一位学员问道，对方皱着眉头摇摇头说：“记不清楚了，好像姓刘吧。”周锐接过话来说道：“现在就记不清楚了，再过一个季度，你可能连姓什么都忘了，再过几年就会忘掉他的样子。为什么要请他们离开这里呢？他们离开的原因只有一个，因为他们是失败者。成功者才会被人记住，失败者将会被迅速遗忘。我保证再过两年或者三年，你们之中有的人会获得成功，也必定有人失败，选择权不在我的手中也不在客户的手中，只在大家自己手中，你们将要选择成功还是失败。大家既然留下来面对激烈的竞争，应该保持什么样的心态呢？首先要始终保持永不放弃的心态。销售如同战场，在势均力敌的战场上，大家的产品、方案和价格，甚至能力都相差不大，这时最重要的就是你的态度。可能你已经面临绝境用尽了全部的力量，你就要放弃了，但是也许竞争对手的处境比你还要恶劣，如果你放弃了，竞争对手坚持了下来，你就会成为那个失败者。既然大家选择了销售这个最残酷也是最有成就感的职业，就要永不放弃，永不言败。”

　　培训教室中一片沉寂，周锐继续说道：“我还要求你们无论在多么激烈的竞争中都要遵守游戏规则，哪怕失败，也不能破坏这些规则。”周锐将电脑画面切换到投影屏幕上，一张刘丰西装革履在会议中发言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周锐说：“想必大家知道我们刚刚签下了一个大订单，但是也许大家并不清楚内幕。大家知道这个人是谁吗？一个销售人员大声说：”这个人是经信银行前行长刘丰。“

　　周锐说道：“我本来想将这一切埋藏起来，找一段平静的时间再去阅读和体会。但是我不想让你们重蹈她的覆辙，重演这样的悲剧。你们明白我的用心吗？”

　　坚持登山的人数随着夜晚的到来越来越少。方威看了看身边，只有一个叫做小雪的女孩子站在自己这边坚持登山。方威看着雪山顶峰，距离只有几十米，平常只要十秒钟就可以到达的距离，现在却费尽全身力气才可以挪动一步，休息几分钟才可以积攒足够的体力再向前一步。他等到小雪来到身边，两个人靠在坡上恢复着体力。方威右脚踏着冰面左脚向上移动，踏上一块突起的冰面，抬起右脚寻找落脚的地方，突然觉得左脚一松，身体向下一坠，全身的力量全部集中在双手之上。右手的雪橇在冰面上支撑不了这样的重量，开始在冰中撕出一道裂纹。

　　小雪正在感受方威向上攀登的体重，突然觉得手中一紧，胳膊被向下牵引着拉去，她立即将雪橇扔在一边，伸出左手在方威向下滑去的刹那抓住了他的身体。方威从来没有这么接近死亡，他短暂地吸了一口气，重新举起雪橇重重地砸入冰层，将身体固定在斜坡之上，并为自己找到了新的落脚点。

　　“我们还向上吗？”小雪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来。

　　方威缓慢摇摇头表示放弃目标。他回想刚才身体坠落的瞬间，脑中居然没有任何回忆和感觉，只有一道亮光。他曾经为失去赵颖感到锥心的痛苦，在刚才最危险的刹那，他却找不到类似的痛苦感觉。方威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只是一个过程，结果没有任何意义。

　　到了营地，方威回想着以前沉迷于输赢却没有享受乐趣的日子，他下定决心以后去享受精彩的人生过程而不管结果如何。现在是重新回去的时候了，他掏出手机找到周锐的号码。

　　小雪注视着方威惊讶地说：“你笑了。近半年来我第一次看见你笑，怎么了？”方威看着星空说道：“我想通了。”小雪看着这个让她心动的神秘男子，然后转头也看着天空问道：“想通什么了？”方威缓缓说道：“刚才爬雪山的时候，我在即将掉下去的瞬间，发现人生只有过程，结果只是勾勒人生过程的记号。我以前却执著于结果的输赢之中，忽略了欣赏人生的精彩过程。我为了达到目的不得不抛弃做人的原则，却发现自己成了输赢的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