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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在网上乱逛,小暖找以前中学百度贴吧,顺手点开,进到置顶帖子。界面打开瞬间,呆在当场,一大串图,每张图里一男一女,即使未放大照片,都一眼认出。

  颜离不是中学时瘦小了,肩膀宽了些,臂弯里女孩儿的脸熟悉得很,细细认,不一刻竟认得了。少年时闺蜜,是水水。一头酒红色离子直发,一副冰蓝色太阳镜,一件一看就是精品的吊带刺绣,种种过往,随这张精致泰然的脸涌上心口。

  照片下是主人细悠悠写几笔字,半遮半掩,炫耀甜蜜。

  小暖看那些字,渐渐模糊起来,起先低语饮泣,很快放声痛哭。哭得伤心,以致根本没在意江涵进办公室,江涵没做声,静静等她哑了嗓子,绕过去拍她肩,“去找他,——我给你放假。”

  生年早前,小暖走过梦魇,大学也好,社会也罢,几度命悬一线。不告而别归不告而别,至多一直好好活着,而今绝望,再不愿作践身心,便死了。

  “她大抵是善终的。”佳琪说:“我、子寒去殓房,她身躯近在咫尺。颜离抱她,像拥抱样抱她,哭,但不说话,可我知他想说话的,因为我也想说话,可到底说什么?自己却不知道。”

  安若柯轻轻拍她背,佳琪拉她手,“我怕从颜离嘴里听到‘你回来呀’‘你别死’之类的话,这证明我开始相信小暖真的死了。”

  苏沫颜听着听着哭了,带回来照片上,和小暖寻欢男人,赫然是记忆里颜离模样。

  “小暖——”

  子寒冲心的疼,脚仿佛钉住不愿进去,驻门外听佳琪说:“子寒问我,怎么办呀,怎么告诉颜、若柯她们,说小暖死了,死了,再回不来了!”迷茫地摇头,又马上攀苏沫颜胳膊,“我说我不说,不是不说,是不知道怎么说。——说颜,小暖死了,回不来了。——会疯的!”

  安若柯哽咽,想说什么,又都咽回去。

  “我和子寒一起带走她骨灰盒,我感知她就在我身边。大学时同居,紧紧拥她怀里,而今抱着瘦弱身体的灰。我不想的,我想抱着她人。年前出去墨尔本与我最后一句话:大姐,我爱你们,像爱我自己那样爱你们。”

  子寒再熬不住了,心酸啜泣,眼泪大颗滚下来,每个字像鞭子打几下,心底不可遏制难过。启开门,失魂落魄出去。

  “你呢?”苏沫颜问,“爱自己样儿爱她?”

  “爱——”

  佳琪说:“她,——你们都是我妹妹!”低嘱半晌,保管好小暖骨灰,带回哪儿安葬都好,又说:“我倦了,我先走了!”

  在佳琪去之后,苏沫颜很快接到派出所电话。匆忙赶去,竟里边儿见着韩川,手铐囚衣,想是晦气?果然,噩耗接踵而至,看现场照片,子寒血淋淋躺马路中央。

  苏沫颜惊骇他毒手,半晌看他面,泪渍的脸像死灰,两眼通红,鼻孔翕开,又可恨又可怕。扶桌僵立,忽觉天晕地旋,想天要塌了,“子寒、子寒,——她在哪?子寒在哪?”心直沉下去,问警察,“子寒在哪?我姐在哪?她死了是么?”又生希望,“她没死,她没死对吧?”像湿柴点不着但终究会燃,“对,没死,子寒不会死的。”呆呆站着,拿眼看韩川,身心迟钝得发不出急,“好,你好!你闹得子寒堕落不够,还要闹她性命。你新学得狠,你聪明,你有本事。你倒自由得很,子寒呢?滚你妈的蛋,——滚你妈的!”余劲儿使了骂,软弱得贴墙哭不歇。

  出派出所,苏沫颜已神经麻木得不感觉冷,情绪弥漫,黑地昏天合拢,像灭了灯。按民警说法,子寒现在手术室,子寒没事儿,没死。信脚赶往,散杂心思一撮集中,仿佛有另个自己在说:“万幸,子寒还活着!”叨念以往,思绪如海东青锐利。

  旧日岁月,和子寒缠绵,大约是彼此熟悉,一边儿游戏,一边儿听Love In December,有时拥抱,有时做爱。她含混不清说韩川故事,总是如此,总是如此,直高潮来临。有时无言流泪,有放声大哭,但不管怎样,一准死命抱自己。

  忽脸颊作痛,苏沫颜去摸,湿腻腻是泪,走到灯下,瞧指尖没有痕迹,好长一阵不语。进到医院,安若柯早那儿候着,“你以为不说我就不知道了?”一丝也不藏对韩川恨意,“我没料他尾随子寒,更没料他丧心病狂。”

  苏沫颜聆听她头绪,想子寒渴望爱情,然和韩川一起,爱情迅速死灭,如耀眼太阳,顷刻化白矮星。又想她要的不过承诺,但承诺如同枷锁,无法兑现,更无法实现。试图相信拯救,且人与人之间总有一线生机,但虚妄之言不落窠臼,日光下果然见光死爱情。

  “子寒的信——”

  安若柯晃一张纸,“她写了五份,这份是给你的。”

  “不一样么?”苏沫颜问,安若柯顿一顿等她续问,见自顾拆了,失望得很,“应不一样罢,一样的没必要写五份。”

  苏沫颜点头,这稍微时间已足够看信。安若柯凑近,苏沫颜眼圈儿顿泛红了——

  “我想是没希望了,——我贞节牌坊立这么久,现泡男人玩一夜情,是变相做鸡。月前去澳洲,我没想韩川跟着,他堵我搁酒吧里,好言上次事儿奇迹,想再做一次。我觉着恶心,我说我们分手很久了,你性无能出现奇迹不关我事儿。

  “颜,你以前问我无性之爱什么感觉,我告诉你啊,是恶心,纯粹地恶心!

  “在澳洲抱小暖躯体,我就知道将步她后尘,因不甘就地掘坟,所以千山万水回来,回来死也要死在北京。可是颜,我是不想死的,我死了你们怎么办?小暖已经走了,我再走,你们会哭的。——韩川约我说事儿,我没好预感,写下这些字要你们知道,姐儿几个,我爱你们的!”

  “子寒——”

  苏沫颜脸色一变,跌坐地上,唇色尽失,眼泪扑簌簌的,身体仿佛从脚底一节节僵上去,“你告诉我,你告诉我子寒没死。”剧烈颤抖,泪痕也扭曲了,“她没死,——说啊,说子寒没死。”

  安若柯脸顿时白了,结巴说:“子寒,子寒——”

  苏沫颜哭得几乎说不出话,“不会的,不可能的。”“韩川拿车撞了,伤的重,在手术室手术。”电话蓦响了,小北说:“若柯,若柯知道颜在哪儿?”

  苏沫颜积蓄半天时间,想说,却一句话说不出,抓乱头发,哽咽变作呜咽。

  小暖去世消息,文静又回到北京,仍是个有鸽子的黄昏,灰色的翅膀,掉落的羽毛,但不知为何,心里有噩耗却反过平静。路上一遍遍重复佳琪说话:文静,我杀了周伟健。文静,我杀了他,——还杀了那个日本女人。如此想着,再平静不过了。

  在狭小的车膛里闭眼睛,文静觉自个儿辗转于循环,触指上戒指,忽忆往昔,佳琪、若柯、子寒、颜、小暖,是六枚一模一样戒指。尤其一次,佳琪把自个儿指头含嘴里,含糊不清说:“你这手天生为男人生的,——手淫。合着姊妹戒指,多白,多嫩!”

  路越来越近,旧日情景铺天盖地下来,文静承接不暇,细细算来,时间过得快,事情太多。可究竟有哪些波澜壮阔大事儿?只不过河面波纹,潋滟后破碎流淌,直至消失。一路上与江涵说话,太多真相和记忆反刍,才知事情原来如此,早就如此。

  到医院推开房门,里面灯灭,只有走廊射进来一条光。

  安若柯在喂饭,见文静来,脸上立时笼层亮色,可那精致五官忧伤拧作一团,抬一抬眼皮,又闭上了,侧身背着灯,“子寒、——这是最好结果了。什么时候醒,不知道。”淡淡说:“小暖——”

  文静只作没听见,去子寒跟前,声音低下去,“为什么、——为什么!”

  安若柯从没见她这样说话,目送她坐下,绝望中生出苦笑,仿佛这事儿为自己赴死筑了基础,姊妹在那儿,再去也不至孤单,搁下手里饭碗,站起来说:“颜在家陪暖,——我找不到大姐在哪儿。”

  文静像落水人捉到绳子,不至死,但水蒙蒙看不清子寒脸,“我和江涵,——我想把婚结了。”

  “结婚?”

  安若柯愣下,胃里刺痛说:“姊妹六个多少年了?”望着文静,“我很维护我们感情,因为这种感情,我们从陌生到闺蜜。当然,你和颜是发小。我们六个走过多少风雨?我一直把你们当我最重要的人,当做我最最亲爱的姐姐妹妹。我没有兄弟姐妹,所以我受不得你们任何一个受伤害。小暖走了,什么话都没留下,子寒这样不死不活,大姐犯了事儿人也不知道在哪。这档口这时候,你告诉我你要结婚?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难过?”续下喂饭,又说:“我理你爱情长跑,可你愿在伤口上撒盐?还是说,随你,你的事儿跟我不相干。——啐,怎么不相干?我是你妹啊。我有权过问你婚事,但别这点儿成么?”像第二阵潮上来,“子寒给你留了信,在颜那儿,你回屋去看小暖。”拉遮光窗帘,倒一杯水放在床头,拽过毯子给子寒盖好,又看她一眼,轻轻退出来。

  小暖的丧事格外简单,大姐没来,余下姊妹便子寒也轮椅来了。

  文静哽咽,一个人出去大厅,待回转身,赫然见小暖遗像,因在澳洲火化了,只摆坛骨灰。她眼里似有往昔,有自己,有颜,有若柯,有佳琪,有子寒,与世相隔,得到从未有过安宁。

  “她戒指——”

  苏沫颜说:“枉然走过年岁,才明白,人但凡要死的,要么早死,要么晚死。小暖早死,今生便欠下姊妹债,留戒指权当念想,你们谁要就拿去罢!”

  “给文静。”安若柯说:“这戒指代暖给你,是贺礼。——难道你不喜欢?”

  “喜欢。”文静赔小心解释半天,结婚不是结婚,是姊妹‘圆房’。记当初谁说,结婚,要么就一起,那才义结金兰。小暖走得早,但事儿不能撂担子的,呐呐笑,“我死心眼儿,当年誓言没忘——”苏沫颜抱她,把这句话截断,“不明白说,都知道。”

  “小暖死后,我一直没法安葬,总觉她还活着,要亲眼看姊妹结婚,是死不掉的。然除了骨灰,又什么都没留下,她走得那样急,——子寒也是,怎么会这样呢?”心里哀痛,呆滞地盯着遗像。

  林子涛注视她脸,听她说话,长长舒口气。文静瞧他落寞,强笑说:“若柯胡说的,子寒没事儿,还能醒过来。”

  林子涛骗自己相信文静,喃喃说:“是啊,能醒过来,我知道的。”硬生生嚼断话题,“文静什么时候结婚?要跟子寒去观礼的。”身影掩开,心中说不出凄凉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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