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自序


我这些年不断地认识了一些人,又不断地遗忘了一些人;不断地经历了一些事,又不断地忘却了一些事;不断地说过一些话,又不断地忘记了一些话;不断地生出过一些愤懑和惆怅、惊恐和疑虑,又不断地淡忘了这些愤懑和惆怅、惊恐和疑虑……有时,是因为事出无奈,不遗忘便无以疗伤和止痛;有时,却也像中了邪似的,倒成了那个不断地掰苞米同时又不断地——尽管是不经意——遗弃的“熊瞎子”了。而且,说不上是“记忆缺失”还是“兴趣缺失”,忽然对什么人、什么事都有些漫不经心起来,并渐次于“浑浑噩噩”、“得过且过”……所幸后来看到、听到同辈中如我之健忘者甚多,更有一些很受过伤害的人们,如今竟早已不觉其痛,甚至还常常“睁着眼睛说瞎话”,公然为肇事者“隐”……方才渐渐不以为意。

于是,转又想:人生,其实也就是不断地遗忘——先是遗忘童年的玩伴,继之青年的好友,再后中年的挚交吧……

不过,再回过头想,“健忘”或者“遗忘”,也不是诸如我之辈的痼疾,可能还是时代的通病。君不见,多少苦难的历程,伤痛的记忆,不堪回首的往事,当时曾那样惊心动魄和刻骨铭心,事后不还是被时代那只“看不见的手”轻描淡写地遮盖、消解、稀释和抹去,终于化为一缕缕的轻烟了……当然,肯定会有人不承认那些是“轻烟”的,甚而还会执着地企图用文字将这些“轻烟”固化,做成石刻,摆放到纪念馆或博物馆里去,供人们瞻仰、审视或反思。但我对此深表怀疑。因为纵观我们的过去,即便我们曾有过浩如烟海的诸如《资治通鉴》这样的史册耳提面命,也有过堆积如山的诸如“经史子集”这样的文献作为镜鉴,但这也仍然不能有效阻止历史上一个又一个颟顸或者也是“过于自信”的时代,在直面一个又一个布满血腥的重大历史事件后,最终还是有选择地加以“遗忘”……

因此,“遗忘”讲到底,其实还是人类的一种天性,或者,更是我们国民性不可或缺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要不然,我们的历史和文化中就不会充斥着那样多的有关“遗忘”的成语和典故了。比如:数典忘祖、得鱼忘筌、得意忘形、物我两忘……而且,似乎生怕“遗忘”得不够彻底,先民们还借由神话故事处心积虑地开掘出一条叫作“忘川”的河,并在河上架了一座“奈何桥”,由一位名叫孟婆婆的老妇在桥头把守,给每个去往冥界的幽灵强行派发一碗“孟婆汤”。据说,只消喝下这碗“汤”,无论帝王将相、达官贵人、明星大腕、贩夫走卒,都会立刻将生前的所有善举或恶行“遗忘”得一干二净,灵魂重又变成一张白纸,可以清清白白、开开心心地重新投胎做人……

于是,“忘却”似乎又还是人生(或人身)断断不可或缺的前提。

要不然,我们的社会就不会涌现出那样多的“孟婆婆”了。这是一群说不上是男是女,是狐是怪,是天使还是魔鬼的人们。她们(或者他们)有时看上去也是行走在人生舞台上的一些身不由己的木偶,常常受着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力量的控制、驱使和支配,处心积虑地利用各种纸质或非纸质的媒体,官方或非官方的宣传工具,给人们灌“迷魂汤”,帮助人们在夭亡之前即“提早忘却”成了一群既没有思想也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而在这些腐尸之上,又滋生出无数飞虫一样的游魂,漫山遍野四处飘荡。睹魂思人,能不痛乎?能不伤哉?所以,我只能遗忘,只能让记忆合上双眼。

然而,话虽如此说,作为个体的生存经验而言,我还是得承认:人生什么都可以忘却,什么都容易忘却,但“冤家”却是断断难以忘却的。

即便“音信渐阙”,已经“泥牛入海无消息”的主儿,你也不知道哪一天,她)还会从记忆的某个旮旯里冷不丁地“沉渣泛起”,或者“借尸还魂”般突然戳在你的面前,让你目瞪口呆,惊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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