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这天半夜亚当醒来，他睁着眼凝望着窗帘上幽幽的月光，静听身边金玫熟睡中轻微的鼻息，他悄悄挪动身子捺开床头灯，这是个调节灯，他将灯光调到适中，俯下头仔细而深情地注视着梦中的安琪儿。他的目光一点一点地在她脸上流动。她的弯弯清晰的眉毛，她的带有几丝折线的盖着眼睛的眼睑，她的清秀挺直的鼻子，她的厚薄适中轮廓分明的嘴唇。他发现，睡梦中的她，没有白天的她漂亮动人，这一是那双幽黑的大眼睛闭上了，再就是，她的神情，她那在睡梦中才真正坦然的忧郁和淡淡的哀怨。

　　平时他没有想到她内心痛苦的一面，而她在白天，在人前，因为大大小小的事情和理智的掩盖，别人是无法透过她的面孔看出她的苦恼的。她有苦恼，亚当这才头一次在深夜的注视中想到，她的独身本身就是种巨大的难以承受的苦恼。她的前夫呢？自己对那人一无所知，对他们的离异一无所知。她独身的苦恼，恰恰是亚当感到庆幸的地方，他觉得自己的幸福来自于自己的自私。

　　B画卷为你展开

　　在旋转厅上，你问亚当爱你不爱？为什么不说“我爱你”？

　　一个女人，尤其像你这样有姿色的女人，总是乐于听到对自己的赞美，尽管这种声音你自小听得很多，尽管你是听着赞美之声长大成人的，但这个与生俱来的天性永远是个渴望，还要永远地在不同场合下，从不同人的嘴里听下去，所不同的是，你会越来越在意那些所喜欢的人的赞美。人们常常谈到女人的虚荣心，并且惯用一种贬义的口吻。其实，只要女人的虚荣心不对男人产生麻烦，男人们很容易在无意识中去迎合。因为这种迎合的过程就是男人表现自己心理情感和机智幽默的过程。女人的虚荣心表现种种，其中之一就是喜欢听到赞美。

　　你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亚当什么都会说，就是不会说“我爱你”这个在爱情世界里最经典的语言。你多次发现，他可以侃侃而谈，可以潇洒风流，甚至可以两人情意绵绵，销魂荡魂地胡言乱语，那三个字就：是说不出来。

　　那天回到你的住处，你们冲了个澡，于是，做爱前的那一段“温柔厮杀”又出现了；当他去解扣时你又挣脱，躲闪，连你自己也搞不清为什么总是不能顺从。每次你都克服不了内心深处的羞涩。你的挣脱当然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反对，他以为这是你的一种方式，也就断断续续地往下面进行。你被缚住时就做出难以抗命的屈服，麻痹他说让你自己来，在他松手时你忽地跳到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并且又一次以床为障碍躲避他的追捕。当然这些过程只在半分钟就告一段落，待他重新抓住你，你怎么哄骗都无济于事了。你只好哎哎哟哟地就范。

　　你要求关灯，这是出于两种需求，一是黑暗可以把那些格格不入的术语淹没清除，二是黑暗中你可以避免让他看到你的躯体。他的目光注视你的裸露身体时，你那与生俱来的羞涩就会影响事态扩展。现在，你还没达到两个人已经浑然一体的感觉，尽管两个人拥抱时胸膛之间无缝可钻，但你还感到中间有种距离，还有种陌生。

　　他理解地将灯关了，屋里黑暗一片，垂挂的窗帘挡住了楼头漫射来的路灯幽弱的光线，朦胧的月光也被窗帘挡在了外面。

　　你现在只能凭感官和对屋里的熟悉来适应周围的一切。他伸出手，脱你的睡衣和抚摸是交替进行的。你感到这回他很从容，你发觉他也需要黑暗，在这种视觉失去功效的情况下，凭的是感觉。你感到这个同你拥抱在一起的青春已过的肉体充满了炽热的恋情，他就像一个探测队员，用双手自上而下地抚摸你那像沙丘般起伏的裸露的躯体。那双手像探测器在你的皮肤上轻轻地移动，有时还作短暂的停顿，在那里意味深长的徜徉，你的额头、脸庞、嘴唇、颈部，在他的发烫的热吻下渐渐发热。在一段春风拂柳似的爱抚之后，你听到了他的愈来愈重的喘息。你的乳头周边在他柔软多津的舌头舔扫之后突然被一口噙着了，那个热温的软体在乳头上旋转、吸吮、轻咬……你闭上眼睛禁不住地发出轻快的呻吟，那声音简直成了一种信号，你明显地感到他突然激奋昂扬起来，直突不设防的战线，发起了凌厉的总攻。

　　感谢黑暗，它使你的感官得到了充分的扩展，这次长达一个多小时的漫长而激烈的肉搏，使你像燃烧之后的一堆灰烬，你浑身无力，大腿根部炙热而微颤。而他则像一个长跑几十里的运动员瘫倒如泥地卧在你的身边。月亮升高了，光线充足，窗帘像一大块磨砂玻璃，上面的花朵图案也隐隐约约呈现出轮廓。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只手又苏醒了，慢慢爬到你的身上，它失去了先前的活力，它爬上来只是找个地方休息。

　　他点了棵烟，大口大口地喝水。那棵烟抽完，他恢复了体力去卫生间冲澡，回来时把一块湿毛巾递给你，要去开灯，可是你立刻制止了。你的腿像受了伤动弹不得，双手用力支撑使身子挺起靠在床头上，你要他给你点棵烟，你尽管没看见他的表情，但还是感觉到他的疑惑，你又要了一次，他照办了。昏暗中两个豆大的火光时明时暗。

　　他问你怎么样？你说腿疼。

　　他笑了，他说你坐享其成不劳而获你疼的是哪档子事。

　　他的口气中明显地流露出他的久战不衰的自我欣赏以及需要听到你的赞赏。你尽管心中叹服，但你不想对此作评论，你知道你发表意见是对他的怂恿。你不想在这个领域涉足太深，换句话说，你不想在这个领域用语言表达。因为对一个男人威力的赞扬事实上是对自己的一种满足感的袒露。你希望最好默默无语。但是他很在意这个问题，一个性成功的男人总是很看重这个问题。他还是要你回答，你为了转移话题就问他和多少女人发生过关系。你问这个，看他在和你之前有过多少与你这种关系类似的女人，好做出有利于自己的选择。换在平时，他可能不说，那是一种绝对的个人隐私，但是他此刻需要类似的交流，事实上，谈论自己与其他女人的恋情也是种自我赞扬，是一种改头换面的延伸。

　　你们进入了属于你们自己的两人世界。这里有个标志，你们拥有自己的语言，除了你们，谁也听不懂这种语言。比如说，他把你的屋子叫“地坛”，你把他住的天园小区的屋子叫“天坛”。

　　几天来你一直诧异，你身边的这个男人是怎样进入了你的世界？你回想不起这里面有什么决定性的因素。追求你的男人成群结队，为什么他就在你并不是很提防的情况下，就直闯进你的心里和你最隐秘的世界里？这件事让你费解，然而这又是事实，他的存在，势必盖过了其他你生活里的男人！你无意和有意地拿他和其他男人比较，你又一回发现，凡是进入你生活里的男人都有着独特的地方，他们在爱情之前是这样，进入爱情又是另一个样了。他们好像换了个人。亚当是独特的。无论是眼神、口气、脱衣服的姿态、抚摸你的方式，都是独特的。往往是，当你们走在人来车往的大街上，你总无法将他与半小时前那个在床上的人重叠。那是另一个人。你的现实生活进入了意识世界，一个比较的世界。这个男人和其他男人的比较，床上的亚当和大街上的亚当比较。他们仿佛是多面的，有一种变幻的不确定性，不真实性，他们飘忽，像云。有时你还觉得发生的事情是虚构出来的，所以你总是回忆，努力把那些动作、表情在回忆中定格。然而，你越是努力，它们越是显得虚假。有好多次，当你们分手之后，你就感到发生的事情随着时间之流被冲得远远的，好像大海深处飘渺的帆影。你独自在寂静的卧室，在那里，阳光一寸寸在墙壁上无声地挪着轻柔的脚步，越发将寂静化得更纯粹。

　　这空寂的屋里还逗留着他的某些声音，他的各种片断的在空中游离的动作，那个沙发上还残存着他抽烟时向前弓着的身影，还有，那张大床竹席上在紧张忙碌时挥洒的汗珠，你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人在做这事时能出那么多的汗。汗水来自两个方面，一是天热，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长时间的深入劳作……

　　在和他的短期的快速情感勾联中，你发现他是个重行动的男人，他能把距离在你不感到唐突的情况下缩短，从而省去了通常的那种薄雾中若隐若现的漫长过程。也许是为了把握存在，也许是为了将存在的真实性延伸，你们相处时，你总是说上许多话，讲叙你过去的生活，当然，你在讲其他男人时总是简单地掠过，你讲叙你的工作，你十五岁偷报艺校的曲折故事，你在沈阳的进修，你甚至讲了你的家史，这一点连你本人都奇怪——你的家史几乎是没有对外人讲过的。

　　很快地，你发现，你之所以讲那么多自己的故事，是和他总是乐于倾听有着密切关系，你为此感到幸福，因为从他对你过去的关注，证明他对你的爱。事实就是如此，假如他在听你讲述时，走神，或者不停地打断说起其他的事，那么他就是不爱你。

　　他只是想得到你，占有你，而不是爱你！

　　你讲述着自己的家史和故事，这些事你并没有对这种关系的人讲过，你现在乐意讲，一是你觉得对方引起你讲的兴趣，二是这些过去的事情，你好久没有回顾了，它们需要你在讲述中擦洗，正像拂去时光的尘埃。你回忆往事，好在回忆中延伸你的生命感觉。可是他却不讲述他的生活，你也没有去问，比如说他的家史和他的经历，他就是他，你所看到的面前的这个人。这是许多女人的通病，一味地被爱而不懂得去爱。她们的幸福来源于男人们的主动进攻。

　　但有一点，你对婚变避而不谈，他也从不主动提问。

　　你，一个美丽的女人，竟然也步别人的后尘当起了情妇。是的，你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现在回头想想，你也搞不清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你已经独往独来，不存在家庭对你的束缚，你有充分的权利重新选择你的生活，以爱情为核心．的生活。可是，亚当是个有妇之夫，他的家庭比一般家庭要幸福和牢固。你知道他的妻子，她是那种既贤惠又能力强的女人，亚当很爱她，过去在奔龙公司时，你就深知这一点，所以说，你从头就知道你尽管很有魅力，很得亚当的喜爱，但要他与妻子分手那是不大可能的。也就是说，你们踏上的这条情爱之路是没有归宿的，你们这场情爱是一颗无果的花朵。

　　那么你又为什么还和他相爱呢？如果单单从情人的角度，比他亚当强的男人多的是，追求你的有钱的有权的有才的有貌的男人，现在还能招之即来。可是你却偏偏当了亚当的情人。你现在对此也有些迷惑不解。你的好友宋叶多次这样对你说，要傍就傍局长，要权有权，要车有车，要傍就傍大款要钱有钱。当然你的人格不可能按照她指的路走，你要的是一种感觉，一种对你的启动。可是，他亚当到底对你有什么启动呢？他潇洒吗？他有钱吗？他有权吗？他有过人的魅力吗？他有，又都没有。他准潇洒，准有钱，他没权但有一群很像样的社会关系，他的魅力也不是出类拔萃的，但你却当了他的情人，并且在他的朋友圈中出现。

　　在你们的交往中，你发现亚当是个性格复杂的人，他既外向又内向，很情绪化。有时把你当成阿娇藏起来，有时又乐意让你参加他和朋友们的欢宴。每遇到这情景，你总是问：“你为什么叫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