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六）是谁非让我长大

　　想唤醒社会意识，你也不是非的看起来像个老大妈才行，漂亮的内裤不会加速大灾难的来临；围上一条羽毛围巾也照样可以大声疾呼反战；对裙子的长短有那么一点儿兴趣，也不会就此剥夺了你阅读严肃书籍的资格——你甚至还可以完全同意书里的字字句句。

　　——美国新闻记者吉尔·特威斯（Jill Tweedie），她建议别人在攻击她之前不妨先画点妆

　　再糟的日子你打个盹儿就能摆平

　　——演员凯莉·斯诺（Carris Snow）

　　现在是晚上12点23分35秒，我躺在床上盯着秒钟，看时间被量化成一个又一个格子，跳一下，再来一下，就这样的过去，今天晚上没有月亮，天漆黑一片，像传说中恶魔的外衣，无边无际的盖下来，让人心跳加快，失声尖叫。

　　我搬出学校自己住在外面了，其实原因简单极了，就是我的衣服，我买了那么多衣服，学校的柜子根本放不下了，我心疼的看着我的衣服不得不被放在床上，电脑桌底下，凳子上，走路走的急了，被撞下来，红红绿绿的，真丝刺绣或者手工定做，我心疼的看着它们，终于下决心为其找一个归处，刚好有朋友租的房子到期，我就租过来，搬来进来。

　　情绪总是一阵一阵的，尤其是我这样的女人，仿佛突然之间被不知道来自何处的力量控制，觉得伤心，难过，焦躁不安，寂寞侵蚀入骨，屋子里静得吓人，除了秒钟提醒我时间总是过去，我有点后悔从学校搬出来。

　　但是寂寞也有寂寞的好处，安静的夜晚，没有喧闹的音乐没有喋喋不休的人群，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你自己，适合发省适合忏悔适合把自己狂乱的内心沉淀成白开水。

　　一年的365天，起码应该有一天晚上，应该远离烟草酒精男人或者书本电视讨论，直面自己因为寂寞而变得清楚的灵魂，想想自己的来出和去处。

　　我这个添置衣物的坏习惯可能是遗传，由来已久，我的妈妈年轻的时候是学校的校花，钢琴弹的像水一样流畅，整个人诗情画意的不得了，偏偏还聪明能干，在大家不知承包为何物的时候，她就毅然扔掉了同样做音乐老师的工作，承包了一个小型的民间工艺厂，领导指挥一帮巧手的女人做剪纸和草制品编制，奇迹般的联系到国外的公司，一批批的中国民间工艺品被大集装箱运到海外。

　　中国艺术在老外的眼里总是一个奇迹，他们不相信那样美丽的交娈图案可以是一个胡同里的瞎了眼睛的老太太坐在四合院里信手剪成的，不断有贴着国外邮票的信飞进我家的信箱邀请我的母亲，带着她的团队，一群让外国人惊讶的老太太和中年妇女出国展示访问。

　　妈妈采购了大量的衣服，爸爸觉得浪费，一次在她购物之后大发雷霆，我最亲爱的妈妈，具有中国女人的勤劳智慧能干之外，还具有最抓的住男人的心的温顺的笑脸和说话技巧。

　　是这样的，她解释，一边笑着，你看，总有这么多场合要出席，我如果穿得不好，不是给你丢人给中国人丢人吗？

　　我对这种中国传统的女人，总觉得太过完美因而显得不可思议，就像中国国画一样美的仿佛是假的，现代女性早就翻白眼了，她们会说我辛辛苦苦赚到的，我又不要你养，买几件衣服，你还多事，要你干吗。

　　爸妈结婚8年才生下我，在此之前他们一直奋斗于他们的事业和家庭之间，然后就把所有的金钱和精力都放到我身上，我则把这些爱和钱，转移到衣服和化妆品上，甚至异想天开去做兼职模特，谁也挡不住的样子。

　　10岁时我身体出问题，好了之后更变成他们手心的宝。

　　我被惯坏了，高中时期有段时间父母绝望的看着我，我不去上课，迷上言情小说武侠小说，并在生活中实践，随心所欲交了一大堆男朋友，和这个上自习和那个吃中饭，我甚至猜出来家里存折的密码就是我的生日，我自己提了一笔钱出来。

　　家人郑重其事的报警，最后发现元凶是他们的女儿，爸爸对生气的警察说这是个误会，实际上我知道他们伤透了心。

　　这样吧，你住到外面吧，每个月我会给钱你，所有的人现在都知道，我们家出了一个谁都管不住的女儿。

　　我第一次觉得恐慌，觉得自己要被遗弃了，我泪流满面的哀求依旧于事无补。

　　溺爱总比不爱好，我对我爸爸说，当我发现我让你那样的伤心，我就发誓要让你高兴。

　　我数学每次不及格，可是如果考第一名能让你高兴，我就要做到。

　　爸爸你不要不要我，你怎么样都可以，你不要不爱我不管我，我是你们的乖女儿，我是你们的心肝宝，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你也可以不给我钱，但是不要不要我。

　　高中二年级我用自行车驮着被子哭着去学校，高中时代的宿舍惨绝人寰，省重点概莫能外，蟑螂从这里跑到哪里，最悲惨的一次我正要拉开被窝，突然发现一只老鼠窜了出来。

　　天才就是1％的天赋加99％的勤奋，这是真的。

　　我1％的天赋从我猜密码上就能看出来，99％的勤奋就是我早上6点起床，早读到7点，早饭吃了一年的学校门口的稀饭，7点半到8点看单词，8点上课到12点，中午随便去学校食堂买一份菜，然后接着做数学，下午上课到5点，5点到7点半，我匆忙去我请的老师那里补课，8点学校的晚自习我通常上到11点才离开，然后会觉得饿，跑去小卖部买吃的，这个时候是我最幸福的时候，要命的是同宿舍很多农村来的孩子，他们上重点多不容易，一个个在熄灯之后还点着蜡烛看单词，之间假惺惺的问，睡吧睡吧，明天早起，实际上恨不得自己能够不眠不休的记住所有《高考必备》上的单词，每个人之间都是竞争，都想成为最好的那个。

　　我们以后要过不一样的生活，我们要让家人觉得没有白养活我们，我们要超越自我战胜惰性成为优秀的人，我们要……我们要考上最好的大学，所有的人点着蜡烛互相打气。

　　到了3年级就是白热化，教室后面的倒计时每天变化，今天离高考还有##天，多数人容颜憔悴状若白痴，剩下的，破罐破摔不上课不学习所以残留几分精神的也都掩盖不住的人心惶惶。

　　当爸爸在校园里看到我背着巨大的书包一边走回宿舍睡觉一边拿着历史书像个疯子一样喃喃自语终于原谅我，而几个月后尘埃落定的发榜时刻，我考完试就去外地度假，隔着几千米的山山水水，电话里就能听到爸爸狂喜的声音，状元呀状元。

　　我在瞬间心花怒放仿佛春天的百灵鸟，那时候的我是喜欢礼物的小女孩，这个毛病到了现在没有改掉，我接过来的第一句话是，爸，你给我买新手机吧。

　　我成绩如何从全班40名上升到毕业时的全校第一，这已经成了我所在的学校的一个传奇，我的名字，成了传奇女孩的代名词，实际上到现在我对原子的分解和圆的表面积体积计算还是一点兴趣没有。

　　我的父亲也成了成功教育者的典范，在和别的家长谈话的时候意味深长的说，永远不要忽视爱的力量和孩子自己对生活的欲望。

　　他颇有力度的点头，我在旁边，乖乖女一样不说话，玩我新手机上的游戏。

　　在北京我住学校的新公寓，两室一厅，有独立的卫生间和洗澡间，建筑师自是刁钻，大学宿舍，即使设计一个客厅出来，也是3*3平方米，左转右转，不过如此，但幸好有宽大明亮的穿衣镜和梳妆台，屋子四个女孩分别有自己的家具和电脑桌。

　　住我们这种新公寓的孩子都是自己申请的，也就是额外交钱的，别的同学，总是在我们抱怨客厅太小的时候不知所措的微笑，因为他们是像罐头里的沙丁鱼一样8个人住一间十平方米的小屋，能看见的就是床，一个楼层公用一个厕所，全校女生用一个女澡堂。

　　山东女孩张桦个子不高，胖乎乎的，半年就将各种减肥方法了解通透，如愿以偿的瘦下去，浙江女孩云云典型的小家碧玉，做事不温不火，长相甜美，人缘极好，现在在和班上的男生拍托，很是甜蜜，宿舍里经常在的，是湖北的小萌，她一路被保送上来，学习刻苦，是我们宿舍唯一上自习到12点的。

　　大学女生大一才开始的时候，都是怀着对大学的美好想象和四年好歹要是伴的客观情况，之间小心翼翼，客客气气，互相帮着打水打饭甚至洗碗，空气里流动着互帮互助的亲切，仿佛文化大革命时所有的人在一个锅里吃饭，不是你的，不是我的，是我们的。

　　三个月之后大家的甜美微笑开始变得勉强，谁的臭袜子总放在我的床上，拜托，谁踩我的凳子不脱鞋也不知道事后帮我擦干净我的磁带谁拿走了不还……

　　从小到大被娇惯照顾的陋习都出来了，从小都是自己住一个大房间，每个人都在心里觉得别人是个入侵者，全然忘了自己不脱鞋踩人家的桌子，自己也拿走人家的小说，自己的内裤掉在人家的凳子上。

　　4个人的关系一边紧帮帮一边还拉帮结派，都希望自己这边有支持者，大学时代和高中天壤之别，那时候全心全意怎么考试。

　　大学之后，大家齐齐出口长气，小姐样子就又摆开了，到了2年级，更是本色。

　　大家都开始交男朋友，爸妈不断打电话过来抱怨屋子里总是占线，高中时期被忽视的皮肤身材衣服全被提上日程，欧柏来资生堂东洋之花可伶可俐莎娜娜，红白蓝绿大小不一质地不同的闪闪发光的化妆品护扶品摆满了我们的桌子，大家买了人体秤，每天饭前便后称量体重，排毒养颜胶囊芦荟排毒曲美赛尼克，我们将用法功能意义掌握，周六会去买衣服，两三成群，然后在阳光明媚的日子美滋滋的穿出来。

　　宿舍楼地下站满了送女生回来的男生，一对一对在树阴下说话，12点锁门的时候只听见阿姨长长的呼喊声，关门了。

　　依依不舍，四目交织，回头一笑，阿姨习以为常，并不见怪。

　　也去上课，简单的笔记，我们四个女生坐在屋里讨论，为什么上大学？

　　这是对我们高中时期刻苦学习的回报，我们煞有介事，而学长们在交流的过程中也常常这样指点，大学本身也学不到多少东西，建立你的朋友圈子和逐渐形成对未来的选择才是关键。

　　实际上所有的女生都是迷茫，高中时期老师学校的威严管教突然消失，大家也都意识到学习不是生活的全部。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样谁都不知道，大家在这种迷惘中迅速的玩出各种花样。

　　可是女生天真单纯的心最多知道涂什么颜色的指甲油和怎么样穿好看的衣服让自己在舞会上鹤立鸡群，生活是帝王，我们总是备它搞得手足无措，在这个城市里我遇到了什么了？

　　大学一年级最好的朋友她是，在我一次被抢劫惊魂未定的时候向我表白，并且要求我和她开始混乱的女人和女人在一起的同居生活，我大学的师哥被女朋友抛弃，因为他穷的只剩下她自己的身体，我还遇到一个女人，她聪明智慧胜过我妈妈，然后她告诉我，男人和女人，永远是互相利用互相取暖。

　　生活中唯一的安慰，竟然是那个一夜情的男人，我和这个男人互留联系方法，我们一直在互通e-mail。

　　他在别的城市，我们不能见面，他写信问我近况，我回答，一问一答，就此开始，这个男人远在千里，不碍现状又可信可亲，有什么牢骚委屈，在邮件里，便常常倾诉，日积月累，将我的生活大概，性格底细，

　　都交待了个清楚。

　　简直一场闹剧。

　　留下联系方式，对一夜情来说应该算是可笑，本身只是一个one night standing的游戏，大家各取所需，一拍两散，如若联系，无异于画蛇添足，澳尾续貂。

　　偏偏我那时候，空有实践却不知规则，这个错误一犯，才是真正失策。

　　我本来没有理由要信任他，他是什么，酒吧里的陌生人而已，然后近距离接触24小时，我想我不会因为我和他睡了一觉就耿耿于怀。

　　可是身边所有美的，好的东西都在逐渐展开之后变化，让我这般觉得怀疑，同样具有讽刺意义的是，这个恶俗开头，只是小女生一时好奇搞出来的东西，反而成了我身边最真诚的安慰。

　　他寄给我好看的图片，自己上大学时候的照片，我去爬长城迷了路，写信告诉他，他回信，这件事情，他也有过，他不厌其烦的看着我长长的电子邮件，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愿意把身边看到的事情写给他。

　　我想我可能是受罗怡影响，对身边的人，有一种下意识的保持距离。

　　亲近容易轻蔑，而说不定，那一天，如果你们因为一些事情有矛盾，你所倾诉的花朵一样甜蜜或者魔鬼一样无耻的秘密，此时全部都是定时炸弹。

　　你忐忑不安，心里想，我当时怎么会那么信任他，自己把自己骂了个底朝天。

　　与其这样，还是陌生人吧，只爱陌生人，王菲唱了。

　　我不觉得我和他以后会怎么样，生命充满了无数的迷失和错过，变化永远比计划快。

　　但是至少此时，他是一个好的听众和好的朋友，安全温暖的藏在我心里。

　　很奇怪，事情已经过去很久，时间这块大的摩擦水洗布非但没有擦去残留的痕迹，反而让我觉得是潮汐下降，艳丽的珊瑚和怪异的岩石一点一点露出水面。

　　我开始想念那天晚上的细节。

　　事后他问我，你会不会后悔？

　　从小说，电影上屡屡出现的字眼，被一个刚刚肌肤相亲的陌生男人问出来，我觉得可笑。

　　忍住，认真的摇摇头。

　　隔了一半年，峰回路转，以为此生只有一夜之缘的男人，居然一直互相关注，联系通话，而身边，来来往往都是过客，人的感情真的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我辗转反复睡不着觉，于是起来，给罗怡打电话。

　　我想念你了，我说。

　　那边听上去静静的，应该也在家。

　　是不是自己住觉得寂寞了，她说。

　　寂寞极了，我说，说不定我明天就养只狗。

　　我本来以为她会说那还是养个男人之类的话调侃一番，谁知道她在那边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