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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辩护词(2)

  武明训换了刷手服走进手术室,一眼看见钟立行正在刷手。江一丹迎面走过来,看到武明训神情有些异样,急忙迎上去:“怎么了明训?出什么事儿了?”

  武明训心头一酸:“我刚接到任命了!”

  江一丹兴奋地说:“真的?!”左右看看,害怕自己的兴奋让人看见。

  钟立行回身看着武明训,武明训向他深深点头,钟立行转身走开了,他知道武明训如愿以偿,欣慰地一笑!

  此时,手术室里只剩下武明训和江一丹,武明训突然从后面抱住了江一丹。

  江一丹心头一紧,急忙左右看看,想推开武明训,武明训却抱得更紧了:

  “一丹,谢谢你!”

  江一丹温柔地笑了。回身看着武明训,武明训眼圈红红的,盯着江一丹。江一丹温柔一笑:“我要进去了,你先回办公室吧,回家再说。”说着转身走开。

  武明训久久地站那儿看着她走开,直到闪身不见。

  武明训把车开得飞快,快得有些吓人。他并不喜欢开快车,但今天,他克制不住了。

  他不知道怎么整理自己的心情,喜悦,掺杂着心酸,甚至失落,他说不清楚。说心里话,他一直渴望当这个院长,心里暗暗想象过无数次,想象着有一天接到任命的时候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这些想法他甚至没有告诉过江一丹。男人嘛,骑马坐轿,就算不求功利,求个说话算数。但当他真的拿到任命的时候,突然有些慌乱。这种感觉太复杂了,他不知道怎么宣泄。他没有回办公室而是把车开到外环线上一路狂奔,直到天擦黑才重新进城,远远地,他看见一家仓储式超市的招牌,决定去买菜。他要回家给江一丹做一顿饭吃。此时此刻,他决定了。

  他把车停在了停车场,走进超市,拿起一只筐子,走到食品柜台前挑选,他艮久没逛过超市了,里面的食品让他有些陌生。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到他耳际:“这东西怎么放这儿了?顾客不要的东西要记得随时放回原位!说多少回怎么也记不住,猪脑人脑啊!啊?”

  “钱宽?难道是钱宽?”武明训一瞬间有些紧张,那个让人头疼的钱宽,让他颜面尽失的钱宽,他那可恶的公鸭嗓、霸道的语气让他一辈子也忘不了,下辈子也不想听。他悄悄回头,钱宽正惊讶地了着他:“哎,这不是武院长吗?”

  冤家路窄,他苦笑了一下:“哦,钱,钱先生!”

  钱宽兴奋地走过来:“您怎么上这儿来了?哪阵风把您吹来了?”

  武明训皱了下眉头,心里骂自己的坏运气,鬼使神差,为什么要到这儿,嘴上却客气地说:“你这是?”

  钱宽海派地挥挥手:“嘿,这超市是我开的呀!连锁的,都是我的!原来您不知道啊!”

  武明训恍然大悟,飞快地耸耸肩。

  钱宽完全没在意他的表情,热情地张罗着:“哎,你们过来个人,快,快,把这吃的用的给武院长装上。”说着自己动手往武明训的推车里装,“嘿,武院长,您怎么还买菜做饭啊?真是稀罕!给嫂子拿两盒大虾,生了吧?男的女的?”武明训急忙阻拦:“别别,不用不用,谢谢,谢谢!生了个女儿。”

  钱宽七手八脚地张罗着:“不行,不行,这不是赶上了,快,给武院长装这个,装到车里,给您送到家!”不由分说装了一大车,往外推着,边走边兴奋地说,“嘿,我说我今儿个眼皮一个劲地跳,原来是贵客上门。”对边上的服务员喊着,“你们看见了没有?我说我跟武院长是哥们你们都不信,看见了吗?看见了吗?”他脸上挂着灿烂的笑,仿佛武明训真的是他的什么朋友。

  他把购物车推到停车场,逼着武明训打开后备箱,把东西往里装。武明训突然有些过意不去,心里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看到钱宽真诚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虚伪,他迟疑了一下:“钱先生,您别忙了,我们能不能说几句话。”钱宽有些茫然,他茫然的时候脸上有一种傻傻的表情,不太像他平时的张扬:“谈谈?怎么了?有人整您?是不是有人整您?用不用我找你们领导谈谈?”武明训心一下软了,他站在路边看着钱宽好一会儿,低声说了句:“钱先生,您想多了,我,其实心里一直有句话,就是您父亲的事……我心里一直觉得4艮内疚,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你道个歉,我们,对您做了不该做的事,伤害了您的感情。”

  钱宽一瞬间呆住了,他没有想到武明训会跟他说这个,虽然他其实一直期待着谁能跟他说句类似这样的话,但当武明训真的开口的时候,他突然愣住了,人家可是堂堂的院长,他没想到!他就那么愣着,眼圈红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挥挥手:“什么话啊武院长,您说什么呢,您可是大院长!您是好人,我不记恨您,也不怪医院,是我爹他没福气。”

  武明训突然感觉很轻松,他长叹一口气,语气变得更真诚了:“老人家受了不少罪,而我们,做错了很多事,我希望,我们从心里不要结怨。”

  钱宽一下就哭了,他相信武明训说的是真心话,他完全被武明训感动了,他哭得稀里哗啦的。

  武明训看到钱宽突然间就哭成那样,心里也突然有点酸酸的,他朝钱宽怪异地笑了笑:“今天下午,我刚接到任命,我要当正院长了!我觉得,我对不起好多人!”

  钱宽张大了嘴看着武明训,脸上还挂着泪。虽然他没什么文化,但他真的听懂了!武明训的话是真诚的,他也知道武明训说这话有多不容易,他不想让武明训再说下去了。这时他生意人的本色又出来了,他不想看见武明训在他面前丢脸,然后后悔,以后他可就再也没这个朋友了!他可是真心想交这个朋友,谁没个三长两短,交下武明训这个朋友可是不容易,于是他急忙拦住武明训:“武院长,别说了,什么也别说了!您是好人,我再说一遍,这年头像您这样的好人真的不多了,您完全没有必要跟我说这些,别再说了,我谢谢您!真的谢谢!”

  武明训怔怔地看着钱宽,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会对他说这些,他甚至有些沮丧,他怎么也想不到,从接到任命到现在,他酝酿了一整天的情绪,想到了无数种的庆祝方式,他甚至都不想回家,想找个地方醉一场,想不到把心里话居然倒给了钱宽!这让他有点哭笑不得。但是,就在这哭笑不得的一瞬间,他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是的,他觉得轻松!他觉得,他欠王欢妈妈的,他欠很多人的,欠自己的,全都放下了。

  他解脱了。

  “我亲爱的钟,我是通过很多人,才知道你现在的地址,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能艮顺利地收到这封信,所以只简单地写了几句。你不在的这一年,我们都艮想念你,我知道你是累了,并不是逃避。也知道你现在工作得好,所以并不替你担心。露茜,你应该记得露茜,她现在恢复得很好,康复得很好,她的女儿已经完全理解了你对她母亲所做的一切,并且深怀感激,她早就撤销了对医院的起诉,并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在没有征得你的同意之前,我没有告诉她你的任何消息,只附寄了一张照片,让你看看她们母女在一起的样子,也让你知道,爱行她现在很好!爱你的11011211。”

  钟立行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前,面前放着这封信。信是从马里兰来的,院长写的,里面附了一张照片,照片上,露茜和女儿灿烂地笑着,露茜的手放在心脏的位置上。这一对母女也算是有心了,她们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感激,钟立行明白。

  钟立行静静地看着照片,目不转睛地盯着露茜心脏的位置。他这样坐着已经好几个小时了。一年多前的经历在他心里翻腾,他一直以为自己把马里兰,把医院,把院长,把露茜忘了。但拿到信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什么也没有忘,他根本忘不了。他知道自己面临一个选择。但他不急着选择,他就那样静静坐着,

  他要享受这片刻,这瞬间。不知所措的瞬间,他这一生都太清醒了。这一次,他要享受犹豫。因为他知道,这选择的两端都是他热爱的人和热爱的事,他不着急。

  整整一个晚上,一个星期,他都在沉默。医院的人仿佛都知道了这件事,人们目光互相询问着,猜测着,但没有人问他。一个星期后的早上,他悄然收拾了行李,留下一张字条走了,字条上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他走了,谢谢这美好的一年。武明训和江一丹看了钟立行留下的字条,一句话也没说,甚至没有讨论过一句,医院里也没有人议论这件事。

  他们不知道怎么定义这件事,心里更担心,说多了,万一钟主任真的不回来怎么办?

  钟立行开着他的白色雪佛兰汽车行驶在马里兰熟悉的街道上。左转,上了车道,前面就是医院了。

  他把车开到停车场,他的车位还在,没有人占用。

  美东的四月,到处是初春的新意。远远地透过栅栏,庭院里,病人和医生,艮多孩子正在找复活节彩蛋。

  钟立行站在庭院外面,看到人们兴高采烈地叫着,脸上是愉快的表情。

  1611在一丛树丛里找到了彩蛋,兴奋地举起来:“我找到了,我找到了!”兴奋得像个孩子。

  钟立行笑了。

  1611无意间回头,看到钟立行,惊讶地叫了一声:“钟大夫?”他把彩蛋交给身边的孩子,跑了过来,“钟大夫!您回来了?是您吗?您怎么回来了?”

  草坪上的人们向这边看,院长也看到了钟立行,急忙向这边走过来。当他看到的确是钟立行站在他面前,冲过来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钟立行回来了,他的摇钱树回来了!

  他把钟立行带到医院顶楼的办公室,将一份厚厚的文件放在钟立行面前:“钟,这是露茜的女儿签署的法律文件,放弃起诉,她还承诺,向我们医院捐助三十万美元,设立一个基金,专门救助车祸中受伤的人,她说这个基金叫‘爱行基金’。”

  钟立行愣了一下。

  “她知道你妹妹的名字叫爱行。”

  钟立行一瞬间被击中了,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轻轻点头。

  院长眼里也满是感动,在这个事件上,他也承受了艮多,某种程度上虽然他更多地是个商人,但在钟立行的事上,他付出了太多感情,他对这对来自中国的伟大兄妹有一种很深的敬意。事情圆满解决,让他非常欣慰。他起身,走到钟立行面前,伸出手,再一次郑重地欢迎钟立行:“欢迎你回来,我的孩子!你不想念你,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后来我们想了一下,我们缺了一种叫良知的东西,你回来,我们感觉伤口疾愈了。”

  钟立行深情地望着院长,望着这位让他敬重的师长,微微一笑:“我没有你说的那么重要,我的心里也有一个地方好像缺了一点东西,现在我知道,叫职业精神!”

  院长眼圈突然红了,目艮前这个个子不高、话语不多的中国小伙子总是有让他意想不到的坚忍和感动。从他第一次站在自己面前,他就愿意用一种超出师生的情意待他,而他永远不会让他失望。不管相隔多远多久,这个人一站到自己面前,永远是这样让人第一秒内就信任,第二秒内就尊敬,这就叫做伟大人格,就是在美国的医生里,也是少见的。他长时间看着钟立行:“钟,当你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仿佛看到了上帝站在你身后向你微笑。”

  钟立行轻松一笑:“也许吧,事实上我并没有那么好运气,我只感觉到我的心跟我在一起,那就够了。”

  院长哈哈大笑,随即真诚地说:“那么,我想问问这位身体和心在一起的钟大夫,你打算什么时候来上班?下个星期?”

  钟立行安静地说了句:“我要再考虑一下。”

  院长知道他对面的这个人,说话永远是算数的,他说要考虑,就让他考虑吧。“那么露茜和她女儿想与你见一次面,你有什么想法吗?”

  钟立行这回认真地想了好久,然后说了一句:“不必了,我不想建立超出医生和患者的关系,生活平静比戏剧性的场景更让人迷恋。”

  院长深深点头:“好,我知道,我会转达。”他的内心深处有一种预感,这个人,今生今世,不会再回到他身边;今生今世,不会再有什么能打冷他了!

  钟立行沿着山坡走到妹妹的墓前,一抬头,赫然看到墓前,一束红色康乃馨在微风中抖动。

  钟立行心中一动:谁送的花?快步走过去,拿起花,上面有张卡片,写了一行字:永远怀念,你的生命在延续露茜和戴瑞。他知道露茜和她的女儿来过了。他把卡片重新放到花束上,在妹妹墓前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中国风车,插在墓前。风一吹风车转了起来。此刻他心里没有怨恨,只有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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