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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A.情敌

  早上床头柜上的电话铃将我闹醒。我昨天喝多了,迷糊地缩成一团。我想是付龙祥打的,打客房电话的只能是他,尽管宾馆里有鸡打按摩电话色情服务,可她们和总台上串通好了,只要房间里有女客,一般不会打入。金玫在对面的床上,见我没动的意思,起身拿话筒。我听到话筒里有男人声音,在静静的屋里很清晰,但不像是付龙祥的声音。我以为是打错了电话。

  “谁呀?”金玫问。

  “听不出来吗?”对方好像在笑。

  “你打错电话了吧?”

  “我就知道你想不到。”

  突然,我感到身后猛地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惊悸,像遇到什么绝对意外的恐吓,比如,是在深夜的拐弯处,突然一个黑影的闪出。紧接着,我感到她的身子迅速跃起,弹到床边,我吃惊地扭过身,我看到了她的厌恶、恐慌而又喜悦的极为复杂的表情,她拿着话筒眼睛却紧紧地盯着我。我从来没见过她的这种表情,而且,我的几十年的生活阅历,也没在任何地方见过这种表情,我忽地一下翻身,断定是公安局奔来抓人。这是条件反射,因为几天来,我一直有这个顾虑。

  “你怎么知道我房间电话?”她胆怯而紧张。

  我松了口气,脑中马上想到大概是她前夫.前两天曾经是他打进来了手机,发生过冲突。我知道,她的紧张一定是怕我再闹事的缘故。我冲她摆摆手,劝她不要为此过虑。

  “你现在在帝城?”她又一次重复对方的话,这是她因对方的突然出现和担心我的态度过度紧张的反应。

  既然知道何人了,也就无所谓了,我挺绅士风度地下床,走向卫生间,不忍心看她为我而恐慌。为这些事,我曾伤害过她多次。既然是个无妨大局的人,为何不让她安心地通话呢?同时也让她从内心感谢我一次。我到卫生间躲避。

  “我不相信。”果然我离开后她的口气从容一点了。

  “……”

  我刷牙,知道她倾耳听卫生间的动静,所以把刷牙的声音故意捣鼓得很响,好让她感到我听不到她说话的内容。

  我洗脸,也把水龙头开得很大,哗哗的水声充满了卫生间。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想起她那天说的话,不要我操心她那边的事,只要我们两个人好就行了。这话真的让我相信了它的好处,我早就该这样做了。她说得对,我是太自私了。我为什么不允许她有一定的生活空间呢?

  “你给我打手机吧。”她说。

  直到她挂了电话,我才耸了下肩出来,径直走到窗边拉开窗帘。转过身,她在穿乳罩,但整个神态还处在电话的余波中以及对我反应的等待。

  她戴好蓝色乳罩,怔怔地坐在床边,那是一种习惯了的等我审问之态。我摇摇头,若无其事地点棵烟,随意翻着昨天的《帝城晚报》。

  她继续等我,咬着一点嘴唇,甚至等我发火。

  我不想审问,比如我要问这个男人怎么知道房间电话的,她一定会说,她的前夫是先从她家人那里打听她所住宾馆,然后又打宾馆服务台问她的房间,而正好,208房间登记的是她本人的姓名。那个人打电话也无非是询问货处理的情况。我要是追究还有什么意义呢?至于对方所说的人已在帝城,我认为纯属通常开的玩笑。

  她抬了下眼,像个小姑娘。

  于是,我的心理发生了另一种变化。我觉得,我要是什么也不说不问,她反而有点不大习惯,于是,我尽量自然地笑道:“我说过,类似的事情我不再问。我要是问,一不注意就成了审讯。”

  但我的话分明有种请她自己交待的意思。她如果说几句,我真的会表示什么也没发生。我知道说谎是女人天生的才能,一方面我企求她不要骗我,另一方面,则不易察觉地希望她骗我。

  她说了句:“你是不是觉得我的麻烦事好多?”

  “你没什么麻烦事呀。”

  “你想发火就发吧。”

  “你这人真是,我发什么火?又不是你给他打的?”我突然怒不可遏地吼道,连我本人都很意外。

  我去206房间找付龙祥。

  付龙祥因为中州还有生意急需回去,态度既积极又焦躁。

  他上午拉着我又去找姚厂长,想做通他的工作,只要肯将我们的样品寄到上海厂家,认定为正牌,开具证明再寄回来,事情会有实质性进展。那样的话,他可以提前离开帝城,等认定证明特快专递过来,他办完事再从中州回来。姚厂长想了想还是不同意,首先厂里不会参与鉴定等闲事,另外,寄去的样品是正牌,销售的东西要是假冒怎么办?掉包法在生意场是常见的伎俩。

  回来的路上,付龙祥显然没了信心。进了宾馆,把我叫到他房间,坦率说出自己的看法。我理解他的苦楚。金玫以对折批给他,他又以五五折批给小东,整个下来也只赚几千元,他为此来了一个星期,连车马费和住宿费都包不住,别说请朋友吃饭了。这倒是其次,影响中州的事,损失就大了。

  “亚当,作为朋友,钱不钱没什么,我已经给金玫付过一半钱了,要说损失,我最大。问题是我们该做的都做了,当然,并不是放弃,你也看出来了,中州还有急事,要不我先回去几天,有什么眉目我再回来。”

  我说:“老兄,你一走任何希望都没有了。”

  “也没你说得这么悲观,这里还有小东嘛。”

  他把小东叫来。小东一进门脸上呈现出喜悦之情。我们都觉得奇怪,追问一番,他告诉自己撞了大运。“他妈的成了规律,只要出现件倒霉事,紧接着就必然降临大喜事。这‘爽飞燕’弄得我多少天都不安,刚刚,就在刚才,我的一个哥们给我打手机,‘帝城第一笔’出车祸,正抢救呢。”

  “这和你有什么干系?”

  “你们不知道,半月前,我求了他一幅画,费用也不高,给他拉去一车书,最多三千,换了他幅价值几万的字画。这不,昨天突然出车祸,朋友说有生命危险,这就意味着,我手里的这幅字画,是绝笔!成了无价宝了!”

  付龙祥替他高兴之后,说起自己急回中州的事,并把我们托给小东关照。小东表示没问题,只是案子拿不下来也不是个事。

  我很矛盾,和付龙祥是多年朋友,他急着去中州也是情有可原的,我不应阻拦,问题是,他只付给金玫一半货款,从生意的规矩角度,当货发到付龙祥手中,他应该给金玫全部货款,那样的话,不管货出什么问题,都与金玫无关了。我和金玫来帝城一是以当事人身份证明货的清白,二是朋友的利益绑在一起,遇上麻烦共同解决。他要是走了,等于把包袱丢给金玫一个人了。

  小东和付龙祥也是多年的生意伙伴,按常规,他要在货卖完后才付款给付龙祥,现在他的这个环节出了问题,但又不能单独说是他个人的问题,假如他想摆脱干系,顺水推舟,也能以这批货就是假冒将事情推得一干二净。到头来,灾难还是落在付龙祥身上。

  事实上,付龙祥是赔的。

  我们三方心里都明白这些。因为是朋友,没一个人点破。

  所以付龙祥说先走就有点逃避的意思了。然而从经验上,只要他一走,不但被扣的货要完蛋,就连朋友关系也完蛋了。

  我们沉默着抽烟。电话铃响了,金玫让我过去。

  我刚进门,她一跃就猴在我身上:“去这么长时间,回来也不告诉我,人家要把我偷走怎么办?”

  “太好说了,偷走我就清静了。”

  “那边的情况怎么样,姚厂长的态度?他答应吗?”

  我给她讲了情况,说:“找理由呗,还是不想帮忙。”

  “他不帮忙就算了。那你们在隔壁开什么黑会?”

  我面有难色,我不想把付龙祥的意思讲给她听,她会说我的朋友临阵脱逃。她催我快说,我躲不过只好如实道来。末了感叹:“你看,一笔糊涂账,搅在一起了。”

  金玫从我身上滑下,说:“付哥当然不能走,他再有事也不能走,大家的利益都绑在一起了。他要真走,得把剩下的一半钱给我。当初是他要我的货。”

  我笑道:“给了你,你不就没事了。你不也可以走了。只好让小东一人作难。”

  金玫说:“这件事很麻烦。像你说的,全搅在一起了。小东作难那才冤呢。货虽然在他这个环节出事,但人家一分钱也没赚啊。他不给付哥结账,还是付哥的事。”

  “所以说,付哥不给你钱,就是大家的事了。”我取出棵烟又对上火,把另一个烟蒂捺灭:在烟缸里。那里很快码成了小山。

  “别吸了别吸了,你数数从早上到现在你抽了多少?”

  “苦哇。非常时期,你就别管了。”

  她看我一眼,那神态有种异样,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又不好说。

  我轻声问:“你这是什么眼神,怎么啦?”

  她又含有深意地说:“亚当,有件事,我提前跟你打招呼,你答应我不准发火。”

  我敏感地料到不妙:“怎么又是发火不发火的事?你说吧。”

  “你得先答应。”

  “……我答应。”

  “那个任局长可能要来帝城。”

  “……”

  “我说是可能。刚才他给我打了手机,说是要来帝城办公事。”

  “刚刚打的?”

  “嗯。”

  “那又怎么样?”

  “我提出帮我把事情摆平。”

  “这是好事呀。”我很假。

  “现在大敌当前,你不要为此跟我过不去。你也看见了,大家到处找朋友,结果呢?门都不门。付哥又要走。任局长来帝城办事,这和他只是让人打打电话分量大不一样。这是最后的希望了。你说呢亚当?”

  我心里一震,明白早上的侵入电话是谁打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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