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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嫁给鬼子(2)

  回到自己屋里,高秀燕上床睡下,在自己年轻的身体上摸了几把,也同意娘的这个结论。她想,池田就凭他那张黄脸,那把老骨头,还对我有想法,也真叫人恶心!呸!呸!滚你妈的蛋!

  她猛地翻一下身,想着吴洪委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她照常赖一会儿床。这时娘拍拍她的房门说,燕燕,今天我想去看看你姨你兄弟,咱娘俩一块儿去吧?高秀燕正觉得在家里憋闷,马上答应道:中!接着起床,吃饭,化妆。这空当,娘准备好了进城带的东西:给儿子叠了一包煎饼,给妹妹掰了半篮子香椿芽。高秀燕换好衣服出来看看,说给她姨的东西少了,等进城再买一点儿。马玉花说:你真该好好孝敬你姨,不是人家操心,你还能去了日本?这话高秀燕不知听娘说过多少遍了,但她从没听烦,因为娘说得很对。

  在村头等到一辆中巴班车,母女俩上去,半个小时便进了县城。县一中的高三学生星期天也上课,到那里等了一会儿,等到下课铃声响起,高秀燕才从蜂拥而出的学生堆里喊出了她的弟弟高瞻。高瞻比母亲和姐姐高出一大截,跑过来弓着腰跟她们说话。母女俩你一言我一语,向高瞻问这问那,嘱咐东嘱咐西。看看又要上课了,马玉花把煎饼交给儿子,又从兜里掏出50块钱给他。高秀燕看看钱,再看看弟弟,一脸豪气地说:高瞻,你好好学好好考,等上了大学,学费算你姐的!高瞻急忙点头哈腰:老姐真好!老姐真好!我一定听你的!马玉花站在一边,听姐弟俩这么说话,一只手早擦到眼睛上去了。

  从一中出来,高秀燕到路边商店买了一箱牛奶提着,和娘去了位于县城中心的工会俱乐部。高秀燕的姨马玉枝在那里当会计,姨夫闵大河当体育教练。在高秀燕眼里,闵大河高大魁梧,四肢匀称,绝对称得上标准的男子汉,然而她姨总是瞧不起他。高秀燕有一回问:姨,你瞧不起他,当初为什么跟他搞对象?马玉枝悔恨地说:你姨那时候是瞎了眼,光看见他那一身肌肉。可是在这个社会里,肌肉能值几个钱?值钱的是权力,地位!别的不说,闵大河如果能干上个局长,我能住这两间破破烂烂的小平房?

  这两间小平房确实不咋样。高秀燕和娘走进去,觉得掉屁股都困难,只好坐到占据了外间一半面积的那张沙发上不再动弹。茶几上早放了一盘苹果,马玉枝将一把刀子塞到高秀燕手里,让她自己削了吃。高秀燕一边削苹果,一边亲亲热热和姨说起话来。她先问上初中的表弟干什么去了,马玉枝点着一支烟说:打球去了,真是他爹的种,见什么球都亲。高秀燕又问姨夫,马玉枝恨恨地说:你姨夫八小时之外倒是不打球,可他迷上了打牌,平时都通宵打,周末更是猖狂。唉,人要是不想上进了,连一摊狗屎都不如!马玉花忍不住说:玉枝,你也别不知足,你说燕燕她姨夫这不好那不好,总比你姐夫那个土庄户强吧?你除了房子孬一点儿,俺看别的都怪好!马玉枝说:姐,你就没听说过这句话?到哪山砍哪柴。我要是生活在农村就罢了,这是在哪里?在城市呀。你知道不知道,人家有钱的都到了什么程度?换大房子,买小汽车,送子女出国留学。他闵大河整天假装看不见,除了打牌就是打牌,你说我能不生气吗?唉哟,唉哟,真是要命!马玉枝说到这里,两手捂胸,双眉紧蹙。

  高秀燕见姨难受,便有意转移话题,说她染了黄头发真好看。马玉枝抬手抚弄着发梢说:唉,快四十的人了,还能好看到哪里去。都是闵大河把我的青春给霸占了,不然的话,我的生活质量绝对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说到这里,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一声。她拿起来看看,一声不吭地按来按去。马玉花诧异地问:你怎么不接电话?高秀燕说:人家这叫短信,打字就行了,不用说话的。可惜咱乡下信号不好,好的话我也去买部手机!

  马玉枝发完短信,抬头问高秀燕的婚事筹备得怎么样了,高秀燕说:差不多了。马玉花道:燕燕快结婚了,想不到有个日本人要插杠子。高玉枝问:日本人插杠子?插什么杠子?马玉花就把从闺女嘴里得知的情况跟妹妹说了。马玉枝听罢,用夹着烟卷的一只手指着高秀燕问:这事是真的?高秀燕点头道:真的。马玉枝说:外甥女,你福大命大,你千载难逢的大转折来了。高秀燕问:姨你什么意思?马玉枝拿手指敲着高秀燕的额头道:丫头你也是二十六七的人了,这意思还用我讲么?跨国婚姻,这是他妈的多少人做梦都盼不来的,你倒是遇上了。你别的甭说,赶快抓住这个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马玉花却沉下了脸。她对妹妹说:她姨,你是说燕燕应该嫁给那个鬼子?他那么大年纪了,又是二婚,燕燕过去就给人家当后娘……马玉枝打断他的话说:人家如果年轻轻的能要咱?咱看他年纪干啥?看他二婚不二婚干啥?咱看的是这跨国婚姻的含金量!含金量你懂不懂?嗯?燕燕嫁过去,别墅有了吧?小汽车有了吧?大把大把的票子也有了吧?燕燕别看你出去挣了十来万块钱,可那些钱能派多少用场?连一辆像样的小车都买不起!那鬼子有个小孩?有小孩怕啥?已经十岁了,再过八年就自立了,跟家庭没有关系了。所以我郑重地劝你,当机立断,赶紧跟姓吴的吹了!你想想,跟了他能有什么前途?一个打工仔,一月才挣五百块钱,以后能养家糊口吗?

  这番话说得高秀燕目瞪口呆。她想她姨不愧是个当会计的,把账目算得如此清楚。高秀燕想,这种计算是有道理的,这道理是金钱的逻辑。可是这世界上还有情和义的逻辑。我和吴洪委已经好了七八年了,什么事情都做了,眼看就要正式结婚了,怎么能跟他提出散伙?

  马玉枝看出了外甥女的犹豫,接着说:燕燕,有位名人说得好,人一生中都有最关键的几步路,走对了就是幸福,走错了就是痛苦。对此我的体会太深了,今天给你现身说法吧。实话告诉你,当初我谈恋爱的时候,除了闵大河,还有一个人追我。那个人干瘪溜瘦,我一看觉得恶心,就叫你姨夫的那身肌肉吸引去了。可是你猜怎么着?十年之后,那人成了一个局的副局长,而且分管人事,送礼的挤破门,老婆孩子出门都坐小汽车。可我呢?我只能骑自行车。闵大河的肌肉给我带来了什么?带来的是低贱,是屈辱!他的肌肉连旧棉花絮都不如!孩子呀,以你老姨为鉴吧!

  高秀燕突然笑了:姨,你这一课上晚了。我已经拒绝了人家。

  马玉枝指着她说:傻丫头傻丫头!哎,你什么时候拒绝人家的?

  高秀燕说:昨天晚上。

  马玉枝说:那还有挽回的可能。你想他昨天晚上被拒绝,今天就能马上找了别人?你有他的电话吧?有?那就好。你现在就给他打电话,说你同意嫁给他。快,现在就用我的电话打,打,你打!说着,就拿起桌子上无绳电话往高秀燕手里递。高秀燕觉得这么转折也太快了,两手推挡着电话说:姨,我回去考虑一下,晚上再打也行。高玉枝瞪着眼睛说:你可一定要打啊!说到这里,她的手机又响了,她又拿起来忙着发短信。

  这时候,坐在一边的马玉花却抽抽搭搭哭起来了。高玉枝发罢短信问:姐你哭啥?马玉花说:我是害怕,燕燕真要跟了日本人,俺就见不着她了。说着,竟扑到闺女身上大哭起来。

  马玉枝将膀子一抱,撇着嘴说:姐我不是说你,看你这样儿,就是到不了大处!闺女走了就见不着了?那日本还有多远?不就隔个海吗?周总理早就说过,那叫“一衣带水”,像裤腰带那么宽,说过去就过去。到那时候,你坐着飞机飞来飞去,看你感谢不感谢我!

  听了这话,马玉花果然不哭了。她放开闺女,不好意思地破涕为笑。

  马玉枝看看表,摇头道:光顾说话,忘了做饭了。说罢,就去了小院东边的厨房。马玉花也跟过去,摸过一把芹菜择了起来。

  堂屋里只剩下高秀燕一个。她脑子里装了马玉枝灌输的那些东西,一时消化不了,又是涨又是疼。怎么办?怎么办?她一遍遍地问自己。问题虽然没有答案,但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一个岔路口上了。

  茶几上的手机响了。高秀燕好奇地拿起来看看,上面提醒有一个短信。她摁开看看,有这么一行汉字现了出来:你的嘴上功夫让我销魂蚀骨。高秀燕想:老姨能说会道,嘴上功夫确实不错。你看,这人还专门发来短信表扬她。

  高秀燕回到家,一头栽到床上,将自己的大脑开辟成战场,让吴洪委和那个池田大战起来。开始的时候,吴洪委是占上风的。吴洪委凭着他的年轻威风凛凛,凭着他与她六七年的感情当仁不让。可是高秀燕想想老姨讲的肌肉并不值钱,五百块钱怎么养家糊口,她又让没有多少肌肉的池田登场了。也真是的,原来不仔细想的时候并没有感觉,仔细想了之后,池田的收入,池田的房子,池田的小车,还有那个日本小镇的美丽风光,都让她怦然心动。在这个时候,池田就占上风了,就把吴洪委打败了。

  可是,被打败了的吴洪委好可怜呀。人家本来要跟咱结婚了,因为咱出国又硬是等了两年。再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和吴洪委做了多少回夫妻了?不只是做夫妻,连孩子都差一点儿有了。还有,吴洪委在床上的那个劲头,也真是让人怀恋,池田他、他干瘪溜瘦的能行吗?

  唉,真是左右为难。我呀,要是能分成两半跟着两个人就好了。

  天色黑了下来。门外传来娘的喊声:燕燕,吃饭了。高秀燕说:我不吃了。娘推门进来说:怎么不吃饭呢,不吃饭怎么行呵?高秀燕抬手捶着脑壳说:人家正作思想斗争!马玉花说:我知道你做思想斗争,吃完了饭再做不行吗?高秀燕说:不吃不吃,就是不吃!说着扯过被子把头蒙上了。马玉花只好一边嘟哝一边走了。

  高秀燕继续作思想斗争。然而她很快听到了爹娘的争吵。爹大着嗓门吼道:不行,坚决不行!这算啥事儿!娘小声跟他说了几句什么,爹又吼道:咱还讲不讲良心?嗯?不讲良心还是人吗?高秀燕知道,爹是个老实庄户人,是轻易不发火的,今天肯定是听说了她要嫁给鬼子的事。她怕爹嚷嚷得四邻不安,便起身去了堂屋。

  高世连见闺女进来,用手中的筷子指着她说:燕燕,你要是真跟老吴家退婚,先把你爹杀了!

  高秀燕说:谁退啦?我说退了吗?

  高世连说:就是不能退!在咱菟丝岭,高吴两大家祖祖辈辈作亲,从来就没听说谁不仁不义!咱要是办了昧良心的事,怎么再见老吴家?脸上蒙着狗皮?

  马玉花鼓突着嘴说话了:俺就不信,退了婚就不能见老吴家了。现在讲婚姻自由,结了婚还可以离呢。

  高世连咬牙切齿冲老婆说:你给我退了试试?我先把燕燕杀了,把死尸送到吴家坟地里去!

  高秀燕突然打了个寒噤。她没想到爹会说出这么狠的话。她愤愤地瞪了爹一眼,转身回到自己屋里。

  娘跟了过来。马玉花压低嗓门说:看看你爹,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还这么封建!

  高秀燕说:他还要杀我!他是我亲爹吗?他是我亲爹还能起这样的心?说着说着她泪流满面。

  马玉花说:咱娘俩是劝不了他了,只能到城里搬兵,叫你姨劝他。

  说着,她把屋门关严实,去拨妹妹的电话。然而接电话的是闵大河,说马玉枝不在家。马玉花又拨妹妹的手机,接通后便小声向她汇报高世连的恶劣表现。马玉枝在那边说:先不要惹他,过几天我抽出空来,好好给他上上课,洗洗脑筋。先这么着吧,我这边有事。

  马玉花放下电话对闺女说:有你姨给做工作,谅你爹也不会闹出多大的事儿,你快打电话给池田吧。

  高秀燕说:你再让我想一想。

  马玉花便起身走了。走到门口又回身说:别忘了你姨说的那些,别错过机会啊。

  高秀燕烦躁地说:是呵是呵,你快走吧!

  接下来,高秀燕的大脑又成为战场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电话突然响了。高秀燕接过一听,原来是吴洪委的。吴洪委说:哎是我!今天晚上你怎么没打过来?高秀燕看看表已是九点半,这才意识到,她把这事给忘了。自打从日本回来,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她心里有一些愧疚,但马上撒谎说:不好意思,我睡着了。吴洪委说:那你给我拨回来吧。说罢就挂了电话。

  高秀燕有些不高兴了,心想还要我拨回去,不就是省那块儿八毛的钱么?钱是挣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你吴洪委有本事的话当上个大款,别这么抠抠索索的!

  虽然不高兴,但还是把电话拨了回去。吴洪委不了解高秀燕的思想波动,在那边的电话亭里依然兴致勃勃。他说,他侍弄的花草今天得到了研究所领导的表扬。特别是有几棵樱花开得旺盛,谁看了都喜欢。

  高秀燕心想,开得再旺盛,也比不了日本的那一片花海。

  吴洪委接着问:燕燕你怎么不说话?想我了吧?哎呀我也想你!说着说着喘气声就粗了起来。

  然而高秀燕对这声音没有了往常的反应。她想,这驴熊说不上三句话就想那事,可见层次不高。高秀燕进而深刻地想到,这其实是一种本能,哪一个男人都有的。这种本能如果把握不好,是会害了女人的。

  她想起了两年前的那个春天。那时她在县里结束为期三个月的培训,再过半个月就要出国,可是一回家吴洪委就要跟她上床,上了床才发现安全套没有了。高秀燕说:这可不行,老师再三讲,千千万万不能怀孕,到日本一旦发现谁怀孕,立刻遣送回来。你让我怀了怎么办?吴洪委却说:怀不上的,怀不上的。强行上了她的身。事后,高秀燕吓得要死,天天盼着月经到来。然而越是盼,它越是不来。出国前一天打工妹集合的时候,组织者把她们拉到县医院,查每个人的尿样。在把那个装满尿液的小瓶交上去的时候,高秀燕觉得把自己的命也交上去了,一阵阵地要昏过去。等到结果出来,她的正常,有两个人被取消出国资格。看着那两个姐妹哭得死去活来的样子,高秀燕感到了入骨彻髓的后怕。好容易上了飞机,又听别人说到日本一个月后再查一次,她觉得自己从半空中直往下掉,便双手捂脸蜷缩在座位上。就在飞机落地的时候,随着那一下子剧烈震动,她小肚子一缩,腿间突然有了湿热的感觉。她猛地跳起来喊道:来了来了!在下飞机时,别人告诉她裤腚上有红的,她却益发高兴,就带着那个表示子宫中没有异物的血印踏上了日本的土地……

  现在高秀燕想,当时真是太危险了。吴洪委为了得到一时的满足,竟然丝毫不考虑我的前途和命运。要知道,盼星星盼月亮,好容易盼到了出国,如果让他的种子发了芽,让人开除了,那真是比死还难受哇。

  吴洪委还在一边说一边喘息。高秀燕不再听他说什么,心里只想:兽欲,这完完全全是兽欲。她说:吴洪委,你天天说这事想这事,觉得有意思吗?吴洪委说:当然有意思!意思大着哩!高秀燕说:你觉得有意思,不代表别人觉得有意思。吴洪委惊讶地问:燕燕你什么意思?高秀燕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人啊,应该高尚一点儿,文雅一点儿。对吧?说罢,她就挂了电话。

  接着,高秀燕就做出了决定:给池田打电话。她想,我不一定马上表态要嫁给他,可以重新建立联系,一步步跟他谈。她找出通讯录,拨出了池田住宅的电话电码。

  然而,那边占线。

  她怀疑自己拨错了,便重拨了一遍。不过还是占线。

  她等了几分钟再拨,还是打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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