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这一天，就在他们出门后不久，姨父就打听到了王成他们家，在门口粗声粗气地叫骂着，惊得邻居们都出来了。“你是干什么的？”有人问。姨父说：“要钱，向这狗崽子要养命钱，他们进山里骗了我们的钱……我们山里人弄些钱，多不容易呀！都是冒着生命危险去山崖险峰上刨药材挣的，我这腿就是从山上滚下来跌断的，可就是太老实了，才叫他们骗了个精光，后来才知道，他们是把我们的钱骗来赌博用的，弄得我们半个山村的人气得都快出人命了，你们说，这可怎么办呀？”

　　一个大男人坐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骗子啊，骗子，有种的你们出来，给说个长短，你们骗了我们万把元，你们还呀，这是我们多少年才攒到的钱呀！你们出来，哪怕给立个字据，定个还钱的日期，我回去也好给乡亲们一个交代呀，骗子呀，你们不知道我们是多么不容易呀。”

　　一邻居看他怪可怜的，便说：“别说你们山里人上当了，就是我们城里人上他们当的也不少啊！现在，都在找他们要钱呢。可他们哪里来的钱啊，现在就像过街老鼠一样，见洞就钻，成天不敢回家，不敢见人，只怕债主们吃了他们呢！你还是回去吧，死等是等不来的，碰运气吧，说不定那天下来，就逮住他们了。”姨父看了看其他人，一时没了主意，其他人整天来他家要钱，回家怎么向邻居们交代呢？

　　这天，王成和菊平很晚才回到家，两人和衣躺在床上，菊平说：“得弄些钱把我父母亲的钱先还上，总不能以后断了这门亲戚吧。”王成懒懒地说：“你先睡吧，不用操这门心。”菊平听了，气得用被子蒙住了头。

　　次日，菊平还没起床，王成就去了赌场。石磊问他这两天怎么没来，王成低头不语，石磊见了说：“这赌场上带多带少，玩大玩小都行，不一定非得一次弄几万呢。”

　　王成没带钱，只好厚着脸皮求石磊说：“我当然是想你们再让我打着条子干了。”停了会儿，王成又说，“可是有了钱，我这手气也不行，怎么打怎么输。”石磊瞟了眼王成：“这你就想到点子上了，这赌博全在手气，手气好，你就是出一局逮一把，就会成百成千进钱，手气不好，你就是带的再多，几小时就会叫你输个精光的。”

　　王成央求道：“为了找钱，快把我的头抓成秃子了，你们这几天又不让我打条子，我已说明了我有房子担保，我的房子光里边的摆设都有好几万呢。”石磊一听，冷笑道：“你有资本，你还有漂亮的老婆。”王成一听，火就上来了：“你这人也真是的……”石磊忙说：“我是打比方，别生气，你看看这赌桌上，哪个不是老人头一捆一捆的，你不想法弄钱，到时候叫我们背着干粮去给你卖房子，你捉弄我们呀！”正说着，有人叫石磊。石磊走后，王成因没钱，上不了桌，于是出了赌场，在外边溜达到天黑才往家走去。

　　石磊出了门，径直到了巧云大姨哥的房间，汇报说：“他实在找不上钱了，怎么办？”老大说：“那就再叫他打条子，不过要注意尺码呀，别让咱们吃了亏。”石磊点了点头，出去了。

　　且说王成一边走，一边想：“天还早，何不趁机去父亲家一趟，兴许还会找些钱呢。”想到这，便提了礼品，一个人乘车到了父亲家，但又不敢贸然进去，只是先轻步走到了父亲的房间。

　　由于长时间没来，他在暗处蹲了一会儿，见没人，才悄悄地靠近了门窗，竖起了耳朵，听里边说话，只听了一会儿，就吓出了一声冷汗。这才知道父亲因为自己赌博欠债这事挨了打，并一直胸疼，卧床不起，当时仅有的几千元，也被债主抢走了，这几天，又加上老病复发，没钱医治，弟弟、父母们几个人正在生气呢。

　　只听得母亲说：“好端端的一个家庭，咋就毁成了那样，听说小孩也成了流浪儿了。”“都是那小娘们把我哥勾坏了，为给他们还赌债，我爹被打成了这样，要是见到我哥，非把他打成肉泥不可。”说着，转向三弟道，“抽个时间，咱再去找他们，叫他们出钱，给咱爹治病，只要他们敢说个‘不’字……”

　　躺在床上的父亲插话：“他们把钱都输光了，还给人家打了那么多的高利息白条子，去哪弄钱给我治病呀！”叹了口气，又说，“我对你大哥他们是没指望了，只当少生了一个儿子，我只盼着你们以后，不要学你哥、嫂，走赌博这条邪路，要走正道，当个好人，勤劳致富，我就放心了。”两个儿子使劲地点了点头。“赌场上输的都是自己用血汗挣的钱，咱不知道你哥、嫂是怎么了，被鬼迷了心，听有人说，只要走上了赌博这条道，就像走上了黄泉路一样，不见阎王是不死心的。当初，看他们拼命地拉车，我还以为他们能吃苦，以后会过得很幸福的，可没想到，说变就变坏了，连孩子都不管了。”父亲说着又咳嗽了两声。

　　母亲擦了擦眼角的泪道：“可孙子毕竟是咱王家的后代，你们要是什么时候见到了，千万要把他弄回来。”听到这儿，王成丢下礼品，默默地走了。他忧心忡忡地回到了家，菊平看王成的脸色不好，问他去哪了，王成只说句“睡觉”便扭过了身子。

　　天又明了，王成起床后照例出去了，菊平在被窝里躺着，忽听有人敲门，她支起身仔细听了一会儿，穿上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往门缝一看，这一看可吃惊不小。只见外边有好几个人在说话，有的还不时地敲门。

　　有人在外面喊说：“大骗子，说几天就还我们钱，可现在多长时间了，连打个面都不打，一打听，才知道拿我们的钱去赌博了。”另一个老太说：“不要脸的东西，整天赊我的方便面，说最后一起算，你瞧这，哪一天算最后呀，这不，来了几次了，连个人影也没见过，我一个老太婆，整天没明没黑，真是一分一厘地挣钱呀，到现在，欠下我快上千元的账了，还不知啥时能要回来呢，他们就不知道我们这些老太婆挣一分钱是多难啊！”

　　大家七嘴八舌，有的骂一会儿敲一会儿门，有的索性搬了个凳子坐在王成家门口说：“管他有人没有，反正我就在这等，只要他们一露面，我就揪住他们不放，总得叫他们给说个给钱的时间。”还有个女人菊平认得，就是借给王成钱的老同学的妻子，她说：“当初他们去我们那儿借钱时，我那口子硬说是老同学，人不错，叫借给他们，现在想想，什么老同学，人不错，简直是狼心狗肺。”大家纷纷抱怨挣钱不容易，骗子可耻。

　　菊平在屋里越听越气，都是些不堪入耳的叫骂声、讥笑声，可她又不能出去，于是干脆也不听了，回到客厅，看着满屋的摆设，回首昔日的风光，想着现在的处境，菊平沉默了。

　　王成又是一连几天没有回家，这天，菊平早早起了床，一开门，吓了一跳，竟有两个老太太在门外等着，她赶紧关门，可已经晚了，一个老太太已经把一只手伸进了门里，门是关不住了，菊平只好任凭两个老太太在门外叫骂。她害怕一会儿人多，就没法脱身，扑通给二老太太跪下，说：“大娘，高抬贵手吧，我这就去给你们找钱。”两个老太太看着她这副可怜虫样子，也就软了，说：“我们在你们困难的时候接济了你们，你们可不要昧着良心骗我们呀，我们这么大岁数了，你们也有父母……起来赶紧走吧。”菊平这才起身，抹了把泪，锁了门走了。

　　她刚离开，就来了几个年轻的债主，把门敲得震天响：“有人没有？”那几个老太太见了，说：“你们来晚了，连号都挂不上了，今天是没门了。”几个女的哪肯罢休：“他娘的，死等，总要等到他们回来，捉不住兔子不收兵。”说罢，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菊平用一块纱巾蒙着脸，可还是被一些债主认了出来，一个女的在大街上伸手拦住了她，扯着她的头巾说：“喂，什么时候还钱，我正要去你家找你呢。”菊平一看，生怕在大街上闹大了影响不好，就撒谎说：“这不，我就是去给你们找钱呢。”债主哪里信：“你这人说话到底算数不算数啊，因为这钱，我那口子正跟我生大气呢，连吃饭都不叫我吃了，不如叫我跟着你去你家也能填饱肚子啊！你说你去给我找钱，在这大街上，我给你留面子，放你一马，下次要是再不把钱还了我，小心我对你不客气呀。”菊平点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

　　又走了没一会儿，又遇到了几个，菊平想赶紧拐个弯逃掉，可债主比她走得更快，竟然追上了她。菊平被两男一女三人围住，那女的拉住菊平的胳膊嚷道：“你这骗子，骗了我们的钱也不说还，叫我们怎么过啊！”边说还边搡菊平。菊平扭动着身子，想挣脱，被那女的死死抓住，指着菊平的脸，骂道：“没良心的狗东西，当初看你们说得可怜，好心借给你们钱，可多长时间了，还不还我们。”她们这么一哭闹，引得很多行人都来围观，一时路上挤满了人。

　　其中一男的说：“你这小臭娘们，骗了我们的钱，什么时候能找上还我们呀！”菊平哭着央求说：“我求求你们，放了我吧，你们饶了我这一回，我找上钱先给你们。”看到债主们仍不放她，又给他们跪下了。女债主一看，说：“你别装出这龟孙样，不是你给我们跪一跪，万把元就不用你还了，你说个日期，我们去你家取钱。”另一男的说：“当初你借钱的时候，真是比唱的还好听，还说给什么高利息，就是低利息我们都不要了，能把本钱还给我们就烧高香了。”“要知道你们是这种人，就是一分钱也不该借给你们，现在不光本钱要不回来，我丈夫天天打我，逼着我要我来找你们，日子都没法过了。”女债主说完又哭起来。这时，一民警过来，才算是给菊平解了围。这一天，菊平在大街上碰到了好几个债主。

　　王成仍是一头栽在赌场上，又打了几万元白条，赌场不让赌了。这天傍晚，他一个人往家走着，刚走到自己的楼前时，便看到远处隐隐约约有个人，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菊平一见是王成，赶忙叫他过来说话，王成走近问菊平怎么不回家，菊平朝家那边努了努嘴，说：“我们的门被债主堵着呢，要是叫他们逮住了，说不定会跟咱们拼命的，这几天，他们都是很晚才离开的。”两人一直等到午夜后，王成过去躲在儿子住过的楼梯间的小房子里观望了一会儿，确认无人后，才和菊平进了家。

　　次日早上，王成一开门就被债主围住了。幸好他赶紧关上了门，没让他们冲进家。但是债主很多，他们在王成家门口团团围住，不让他走。

　　王成无奈，只得开门道：“家里没有人，我要出去给你们找钱，你们快把我们逼疯了，知不知道？”有债主马上说：“快把你们逼疯了，你快把老娘气死了，看来，你还想当猪八戒，倒打一耙呢。”说着，就扯住了王成的衣服，一男债主说：“你这骗子，什么时候还我们钱啊，你把我们一家子都害苦了，因为借给你们钱，家里都闹得没法过了，你快还给我们吧，我们还急着用呢。”

　　王成说：“你们别逼我们太急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男债主挥起拳头，说：“你他娘的还吓唬人呢。”说着，就给了王成一拳，王成不敢恋战，边用手挡着边往前跑，可刚跑了几步，又遇见了几个债主，把他围住了，王成装作求饶的样子说：“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们要钱，总得给我个时间吧。”一女债主哭着说：“你说个时间。”王成支支吾吾小声说：“你们总得叫我把钱找到手，我才能给你们定时间。”有的债主不等王成说完便打断道：“他在哄我们，叫他打开他家的门，咱们去他家里等吧。”

　　王成趁着大家议论之际，猛一挣脱想往前跑，又被拉住，王成急着喊道：“你们别缠着我不放，我找到了钱自然会给你们的。”那些债主们哪里肯这么轻易放过他，王成一看形势不对，一甩手，拔腿就跑，那些债主们追了阵子，没追上，也就罢了。

　　菊平呢，在屋里听着门外债主们的叫骂声，一会儿去沙发上坐下，一会儿又去卧室里躺下，眼泪要流干了。王成自从那天脱身后，一直在赌场泡着，几天后回到家，看到仍有人在等他要钱，便又离开了。只在暗处等债主走了，才敢进家门。

　　一连几天，两人都没离开家，他们坐在沙发上，听着门外的叫骂声，几次王成都想开门，出去和他们论理，但都被菊平拦住了。菊平轻轻地哭着说：“这还真不如死了算了，死了也就不用心烦了。”王成搂住了菊平，擦了擦她脸上的泪：“要想开点，咬紧牙关就能挺过去，我们的幸福生活会再来的，只要我们能把本钱翻回来……”菊平抽噎着说：“你还对赌场抱有希望啊？”王成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