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马太效应(1)

　　周六晚上七点，刘建明早早在东江会所安排好一切。为了表示诚意，他还特意派了司机小吴去东州大学斜对面的东府花园接欧阳宏远。

　　东州大学对教工的宿舍安排，有着明文规定。副教授以下的，只能住学校里的普通公寓。教授级别的，才有资格入住斜对面的东府花园。再往上，校领导、两院院士，规格又高了一大截，住的是紧邻东府花园的铂金府邸——市中心排得上号的高档小区之一。

　　欧阳宏远距离铂金府邸还有一步之遥。这一步之遥，在地理位置上，更在级别上。除非他把副院长前面的“副”字去掉，才能名正言顺地搬进铂金府邸。当然，按照欧阳宏远的身价，东州城随便哪个小区的房子，他都有“购买力”。但是，他却刻意地安于现状。这方面，欧阳宏远也有自身的考虑。尽管，头上有着诸多头衔，但是，他最具标签性的身份只有一个：知名学者。作为一名高校教授，住着高档小区，开着豪车，容易授人以柄。虽说，他的收入完全是合法劳动所得，但难免会引起争议。抹黑，泼脏水，背后捅刀子，某些人可是深谙类似的伎俩。

　　欧阳宏远到了东江会所，不早不晚，正好七点。

　　除了刘建明，其他“六巨头”也都在场。七个人，皆是欧阳宏远的得意门生，个个都是各自所在领域的大佬级人物。刘建明一一把他们请过来，一来，是叙旧，二来，借着叙旧的名义，彼此推心置腹，在收购裕隆连锁的问题上，也听听他们的意见。病人需要医生，企业也需要医生。东都置业这么大的摊子，出问题是难免的，不出问题才不正常。出了问题，染上了病患，欧阳宏远就是主刀医生，六巨头是“药引子”。三来，也算是资源共享，欧阳宏远日理万机，借此机会，给各自的企业，也把把关。

　　“抱歉，各位，我来晚了。”

　　“学生等老师，应该的。况且，您也没迟到，正好七点。”刘建明急忙起身迎上前，笑着说。

　　“建明说得没错。能和欧阳老师坐下来好好地聊一聊，再等上一天一夜也是值得的。”说话的是蒋茂坤。

　　蒋茂坤，是东州餐饮行业的领军人物，东州最大的餐饮集团“海上天”的创始人。如今的“海上天”旗下拥有二十家分店，几乎垄断了东州高档宴会市场。同时，海上天旗下还拥有着东州最豪华的娱乐会所：海上天一号。

　　“茂坤，我见你一面，比你见我一面，可要难得多。”欧阳宏远笑着说。

　　蒋茂坤的海上天，最近有两大计划。第一，将海上天这个品牌，推广到北京、上海和广州等大城市。第二，打算在滨海园区投资一家五星级酒店。酒店项目，是市里面定下来的调子，海上天想要拿下，势必要花不少心思。除了要经常性地飞上海或者北京，进行市场调研，回到东州也不能消停，到处跑关系。仔细算来，他差不多已经有三个月没参加类似的私人聚会了。

　　“欧阳老师，我那都是瞎忙！”

　　“茂坤，你谦虚了。我看海上天扩宽市场，尤其是大型城市，这一步棋就下得非常好。不过……”

　　“不过什么？”

　　“至于滨海园区的五星级酒店，我看还是要慎重。项目过大，回报周期又长。而且，这里面还要顾及各种关系。”

　　“欧阳老师，这些我都考虑过。不过，我相信我会把这一仗打得很漂亮！”

　　既然蒋茂坤信心满满，欧阳宏远也不好泼他的冷水。虽说，在座的几个人在一个圈子，但彼此的个性也有着很大的差异。个性，可不是某个人的标签那么简单，某种程度上，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

　　相比较于刘建明，蒋茂坤奉行的是“英雄式领导”。所谓“英雄式领导”，即领导者自视过高，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组织，大搞“一言堂”，大刀阔斧，力挽狂澜。如此，能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做出决策，抢得先机。同时，也容易犯错误。而且，一犯就是大错误。在管理学家亨利·明茨伯格看来，英雄式领导弊大于利，只适合于企业创办之初，不符合现代企业的管理理念。真正的领导，应当是“参与式”领导，学会放权，尊重员工，通过挖掘员工蕴藏的潜力，赋予他人实施英雄式行为的能力。只有这样，企业才能走得更远、更高，成为“常青树”。

　　“那就好，那就好。”欧阳宏远品了一口“拉菲”，转而说，“建明，今天的饭局，你是发起人。叫我们大家来，不会是为了吃饭品酒叙旧那么简单吧？”

　　刘建明理了理思绪，道出原委，唯一保留的，就是消息源。毕竟，这里面涉及吕志刚这个大佬级人物，说得太透，给吕志刚带来麻烦，总归不妥。

　　“建明，你的胃口可是越来越大了。在东州，裕隆连锁可是连锁超市行业的巨无霸。要是能把它吞下，东都置业的老大地位，就更没人能撼动了！”蒋茂坤故作惊讶地叫道。

　　其实，早在一个星期前，他就在一次私人聚会上所陈伟斌提起过此事。陈伟斌只是点到为止，做了暗示，蒋茂坤也就没多问。他和刘建明是老同学，又同是东江会所的联合创办人，而刘建明和陈伟斌又是死对头。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和陈伟斌成为朋友，甚至是合作伙伴。而且，蒋茂坤和陈伟斌彼此已经进行了初步接洽。

　　蒋茂坤踌躇满志，想拿下滨海园区的五星级酒店项目，但独木难支。一来，海上天的现金流有限；二来，多一个合作伙伴，无形中，也就少了一份风险。正巧，在一次和滨海园区某位领导的饭局上，这位领导特意提到了陈伟斌这个人。第二天，蒋茂坤便亲自去了趟花园大厦，向陈伟斌抛出了橄榄枝，两个人一拍即合。只是具体的合作方式，还没定。

　　“我看未必，裕隆系这么急着想甩掉裕隆连锁，这里面一定有猫腻。据我所知，裕隆连锁已经连续几年亏损，甚至裕隆系本身，也是靠银行的贷款和政府的扶持在过日子。因此，建明，还是要慎重考虑。”冯成顺亮明了态度。

　　冯成顺，在七个人中，资历最老。20世纪80年代，他放弃了祖传的“鞋匠”行当，下海经商，收购了当时濒临破产的东州市精益开关厂。五年后，创办了信泽集团。三十多年的时间，冯成顺一直坚守实业，如今的信泽集团，已是中国最大的阀门生产厂家之一。

　　“我赞成老冯的意见，建明，这步棋很关键，牵一发而动全身。搞不好，会影响东都置业的整个大局。”唐和附和道。唐和是七个人中，年龄最小的。他从中央财经大学毕业后，先是进了市金融办，锻炼了两年，之后，辞职下海，创办了东州第一家小额贷款P2P网络平台融融网。

　　“兆迪，鼎中，群芳，你们怎么看？”欧阳宏远看了一眼其他三个人，特意提醒道，“尤其是群芳，你可是建明身边的一员大将，具体的情况你也要比我们几个了解，你的建议很关键。”

　　相比较于其他几个人，孙兆迪、王鼎中和高群芳平时的话不多。

　　孙兆迪玩的是资本运作，他创办的华商投资公司，不在具体的行业圈，房地产、股票、期货、外汇、黄金……什么赚钱玩什么。如果说公司有主营业务的话，就是民间借贷。据说，孙兆迪这些年，靠着民间借贷，攒下了几亿身家。

　　王鼎中，天堃集团的接班人，是富二代，更是创二代。三年前，王鼎中接过爸爸王忠福手中的接力棒，带领天堃集团这家东州最大的建筑施工企业，再次腾飞。孙兆迪一向对实业不感冒，王鼎中又是晚辈，因此，大多数时候扮演着聆听者的角色。而高群芳，毕竟和刘建明有着上下级关系，心里该有的线，话语上该有的尺度，还是应该有的。

　　高群芳看了一眼刘建明，得到他的默许后，才开口道：“的确，裕隆连锁是个烂摊子。不过，这家企业的底子还是好的。追根溯源，裕隆系想要当甩手掌柜，本质的原因，不在裕隆连锁，而在集团本身。当然，东都置业想要吞下裕隆连锁，也有难度。第一，有竞争对手的存在。第二，虽说裕隆系尚未开出具体的价码，但是，保守估计，也要近亿。还有，收购裕隆连锁，就意味着要承担所有的债权和债务。这里面，大概需要我们拿出几千万，去填补缺口。而根据东都置业目前的现金流来看，在保证公司正常运转的前提下，可用的资金不多，大概在一亿。因此，另外的几千万资金，是个大问题。”

　　“不至于吧，东都置业最近几年，一口气拿下了中岛百货、商业大厦和荣盛集团，而且，都做到了扭亏为盈，现金流怎么可能有问题？”孙兆迪接过话茬，说了句行外话。

　　“兆迪，像你们搞资本运作的，尤其是短期的，回报率很高，也很快。但是，实业可完全是两码事。虽说，都相继扭转了颓势，但想要真正收回成本，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周期长，就会给公司的资金链造成很大的压力！”欧阳宏远这才开腔道。他并没有急于下判断，只是一针见血地抛出了现金流这个问题。

　　作为东州研究民企发展的泰山北斗，私下不知道有多少民营企业向欧阳宏远请教过同一个问题，民营企业如何在夹缝中撕开口子，活得更好，走得更远，对此，欧阳宏远的回答很简单：坚守实业，现金为王。这句话，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却是极其之难。

　　眼下，大部分的民企，做到一定的规模，随着掌门人的自信心爆棚，都会变得盲目，操之过急，走所谓的“多元化”这步棋。结果，却是陷入恶性循环，到处补窟窿。实在撑不下去，资金链崩裂，只能走破产这条路。

　　单就这方面，裕隆集团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说穿了，是欲望在催动。欲望，如同一块悬挂在空中的肥肉，下面围着许多狗，垂涎欲滴。它们必须通过惨烈的厮杀，胜出者才有机会吞下肥肉。最可悲的是，许多时候，胜出者才是最大的失败者。当你杀出一条血路时，那块肥肉早已不复存在。

　　看大家都没说话，欧阳宏远又说道：“这些年，民营企业，尤其是在收购其他企业方面，不管是民企，还是国企，一直扮演着弱势群体的角色。其实，资本的唯一规律，就是此消彼长。谁进谁退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进退的方式。”

　　欧阳宏远的话，刘建明赞同。不过，道理总归是道理，到了实际操作的层面，又是另外一回事。刘建明点上一支“三五”，有意顿了顿：“资金可能会是个问题，但是在收购方面，我们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如果能顺利拿下裕隆连锁，我们应该可以收拾好这个烂摊子。”

　　经济学家和民营企业家，角色是定死的，一个是军师，一个掌舵者。角色一旦互换，是会乱套的。尤其是让经济学家去扮演民营企业家的角色，往往会以惨败而告终。不说别的，东大经济学院就有自己的企业，搞的是什么高科技产品。搞了五年，亏了3000万，关门大吉。因此，对于经济学家的话，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他们出于职业病，对于某一桩生意，会进行各种分析，优柔寡断，举棋不定。而机会，往往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流于指尖。因此，刘建明巧妙地用“但是”这个词，亮明了当事人的态度。

　　刘建明够精明，欧阳宏远也是老江湖。他听出了刘建明的弦外之音，便说：“建明，有信心是好事，不过，该顾虑的方面也要顾虑。”

　　“欧阳老师，现金流方面，我有过考虑，实在不行，就求助银行。当然，这是下下策。”刘建明的话说了一半，留了一半。

　　“刘董，和银行打交道，程序过于烦琐。没有了银行，不是还有我们嘛。如果东都置业真的需要资金，我们天堃集团一定鼎力支持。当初，成立东江会所，不就是为了大家互帮互助，资源共享嘛！”王鼎中率先表明了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