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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政坛风云起

  半夜,韩江林小腹胀得厉害,上了一趟卫生间回来,发现衣裤鞋子全脱掉了,昨晚的情景历历在目,感激地看了看鼾声如雷的郑汉生。他喝干了桌上茶缸里的水,想再睡一会,却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绕上了南江的发展规划,索性爬起来,打开笔记本电脑。为了不影响郑汉生,他也不开灯,慢慢摸索着写下了南江发展的提纲,通过无线拨号上网发到了小周的邮箱里。

  重新上床睡了个回笼觉,醒来神清气爽。看看也没什么事做,韩江林按照计划的一部分,给二郎神打电话。南江民族风情节必须得到市委领导支持,一个小小的镇党委书记提出的计划,难以引起领导重视,想发挥老同志的优势,通过杨明老主任把计划送到廖书记的案头。

  二郎神所在的地方背景吵闹,听到韩江林自报家门,二郎神高兴得直嚷,江林,当了大部长就把老兄忘了?

  韩江林赶忙道歉,解释说,哪敢忘记老兄,老兄是做大生意的人,怕耽误你时间。

  政治家的嘴,女人的腿,都是让人眼花缭乱的东西,咱嘴拙,不敢跟政治家斗嘴,二郎神玩笑一句,说,江林,你把老爷子的心都吊了起来,骂你是大姑娘,大姑娘出嫁头一回,千呼万唤不出来,你要是真害羞,露一个面,犹抱琵琶半遮面也好,可你倒好,不出来就是不出来。

  唉呀呀,哥哥真不愧是古典小说迷,出口成章,幸好我不是你生意场上的谈判对手,不然我早抱头鼠窜了,哪还敢和你面对面谈判?

  二郎神笑着问,你在哪里?

  韩江林报了地点。二郎神说,我命令你原地不动,我抓紧处理完手头事,二十分钟之内过来接你。

  韩江林说想见老爷子。二郎神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说,老爷子有空,你直接和他联系吧,我不能和老爷子一起到外面吃饭,不然我又成了挨斗的靶子。怕韩江林多心,又说,老爷子喜欢家乡年轻才俊,要请老爷子吃饭,你多找两位年轻人陪他。

  你这个最有出息的才俊开溜,让我还上哪找?

  二郎神哈哈一笑,我?免了吧!换个时间我好好请你,有什么事需要哥子帮忙的,招呼一声。这会儿,爽直的二郎神啰里啰嗦,正是他的细心体贴之处,韩江林心里暖暖的,很受用。

  挂了电话,韩江林打电话跟杨明联系。老头子一听是韩江林,批评起来,小韩部长,你是瞧不起老头子?那么关心我,又不露一个面,想跟我老头子捉迷藏?

  韩江林少不得一通道歉,说,我被抽到党校学习,想请您吃顿饭,想问老爷子方便不方便。

  哪能要你请?我到白云,你当地主,你到南原,我当地主。

  韩江林说,老爷子到白云,想请您的排着队,哪轮得上我?

  你等等,我给你二哥打个电话。韩江林正想说什么,老头子已经挂了电话。一会儿,电话又打了过来,杨明说,你二哥今天没空,我今天下午要参加关心下一代工作会,我们约个时间,明天下午六点,在时代海鲜聚会,不见不散。

  老头子把时间、地点说得清清楚楚,放下电话,韩江林心想,仅从这一点上看,杨明思路清晰,办事讲原则,老头子文化不高,因为掌握了这种处事原则,成就了老头子的人生辉煌吧。“事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看来古人说的没错。

  第二天,二郎神约定下午五点来接韩江林。下午自修,韩江林躲在寝室里上网查阅资料,上QQ时,正好小周在线。韩江林询问民族风情节策划方案进展怎么样,小周说写出了一个大致方案,需要进一步修改完善。韩江林说,有个大致方案就成,先传过来看看。小周把方案传了过来。小周基本上理解了他的意图,拟定的方案也较周详,韩江林非常满意,在线上鼓励了小周,又说,你把基础设施和活动安排两大块融合起来,写一个综合报告,星期五我抽空回南江开会研究一下,把它作为在南江举办民族风情节的正式报告上报县委县政府和市委。

  小周愉快地接受了任务。有些年轻人抱怨工作多,时间紧,任务重,小周总是从乐观的方面考虑,觉得领导分配任务越多,说明领导对他越信任,给他的锻炼机会也就越多,更何况韩江林是组织部长,虽然现在还没掌握具体调动干部的权力,但是他迟早有掌握调动、提拔干部的权力,以后自然会给自己的人更多的关照。所以每次韩江林分配任务,小周总是发挥全部才智,不遗余力地完成。

  韩江林想了想,又叮嘱小周,在开会研究之前,方案要暂时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小周非常懂事,不问为什么,只答应一句,知道了。

  坐在书记的位置上,韩江林理解了孙浩当时的一些做法,常采取临时动议的方式突然袭击,叫党委委员措手不及,比如新码头设计方案。现在看来,有些事情不临时动议还不行。就拿开办民族风情旅游节这件事情来说,在酝酿之时,需要做周密的安排,拿出详细的方案,这样才能把一个良好的方案拿到会上讨论,如果把一个不成熟的方案拿到党委会上,必然会遭遇质疑。在事情还没有决定之前传得沸沸扬扬,少数喜欢多事的人就会趁机乱说,影响人们的正常判断,影响事情的顺利进行。别有用心的人甚至会利用外界的力量,剥夺他人的成果,直接摘取胜利果实。韩江林决定在党委会研究之后,直接把报告上报,这样,不管以后具体由镇、县、市哪一级,或其中的哪一个人来主持民族风情节这个重大的旅游活动,初始的创意总是非他莫属。

  五点,二郎神准时来到寝室门口。上了车,韩江林问,老爷子呢?二郎神边说,老爷子骑车,自从退下来后,老爷子在市里活动,不管去哪里,不管刮风下雨,一律以自行车代步,锻炼身体。

  老爷子这一代人,清廉,风格高。

  二郎神呵呵一笑,从政的人一遇问题都喜欢往政治上靠,给人戴高帽子,我可提醒你,在老爷子面前,最好别来这一套。

  韩江林赶紧闭嘴不言。

  老爷子整个一个农民,一个老土,你说他朴实,那是实事求是,你说他风格高,那是对他的羞辱。

  韩江林知道不能把二郎神的话当正话听,但又不能不听。二郎神这种官宦子弟,从小看透了官场政治,一般人看起来神圣的东西,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一场游戏,某人顺利升官,就是那个人运气好,不小心抓了一把同花顺,某人背时倒运,不过是摸了一把十三烂,故而一场游戏一场梦。

  单说骑车这件事情,老爷子是这样想的,天天坐车,早晨还得跑步锻炼,倒不如出门骑单车,出门方便,锻炼了身体,又省了锻炼的时间,一举三得,老头子又矮又肥,骑在车上像一只大熊猫,快变成了南原的一道风景了,你看看,老头子就像一个农民一样精于算计,他要把他的理念灌输给我们,全家只有我大哥一个人接受。二郎神这番话不是贬低,倒是像在炫耀老头子的伟业似的,变相地夸老爷子。

  在酒楼门前泊了车,王磊和肖晓林正好从出租车上下来。肖晓林在省建筑设计院工作,和杨勇非常熟识,只有王磊和杨勇过去未曾谋面,肖晓林主动作了介绍。现在不是老乡相见泪汪汪的凄凉时代,但相互之间别有亲切。王磊握住杨勇的手说,二哥,久闻大名。二郎神笑笑,你不会是闻二郎神的大名吧?在中国,凡是读过、看过、听过《西游记》故事的人,没有哪一个不知道二郎神的名。

  王磊挠了挠头,嘿嘿一笑,那是那是,在西游记故事中,只有二郎神和孙悟空旗鼓相当。

  肖晓林笑道,二郎神是土地爷,那个土地爷是拿来供的,二哥现在是南原最大的土地爷,南原百分之五十以上的新房子是他造的。

  二郎神“哪里哪里”地客气,掏出烟甩给王磊和肖晓林,说,我造的房子许多都出自肖老弟,你这位大师又当何说?

  肖晓林书生气,不惯于受人夸奖,羞涩地笑,兄弟间别王婆卖瓜了吧?

  王磊的调皮劲又来了,说,你知道我的长短,我知道你的深浅,彼此彼此,还有什么说的?

  二郎神知道这玩笑的歧义,笑道,老爷子来了可别说这样的笑话,几位先上去吧,我等等老爷子。话音未落,一个矮个子的白发老者穿过马路。二郎神疾步迎上前。韩江林知道来者何人,不敢怠慢,赶紧跟上。

  老爸,今天怎么不骑车了?

  老爷子精神矍铄,声音洪亮,老乡聚会不是要喝几杯酒吗?喝酒骑车让警察抓住,还得麻烦你把我保释出来。边说,手边向韩江林伸过来,这位是江林吧?韩江林毕恭毕敬地出手,杨主任好。立刻被老爷子紧紧抓住,老爷子的手劲这么大,握得韩江林有几分生疼。韩江林不由得想起记忆深处刘政道书记那一握,心说,从农村历练出来的老同志一身钢筋铁骨啊。

  老爷子佯装恼韩江林,韩部长,我家不是衙门,门槛不高,以后有什么事直接到家里来。

  二郎神帮腔道,老爷子喜欢家乡的年轻人,老少和三班。

  大家簇拥着老爷子上楼。迎宾小姐引领他们上了预订的包间。分主次坐定,二郎神把肖晓林和王磊介绍给老爷子。老爷子重新站起来握手,又寒暄了一次,说,在座的诸位都是白云的青年才俊,以后要加强团结,为家乡的发展划策出力。

  大家洗耳恭听,不住地点头。

  老爷子突然转过头,一本正经地问韩江林,小韩部长,祖辈原来清水江渔夫吧?

  韩江林不明白老爷子的意思,此话怎讲?

  老爷子说,你把我的胃口高高吊起,却欲抱琵琶半遮面,这不是为人处事的方法,而是渔夫钓鱼的老办法。

  韩江林脸热得紧,赶紧道歉,本人才疏学浅,无脸见老爷子。

  老爷子得意地抹了一下白发,新知识在年轻人手里。二郎神朝韩江林使眼神,等韩江林意会过来,老爷子已经看到了,善意地批评,你耍什么名堂?

  二郎神立刻正襟危坐,正色道,韩部长有事麻烦老爷子。

  老爷子爽快地说,有事?说吧,神神秘秘的。韩江林忙掏出在南江举办民族风情节的策划方案,递给老爷子。老爷子接过,说,现在拿给我,好,喝酒了,雷打也不管事。

  肖晓林说,这是老爷子的政治经验,喝酒误事的多,不管事好。

  老爷子知道是高帽,看了肖晓林一眼。肖晓林噤声不语。韩江林解释说,我们拟定了明年在南江举办风情节的初步方案,从宣传南江旅游资源的角度,规格越高越好,我们想最好能办成市里的旅游节日。

  老头子说,旅游资源不存在县里或市里,它是全社会共享的,从区域的角度,至少也是全省的。

  对对,还是……韩江林差点把“老爷子”滑出了嘴,赶忙咽了回去,杨主任高屋建瓴、高瞻远瞩。

  高什么高?老者是矮个子!老爷子调侃道,说,你的意思是什么?

  我希望杨主任做我们的后台,帮我们撑腰,出任南江民族风情节名誉主任,推我们南江一把,争取把这个节目办成市里的旅游主打项目。

  呵呵,杨主任明白了韩江林的意思,说,你们想争取作为市里的一项旅游活动?

  韩江林点点头。老爷子把稿子放进衣袋,说,没问题,老头子嘛,夕阳红,发挥余热帮递过条子,说几句话,台面上的戏还得你们自己唱。

  好,我们会给市里打一个正式的报告。

  海鲜火锅端上来,二郎神说,真正吃海鲜要到海边,那才鲜,从沿海运到南原,即使空运过来,鲜货也陈了。大家点头赞同。

  老爷子却说,唐代杨贵妃想吃荔枝,千里迢迢快马运输,杜牧写下,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现代社会物流加快,夕发朝至,这小龙虾下锅前还活蹦乱跳的。

  二郎神赶忙称是,说,各地方独立菜系逐渐融合,更加适合当地人的口味,比如这海鲜,现在弄成特色火锅,还加麻辣,纯粹又是南原人习惯口味。

  说着话,菜已上齐。服务小姐优雅地近前,礼貌地问,请问几位喝什么酒?

  二郎神脱口而出,茅台,53度。侧身对韩江林说,度数越高,甲醇越少,不打头。老爷子正在和韩江林说话,抬头说,喝本地酒吧,有没有二十年洞藏青酒?服务小姐说,洞藏青酒是本酒店的主打酒。老爷子说,上高度的,又说,喝本地酒,支持本地工业。

  二郎神说,老爷子管工业时,本地酒业遍地开花,如今只剩青酒一枝独秀,我老爷子对青酒很有感情。

  酒斟好,老头子举起杯,说,今日喜见家乡青年才俊,后生可畏,我赋打油诗一首庆贺,家乡少年多俊才,相聚南原无歌台,举杯放歌不纵酒,更须济世展宏图。

  大家鼓掌说好,滴酒敬天地,齐举杯欢呼,一碰而干。老爷子的打油诗不怎么样,据说却是搞活各种局面的杀手锏。

  杨家家风一向甚严,老爷子在,二郎神略为拘谨。韩江林一边热情地招呼,吃菜吃菜,边给老爷子夹菜。第二杯酒,王磊站起来敬老爷子。老爷子招呼王磊坐下,笑道,三碗不过岗,现在的酒度数高,喝酒文雅,用小杯不用碗,也就三杯过后尽开颜,不然的话,你们几个轮番上阵轰炸老头,菜还没吃几口倒下了,这么好的菜,存心不让我吃啊。大家被老爷子的风趣逗乐了。

  老爷子出门喝酒,我妈有交代,少喝酒,多吃菜。

  这话是从一句顺口溜改过来的,出门老婆有交婆,少喝酒,多吃菜,别人的东西你莫揣,路边的野花你莫采。南原酒桌文化的丰富性可见一斑。

  三杯过后,韩江林抢头一个敬老爷子,说,我作为在座年轻人的代表,按白云的规矩敬您老人家一杯酒,祝你健康长寿,合家幸福。双手举杯递到老爷子嘴前,老爷子端坐,垂手张嘴一饮而尽。肖晓林夹一筷子菜塞到老爷子嘴里。韩江林又敬第二杯。二郎神担心老爷子醉酒,说,少点少点。韩江林亮了一下杯底,让二郎神放心,说,我表示心意,祝老爷子事事如意,天天快乐。

  老爷子喝了酒,说,同乐同乐。几杯酒下肚,老爷子兴致高昂,说,我就喜欢和年轻人在一起,朝气蓬勃,充满活力,关于南江民族风情节名誉主席,是不是可以多请几位老同志?比如说苗王爷?

  韩江林知道老爷子所说的苗王爷就是前任省长,苗族,姓王,年纪长,小一辈的人习惯称他爷,于是私下里习惯称他为苗王爷,这种称呼体现了苗族凡事悠着点、遵从快乐至上的原则。苗族之所以节日众多,并在节日上放歌跳舞纵情娱乐,最根本的一点,就是崇尚快乐的生活原则。苗王爷能出任名誉主席,这是韩江林求之不得的事情,眼睛顿时放出电一般的光亮,他老人家愿意吗?

  愿意,老爷子肯定地说,苗王爷是个抠子,你如果要他跑项目什么,最好别求他,他当省长的时候,除了按原则分配家乡的建设项目,从来不肯多掏一个子儿,不过,你要是寻求精神文化的支持,他呀,纯粹一个隔壁家的热心大伯,能够掏心窝子。

  说得大家笑开了怀。王磊说,身居乡下,心怀社会,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是一种境界呀。

  莫戴高帽,老头子怕戴高帽。老爷子说,他小时候就是一个歌迷舞迷,是一个逗姑娘喜欢的马郎客,现在让他参加民族风情节的筹办,当主席,那是重操旧业,干老本行,说不定还会碰上他的老相好,鸳梦重温,要多浪漫有多浪漫。

  老爷子还保持着这么年轻的心态,调侃、风趣,韩江林今天真是见识了,杨铁嘴这个称呼并非徒有虚名。更为重要的是,如果苗王爷愿意出任名誉主席,等于为筹划中的南江民族风情节提供了厚重的背景,实施起来肯定顺利得多,并且主办节日的级别和规模也将会上档次,影响力更非南江镇自己举办同日而语。

  肖晓林要敬老爷子的酒,老爷子只愿意按南原规矩喝,说,刚才韩部长不是代表敬了吗?随便喝,我老头子每天喝两三杯小酒,舒筋活血,遇到你们年轻人,高兴,多喝两杯,再喝,就是负担,老了,拼酒赌酒的年岁过去了,现在要发挥余热,对社会发挥余热,就是帮年轻人说说话,递个条子什么的,当好服务员、通信员,对家里,就是养好身体,我小孙子说,爷爷就是存钱罐,是活期存折,这话不假,我对老奶说,老奶,在家乡时,一年辛苦养一头猪,赚一两千块钱,只要我身体好,相当于月农民伯伯一个月养两头猪,这是多大的利润。

  大家笑弯了腰,二郎神笑着惊叫,爸!有怨责的意思。我们家也不需要你那点工资。

  需要是一回事,算账是另一回事。

  二郎神赶忙打圆场,说,我老爷子纯粹就是农民的算计方法。

  老爷子说,年轻人称怕聚会,有什么事需要怕起等?不就是喝酒寻开心快乐吗?

  欢乐更炽。

  王磊说,老爷子这是活一百二十岁的心态。

  一阵快乐的高潮过后,进入一个相对平缓期。韩江林说,老爷子慢喝,我们几个互敬。率先敬了二郎神的酒。一圈下来,韩江林小有酒意。老爷子举杯对韩江林说,我也敬你一杯,白云的说法叫退一杯,祝贺一杯。

  说了一番祝贺的话,然后低声说,韩部长,岗位越重要,矛盾越多,越容易得罪人,看似不错的岗位其实是虎穴,是火坑,当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入火坑,哪吃得到熟栗?你年纪轻轻进入那么重要的岗位,要像林妹妹进大观园,时时留意,处处小心,走一步看一步,同时,抓到虎子以后,要用时全身而退,流连于虎穴火坑,不小心就会玉石俱焚,得不偿失了,你只要观察一下政治家成功和失败的经验,有哪一个年纪轻轻进入重要岗位的人,最终成就了大事业的?生活更多的时候是大器晚成。

  这番话如醍醐灌顶,从上到下把韩江林浇了个透心。如果说能够请到苗王爷出山担任名誉主席,将助他成就一件事情,这番老到的政治教导必是一生政治经验的总结,在韩江林精神深处开启了一扇天窗,这是花多少钱都买不来的教导啊!难怪古人有言,赠人一金,可用一时,赠人一言,可用一世。

  韩江林感动得又要敬老爷子的酒,二郎神向他使眼神,老爷子也说,这酒桌如赛场,你们属于年轻组,我属于老年组,我小步慢跑,你们要大步快跑,别管我。老爷子又笑道,干部培养嘛,又是另一回事,你这个组织部长培养干部,如果看准了,就要小步快跑,小步则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环节都要多考虑,快跑就是讲效率,有利于年轻人更快地成才。

  韩江林想起“冯唐易老,李广难封”的另类人生。老爷子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培养一个人才也是积一世的德,担当管官的官要有责任感,当好伯乐,善于发现人才,使用人才,这也是发展生产力,推动社会发展进步的重要举措。

  面对老爷子的谆谆教导,韩江林除了感动,除了洗耳恭听,就是莫名的伤感,觉得人生的教导真不可少,自己从小没有母爱,养父的人生又是悲剧的人生,对他的教导起点低,更多地体现了生存法则的教育,缺乏社会责任感式的引导。幸而得到兰晓诗的指引,使他进入了另一个天地。兰晓诗让他摆脱了为生存而生存的人生,使他有了志向,有了品格,兰晓诗不仅是他的妻子,更是挚友加同志。

  韩江林举目四顾,泪眼朦胧,仿佛兰晓诗刚刚离去。二郎神看到韩江林神情异常,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韩江林很快调整了情绪。

  老爷子把握着宴会的旋律,在这一曲欢乐的旋律从高潮上滑下,大家尽兴的时候,音乐戛然而止,可心里又在欠着什么,抬头倾听渺茫的绕梁余音。

  趁大家还在说话,韩江林借口上厕所,跑上前台结账。服务小姐告诉他,账已经由杨老板结了。韩江林大为惊讶,二郎神结个账也神不知鬼不觉,做得滴水不漏。簇拥老爷子下楼时,韩江林暗暗握二郎神的手表示感谢,二郎神豪爽地笑,咱们兄弟,说感谢就画蛇添足了。

  画龙点睛不行吗?韩江林笑问,二郎神呵呵一笑,问老爷子,我送你一回吧。老爷子拒绝了,二郎神借着酒兴调侃,老爷子一生廉洁奉公,不喜欢儿子身上的铜臭味。老爷子瞪了他一眼,朝大家挥手告辞,穿过马路进了灯影人流之中。大家目送老爷子,对着人流中矮小的背影又感慨一番。

  二郎神说,兄弟们难得一聚,韩江林招待我们喝醉酒,我请大家喝杯小茶醒酒。大家说免了免了,二郎神不依,只得随他上了车,一路来到“高原唱晚”茶楼。

  二郎神领头进楼,服务小姐热情迎接二郎神,欢迎杨老板,引领他们穿过大厅,来到“渔歌唱晚”包间。在沙发坐下时,二郎神对韩江林说,当渔夫是我小时的梦想,我每次来,他们都会把我带到这个包间。

  正说话,老板从另一个场子过来,对着二郎神又是点头哈腰,又是热情上烟。对随后跟进的服务小姐说,把今晚刚来的那几个姑娘带过来,让二哥的朋友们欣赏欣赏。

  几个穿着短裙、衣着暴露的姑娘依次进门,亭亭玉立于前,修长的玉腿宛如几根香艳的肉柱。不知是灯光朦胧的缘故,还是韩江林许久不近女色,这几个姑娘看起来一个个玉润珠圆。二郎神努嘴暗示韩江林,随便挑吧。

  站在跟前的姑娘给了韩江林一个媚眼,韩江林心儿突然一阵猛跳。在喝了一点小酒之后,突然面对女色诱惑,受压抑的心突然释放出暧昧的气息,他喉头干渴、心旌摇荡。房子好像汪洋中的一叶小舟,带着他旋转,被漩涡的核心吸纳进去。

  肖晓林和王磊放得开,各自挑中了喜欢的姑娘在沙发上坐下,毫不拘束地搂在一起亲热。此情此景,韩江林的心底忽然有一龌龊的感觉,心想,古人说要慎独处,独处往往是一种本性的流露,容易暴露缺点。面对此种放松而充满诱惑的情景,不是更应当守住本性吗?

  韩江林怕直接拒绝会让二郎神产生误会,反问,挑一个陪你,我现在没情绪,等会再说。

  二郎神以为他是担心出事情,说,这里安全,这个老板上头有人罩着呢,茶楼是我修的,在设计上考虑了安全,后楼小街是洗头屋,楼上和茶楼连为一体,却是独立的,专为方便客人做事而设计的,想做事带小姐到后楼的房间,保证万无一失,这一间房表面上没什么,其实里面还有一个小套间,专供客人做事的。

  说得韩江林心动,也难怪,他已经好久没有品尝女人味了,但他认为人是有理性的,不能放纵自己的情欲,笑道,房子设计也这般神秘,搞得像防日本鬼子似的。

  这年头,一不当官,二没关系没背景、三没强大的资本做后盾,要想发财,哪里那么容易?原始资本积累都是带着血腥、带着罪恶的,有的人甚至更极端,说原始资本上有一种原罪,你想一想,不想点办法,能够积累原始资本吗?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除了搞高科技的发财靠技术,一般的资本还是带着资本的本质特点吧?

  听他们说起了别的,等候的三位小姐有些不耐烦了,央求二郎神说,哥哥,请你留下我们吧,保证让你们满意。二郎神望着韩江林,征求他的意见,韩江林不敢确定地微晃一下头,二郎神似乎理解他的心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安慰他说,我理解你,当哥的不会废你的童子功。

  什么童子功呀,我都快二婚了。

  二郎神拽起韩江林,说,让他们在这里,我们在前厅喝茶,站起来对小姐说,各位小姐妹,我们还要谈点正事,谈完事情再叫你们,好不好?

  小姐们非常生气,扭头走出了包间。两人跟着出了包间,在大厅上的二楼坐下,正好可以观赏大厅里的歌舞表演,今晚的表演节目尚未开始。

  二郎神点了一壶铁观音,小声说,你发现没有,在南原,热闹是主要的,什么高雅的东西一旦进了南原,都被改造成热闹的东西,酒楼喧闹,茶楼、咖啡屋应当是安静的,偏偏安排了歌舞表演。

  旧时的茶楼往往就是戏楼,还是以娱乐为主,以热闹为主。

  二郎神一笑而过,这,我就孤陋寡闻了。

  韩江林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去年你为南江做了那么多事情,还没有谢你呢。

  教师宿舍竣工典礼不是碰过杯、说过感谢的话了?

  韩江林忧心忡忡地问,苗王爷愿意出任名誉主席吗?

  没问题,我老爷子请不动,我这个做小辈的可以去请,我们一起去求。二郎神玩笑道,我二郎神也算一尊神吧,一尊真正的神,请不动人间一个老苗王吗?

  韩江林听他这么说,开心地抿嘴而笑。

  别看这些老同志严肃,古板,不通情理,那要看什么事情,谁不心向家乡?职责让他们更加看重大局,看重整个社会的利益,而不是苗家小山村的局部利益,他们更不愿意被人说成是苗王,呵呵,这个苗王爷,我们可从来都是私下里的玩笑话,如果被他老人家知道,嚯,那还不得翻天?

  有这么严重吗?

  对,严重的政治问题,甚至是最为严重的政治问题,你想一想,千百年来,华夏大地一个特别值得重视的问题是什么?就是民族团结。作为共产党培养起来的少数民族高级干部,他们意识到自己的职责,身负领导社会发展、民族团结的重任。

  韩江林说,可是,苗族是一个已经融入华夏大家庭的民族。

  二郎神严肃地纠正说,你错了,不是融入,原本就是中华大家庭一员,从祖源上看,中华三祖,苗族祖先是其中一祖,从宗教文化上说,苗族除了民族风俗,宗教信仰几近于汉族,除风俗文化中保存的一些神灵,没有作为宗教核心的至高无上的神,如果想把苗族汉族祖源文化区别开来,那就如同要分开一棵数千年生长在一起的参天古树的根,如果说孔子代表的儒家文化是汉文化的核心,以老子为代表的、具有某种神秘性的道家文化,和苗族巫文化,数千年来,成为苗族文化的主流。

  这个观点我倒是第一次听到。

  二郎神笑笑,我们就不替学者思考了,文化源流如何,那是学者的问题,你现在该理解这些老同志为什么不帮家乡建设出力了吧,他们唯恐某种倾向性会产生不良的社会影响。搞个民族风情节什么的,发扬优良传统,丰富老百姓的精神文化生活,这是他们乐意做的,也是他们一生都在做,仍然没有做好的事情。

  没想到你分析问题这么深刻透彻。韩江林说,老爷子愿意出任风情节名誉主席,我觉得南江风情深厚,只是缺乏现代时尚元素,我怕到时候客人来了,没有拿得上台面的东西。

  二郎神知道他想说什么,主动问,我能为你们做什么?

  我想借你这个南原最大的地主老爷的名号一用。

  二郎神突然谦虚起来,跟你老弟说实话吧,我只是一个高级打工仔。

  韩江林睁大眼睛惊讶地望着他。二郎神说,怎么说好呢?台前幕后,这个词你该知道吧?韩江林点点头。

  台上人的表演,往往由幕后操纵,主导权在幕后的导演者手中。你也参加过不少会议,看看主席台就知道了,表面上台上的人一个个正襟危坐,发言时慷慨激昂,其实,他们不过是表演者的角色,按照别人既定的方针在表演,真正的主导者并不在台上。哪怕是主持会议并作报告的书记,又有几个真正的能够按照自己的意志发言?换一句话,即使在思想最为自由的美国,总统也只是一个表演者,主导政治的仍然是背后的那些大财团,我们公司的情况也正是这样,苗王爷家三哥是最大的股东,他才是真正的幕后大老板。

  他不是早已出国了吗?

  二郎神呵呵一笑,可他把资本留在了这里,按照股份合同,我们公司每建一幢楼,每发展一步,他的财产就增加一部分,我的利益除了工资,股份只占一小部分,这就是资本的魅力和魔力。

  如果这话不是从二郎神嘴里说出来,韩江林还真不敢相信。见韩江林失望的样子,二郎神笑了,别担心,想要我做什么,说吧,除了我可以帮你以外,公司里面,总经理掌握百分之二的利润处置权,用了社会公益事业。

  这部分有多少?

  不多不少,也就百来万。

  韩江林舒了一口气,说,民族音乐要流行,被社会接受,需要用一些时尚、流行元素加以改造,刘三姐的歌,阿诗玛中的歌曲,都是经过改造的民歌,呵,王骆宾的西部歌曲都这样,要音乐家走进苗乡,就好比钓鱼,需要下一点诱饵。

  你是不是想设一个奖什么的?二郎神一拍大腿,爽快地说,我赞助二十万,具体设什么奖,你们看着办。

  南江镇一年的办公经费还不到十万,二十万可是个天文数字。韩江林傻了眼,问,是不是太多了?

  二郎神说,不多,算是公司的广告费吧,我有一个建议,一等奖设高一点,才能够吸引人来采风、创作。

  韩江林说,出名的音乐人,一首歌版权要卖十来万,几十万,哪请得起?我想请南原大学艺术系的学生,年轻人名不见经传,音乐素养不差,邀请省内的音乐人带领他们去采风,能够节省许多经费。

  二郎神看韩江林掐指计算的样子,心疼得不得了,说,没想到你一个大部长竟然这么难为,唉,当官不易,当一个好官更不容易。江林,我再帮一点,加十万,五万用于招待学生,五万用作民族风情表演的其他项目的奖金,不过,以后春风得意时,别忘记今日之情。

  韩江林感动得差不多要长跪地上磕头,想起古人所说“大恩不言谢”的话,只说了一句,哥哥真是仁慈的土地菩萨,小弟命中贵人,至死不会忘记。

  哥是凡人,哥看你少年沉稳,靠得住,信任你,愿意支持你,如果……二郎神嘿嘿一笑,如果刚才你进去了,换作你,你愿意把钱赞助一个怀里搂着小姐的人吗?

  韩江林又是一阵心惊,冷汗直冒,暗自庆幸,上帝对人总是仁慈而公平的,你这方面要求得越多,其他方面就会得到得越少。二郎神作为生意人,支持慈善事业,资金投向弱者,自然不期望什么回报,投向官场不同,这等于国外政党通常所说的政治献金,这种政治献金必然出要求有所回报的,如老百姓常言恩怨相报的情况,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目前韩江林急需办事的资金,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二郎神资助的这些钱,权当向银行贷款,即使将来二郎神有什么需求,权当是正常的投资收益吧。

  曲终人散,肖晓林和王磊两人尽兴而归。二郎神送韩江林回学校,临别一再叮咛,有什么事打我电话,哥帮你摆平。

  站在寝室门口,目送二郎神的奔驰车离开,暗自庆幸碰上了一个这么仗义的兄弟,心里弥漫着一种难得的幸福。便有一种想倾诉的欲望,他摁下兰晓诗的手机号码,一想这是国际长途,韩江林犹豫了一下,随即删除了号码,改拨了春兰的电话。

  春兰的声音睡意蒙眬,谁啊?一听江林的声音,随即变成了焦急的语言,小韩,出了什么事吗?

  韩江林反问,要有什么事才能给姐打电话吗?

  春兰见没什么事,精神松弛下来,焉焉地问,我得一觉瞌睡了。

  小心睡成大胖子。

  睡成胖子又怎么样?一个被人遗弃的女人,谁还关心她胖不胖啊!

  这话让韩江林心儿酸溜溜的,不关心我会打电话吗?

  春兰问,你没有喝醉吧?

  喝了一点,酒后吐真言,我喜欢胖的女人,胖嘟嘟的性感。

  春兰嗔怪道,贫嘴,小心挨打!静默一会,又说,现在流行骨感美人,她似乎有什么话要说,补充的一句话却是,没什么事我挂了。

  韩江林无言。春兰听没有回音,挂断了电话。手机屏幕亮起来,韩江林的心却暗下去,觉得自己的情感生活一团糟,心想,要是当初和杨卉结婚,情况肯定不会这样。当杨卉的影子出现在脑海里时,情不自禁地想起曾经看到的最肮脏一幕,心儿宛如被锋利的尖刀剜割。他把情感生活的混乱归结为从小没有母亲教导的结果。不由得抬头遥望深邃的苍穹,呼喊道,母亲,你在哪儿?为什么要抛弃我?

  王磊当线人,联络南原大学音乐系王主任和几位有创作才华的老师吃了一顿狗肉。席间,韩江林透露了设立优秀民歌创作奖的消息,表达了聘请艺术系领导和老师担任评委的意向,并热情邀请艺术系毕业生到南江实习、体验生活。往届的毕业生实习都是各处联系,有些甚至在南原各大歌舞厅里表演,边打工边实习。南江给学生提供这样一个集体实习的机会,让学生深入农村,接触生活,进行艺的田野采风,王主任正求之不得,愉快地答应了邀请,主动地问韩江林还有些什么要求。

  第一次操作与艺术院校合作,韩江林提不出什么要求,只说希望艺术家和学生们能够深入体验生活,领略丰富的原生态音乐文化,对南江的古老苗族飞歌进行再创作,融入现代元素,成为广为传唱的流行音乐,使之能够从下里巴人登上大雅之堂。

  王主任胸有成竹地说,这个不难,民族音乐曾经民族在特定时代的流行音乐,尽管音乐的外在元素变了,音乐流畅的旋律、助人欢快的本质没有变。韩江林不由得另眼相看,觉得王主任深谙艺术真谛,与这样的专家合作,对这次活动的成功又增添了几分信心。

  他主动说,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我们不白吃白喝,在南江实习期间,你们提供后勤服务,我们学生和老师呢,作为回报,也是学生作业,每人至少拿出一件音乐作品,算是给南江人民一个交代,除了在南江和白云各举办一场专场演出,回到南原,我们将以毕业晚会的形式,举办南江艺术采风成果汇报演出,通过音乐演出这个平台,宣传推介南江的民族文化,推介南江。

  这个设想比韩江林预想的更好,一次简单的实习活动被赋予几层意义,通过挖掘、整理,升华、推介了民族文化,对提升南江古镇的名声将会有不可估量的作用。他赶忙说,作业是作业,如果作品产生好的社会效果,照样评奖,照样拿奖金。

  两人随后约定了时间,即定在下一个月,一则秋收之后农闲,农村嫁娶、祭坛庆典都在这个时候,农民在喜庆场上盛装跳舞、通宵达旦地唱歌,二来年轻人有空流连于山野,或者在乡间走村串寨摇马郎。从时间上考虑,南江定于明春举办风情节,中间有一个时间间接,可以对创作成果进行社会效应方面的检验。

  事后,韩江林了解到,系主任一直推动学生田野采风,但苦于没有适宜的单位愿意接受,甚至学校自己掏钱,也难以找到单位接纳这二十多个学生,韩江林主动提出邀请,与系主任的想法不谋而合,自然一拍即合。

  事情谈妥,资金仍然是一个问题。二郎神答应了赞助,但钱还没有到位,即使这笔钱到位,举办风情节是一项综合工程,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好钢须用在刀刃上,他此时还不想动用这笔钱。基础设施项目的落实方面,仍然需要花钱送礼,上级的资金才会到位。这种钱好比抽水时的引水,自然是少不得的。财政局长虽然答应保证韩江林的资金用度,但韩江林不想把这方面的开支用得过大,特别是他在党校学习期间,更不能把费用弄得过大,既不想给领导造成不好的印象,也不想在群众中造成不好的影响。

  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资金问题仍然让韩江林一连两天一筹莫展,哀声连连,真是一分钱难死英雄汉呀。

  星期五早上起来,韩江林给镇长龙林打了个电话,把开展南江民族风情节的想法跟龙林通了气。韩江林摸准了龙林的思路,知道他凡事都会答应,因为他年轻,发展前途远大,不想给人以不配合的借口,韩江林凡有提议,他必然附议。他也想干一番事业,对办民族风情节的想法非常赞同,几乎没什么犹豫就答应召开党委会议定。

  韩江林说,我抽空草拟了一个方案,等会儿通过QQ发给小周,叫小周打出草稿,你审阅修改后,下午的党委会上交大家讨论。龙林愉快地接受了任务。

  韩江林之所以先跟龙林通气,不想让龙林产生背着他暗地里搞名堂的想法,当然主要也是为了保护小周,不能让龙林怀疑小周背后捣鬼,一个成功的官员不仅善于保护自己,还得善于保护自己的同志、部属,对自己的部属既不奖励,也不保护,必然就失去了号召力,这个官员的政治生命必然就此终结。

  韩江林又给办公室打电话,正好是小周接的电话。韩江林吩咐他把文案打印后交给龙林镇长审阅。小周答应一声,不再说什么。

  整理好寝室,电话向班长请了假。韩江林提着东西下楼,准备到车站赶车回白云。宿舍楼前停着一辆白色别克,一个人站在车旁张望,看见韩江林出门,赶紧跑过来帮他提东西。韩江林抬头看见是吴兴财,大为惊讶,你怎么来了?

  吴兴财笑笑,我进城办点事情,小周叫我顺便过来接你。

  办事?这么早办什么事?

  吴兴财帮着韩江林放东西,没有回答。

  韩江林知道办事是一个借口,实则专门来接他。韩江林说,这个小周,我刚给他打电话,他像闷头股,一声不吭。表面上批评,心里却是表扬的意思。

  吴兴财倒好车。韩江林说,你说的买车就是这个车?开这么好的车来接我,太隆重了吧?

  我想买一个一般的,屠老板的意思,要弄就弄一个好的,让外人看看,小南江的老板也开得起高级轿车。

  屠书记大人大量。

  他大量,可苦了我,一半车钱向银行借。

  韩江林说,你来接过,也太破费了吧,以后不要这样。

  书记大量,大部长也要大量啊,吴兴财笑道,我可是有事顺便过来。

  虽是顺便,坐着煤老板的车回南江,干部们还不知道说什么呢!

  能说什么?要是南江老百姓都开得起车,干部都能够搭老百姓的私车,不就是太平盛世了?

  这倒是,韩江林感慨一声,问,你的事情办好了吗?

  好了,韩部长还要进城办事吗?不进城我们绕环城路出去。吴兴财想起什么似的,捡起车座旁的文件袋,递给韩江林,这是小周带给你的东西。

  韩江林接过文件袋,打开是一把信件,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不像正常的书写方式,下面的落款只有“内详”二字,只有两封有正式的邮出地址,一封落了县直机关,一封落了二中。韩江林担心下午党委会上的斗争,心绪不宁。他暂时压抑住好奇心,收好文件袋,想静心想一想应对斗争的策略。

  吴兴财说,韩部长,在党校有处理的开销,交给我处理吧。

  开销?我哪能有什么开销?

  大家都知道你向来节俭,自己不会乱花一分钱,也从来不向老百姓要一分钱,南江的老百姓心向着你,都希望你能上去,当上更大的官,为老百姓办更多的实事。

  人都喜欢听善言,韩江林非常感动,谢谢大家,别把我看得那么好,我是穷惯了,从小不会花钱。

  吴兴财说,办公家的事也需要钱呀,就说想跑个项目什么的,肯定需要向上面进贡,少不得要花钱,一般人鼠目寸光,把钓鱼的诱饵看成鱼了,上次小周带点东西上来,你亲自打报告给财政局要这笔财,钱到后,小周拿发票去财政所报,立即闹得不可开交,孙书记还四处说你乱用钱,他都不想想当初他是个什么样子,小周满肚子苦水无处倒,只好跟我这远房老表倒了一通。

  真没想到孙浩居然这么别有用心,韩江林非常生气,但他没有表现出来,越是生气的时候,表情越要淡定。和兰晓诗热恋的时候,兰晓诗为了培训韩江林的交际手段,每天早上要他对着镜子练脸部表情,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练就了他临危不乱、宠辱不惊的淡定表情。开始时,韩江林还自嘲,为人处事以诚为本,怎么搞得像演员式的?现在看来,他平时老练、镇静的表现帮了他的大忙,方才明白演员技巧也是政治家最基本的素质之一。

  果然,韩江林心中的气一会儿就散了,心胸开阔了。数千年来,华夏大地上的物质就基本富足,孔子之后,人们不再思考物质的产出拓展,主要思考的是分配方式。这种思维模式主要倾向于思考现实的物质分配,注重眼前利益。在总量不变的前提之下,他人多增一分,我则减少一粒,他人的多占意味着我的生存压力加大,所以贯穿整个封建社会的国家主要矛盾,就是物质资料分配的矛盾。韩江林正为钱所困,居然听到后院起火,神经更加紧张、焦虑。如果他强要财政所报销,迫使他们接受,慑于权力的威力,他们肯定会接受,但心里更不舒服,必然为将来埋下隐患,如果不报呢?自己承担这笔费用,那可是好几个月的工资。虽说那笔钱的投向有公私兼顾的意思,但主要还是公事,他不愿意也舍不得承担一大笔钱。

  韩江林离开了南江,权力的威慑力暂时消失,自然就有人敢议论、评头论足了,所以后院起火。这使韩江林警醒起来,在用钱上不能不分外小心。

  韩江林以为吴兴财刚拿到驾照,没想到他把车开得非常稳当。韩江林拿起文件袋,撕开信翻看,忽然问,你开过车吗?

  吴兴财笑笑,没玩过我敢来接你吗?我在部队可是坦克兵。

  韩江林嘿嘿一笑,放清醒啊兄弟,座下是别克,不是坦克!

  部长大人放心,我从坦克上下来后,又跟首长开过小车,转业回盘江煤矿后,因为超生给开了。

  开了好啊,你现在才有小车开,要是当初不开,你现在只能在街上拖板车,整天风里来雨里去。

  祸兮,福之所倚。

  韩江林扬了扬手里的信,这些人快要被开了,他们还到处写信,唉,要是你能给他们上一堂课就好了。

  是不是县里聘用的老师和机关事业单位的那部分人员?

  你怎么知道?

  这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白云就是一潭平静的湖水,几颗石子都会起轩然大波。

  自己是白云的组织部长,全县人民都知道的事情单单蒙着他?重大的人事为什么没有人向他通气?韩江林张大眼睛,因为身世的原因,从小就对欺瞒他、把他撇在一边的事情特别敏感。

  他深吸一口气,不让自己把事情往坏处想,暗自告诫自己,别人不告诉他,肯定有不告诉他的理由。他把信看完,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原来这次机关事业单位裁减人员,是为了给明年的机构改革做准备。

  韩江林分析了一下组织部的大致形势。施副部长望不上了,他比韩江林年龄还长,当初他教导韩江林,转眼韩江林成了他的领导,他自然有想法。施副部长诚实老道,背后不会搞什么小动作,双方至少能够保持表面上的团结。石雨林年轻,曾经当过团委副书记,当过乡长,很受屠晋平赏识,可以认为是屠晋平安插在组织部的一颗钉子,石雨林有欲望,他会极力隐瞒自己的情感和倾向,尽力讨好每一个领导,正说明他心机比一般人强。韩江林对组织部工作的了解,都是通过石雨林主动汇报这个渠道了解到的。与施副部长的冷漠相比,他更需要笼络和倚重石雨林这样的人。做到了单位一把手,韩江林终于明白,各种人物对领导都有用,包括政治小人。

  给他写信的这些人,信中对他极为信任,诉苦说,他们为革命工作了十多年,最长的工作了二十年,人生的大部分青春年华贡献给了国家和人民,而现在为了减少职数,把他们一脚踢开,除了抄写材料,除了写黑板字,他们身无长技,把他们开刷到社会上,开刷到农村,靠什么养家糊口?

  这些话在韩江林耳边回响,叩问着他的良心。他们信任他,怀着希望给他写信,不管能不能解决问题,帮他们说一句话总是应该的。到了白云,时间刚好十点,正是上班的时候,韩江林掏出手机给屠书记打电话,心想,如果屠书记在办公室,顺便见见屠书记,把这个事情作个汇报。

  屠书记在接待什么人,果断地命令,江林,有事请说。

  韩江林简单地把信中得到的信息说了。屠书记嗯嗯应着,韩江林汇报完,他只简单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解决百姓生活和就业是政府的职责,老同志再就业确实困难,能不能帮助在企业里找就业岗位?韩江林一字一顿,想把意思表述得更清楚一些。

  屠晋平听完,带着长者的教训口气说,我的小韩部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在你任职谈话时,县委表明了态度,你是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个事情是组织部和人事局在弄,县编制委员会主任是苟县长,副主任是王副书记,事情不到我这里,也不到你那里,你就不要插足,领导就要有领导的样子,一开始插足矛盾,结果把自己放在一个对立面上,以后怎么工作,怎么处理矛盾?怎么保持中立,怎么拍板?

  从领导艺术上说,屠晋平说的一点没错,但领导又必须承担责任,如果讲艺术而放弃责任,那就不是人民公仆,而是政治分子了。韩江林说,他们把信寄给了我,请求我处理。

  屠晋平说,我是说组织程序,不是说民间的渠道,你是领导,当然只能重组织渠道,至于他们给你的信,你交给组织部处理就是,请组织部找他们谈话,做做工作。

  韩江林对这种做法表示质疑,他们告的就是组织部和人事局,如果要组织部处理,那不是自己扇自己的嘴巴?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组织程序就是这样。

  韩江林弄不明白,这种有明显漏洞,对告状者极为不利的制度和程序,怎么做到公平公正地履行职责,怎么安抚人心?

  屠晋平猜到了韩江林的想法,语重心长地开导说,组织人事有严格的纪律,仅有同情心是不够的,组织人事工作思考上在超前半步,操作上要后退半步,具体操作的时候,我们会按照其他县的办法操作,不争第一,也不垫底。

  书记定了调,韩江林自然不好再说什么。挂了电话,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本想上办公室与屠晋平见个面,现在这种心情也没有了。

  吴兴财看韩江林难过的样子,劝慰道,韩部长,心太软会吃亏,还会吃苦,反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以后适当心肠硬一点,手段辣一点。

  韩江林不置可否,只感觉心痛,默然长叹,辞退一个人,可能会把一个幸福的家庭推入黑暗深渊啊!

  韩江林忽然对人事工作有了新的认识,对清退机关事业单位聘用人员问题感到担忧,从屠晋平的话里他猜到,县委、政府的主要领导在处理这些人员的态度上,分成对立的两派。主要领导各自为不同的利益群体说话,形成两大对立的不同利益群体,在白云这样的小县里,其影响必然超出事情本身。

  人们常说,县里的人事就是书记的事,分流上百人这样的重大人事事件,书记能置身事外?好钢需锻造,好事需多磨。屠晋平是不是有了更高明的策略,于是有意把权力放给组织部和人事局,让两家分管领导吵得不亦乐乎,直至打得两败俱伤,他再中间调停?林语堂先生曾经说过,中国所有的问题就是吃饭问题。踹人饭碗的事,除了少数激进派,一般的书记都是折中派。刚才自己向书记提出把分流人员流向企业,由企业接纳的建议,不同样是一种折中策略么?

  前思后想,韩江林感觉已摸到屠晋平的思想脉络,心情稍为平静,决定听从屠晋平的意见,暂时不介入任何一方。主意拿定,他再拿起信看了看,觉得自己终归背叛了写信者的信任,成为了一个不作为、逃避责任的不合格领导。

  韩江林看时间还早,决定请县计委的龙主任吃顿饭,请求龙主任从计委渠道再跑跑省计委,把项目落实下来。

  龙主任比岳父兰槐小两岁,韩江林任副镇长,分管南江扶贫开发时,计委渠道下来的扶贫项目款,龙主任雁过拔毛,扣下百分之五的管理费,数额小的项目,则扣掉百分之十。从上面下来的项目款已经在算盘上细算到小数点,他这一扣,加上财政又分期拨付,许多项目往往搞得半场不落,成为烂尾工程,更多的则是豆腐渣工程。韩江林对这个主任大人心中窝火,又悚他在白云的背景,小心避开不去触碰他。

  车开到计委楼下,韩江林找到主任办公室,龙主任正在笔记本上抄写着什么,抬头见韩江林,热情地站起身来握手,说,你不是在党校学习吗?我昨天还跟小王说,有空上去看你呢。

  龙主任文凭不高,水平不深,却能稳坐计委主任交椅十来年,除了资深背景,靠的就是这种典型的套话,客气的假话。韩江林嘿嘿一笑,哪敢劳驾当叔的?我这不是主动来看你了吗?

  龙主任一笑,赶紧招呼办公室倒茶,问,有什么事吗?在他的一亩三分地上,又是对韩江林这样的小辈,免不掉他的官僚架势。韩江林看不惯这种派头,一直认为龙主任年纪大,跑不动什么项目,自己就任常委接手组织部时,第一件事要向县委建议调整人事,把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老官僚拉下马。

  办公室小潘端茶过来,清秀的脸上笑容花团锦簇,让韩江林又是一惊,原来进计委办事时,门难进、脸难看、事难办,自己还不是正式的常委、部长,这些人已经春花烂漫,如果他走进了组织部,他们还不得热情似火?原来读苏秦游说六国的故事,苏秦家人对苏秦成功前与成功后的不同态度,他感到不解,认为不管事业是否有成,对待亲人的关爱之心应当是一致的,不至于受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的影响。现在看来,不由得他不承认,花儿不会面向黑暗和寒冷开放,永远只向有能量的太阳开放,永远迎风招展。

  刚说出请龙主任吃饭的话,龙主任立刻跳了起来,说,我请我请,你那里不方便,我这里吃饭喝酒的小钱还是有。龙主任便前言不搭后语地说起曾和省计委某某处长一起喝酒,上面拨了多少项目款,意思是向韩江林宣扬他和省、市计委的良好关系。他这话只能唬住那些与上面来往较少,与周边市县信息交换较少的老领导,唬不住韩江林。东江县去年渠道获得的项目款五千余万,白云这方面的项目款只有一千余万,仅为东江的五分之一。年轻同志对年轻同志,喝酒能喝出关系,喝出生产力,但对老同志,特别是老同志对年轻同志,喝酒仅是消遣、娱乐,不会产生任何生产关系因素,横亘的代沟是双方无法逾越的障碍,这也是韩江林着意要拿掉他的原因。

  说真话沉重,说假话无聊,两人闲坐说闲话,龙主任极力述说与兰槐年轻时代的友情。韩江林不胜其烦,如坐针毡,外人都认为他攀上了高枝,又何曾知道,高枝上的凤鸟已移情别恋,飞上他人巢穴?

  好不容易挨到龙主任站起身,韩江林暗暗松了一口气。龙主任和韩江林上了吴兴财的车,计委的同志坐单位车,直奔白云宾馆。

  走进白云宾馆富丽堂皇的包间,韩江林又是一番感慨,当官真好。原来上计委只是冷脸冷水,遇上龙主任高兴,拉着大伙上十元店饱餐一顿,好像是天大的赏赐,地位不同,待遇前后迥异。

  上酒时,韩江林说下午有事,不喝。马主任便说,总量一瓶小茅台。

  你们喝,我陪三杯。韩江林笑道,国家越来越大,称为盛世中华,这杯中酒倒是越来越小,酒杯小,茅台也小。

  马主任笑道,国家大,百姓就小,生活越来越精致。

  吴兴财不懂官场语言的别样味道,问,茅台酒是一个厂子出,一样的成色一样的分量,还分小茅台和大茅台?

  喝酒时,韩江林细品慢饮。要在以前,主导酒桌的是龙主任,他说喝,韩江林不得不喝,直到吐血。现在韩江林居高临下,谈笑风生,他人则赔着笑脸,不停地点头附和。春风得意马蹄急,这种被捧着供着的情形,还真令人飘飘然。

  两杯酒下肚,龙主任稍为兴奋,再次唠叨和省计委领导处长的关系。他说的都是已经赋闲的老处长,韩江林有意拿几个新任处长的名字考龙主任,龙主任上交的是白卷。韩江林极为失望,觉得要龙主任跑项目没有任何希望,这次接触浪费了时间,得不偿失。他不便点破,不再说工作,只一味劝计委的同志喝酒,有意给人留下平易近人的印象。心说,有失必有得,项目跑不成,喝杯小酒,笼络小民心。

  席散上车,吴兴财一语中的,龙主任像农村酒客,喝了酒花皮料嘴,他能办事吗?

  走,韩江林说。纵有千百不满,也不能在非正式场合评价一个干部,特别不能随便在常人面前评价干部。地位决定一个人被他人关注的程度,他身兼管理干部的组织部长,任何话都有可能被人用放大镜观看,甚至有可能是南美丛林中扇动翅膀的那只小蝴蝶,给某一个人的心灵或者给南江和白云的政坛带来巨大的震动。

  手机铃响,是一个陌生的号码,韩江林摁下接听键,一个陌生女人叫了一声韩部长,柔婉的声音中略带一点伤感。

  你是?韩江林正要按白云人说话的语气,直接问你是谁,她的哀求语气刺激了他,他张嘴把谁字吸进肚里。

  我是宏伟的二姐洪英。

  韩江林一笑,表示记得。

  杨宏伟和他是高中时足球队的铁哥们,韩江林在县城没有家,星期六打完球后,宏伟经常叫上韩江林一起回家吃饭,认识了杨洪英。她爱唱爱跳,县里开展什么活动,总少不了她,曾被称为白云一枝花,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直接被招进了县歌舞队。后来歌舞队解散,杨洪英被县委副书记看中,又从县歌舞队到了县委接待室,她结婚后,和县委副书记的绯闻也出来了,副书记被调走,杨洪英和丈夫离了婚,成了单身母亲,县委接待室是裁撤的单位,杨洪英自然属于被分流之列。和她同时参加工作的人都转为了单位职工,不知道她为什么仍然没有转正。

  杨洪英说,听说你今天要回南江,我等了你一个上午,你还回南江不回?

  这话让韩江林感动沉重,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关键是他目前无法帮她解决问题。当年,韩江林每次上杨家吃饭,杨洪英像一个关心体贴的姐姐,又是劝吃菜,又是盛饭,还帮他洗打球后换下的臭烘烘的衣服,那种感情就像亲姐姐。

  杨洪英说,上次我给你写了一封信,不知道你收到没有。我在县委工作了那么多年,他们不能想辞退就辞退,我都三十的人了,大好的青春时光都在县委机关耗掉了,没有了工作,叫我拿什么养活我,养活孩子?

  三十岁的单身母亲,往往把年龄看得很重,认为自己失去了年龄的优势。韩江林突然觉得自己其实十分无能,非常无助,竟然不能帮助一个需要帮助的姐姐,既然不能给她希望的答案,他只能选择逃避,借口说,我有事耽搁了,今天不回南江,我现在名义上是组织部长,县委没有给我管事的权力,你的信我转给了组织部,你去找找他们。

  杨洪英绝望地说,我找过了,鞋子磨穿,嘴巴磨破,说不动他们的铁石心肠。

  韩江林无奈地说,他们按政策办事呗。

  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针对具体的人、具体的情况区别对待吧,不能笼统一刀切,有人被切一刀就活不成,人事不讲人情,那还是人做的事吗?

  直人快语,说得直白,韩江林认为她说得有理。

  江林,你参加讨论,要帮我说说话啊,杨洪英哀求道。韩江林恍惚回到当年,耳边响起那个柔和而甜美的声音,叫他的名字,总是那么悦耳动听。她把韩江林当成了最后救命的稻草。韩江林只能说,如果我有机会参加讨论,我尽量吧。

  不是尽量,是一定啊。杨洪英再一次哀求。

  帮不上忙,韩江林心里难过,挂了电话,感慨一句,我不知道为什么把这破工作看得这么重?

  小老百姓像小蚂蚁,在茫茫人世间寻条活路不容易。

  韩江林翻出杨洪英的信,再看了一遍,信大概是请人写的,字字真切,句句是理。可如今不管有理无理,政策横在路中间,成为一道跨不过的坎,一条过不去的河。信当然要转到组织部,它和绝大多数的上访信一样,只在接待人员的眼里过一下,登记在册,然后装入文件柜里,最后石沉大海。当初,养父不停地写信申诉、上访,所有的信泥牛入海,没有任何回音。中华民族号称礼仪之邦,政府是人民的政府,老百姓咨询的事情能不能解决,公务员怎么可以不理不睬,怎么可以不给答复?如今,用这话自问自责,他只能摇头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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