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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一)被诅咒的女孩

  那么多女人就是搞不清楚自己该有多了不起,她们展示于人面前的,总是外表时髦而内心混沌。

  ——玛丽·凯·艾什(MaryKayAsh),极成功的玛丽·凯化妆品的创办人。

  朋友们都叫我Tammy,金牛座,星座书上说这个星座的女子,大多固执善良。

  这一年是我来北京的第四年。

  我大学刚刚毕业,有一家酒吧和一个俱乐部,自己还会去买一点股票,有的时候也赚一点小钱进来。

  我如此年轻,仿佛刚刚绽开的花朵,新鲜娇嫩,让人容易起怜惜之心,而同时我可以随心所欲的在商场买下很多女人渴望而不可及的几千块的Versace的裙子LV的手袋,我自由的做旅行,去另外一个城市,见一个恋爱种需要安慰的女朋友,和她吃顿饭,然后晚上再回来。

  有的时候很多人说我是个幸运的人,仿佛我许了一个愿,天上的流星变钻石,结果上帝听到了,心情好挥手飞下好多星星。

  所有像我这样的城市有钱有闲的单身女子,总是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我记得我大学时代有段时间总是失眠,晚上三四点总还没有睡着,我穿一件长长的白色纯棉睡裙,披散着头发,自己轻声轻气的走出房间,坐到楼道拐角处的台阶上,我的旁边是大大的窗台,看得见呈不规则圆型的月亮,每天晚上都无情无欲的把我的脸照的明亮极了。

  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打发生活中的寂寥和落寞,或者组织看A片,或者三五成群大吃一顿抱着啤酒直到烂醉,或者去健身房在复杂的器材面前一一来过,或者百无聊赖的像只没有方向感的寂寞鸵鸟,在商场走来走去,或者埋没于冗长的眼泪交织的肥皂剧,或者反复的换衣服或者发型,或者,索性去谈一场恋爱,依偎在他人的怀抱里取暖。

  我的方式如此简单,我没有恋爱没有烂醉没有购物没有电视,我只是坐在这里,看着水一样的月亮,那时候我喜欢夜晚,晚上的时候我才会像一只蝙蝠一样从角落里飞出来张牙舞爪,我是一只美丽的黑色蝙蝠。

  世界此刻安静的盛放在你面前,无论在这平和的假象下蕴藏着多少冲突矛盾争吵暴力色情悲伤凶残,此刻它无辜的像一个婴儿的脸,如此安全如此值得信赖如此让人义无反顾的怀抱。

  而星空下面的城市总是不夜天,锦衣夜行的人群在华丽冰冷的建筑之间游走,同时另外一些人展开他们幸福的家居生活。

  我和我在这个城市里遇到的女子,我们每个人都过着自己的漏洞百出又自得其乐的生活。

  世界上有无可计数的找不到自己的人,在很多的充满温暖阳光或者忧郁小雨的周六日,她们不知如何自处,欲望总是如潮水般涌来,无论是忙碌追逐还是索性自欺,一不小心自己就把自己弄丢了。

  我小时候有人帮我算命,看着我错综复杂的纹路不言不语,眼神突然之间的慈悲,可怜的悲天的慈悲,这个老的脸上的纹路全部仿佛树皮一样的老人,用诅咒一般的口气说我活不过33岁,我疑心我哪里冒犯了他,或者家人祭拜的钱财给了少了些,才让他对着小小的生命危言耸听,香烛闪动着奇怪的眼泪,檀香弥漫包围我的全身,我两脚发软的跪在磨的破烂的红色丝绸包皮的垫子上,我小时候是那样一个任性肆意无所顾忌的孩子,突然之间也被这种神秘的空气吓倒了。

  没有月亮的晚上我会觉得寂寞,因为这样黑黑的天空会让人绝望,锅盖一般扣下来,我们在其中,脱不了干系,没有半点还手的余地,莫名其妙的囚在里面,没有半点希望一样,仿佛一个恶毒的咒语。

  而有月光就有一点点期望,好像星空无限,我们还可以有别的空间做最后的梦想。

  苯苯会在我的旁边,添我的手背。

  苯苯是一只狗,刚刚两个月的时候,被一个站在天桥上的长相灰暗的中年女人抱在怀里,我们以40块钱成交,它张着白色的眼睛,忐忑不安的叫了两声就接受了生活的新安排,它寸步不离的跟着我,要吃的要喝的,这一点上它比很多人做的强,它知道自己要什么,它知道它要跟着我才有吃的。

  直到现在,这个被诅咒只能活到33岁的女孩子,她寂寞的时候,还是没有恋爱没有烂醉没有购物没有电视。

  她只是坐在这里,看着水一样的月亮。

  月亮和她大学时代的月亮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般高高在上,万事皆空,无情无欲,却总是让人觉得有希望。

  女孩和苯苯都已经长大了,她依旧是长长的头发,明亮的眼睛,专心的样子。

  苯苯,也还是明白这个时候它怎么样最讨她的欢心,它不叫,不闹,安安静静,专心的,添她的手背。

  我小的时候总是很爱哭鼻子,任何小事情只要惹到我我都能马上滚在地上号啕大哭直到声嘶力竭。

  爸爸溺爱我到无奈,总是满足我的无理要求,同时,用他的手帕帮我擦鼻涕眼泪,还有脏兮兮的手背。

  我忘记了是从什么时候,我不再那样连滚带爬,号啕大哭,在这个城市里没有人用手帕帮我擦鼻涕眼泪,还有我脏兮兮的手背,如果我觉得不解困惑委屈伤害,我只有自己。

  假如我哭泣,我的眼泪会慢慢的在月亮下面流出来,我从不在别的时候哭,无耻的把情绪垃圾倒给别人,是我很羞耻做的一件事情。

  这个时候只有苯苯知道,它耐心的,慢慢的添我满是眼泪鼻涕的脏兮兮的手背。

  每个人都过着破绽百出又自得其乐的生活,我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

  我不知道我和我遇到的女孩子们,我们是不是玛丽,凯·艾什描述的那种外表时髦内心混乱的都市女子,我只是越来越知道。

  生活就是这样的,我们谁也逃不掉。

  (二)成长中的外星人

  平庸是世上唯一的罪

  ——现代舞大师玛莎·格雷厄姆(Martha Craham)

  要是你知道花多少钱才能看上去这么俗气,一定会吓一大跳

  ——桃莉·巴顿(Dolly Parton)麻雀变凤凰的乡村歌手,在贫贱而走投无路的日子里,用红汞水来染红嘴唇。

  大学二年级,最最轻松自在,已经不象最初那样生疏青涩,也不会像四年级的师哥师姐们一样开始思索以何为生,仓促青春书卷里最最甜蜜放肆的一页,不知道名字的歌曲漂浮在宿舍楼上,悲伤的,入得耳来,也被年轻干净的心过滤成别样情绪。

  所有的女孩子都像雨后刚刚冒出头的青笋一般新鲜娇嫩,肆意年华里的的唇红齿白,想问题简单直接,迫切想要长大,对世界充满不可思议的幻想和野心勃勃的胃口。

  日复一日,平淡无奇,柴米油盐这样的字眼被讥笑被嘲弄,不可思议的一边做着水晶鞋的美梦,在爱情小说家的笔端下为秦淮河的有梦幻微笑的女子,义无反顾变成泡沫的美人鱼感动落泪,一边又是颓废文学的跟随者,忧郁伤痕,疼痛灰色,绝望无助,这种凄厉的字眼这样容易就打动了我的心。

  总有错觉,以为自己是最特别的异数,有最细致入微的心和感触器官。

  每个孩子在成长的时候,都是外星人。

  读不错的大学里不错的专业,总觉得自己年轻好看又有知识,一副天之骄女的样子,仿佛生活给我提出的问题就是怎样打扮自己享受生活,身材好有恃无恐,10块钱的吊带衫穿在身上也不露一点破绽。

  每月去商场尝试各种各样的化妆品,紫色眼影闪光的金色唇膏,买回一小堆来对着宿舍的镜子细细把描,直到镜子里出现一张妖精的脸。

  头发染了栗红色接着换金黄,接着挑染白色看看不顺眼又染回黑色,烫奇怪的麦穗然后再回来,去手艺店做手指甲,这个礼拜十个指甲十个颜色,下个礼拜却变成了慈禧太后的金套套,长长的伸出来像个女鬼,衣柜里的衣服,更是翻了天,从暧昧色情的紧紧绷着的小裹胸到古代小姐的长裙子,看见什么好的就一心要买下来。

  喜欢菲律宾前第一夫人伊梅尔达,马科斯,只因她不满意的纠正记者,我没有3000双鞋子,我只有1060双。

  我做兼职模特,同台的那群女的都是妖精,瘦的只剩下肋骨。

  你们知道人家的食谱吗,我教育同屋的叫嚣着减肥的室友。

  早餐一杯橙汁,中午一个苹果和一片白吐司面包,晚上,坚决不能吃东西,女孩子,瘦一点显得多清纯。

  别总是不满足,有多少过景的女人正在羡慕我们可以素面朝天那,这个南方女孩捧着镜子劝我。

  你不觉的你自己单薄像张白纸,没有内容的女人多么可悲,我回赠一句。

  想想杜拉斯这个年龄早已经在充斥着贫苦和华丽的西贡的渡轮上遇到了她的中国情人,而美貌性感的苏费玛索已经从她的《第一次接触》演到《最后一次接触》,麦当娜已经穿上高跟鞋要征服世界,我们却是对着小小的屋子里小小的镜子自娱自乐的换衣服,花样年华呀,我一边恨恨的对着镜子自言自语,一边拿起口红,把素面抹去,涂的妖娆妩媚。

  父母溺爱,在经济上百依百顺,同时自己又有点演出赚来的小钱,正是最最无所顾忌的时候,便到处寻乐子玩,开始泡吧,直奔着大家都知道的三里屯去,据说,不去那里,就不了解北京人民的夜生活。

  很多人没有来过北京,就知道三里屯了,别的城市别的国家的人,来了北京,瞻仰了天安门,还会光顾三里屯,把三里屯北街口挤了个水泄不通,这个小胡同有专门的交警,到处都是来的车和去的车,看人的人和被人看的人。

  他们带着一点点窥探和经历的窃喜东张西望。

  出来看人和被人看,大家都打扮的不错,坐在里面或者外面,各种皮肤头发颜色,操着各国语言或者各地口音的人来来往往,女人或妖艳或青春,背景家身职业淡在幕后,竭尽全力让自己看起来香艳,精致,眼神若有若无。

  酒吧里的女人,永远是最亮的招牌最好的广告。

  现代科技日进千里,楼越来越高,人和人之间越来越远,同一个单元之间,不认识对面的住户,是很平常的事情,客气冷漠,谨小慎微,大家空荡荡的心飘在城市弥漫着废气的天空,抽象的水彩画一样,白蓝色的天空飘着的不知来处去处的血红色的心,想象这个对比,都让人觉得寂寞。

  酒吧应运而生,小小的空间密度高得惊人,摩肩交踵,这种近距离有时会让你自己都意外,而且能消费得起的,也不会是生活状态相差太远的人,大家要一个身份地位相当的微笑。

  于是大家闲来无事,都来这里喝一杯,去洗手间时说一声劳驾,说不定又多认识一个朋友,而在酒吧遇到合适的男女朋友,这种事情也发生过,纵然没有什么相识,离的远远的看他人热闹,也比呆在家里对着电视苞米花来的亲切一些。

  在这条衣香鬓影的大街上交了若干学费,熟悉到能从第一家数到最后一家,逐渐看得清楚。

  这无非是一个骗外地人钱的地方,风格,音乐,主题全然被忽视,就是有人慕名而来,就是有钱赚,铁打的营房流水的兵,生意好到这些老板们什么都顾不上了,只剩下赚钱。

  最精彩温暖的地方,和名气和传说,真是一段关系没有。

  我不再去三里屯,呆了那么久还是没呆出什么感情,转而去北京别的地方别的酒吧,开始发现一些这个城市里的秘密花园和精彩人士。

  Cobar是北京一家赚钱风格比较独特的酒吧,他们专做外国人生意,所有员工都说英语,流利或不流利的,一律的洋话,除了保安之外,都是女的,一般酒吧服务生只是端盘子而已,而在这里这些女服务生机灵活泼,她们招揽顾客,和客人聊天喝酒,左右逢源。

  她们都不喜欢中国人,而对老外热情洋溢。

  外国人身在异乡,有人和他说话也会很满足,拉着你喋喋不休,就会要很多东西,甚至请你喝酒,要是有暧昧的意向,他会约你出去吃饭,然后暗示带你回家或者开房间,如果愿意,就会依序而来,如果不愿意,可以直接拒绝,他会说遗憾,然后离开,经理罗怡帮我分析。

  但是中国人不是,来到这家酒吧的中国男人,总会把花枝招展的服务生当成小姐,陪着喝酒,陪着跳舞,风情万种,虽然明里规定不收小费,但是出来工作,都是赚钱,你给,谁会不要,所以很多中国男人举止轻佻,坐在旁边就会摸你,给你叫东西,喝你推荐的价钱不菲的酒水,在他们看来,在酒吧服务生面前动手动脚,天经地义。

  他们以为自己很明白这些女人,但是,她们并不想让他们太明白。

  她们喜欢这样的男人,谈话幽默,出手大方,给她们洞开一个新奇的世界,在你不同意上床之前,不会有过分的侵犯,同样是客人,为什么不喜欢他们?

  就像一件晚礼服,性感而不色情是最佳境界。

  所以,来Cobar的中国人,问他要什么之后就没人理了,而外国人,尤其是熟客,从那中式木大门一进来,穿着中式旗袍的姑娘们就鸟语花香,扑面而来的热情。

  和中国人拥抱会认为轻薄,和老外,那就是礼仪了。

  手臂如此温柔打开。

  罗怡是这里的关键人物。

  她黑色长发,个子高挑,英文流利,打情骂俏一点问题没有,有着东方女子迷人的魅力,她穿后背到尾骨的黑色紧身裙子和穿蓝色竖领长旗袍一样美丽招摇,在一大帮女服务生中鹤立鸡群。

  自然,做经理不用亲自去招呼客人,但有时得留下名片,她笑妍妍的,从名牌包里取出卡片,优雅交到别人手里,遇上大客人,她拿着筛子,不漏痕迹地陪玩,输赢之间,数百美元的酒就见底了。

  她的笑容,总是或者肆无忌弹,刻意的卖弄风情,或者,不言不语的浅笑,仿佛置身在另外一个世界,末了为附和你的言语而不得不摆表态,可是仓促之间,魂没有回来,而这些微笑,却因为没有灵魂显得鬼魅动人。

  昏黄的灯光下,女服务生操着蹩脚的英语询问我要什么东西。

  Orange juice.,我回答。

  她抬头看我一眼,你从哪来,她用英文问。

  就是这,我用中文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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