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恶性高热

　　恶性高热，麻醉医生的克星！要用特殊麻醉药品，否则死亡率百分之百！恶性高热最大的危险是判断，十个麻醉医生一生中都不会遇上一个这样的病案，能在最快的时间里反应过来，判断出是恶性高热，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极佳的专业素养。

　　江一丹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走出手术室。她疲倦地蹲在地上，头深深埋在腿中间，后怕、累、恐惧、喜悦、担忧，所有的一切一瞬间袭来，她双泪长流。

　　钟立行在为金老太太作检查，听完心脏，他拿下听诊器说：“嗯，老人家，您，情况还算不错，多注意休息吧！”

　　老太太赌气把头扭向一边。

　　钟立行知道老太太在赌气，真诚地说：“今天的事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您别生气了，有什么情况随时找我，我二十四小时都在办公室值班。”

　　老太太的儿子和儿媳妇皱起眉头：“行行行了，你就别再说了，赶紧走吧！你说什么都没用！”

　　钟立行脸上挂着笑，客气地点点头，走了出去。

　　金老太太无助地说：“儿啊，我们回家吧，这医院我们不住了。”

　　儿子急忙劝说：“妈，您现在还不能随便动，我们再凑合两天吧，等好点了再走。

　　金老太太固执地说：“我要回家，我不想住院了，手术也不做了！”

　　儿子着急地说：“妈，您别急，我找我哥商量商量！”

　　丁祖望坐在办公室里，关掉大灯，只亮了一盏工作台灯，他从抽屉里拿出自己的片子，放在面前的看片器上，出神地看着。

　　钟立行走出高干病房，向办公大楼走去，无意中抬头看到三楼丁祖望的办公室亮着灯。他迟疑了一下，快步走进大楼，来到丁祖望办公室门口，徘徊着，随即，敲了门。里面没有声音。他继续敲，门开了，丁祖望出现在门口，钟立行吓了一跳，随即笑了笑：“丁院长。”

　　丁祖望让开了门，钟立行跟了进来。屋里有些暗，丁祖望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没说。钟立行看到看片器上的片子，随口说道：“丁院长这么晚了还不回去？我从楼下过，看到您这儿还亮着灯……”丁祖望点点头。

　　钟立行迟疑地看着丁祖望：“丁老师，我，是想问您……”

　　丁祖望摆手示意他停下：“啊，不用说了，我给你看个东西。”说着指着片子。

　　钟立行走过来，看了一眼：“肺癌？谁的？”

　　丁祖望伤感地看着钟立行。钟立行心头一动：“丁院长，您？”他伸手拉住丁祖望的手，丁祖望眼圈一下红了，轻轻点头。

　　钟立行一下眼圈也红了。丁祖望静静地说道：“立行，你不来我也要去找你。帮我做两件事。第一，替我保密，除了你和我……现在的医院局面很复杂，明训他内外交困，不能让他烦心。”

　　钟立行点头：“我懂。”

　　丁祖望沉默了一下：“第二，帮我找个医院，做手术。”

　　钟立行怔住了：“您，不在我们医院做？”

　　丁祖望伤感地说道：“在我们医院做，还叫什么保密？沈老师，丁海，还有严老师，光是家里这些事就够麻烦的，更不用说别人了。”

　　钟立行有些震惊，随即表示：“我明白了，都明白，我会处理的，给我几天时间，最迟这个周末，我会安排。”

　　“谢谢你，立行，我知道我没看错你。”

　　钟立行拉着丁祖望的手，庄重地点头。

　　整个谈话过程，他一直保持冷静，但一离开丁祖望的办公室，立刻就崩溃了，他快步回到办公室，忍不住掉下眼泪。他敬爱的丁老师，居然遭受了这样的命运，他无法接受，在地上来回走动着，好一会儿才平复了情绪。随即，钟立行抓起电话找到他离开仁华去美国前工作的一家医院的周院长，拜托了帮丁院长做手术的事情。

　　钟立行放下电话，把丁祖望的片子放在看片器上，长久地凝视着。

　　金老太太的事在医院闹得沸沸扬扬，老太太执意要出院，一大早，金行长就到了仁华。他想好好再劝劝母亲，江一丹那天的话虽然不中听，其实他还是听进去了。金行长是个有涵养的人，当着外人的面不好说什么，他回家把弟弟好好儿训了一顿，准备到医院跟江一丹道个歉，把话说开。他一早就来到了麻醉科门口。江一丹来上班，看到金行长一行人正在麻醉科门前徘徊，她有些紧张。金行长也看到了江一丹，两人认了出来，江一丹怔了一下，微微点头：“您好！”金行长客气地回应：“您好！”

　　江一丹想到武明训说的道歉的事，想开口，又觉得唐突，小心地说了句：“您，有什么事儿吗？”

　　金行长也有些为难：“我是来……”刚想说句什么，江一丹的电话突然响了，她急忙接起电话：“喂？高小雅，怎么了？”

　　高小雅带着哭音：“江大夫，您在哪儿？今天来上班吗？”

　　“我就在麻醉科门口，出什么事儿了？”

　　“江大夫，您快来吧，第六手术室，有个病人，刚上手术台就昏迷了！”江一丹挂断电话就往里跑，跑了两步，回过身对金行长说：“对不起，有急救病人！”匆匆跑往手术室，钟立行正走过来，从后面叫住江一丹：“怎么了？”江一丹看了钟立行一眼：“有事儿！”话音未落就跑开了。

　　金行长看了一眼助理，紧张地说：“别是老太太吧？”也跟了上来，金行长和钟立行互相对视了一下，钟立行也冲了过去。

　　江一丹匆匆跑进了手术室，高小雅迎上来：“江主任，病人情况不太好……一上手术台就开始发烧，体温上升很快。”

　　江一丹点头示意知道了，开始查看病人的体征。

　　病人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

　　江一丹拿过病历：“什么时候送来的？”

　　顾磊说：“早上刚送来的，诊断是急性阑尾炎。”

　　“急性阑尾炎？”江一丹对助理问道：“家属在吗？”

　　“在，在门外。”

　　江一丹急忙走了出来，金行长一行人依然在门外，金行长紧张地问：“是不是我家老太太？”

　　江一丹急忙说：“不是，是个男孩！”

　　高小雅指着门前的一对夫妇，江一丹走过来问：“你们是傅彬家属是吧？能跟我说一下他发病的情况吗？”

　　病人母亲急切地说：“他昨天晚上就说肚子疼，我们给他吃了些止疼药，到了夜里更疼了，所以一早就把他送来了。”

　　江一丹皱着眉头：“他以前做过手术吗？”

　　母亲摇头：“没有，这孩子身体一直很好，从不生病的。”

　　江一丹思索着：“家里，有没有人做过手术？”

　　夫妇两个互相看了看。

　　江一丹又问：“家里的长辈有没有做过手术的，麻醉时是什么情况？”

　　母亲迟疑了一下：“有，孩子的爷爷，一年前，做过胃癌手术，手术中间，突然昏迷，再没醒过来。”

　　江一丹吃惊地说：“在什么医院做的？是什么情况？”

　　母亲说：“其实，他已经是晚期了，本来我们不想手术，但是，总觉得不做对不起他，就做了，刚上手术台，就开始，对了，医生也是说高烧，然后，就不行了。”

　　江一丹脑子里像被人打了一拳：“恶性高热！我知道了！”转身进了手术室。病人的父母也跟在后面冲了进来：“大夫，怎么回事？恶性高热怎么回事？我儿子会不会死？”说着哭了起来。

　　江一丹紧张地看了一眼病人的父母：“请你们出去等。”

　　病人的母亲哭着不走。

　　江一丹抓着病人家属的手臂往外推：“对不起，请你们出去等，我现在需要紧急抢救，请你们配合我，你们的安静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请你们一定安静！”她越说声音越大，几乎是喊了起来，但不是发火那种喊，而是激动了，医生面临死亡挑战时，会有一种激动的情绪。

　　江一丹冲进手术室，边跑边叫着：“恶性高热！恶性高热！”她声音已经变了调，手术室里的人全探出头来。

　　恶性高热，麻醉医生的克星！要用特殊麻醉药品，否则死亡率百分之百！恶性高热最大的危险是判断，十个麻醉医生一生中都不会遇上一个这样的病案，能在最快的时间里反应过来，判断出是恶性高热，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极佳的专业素养。

　　钟立行已经去刷手，丁海也跟了过来。

　　江一丹冲到器材柜前，打开柜子，从里面往外拿药品：“高小雅，把这些司可林全拿走！全拿走！病人可能是恶性高热症。”顾磊和高小雅都傻了：“江主任，什么是恶性高热？”

　　江一丹把麻醉药往外搬：“就是因麻醉引起的高烧，有人体质不适合麻醉高小雅眼睛一下直了：“我的妈呀，我想起来了，我知道了，这、这是要死人的。江大夫，怎么办？怎么办？不用司可林用什么？”

　　江一丹把药送到外间，堆到地上，她抓起电话，拨通了武明训的电话，急切地说：“武明训，我是江一丹，我现在要抢救一个恶性高热的病人，我需要全力支援，我需要丹曲洛林，请打电话去调集药品，快！”手术室里的人一下全懵了，事情来得太突然，人们反应不过来，只看到江一丹一个人呼来喊去，忙来忙去。

　　打完电话，江一丹冲进手术室，穿上手术衣，戴上手套，冲到病人身边，高小雅在一边报着病人的指征：“体温三十九度八，血压九十，六十，心率一百二十次。”

　　江一丹命令：“把氧气面罩给病人戴上！”随即跑到仪器柜前翻出一本厚厚的麻醉手册。

　　武明训、严如意、何大康等人从不同方向跑过来，病人家属看到来了这么多人，吓得直叫：“大夫，大夫！怎么回事？”金行长一行也站在门口。

　　武明训看到金行长，愣了一下，来不及打招呼，推开了家属，冲进手术室。

　　身后十几个大夫跟着冲了进去。

　　一个护士走出来，家属着急地问：“到底怎么了？”

　　护士说：“恶性高热，麻醉中可能发生的意外，家族遗传！现在还不能确定，正在抢救！”家属哭了起来。

　　金行长一行呆呆地看着，助理提醒说：“金行长，咱们走吧！”

　　金行长缓过神来，带着人往外走。

　　手术室，江一丹正在翻看麻醉手册，边翻嘴里还叫着：“快快，恶性高热，恶性高热！”见到武明训，忙问：“药找到了没有？”

　　武明训说：“严老师在盯，已经找到了，最快的速度送过来也要四个小时，”江一丹把书抱在怀里，深吸一口气：“恶性高热，现在，我要做有创性动脉压力监测，你们谁能帮我做清醒气管插管？”

　　钟立行走过来：“我来做！”丁海急忙上来帮忙。

　　江一丹看着一屋子人：“我还要做动脉插管，静脉插管，插胃管，中心静脉插管……”王冬、罗雪樱、何大康都穿上了手术衣，来到手术台前，江一丹开始为病人做有创性动脉压力监测。随后又进行了一系列的操作，实施物理降温，等着药品到来。

　　手术室里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难熬的四个小时终于过去了，药来了！

　　江一丹汗如雨下，深吸一口气：“好，我现在开始给药！”

　　渐渐地，病人开始失去意识，江一丹看了一下表，对丁海轻轻点头。丁海走过来，深吸一口气，伸出手：“8(11叩！”

　　护士递上了手术刀，丁海对准病人的小腹轻轻划下去。病人很安静，管用！江一丹长出一口气，随即说道：“好，从现在起，我要用升压药维持血压，补液，输血，做血气分析，治疗严重代谢性酸中毒，量体温，监测及维持尿量！”武明训、钟立行、王冬、丁海、何大康一块儿围上来，给病人实施手术。手术室气氛很安静，只听到器械的碰撞声，白布单后面，病人安静地睡着，他突然有些不舒服，哼了一声，江一丹急忙加大了麻药量，病人渐渐安静下来。武明训问：“江一丹，怎么样了？快好了吧？”

　　“没事儿，情况不错。”

　　丁海用吸液器将创面吸干净，终于，武明训把一截阑尾夹出来，“当”一声丢在盘子里。

　　众人的目光投过来，武明训心情复杂地说：“就是这么个小玩意！要不是江主任发现病人可能是恶性高热，又要害死一条人命！而家属那里怎么解释也说不清！江主任，你可是立了大功！我要给你奖励啊！”

　　江一丹看了武明训一眼：“你行了！万一我们出了什么事，你别拍着桌子叫着处分我们就行了！”

　　武明训看了江一丹一眼：“我在你们眼里就这形象啊？太差了！好了，可以缝合了。”

　　江一丹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走出手术室。她疲倦地蹲在地上，头深深埋在腿中间，后怕，累，恐惧，喜悦，担忧，所有的一切一瞬间袭来，她双泪长流。

　　江一丹好不容易恢复了平静，走进办公室。武明训跟了进来，太惊险了！他好像第一次真正认识江一丹，这个女人是他的妻子，他从不知道她这么牛气，一瞬间对她刮目相看！他关切地问：“累了吧？”

　　江一丹虚弱地说：“麻醉医生一辈子能碰上一回这样的事，也算值了。”

　　武明训扶着江一丹坐下。江一丹对武明训说：“明训，我一直说，要在医院开展恶性高热筛查，我得做了。”

　　武明训点头，电话响了。武明训接电话，是陈光远打来的，说金行长来了，他母亲要出院！

　　武明训一下愣住了，他转身往病房走。江一丹迟疑了一下，也跟了上来。

　　金老太太在床上躺着，金行长也在，儿子媳妇在收拾东西。武明训、江一丹、钟立行、顾磊、陈光远一块儿走了进来。武明训看到金行长，急忙说：“金行长，对不起，刚有个病人在抢救，没顾上招呼您！”

　　金行长笑了一下：“没关系，我看到了，很惊险啊！”

　　陈光远走过来，热情地说：“老人家，江大夫来看您了，你好点了吗？”金老太太看了江一丹一眼，把脸背过去。

　　江一丹走过来，低声说：“老人家，您好些了吗？我来是向您道歉的，我说话，不注意方式，吓着您了”

　　金老太太背着身仍然一声不响。

　　江一丹接着说：“您别担心，您的病没什么大不了的，手术也不复杂，打一针，睡一觉，就会好。”

　　金老太太依然不说话，儿子和儿媳妇互相看了一眼，儿子挥挥手：“行了行了，你赶快走吧，她一看见你血压就升高，你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我们要走了！”

　　钟立行急忙走过来说：“老人家，您，还是留下吧，我们明天就给您做手术！”

　　金行长的弟弟不耐烦地说：“行啦，别再说了！你们都走，别再惹我妈生气了。

　　江一丹眼圈一下红了，说了声：“对不起。”走开了，钟立行急忙追了出去。金行长的弟弟对陈光远说：“陈院长，我们已经收拾好了，您给我去办出院手续吧！”

　　陈光远忙说：“金行长，这，这，这怎么行呢？老太太她……”

　　金行长想说句什么，看看母亲，只好说：“陈院长，我母亲的事辛苦你们了，老人家坚持要走，还是让她回去吧，手术的事回头再说……”

　　陈光远劝道：“金行长，这、这不行的，老人家要是不做手术，怕是有麻烦，再说，再说，您这么走了，不就是还在生我们的气，不就是不原谅我们，那我们的贷款？”武明训急忙制止陈光远。

　　金行长看着陈光远，说道：“陈院长，今天先什么也不说了，我会再跟你们联络的。”

　　陈光远木然点头，目送着金行长一行。王冬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在陈光远耳边，阴阳怪气地说：“陈院长，金行长的母亲来我们医院，您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您是信不过我的技术是吧？你如果跟我说，由我来安排，绝对不会出这样的事，也不会让医院这么被动的。”

　　陈光远看着王冬：“你，什么意思？是幸灾乐祸是吧？”

　　王冬笑笑：“不是，怎么会呢，我只是觉得，这个新来的钟主任太书生气，江一丹又太傲慢，开医院，当大夫，不知道跟病人搞好关系怎么行？吃亏的还是医院。”

　　陈光远喝斥王冬：“这些话你说说就完了，别再说了。”

　　王冬不服气地看着他。

　　钟立行到处找江一丹，原来她独自坐在楼梯间。

　　钟立行走过来，在她面前停下：“你，没事儿吧？”

　　江一丹微微一笑：“没事儿！”转身要走。

　　钟立行跟了过来：“你别走，我有话要跟你说。”江一丹回头。

　　钟立行安慰说：“这次的事是我的错，让你跟着受了伤害，你就别再难过了，我以后不会再让这种情况发生。”

　　江一丹眼圈一下红了：“怎么会是你的错？我们都没错！”说着走开了。武明训坐在黑暗中。钟立行又来到武明训办公室，敲了下门走了进来。

　　武明训看看他，示意他坐下。钟立行说：“对不起，金行长的事……”

　　武明训说：“你别说了，不是你的错。”

　　“不然，我去跟陈院长一块儿去金行长家里看看？”

　　“你也别难为自己了，这种事不是你强项，没有就没有吧，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钟立行默默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