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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那两人这才让小姐到了前面去,手忙脚乱地踩踏起地毯上还在燃烧的烛火来。陈中柏将肖慧娟拨掩到身后,挺身站到了汉子面前,厉声问:“你要干什么?”

  汉子不答,却狠狠出拳,直照陈中柏的门面打去,“操你妈的,老子就想干这个!”

  这一拳打得太狠,陈中柏摔倒在地,眼镜被打碎了,鼻血流出来。陈中柏挣扎着还要往起爬,又被窜上前来的那两个人好一顿乱踢。肖慧娟急了,向那汉子身上扑,连撕带扯地喊:“是我自己的事!我愿意!你们打他干什么!你们给我住手!”

  那汉子不应声,照着肖慧娟脸上又是重重两掌。保安人员跑来了,急将几人撕扯开。饭店经理也赶来,瞪了眼睛喊:“你们要干什么?走,到派出所去!”

  汉子此时已摸出烟,手抖抖地将烟点燃,深吸了一口,冷冷地说:“用不着去派出所吧?我老婆嘴馋X浪,我抓奸拿双,你说该不该打?”

  说:“愿打你回家打去,这里是我的生意。你老婆啥德行我管不着,你搅了我的生意可不行!”

  汉子从衣袋里摸出一沓儿票子,甩在旁边的茶几上,说:“不错,咱得讲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损坏东西要赔,这够了吧?”

  然后对那两个打手一摆头,“还等什么,先把那东西给我弄车上去!”

  两个打手便又往肖慧娟身边凑。肖慧娟拨闪开,噗地一口将血水唾向汉子,回头向陈中柏道了声对不起,然后就穿过看热闹的人群,昂首而去。那汉子是最后离去的,留给陈中柏的话是:“呸,你这个小白脸子,想从老子碗里抢食,休想!我吃厌了扔了沤粪也别想到了你的嘴!”

  包房离大堂很近,又正是一天中客人最多的时候,在大打出手吵骂连天的那一刻,门外密层层围了很多人。这种热闹最富刺激性,一个多么佐酒下饭的好话题!陈中柏已从众多围观者中发现了熟悉的面孔。那些人都不想在这种难堪的场合中露面,便都大河潜水般地很快隐去了。陈中柏知道,河马们的鼻孔和眼睛不会躲掩得太久,他们只是藏到隐秘处,实则会以百倍的好奇更加留意这里的一切。他没有脸面在这个时候就穿堂离去,他只能蜷缩在包房里的一角,抓了餐纸胡乱地在脸上身上擦抹,离了眼镜就一片迷蒙的眼睛连正在收拾残局的小姐也不敢正视。完了完了,不用到明天早晨,这个丑闻就将在城市里传播得沸沸扬扬,不定会编派出花里胡哨的什么样子呢。

  好在我并没和肖慧娟做什么,是的,我们并没做什么,我们是老同学,我们只是坐在一张酒桌旁叙谈友情,妈的,那个王八蛋凭什么打我?我刚才就应该理直气壮地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我为什么那么不中用?好像一个被人按住手脚的贼,竟连响屁也不敢放一个。哦……怪了怪了,肖慧娟的男人怎么会追到这里来,怎么会被他一抓就抓了个准呢?团市委的班子接连出事,靳平慌了手脚,自己的学习即将结束,弄得不好,那就绝不仅仅是陈、林二位咎由自取的问题,而是极可能影响到对自己下一步的安排。不遂领导意,还不定被贬派到什么窝囊的地方呢。有了这些盘算,靳平不等到周末便请假跑回北口。靳平是晚上到袁书记家里去的。他不想白天去市委机关,他不想让别人多做猜想。按了门铃,靳平不由一怔,开门的竟是于坎玲。“哟,你在这里呀?”

  靳平稳稳神,确认了自己并不是走错了门。于坎玲脸微微一红,但只是一瞬,便平静了。说:“靳书记什么时候回来的?”

  靳平说:“开始写结业总结了,可以回家,我就回来了。袁书记在家吧?”

  “还没回来呢。刚才来了电话,说是几个书记在研究下岗职工安置的事,你进屋等一等吧。”

  靳平随于坎玲进了客厅。于玖玲又斟茶,又递水果,说:“张大姐最近身体不好,常头晕,袁书记又常回来得很晚,就让我来陪陪她。”

  靳平连连点头,“好,好,应该,应该。”

  说话间,便听袁书记的夫人在卫生间喊:“玖玲,你不来啦?”

  于玖玲大声答:“大姐,靳书记来啦。”

  “哪个靳书记?”

  “我们团市委的靳书记。”

  “那你陪他坐坐。我穿衣服啦。”

  于坎玲又小声对靳平说:“张大姐冲澡呢,让我帮她搓搓背。”

  靳平说:“那你就去吧。”

  于玖玲说:“不搓就不搓吧,反正张大姐也穿上啦。”

  靳平的心又动了动,不再吱声。张大姐他认识、,一个瘦弱而温和的女人,在一所中等专业学校里当副校长。家里有客人来,张大姐顶多出来倒杯水,对客人笑一笑,从不多说什么。看得出,自己的这个部下与袁书记一家的关系已;?艮不一般,起码和张大姐已亲如姐妹,进而可推知袁书记对她的印象也会不错。这么说,团市委机关的那点糟抹布烂袜子的事不用自己汇报,袁书记一定早已了若指掌。嘁,以前真是小看了这女子,她是怎么走进这个深宅大院的呢?侯门深似海呀!两个人又聊了一些不痛不痒的闲话,袁天荣就回来了。于现玲很自如地接过袁书记的外衣,挂到衣橱里去。当着于跃玲的面,袁书记劳头就对靳平说:“你不回来我也正要找你呢。

  你看看你那一亩三分地,就那么掰着手指头也数得过来的几瓣烂蒜,又都乳臭未干年纪轻轻的,你这当家的离开没几天,就闹得三伏天的蛤蟆坑似的,哇哇啦啦,吵得人心烦。市里也没指望你们为发展经济做出多大贡献,只求你们少添点乱好不好?市里今儿火灾水灾呀,明天请愿游行啊,光是下岗再就业的事,就够我们掰一阵镊子的了,你们还总给我整事儿?那个林……林什么来着?受骗也好,上当也好,把名声直臭到大江以南去了,我在材料上批评了一下,他交上了检讨,也就算了,我没工夫再找他谈。我叫财政局想法给你们拨过去几个钱儿,赶快把那些窟窿堵上,别再惹得狗咬吵吵的了。

  可谁想转眼间,陈中柏又弄出个桃色新闻,他还想跟克林顿学呀?这种事我更懒得找他谈。谈什么?年轻轻的,自以为混出个人模狗样了,不求进步,不讲修养,先就起了花花心。你们是青年团啊,你们是青年领袖啊,理应是青年人的楷模,就这么个德行呀?让青年人跟你们学什么?连点威信和人格都闹腾没了,还怎么做青年人的工作?袁天荣越说越生气,趁他抓起茶杯喝水的空隙,靳平忙赔笑说:“接受领导批评。要说责任,主要在我,是我没把这个班子带好。”

  玲说:“领导谈工作,我不打扰了。我去陪张大姐说说话。”

  袁书记望着于坎玲掩上的房门,情绪平静了些,声音也放低了,说:“照说小于在跟前我不该这样说,可我这人你知道,从来是有话说在当面,不会搞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也是为你着急,恨铁不成钢。知道我为你着的什么急吧?”

  靳平忙点头:“知道,知道,我知道袁书记一直在关心下”,我。“知道就好,”袁天荣的声音低了,“你是聪明人,市里对你主持的一摊工作一直比较满意,别的我就不多说了。我只是问你,对你们那个班子,你有没有新的考虑?哦,我是说,下-步。”

  靳平有意作思考状,沉了一下,才说:“袁书记刚才的批评,我都接受,心悦诚服地接受。但作为一个部门的主要负责人,我……还得为我的两个副手评评功,摆摆好。他们两位最近出的那两件事,固然都暴露出了他们的缺点和不足,但从总体上看,两个人的能力都很强,思想本质也都没有大问题,无论给他们谁压上更重一些的担子,我看都是足能胜任的。林卓文是对刊物的发行操之过急,加上酒后失察,难免大意。陈中桕呢,要是没有那样一位死乞白赖送货上门的追求者,也断不会引起那样的风波与沸扬。在您这儿,我就说句低标准的活,比起那些偷偷摸摸往歌厅按摩房跑泡小姐的官员,陈中柏不知要比他们强上多少倍呢,而且那样的现职干部也不在少数。两件事出了,固然是坏事,可坏事也可以变成好事。以我对他们二位的了解,他们都会深刻反省,吸取教训的。从这个角度看,给他们再压担子,他们感谢领导的宽容与信任,只会把工作做得更好,对个人的思想品德修养也会更严格自觉起来。”

  袁天荣冷冷一笑,“你的嘴巴很会说嘛,到底是进过省委党校。你爱护同志,值得称赞。领导者嘛,肚量要大,放眼要远,都对’袁天荣突然话锋一转,“可我打个比方,你家的孩子在外面刚打完架,惹得别人家的孩子追到家门口骂,把你家的玻璃都砸了,你会不会立刻又买玩具又做衣服地纵容自己的孩子?”

  靳平无言以对,好一阵,才犹犹豫豫地说:“我们班子里,现职副县级的……也就他们两个人……”袁天荣说:“不要把眼睛只盯在他们身上嘛。”

  靳平说:“县区里,还有市内大型企业里的青年团干部,精明强干的倒也不少,只是……冷不丁调到机关里来,这么大的一个摊子,怕经验不足……”袁天荣说:“你们机关里的中层呢?”

  靳平说:“要说团市委的干部,都是从基层挑上来的,中层提拔为副书记绝对没问题,顺理成章的事。但是……”袁书记摇摇头:“你呀,还是要解放思想,勇于打破思维模式嘛。青年团的工作就得青年人来做,如果非得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上,那就都得长了一大把胡子才能熬到你这个级别。就说说你自己,是不是挨个儿台阶四平八稳地走了一遭?改革年代嘛,用干部干事情得有个战争年代的那么一种魄力和劲头。你回家去翻翻共和国的将帅录,掰指头算算他们当年当师长、军长时都是多大年龄?不过二十出头嘛。自古英雄出少年,青年团一定要为青年人创造出这样的机遇和环境。”

  靳平心里有底了,其实他早探察到了主管领导的思路与打算,他从进屋那一刻起,就不再敢轻视于玖玲的存在。可这话他不想先说出来,也不能先说出来,有些话必须由领导说,才有力度,才有可操作性。好比那种乒乓球表演赛,一板击死直奔得分就没看头了,你要突出作为攻击型打法的另一方,你要让对方显得高你一筹,说必须一板一板地把球送过去,要恰到好处地让对方狠狠地扣杀过来,必要的时候还要显得措手不及慌慌乱乱失了章法。靳平既摸清了领导的底数,又激发了让领导狠扣一板的兴致和决心。“当然啦,这还是我个人的初步想法,也只是跟你随便说说。”

  袁书记沉吟了一下,又说:“干部问题是大事,既要不拘一格,还要符合四化’标准,要统筹考虑。”

  靳平的心又动了动。从这话里,他听得出袁书记在扣杀这一板时仍存有难度,他必须把这个球送得更巧妙含蓄万无一失。只有接替人选定下来,才能保证市委在决定对自己的安排时不存犹豫与顾虑。靳平顺着话题又向袁书记汇报了一些在省委党校的学习情况,很巧妙地讲了省委组织部的人去党校考察学员时对自己的评价,见袁书记渐渐露出似听非听的样子,便很适时地把话打住,起身告辞了。经过卧室的门时,他向里面招呼了一声,玖玲,我家里有事,先回去啦。于玖玲出来送行。到门口时,靳平又说了句,我星期天晚上回党校。于坎玲便点了点头,又一笑。《西游记》中孙猴子未成仙得道之前,曾求拜于菩提祖师门下。师傅在他脑门上连击三戒尺,猴子便破了盘中之谜,知三更时分师傅要对他另有真经传授。他想于玖玲对他的这个暗示不会一无知觉,她不乏那猴子般的精明。她的脱颖之时便是自己的展翅之日。眼下,于坎玲就是乒乓球案子上的那颗球,需弹多高才正适合袁书记的大力扣杀而又不出界,可是需要做些技术处理的市委组织部来了干部考核组,先是开机关全体大会,然后便挨个儿谈话,一个个单兵教练。自然先是找陈中柏和林卓文,再是各部室的中层干部,接着是普通工作人员,连汽车司机都找到了。考核组把房门掩得挺紧,一个个面色也都很严肃,对每个人都强调了“没有义务外传,不要随便议论”的纪律。

  可时下还有多少机密可保能保?考核组越是这样强调叮嘱,人们越要嘀嘀咕咕,议论猜测。团市委的干部们都注意到了,考核组对靳平书记的情况问题较多,对两位副手是平均使用力量,对中层干部则基本是普降甘霖,引人注目处是对于玖玲问得格外多,也格外细,所答不论巨细,考核组都一个劲儿地往本子上记,还一再启发,“能不能多讲些优点?”

  青年精英们经过沟通切磋,很快取得了如下的共识:一、靳平党校学习结束后不会再回团市委,市委已在考虑对他的新任命;二、两位副手你上我下我上你下的可能性都有,尚难做最后判断;三、在一位副书记坐到第一把交椅上的同时,于坎玲将顺势而上,此次考核眼见是带了“笼头”有目标的,这个笼头非于玖玲莫属。对于这些猜测和议论,陈中柏和林卓文均表现出表面的淡漠。两人的身份和位置不比常人,又直接涉及到个人升迁,不好混同于普通老百姓,这大家都能理解,而于玖玲则表现得比较积极和直率,在推测中层干部中谁将是一匹黑马时,她说了张三说李四,似乎在她的眼里都具备高升一步的足够实力。这种积极和直率实际是一种掩饰,人们都明白,也不点破她。倒是有人以另一种直率逗她:“玖玲,准备银子请客吧。”

  她便大大咧咧地哈哈一笑,“我?祖坟上没长那根蒿子,等下辈子吧。”

  这一天,临近下班时,林卓文踅到陈中柏办公室来,将棋盘抱到办公桌上,说:“中柏,生死决战,敢不敢?”

  自从上次那一盘,两人再没对弈,林卓文连到这间屋里来都是稀客了。再看林卓文的脸色,满是豁达开朗的笑意。陈中柏心里奇怪,笑说:“跟你这小臭儿,还说什么敢不敢?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好,你等我打个电话,跟夫人请下假,再跟你来个张翼德裸衣战马超,大战三百回合。”

  上次出了那件事后,陈中柏在家里被夫人又哭又损好闹了一顿,他的家庭观念和组织纪律性立竿见影地上升了一个很高的档次,晚间一般的应酬他都尽量推脱,非去不对的也都事先请示,回家汇报。还一改以前对传呼机的不屑,腰间也别上了一个“电蛐蛐”,以利夫人的及时联系和监督。机关的同志们私下说,看,坏事变成了好事不是?辩证法嘛,放之四海而皆准。陈中柏打电话的工夫,林卓文已摆好了棋,待陈中柏凑上前来,林卓文便让他吃了笫一惊:林卓文从衣袋里摸出几张票子,都是崭崭新五十元一张的,啪地压在了自方的老将下。“这是咋个意思?”

  陈中柏问。林卓文说:“咱们今儿别光斗嘴儿了,也动点正格的,剌激刺激,五十元一盘!”

  “这……好吗?”

  陈中柏往房门扫了一眼。林卓文说:“你把心放肚里好了,我进屋时就落下了锁舌,谢绝任何人观战助威。”

  “我……倒不是怕谁看。”

  陈中柏斟酌了一下词句,“我是想,这个头儿……还是不开的好。”

  林卓文一笑,“咱可不是赌,咱今儿个只是玩它个填大坑’。填大坑’懂吧?不管谁输蠃多少,就拿这个钱去喝他个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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