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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张仲平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发生,三个人在船舫上吃水煮活鱼的时候,平平静静的,唐雯根本就没有提起那方面的话题。用来做餐馆的船其实是那种水泥趸船,停泊在离岸边十几二十米的江里,往来的客人要通过小划子摆渡才能上下。这对于经常出入装修豪华的宾馆餐厅的城市吃客来说,反而有了一点野渡无人舟自横的野趣。香水河边船舫餐厅最大的弊病是给排水,经常有市民在各种媒体上提出尖锐的批评。因此这种餐厅也就跟政府的有关部门打起了游击战,总是开开停停的。股市一味下跌,唐雯已经亏了不少钱。听说胡海洋是做证券的,忍不住就向他讨教。唐雯表现正常,让张仲平觉得昨天晚上的事基本上已经过去了。唐雯对胡海洋说:“你们坐庄的时候很潇洒吧,感觉是不是有点像财神爷一样?”胡海洋说:“希望财神爷保佑我们是真的,潇洒就谈不上了。所谓潇洒是外人想象出来的。正好相反,像我们这种层次的机构,一招不慎,就有可能死得很难看。那种感觉,真的就像是在针尖上跳舞。”张仲平说:“证券市场越来越规范,这使得坐庄越来越难,因为你不是搞慈善事业,要想赢利,就得打法律的擦边球。”胡海洋说:“张总说得对,不过,法律法规也是一把双刃剑,所谓一管就死,一放就乱。

  反正中国的事儿就一个理,不能不出格,如果不超常规,你根本就没有机会赚钱。又不能太出格,否则,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就有可能成为众矢之的,就有可能被枪打出头鸟。”张仲平说:“股海真的是战场,表现得比其他的市场更惨烈,因为在这个战场上基本上是敌我不分的,大家都变成了经济动物,只以逐利为目的,而且还往往免不了打乱仗。”胡海洋说:“二级市场炒股票本来就是赚差价,低进高出,但一个公开的市场摆在那儿,哪里有那么多的差价让你赚?这就得造市。其他的不谈,就谈谈具体操作的环节吧。中国股市初期那几年做一只股票,三五千万就够了,现在整个盘子大了,一般的中小盘股,都要四五个亿到十来亿,一家肯定不行,得找盟友,可是,盟友那么好找吗?商场有一句话,说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盟友。做生意太难了。为什么?一是因为每个人都太聪明了;一是因为谁讲诚信谁吃亏。这在股市中表现得尤其明显。比如说,什么时候入市,大家的意见还好统一,什么时候出来,就比较难办了。靠什么?靠诚信?如果真的都讲诚信,大家按既定方针办,还好,起码可以赚散户和别的团队的钱。可是,只要一家存在着不讲诚信的可能性,最终的结果就是争着不讲诚信。

  有一种扑克牌游戏,叫跑得快。机构大户的老板人人爱打。你不跑得快怎么办?给别人抬轿子呀?你给人抬轿子,别人当然求之不得,他会毫不犹豫地踩着你的尸体前进,完了还要跟你说两个字,别以为这两个字是谢谢,不是,这两个字是——傻逼。瞧,股市就是这样,赚了你的钱还要在智商方面蔑视你。这是一难吧。还有一难,就是内部的操作问题,炒一只股票买进卖出的,需要几十上百个操盘手,还不能集中在一个地方,一是现在查得严,另外就是现在的散户也精了,随时能够掌握大户调兵遣将的动向。在股市低迷的时候尤其是这样,你要炒某一只股票,反而会成为别人出逃的良机。最可怕的是老鼠仓,操盘手每个人都有复杂的社会关系,得到买进的指令时,先就暗地里把个人的仓给建了,得到卖出的指令时,率先抛出的也是个人的筹码。买进卖出的通道有限,船小好掉头,船大了就不好办了。”唐雯说:“像这种情况岂不是对公司不忠?而且,那些老鼠仓不是稳赚吗?”胡海洋说:“这肯定是不忠,却不一定稳赚。

  为什么呢?因为一个操盘手只是局部的一个点,是网中的一个结,他得到的指令尽管是真实的、必须执行的,却可能是总部为了迷惑市场施放的烟幕,可能跟总部的根本意图正好相反,而且这种担任打掩护的任务的操盘手角色是不确定的,经常不停转换。你要跟盘跟风,什么时候被套住被吃掉,还真没有一个准。更何况老板明知有老鼠仓,有时候还故意放一点假消息?所以老鼠仓其实也不好做。”张仲平说:“胡总说的是民营资本的机构大户和底下老鼠仓的关系吧,如果这个机构大户是国有资产呢?情况还是不一样的吧?”胡海洋笑笑说:“那喂出来的老鼠就不是一般的老鼠了。司马迁在《史记》中就谈到过,国家粮仓里的老鼠与厕所里的老鼠可是两码事呀,哈哈哈哈。”唐雯说:“是呀,报上经常有报道,有的贪官为了捞上几十万、几百万的回扣、受贿款,不惜让国家损失几千万、几个亿。这些人也就是你说的国家粮仓里的老鼠,真是杀一百次都不够。”胡海洋说:“教授不错,知道忧国忧民。确实,股票投资已经成为中国社会最危险的行业之一。危险程度在十大危险行业中排名第六位,排在战地记者、伐木工、地质探险、煤矿工人等传统危险职业之前,列特技演员、飞机试飞员、排雷工兵等等之后。

  相关的调查分析还表明,股票投资(失误)带来的家庭不幸、财富流失、刑事案件要远远高于其他行业的总和。为什么这几年股市长期低迷?因为摆在中国股民面前的不利因素太多了,大股东恶意掠杀、圈钱、大扩容等,随便哪一项都能导致股市下跌。这是客观事实,同样的客观事实是,股市又是目前参与人数最多,参与者层次最为复杂的一个市场,所以,股市的开放程度相比其他市场、其他领域要高,而且正慢慢向有序的管理方面过渡;股市尽管存在着许多不确定的因素,但参与者的自由度却也是最高的,因为你可以决定什么时候进去或者出来;在相同的层次上,其公开性、公平性也相对较高,所以不要担心没有人玩。股市最大的问题是游戏规则和资金。只要咱们国家保持稳定,继续搞改革开放,就一定还有让股民大赚一把的机会。从人性的特点去分析也是这样,有人说人最主要的弱点有两个,一是恐惧,一是贪婪。这既是股民或人格化的机构进入股市的动机,也是股民在股市上会有何种表现的心理原因。”张仲平说:“胡总说得对,股市是一个浓缩的社会。对于有些人来说,进入股市是别无选择的。就像每个人不可能不进入这个社会一样。”唐雯笑了笑,说:“这种事情有点难以理解,对于大多数女人来说,宁愿追求一种简单的生活。”胡海洋说:“人,一旦进入股市,就没法过一种简单的生活。股市是最能暴露人的劣根性的地方,比如说刚才提到的贪婪与恐惧。”唐雯说:“贪婪是一种过分的欲望,所谓欲壑难填所谓人心不足蛇吞象,引发一系列的恶性案件,这还能理解。说到恐惧嘛,字面的意思是极度的害怕,可是,它怎么也会是人的最主要的劣根性呢?”张仲平说:“恐惧会把人装在套子里。一个什么事情都前怕狼后怕虎的人,是一个无所作为的人。一个这也怕出错那也怕出乱子的社会是一个无所作为的社会,是一个没有活力没有发展前途的社会。还有,就是人正因为有了对未来、对不可确定的东西的恐惧,才会拼命地变态地去占有某些东西,以为那些东西可以给他带来安全感。比如说钱,这个社会谁会嫌钱多?谁不认为钱还是越多越好?关键的问题,是要搞清楚,挣什么钱和怎样挣钱。再比如女人,据说男人总是渴望妻妾成群,可是,从心理学的角度去分析,花心男人不仅感情脆弱,可能还存在着一定的人格缺陷。

  他们花心是因为他们缺乏掌握一种深入密切、牢固稳定的两性关系的能力,所以只好用不断更换新对象所获得的新鲜感来抚慰情感上的空虚和脆弱。这不就回到贪婪的路上去了吗?因为恐惧所以贪婪。”胡海洋说:“精彩。”唐雯说:“仲平,你不是一个感情脆弱的人吧?”张仲平说:“几十年都过来了,你还不知道我感情脆弱不脆弱呀?”唐雯说:“关键的问题是分寸感的把握,做什么事都不能太过分,对吗,仲平?”张仲平说:“那当然。”胡海洋说:“话是这么说,可是人的欲望是很复杂的呀,谁能真正成为自己欲望的主人?恐怕只有圣人了。”张仲平说:“是呀,每个人都有不由自主的时候,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唐雯说:“什么不由自主?还不是拿不由自主作为自己屈从于某种欲望的借口。”胡海洋看了唐雯一眼,又看了张仲平一眼,赶紧说:“问题是这江风渔火把酒临风是一种意境,你们看对面,华灯初上,车水马龙也是一种境界。像我,吃完了饭还不得不过河进入那种境界。”唐雯低头无语。张仲平说:“胡总的话很有哲理,精辟呀。”水煮活鱼上来了,是河豚。张仲平亲自到船边看着餐厅的大师傅从浸在江里的渔兜里挑的,整整四斤。

  河豚有剧毒,据说还是国家保护动物。媒体就有过吃河豚死人的报道,但河豚肉质细腻鲜美,很多人把吃河豚作为自己生活中的一种独特经历,好像敢于冒险一品美味的人,就不是一个平凡的人。胡海洋尝了一口,说不错。唐雯接口说,好吃你就多吃一点。唐雯这句话是跟赵薇学的,赵薇打的那个食品广告目前正在不少电视台播放,顺口就用上了。唐雯对这则广告印象很深跟小雨有关。小雨对过去崇拜的小燕子这时候由于军旗的事早已深恶痛绝,每次只要看到她一露面都要接上一句,说你吃了去死吧。张仲平也随声附和,请胡海洋放开了吃,不够再上一条。张仲平说:“说不定下次就轮到别人吃我们了。”胡海洋说:“这种事情确实很难说,真要有这样的机会,别人也不会客气,会吃得你只剩下一根干干净净的鱼骨头,不过,这鱼吃下去以后会怎么样?心里是不是直发虚?”唐雯说:“你们俩说什么呢?”两个男人相视一笑,说吃鱼吃鱼。吃完饭把唐雯送回家以后,张仲平提出找个地方去喝茶,胡海洋说:“算了吧,你我就不要讲究那些形式了。在外面谈话还没有在房间里方便。”于是就回了胡海洋入住的鹏程酒店。话题又回到了《周易》上。

  胡海洋说:“一般的人不知道《周易》,知道的也仅以为是一部占卜的书。连秦始皇都是这样的想法,对它很蔑视,这才使它在焚书坑儒中躲过一劫。至孔夫子起,历代儒学对它的评价却很高,把它排在四书五经之首。现代名人、学者对它的评价更高了,认为它无所不包。包括天文、历数、数学、音律、科学、哲学、艺术甚至医学、兵学、术数等等,许多中外学者对《周易》的作者西伯姬昌更是崇拜和敬仰得一塌糊涂,将之奉为神人、圣人。比如蒋介石,他的名和字都来源于周易中的‘豫’卦:六二介于石,不终日贞吉。《像》曰:不终日贞吉,以中正也。又比如钱钟书的《围城》,男主人公叫方鸿渐。鸿渐二字源于‘渐’卦:初六,鸿渐于干。什么意思呢?是说大雁渐渐地飞到了水边的浅滩上,很有诗情画意吧。”张仲平笑了一笑,没有接话,他也请人算过命,却从来没有接触过《周易》。胡海洋说:“西伯姬昌也就是后来的周文王,他开始写《周易》的时候已经八十二岁了,身份是个阶下囚,他是从周族首领沦为阶下囚的,人生际遇的反差特别大。关他的人是谁?就是残暴的殷纣王。殷纣王为什么关押姬昌?原因荒唐透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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