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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官场三角形

  韩部长,你在哪里?电话接通,屠晋平以惯常的爽直方式劈头问。下属直截了当被认为是不懂礼貌,领导直截了当则是对下属的信任和关怀。韩江林不敢含糊,报上了几个同学在游花溪。

  文官一句话,武将跑死马,韩部长一个金点子,让我们这些老头子跑断腿,你倒成了化外之人,轻轻松松逛公园。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书记正是虎狼气势,哪里老了?韩江林说。虎狼都是嗜血成性的动物,如狼似虎曾经被当成一种罪恶加以批判,现在提倡动物回归野性,虎狼重新登上图腾宝座,在社会上玩得开的人常以虎狼自居,屠晋平偶尔也自称过山虎,但这种话只是自己说,别人说不得的,韩江林剑走偏峰,以出奇的语言吹捧屠晋平。屠晋平哈哈大笑,韩江林转而换了柔和的语气恭敬地问,书记有什么重要指示?

  我和苟县长在路上,正往水利厅赶,你两点钟到水利厅和我们会合。

  是。韩江林响亮地回答,脑海里浮现出国民党军人听蒋介石训话的情形,心想,身居官场,在职务的光环之下,多么容易迷失自我、多么容易盲从啊。

  在赶往水利厅的路上,韩江林一直在思考屠晋平的思路。屠晋平那么下力办民族风情节,于公,想借此为白云百姓做一点实实在在的事。为了搞好白云的形象,县委决定抓两件事,一是防洪堤建设,即沿白云河建设一条民族文化长廊。说是文化长廊,其实就是一条五公里长的防洪堤,加几个带着民族特色的亭子。另一个重大工程就是把所有的老街重新整修。防洪堤一期建设费用在二千万左右,白云县水利建设经费一年不过二百多万。屠晋平决定赌一把,经常委会研究决定,把二百多万全押上,又从房改办暂借一百多万的房改资金,启动防洪堤建设项目,目的就是想通过先斩后奏的方式,向市政府和省水利厅逼宫,给上级以压力,挤出资金支持白云已经启动的防洪堤建设。这种没有条件创造条件、借鸡生蛋式的发展,只有屠晋平有这样的胆略和气势。于私,屠晋平开始考虑退路了。所谓退路,也就是升迁之路。屠晋平四十七八了,到市级换届已经五十出头,如果政绩突出,则有可能进入人大、政协,混一个副厅级,在市里好歹也算一个领导干部,外人看来就是功成身退、无上荣光;如果政绩平平,换届时只能回到市里任党组书记,对于一个习惯于呼风唤雨的县委书记来说,这样凄凉的晚景是无法忍受的。

  县委书记急功冒进,韩江林想好了应对的策略,决定跟随其后,既不后进也不冒进。急于求成难免思虑不周,会出现马失前蹄的情况。作为班子里唯一不满三十的年轻领导,稳重比政绩重要得多,他需要给上级领导稳重的印象,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不犯错误。作为序列排末的选手,唯一的机会也在于前面的选手不断犯错。

  在县里,进入县级班子并掌握了某种社会资源,无形中就树立了一个山头。即使领导大局意识强,并不树大旗招兵买马,趋利之人如蚁如蝼,见风使舵,主动投至门下,成为门下常客。韩江林进入常委的第二天,主动给他请示汇报工作、通报各种信息的,既有组织部内部的工作人员,也有其他单位的领导。个别领导汇报的工作与韩江林分管的工作八竿子也打不着,他们不过借汇报之名,向韩江林套近乎。这些人好像主动搭建了一个台阶,把县委常委韩江林牛皮烘烘抬高起来。韩江林悠闲地坐在上面,站得高,自然看得远了,倒有一点心怀祖国,放眼世界的味道了。信息来源丰富,行事为人就好像抓住了事物的纲,有了一点左右逢源,多了几分从容自如。

  韩江林一点四十赶到水利厅,进大院时被门卫拦住登记。韩江林边掏笔边翻看记录,觉得这种严格的管理对于衙门来说,未尝不可,可是于一个政府部门来说,拦住了进入人员,等于拦住了服务的对象,放弃了一分职责。正在感慨,屠书记和苟县长的车先后来到,门卫一摁按钮,栏杆抬了起来,屠书记摇下玻璃和韩江林打招呼。韩江林笑着说,登记穿草鞋的,不拦坐车的啊。门卫见状,不好意思地说,不用登记了,你进去吧。

  屠晋平和苟县长在大院里下了车,见过韩江林。屠晋平扫了一眼四周,脸拉了下来,气呼呼地说,说好在这里等我们,黄士林怎么还不到?

  苟政达看了一眼手表,说,项目报告在他手里,他不来,怎么向张厅长汇报?

  韩江林赶紧掏出手机拨打黄士林的电话,手机里传来该用户不在服务区的回答。韩江林说,不在服务区。

  屠晋平急得直跺脚,组织纪律性到哪里去了?这样的干部怎么领导一个局,怎么干事业?

  说明水利局开展机关作风教育不力。

  死了张屠户,不吃浑毛猪,走吧。屠晋平坚定地挥挥手。

  韩江林陪着小心跟在身后。坐电梯的时候,韩江林借助镜子侧面观察,见屠晋平脸色发紫,心想,黄士林这次栽定了。他了解黄士林,工作作风一贯踏实,有一个亲戚曾经是水利厅的老副厅长,县里想利用他的这层关系,多跑项目,换届时把他调任水利局长。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一个人哪怕有百战之功,在某一件事情上犯错,也会万劫不复。

  三人来到办公室,办公室主任直接引到张厅长办公室。张厅长和刘怀远副厅长已经在等候了。刘副厅长曾经到白云挂任过县委副书记,正是通过刘副厅长做工作,张厅长才特意腾出时间来接待他们。

  黄士林还没到,屠晋平借故和刘副厅长寒暄,想把时间拖到黄士林赶到。张厅长突然问,报告带来了吗?

  屠晋平一愣,苟政达赶忙站起来解释说,报告在黄局长手里,水利局的车是老爷车,一路跟着我们出门,没想到还是落后了。

  张厅长脸色为之一变。刘副厅长赶忙打圆场,说,不能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喂草,县里要多考虑解决水利局的困难。

  屠晋平点头称是。苟政达笑着说,这不,我们县里困难,今天特意来向上级领导化缘来了,目的就是为了促进我们县水利事业的发展。

  正说着,黄士林走了进来,一边道歉一边把报告分头递给领导。张厅长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帕子递给黄士林,怜惜地说,歇歇气,洗把脸,回头我们再谈工作。

  坐回宽大的座位时,还不忘看了屠晋平一眼。屠晋平如坐针毡,脸上始终挂着谦和的微笑。

  黄士林满头的汗感动了上帝,也感动了张厅长。张厅长不仅答应落实项目所需的资金,还答应把白云的二期防洪工程项目资金纳入下一年度计划予以安排。他说,白云的防洪堤建设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水利建设理念,就是水利建设不仅着眼于水利本身,还应当着眼于城市的美化功能。

  黄士林的态度却没有感动县里的两位主要领导。下到大院,屠晋平回头招呼苟政达和韩江林上了他的车,把黄士林一个人孤零零抛在大院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轿车驶出水利厅大院,屠晋平回头对韩江林说,马上准备一个材料,把黄士林调任县交通局党组书记。

  苟政达说,对,对,不听指挥的人要坚决拿掉。

  韩江林犹疑地问,屠书记,我的工作岗位在南江。

  屠晋平说,县委叫你回来你就回来,今天我和苟县长先通个气,回去以后把常委分工重新调整一下。

  这事来得太突然,韩江林心想,这是逼人就范,哪是通气?留心苟县长的情绪反映,没想到苟县长和屠书记在此事上竟然惊人一致,毫不含糊地说,在其位就要谋其政,组织部这边韩部长要管起来,南江那边的工作暂也不能放,一是韩部长熟悉那边的工作,二来开办民族风情节对南江、对县里都是史无前例,有一个常委负责南江分会场的工作,有利于协调矛盾,整合各种关系。

  屠晋平的专车顺着环城路转悠了两圈,三个人在车上就县里的大政方针交换了意见。转到党校附近,屠晋平交代道,韩部长,回去后准备一个材料,我和苟县长还得找市有关部门协调一下资金,回来就开常委会研究相关的问题,包括黄士林的问题。

  韩江林下车的时候,特意看了一眼司机小张。小张很会察言观色,他们讨论的时候,把车开得非常平稳,一言不发,让人可以忽略他的存在,事实上小张是存在的,而且,小张被称为“小炮筒子”,极有可能把他们讨论的情况传达出去。屠晋平这种不严谨的工作作风,有可能在自己的政治前途上,埋下一枚威力巨大的定时炸弹。因为意识到事情的危险性,韩江林自始至终张着耳朵、闭着嘴巴。

  回到学校,韩江林左思右想弄不明白,屠晋平为什么突然叫他负责组织部的工作,是因为他进了常委,工作职责要他必然担负责任吗?好像不是。韩江林原来的想法是,屠晋平提拔他任组织部长,是各方力量综合的结果,屠晋平本不愿为又不得不为。现在,屠晋平在态度上至少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主动提出韩江林主持组织部工作。奇怪的是苟政达的态度,自从韩江林进入兰氏集团,苟政达开始生分他,疏远他,对韩江林的事情不闻不问,这件事情上他又和屠晋平保持高度一致,他的立场和态度也让人难以捉摸。

  韩江林想到了杨卉,她可能了解屠晋平的心思。韩江林迟疑再三,还是拨打了杨卉的电话。现在全县上下都知道了杨卉和屠晋平的关系,说杨卉是脱裤子干部。只是碍于屠晋平的虎威,人们只在私下指指点点。杨卉落到今天的境地,韩江林认为自己有一定的责任,有时候,他也在暗暗埋怨杨卉,怎么会为了一点小利益,做出让人不耻的事情?屠晋平在任,还有书记这张大网罩着,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如果书记的大网撤走,杨卉就暴露在人们的眼皮底下,杨卉能够承受别人吐向她的口水吗?

  偶尔,韩江林也会自责,杨卉和自己的私情就是感情,是理所当然的,和书记就不是感情,不是同样可以原谅的吗?中间二者的区别是什么?难道仅仅因为杨卉以肉体换取了团县委书记的职务?纯真的感情和性交易的腐败,二者的区别究竟是什么?

  杨卉正在办公室加班,接到韩江林的电话,杨卉表现出很亲热的态度,江林哥,有什么事吗?

  韩江林将屠晋平态度的变化说了,杨卉一听是这事,叫韩江林等一等。听脚步声好像是站起来关了门。随后说,你说吧。

  韩江林把事情详述了一遍,杨卉说,你是组织部长,又进了常委,主持组织部工作理所当然。

  韩江林听杨卉慢条斯理的,心下着急,这,我当然知道,我想问的是屠书记的态度,为什么会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我无法理解,政治是讲究风向的,逆风而行迟早会撞得头破血流。

  唉哟哟,江林哥,什么时候这么敏感细腻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杨卉的语气带有嘲讽的意思,似乎对韩江林当初弃她而去耿耿于怀。

  我属于政治生物,对政治气候有着天然的敏感性。在故人面前,韩江林放松得多,可以自吹自擂一番。

  杨卉咯咯大笑,你这话跟别人说可以,跟我说就是对牛弹琴,让我笑掉大牙,你对政治气候敏感,事情的来龙去脉早已感知,问我不是多此一举吗?别浪费电话费了,我挂了。

  韩江林焦急起来,别别,跟你开个玩笑。

  杨卉似乎不解恨,恨恨地说,还吹啊,谁不知道你缺心眼啊!你一门心思对兰晓诗,古人说始乱终弃,应验了吧?

  韩江林默然。

  杨卉的气像山中的雾,见风而散。静默一会儿,她温柔地说,哥,你这个组织部长不知道吗?县里人员分流这件事情,把县里的主要领导分成了两帮。

  哪两帮?

  以苟政达为主的政府帮和以王副书记为主的县委帮。

  屠书记的态度呢?

  双方针尖对麦芒,屠晋平支持县委帮,势必会遭到政府帮的反对,支持政府帮,等于挖空了自己的墙脚,最明智的办法就是保持沉默。

  在双方干仗的时候,我进入组织部,岂不是变成了双方拉拢或攻击的对象?

  杨卉轻声一笑,还说自己是政治生物呢!趁乱最容易浑水摸鱼,双方拉拢你,屠书记也不得不倚重你,你这个年轻的部长成为左右白云政局的重要砝码,无形中提高了你的威信,到哪里找这么好的机会啊?

  韩江林眼前一亮。

  杨卉说,什么图形最稳定?

  三角形。

  是啊,杨卉说,一旦你进入纷争的境地,从两人手中分一部分人事权,屠晋平有可能把你视为嫡系加以培养,那么,他就处于两派拉拢、支持的顶端,如果他把你们三人视为不同的派系而进行驾驭,他仍然处于稳定的铁三角的顶端,无论哪一种情形,你目前主持组织部的工作,都有利于加强屠书记的权威。

  一番精辟的剖析入情入理,韩江林不停地点头,心里不禁为杨卉感到悲哀,这么聪慧、勤奋的漂亮女人,完全可以凭借才华在政治上有所作为,一不小心却误入了一条卖身求荣的歧途。

  挂了电话,韩江林眼里充满了泪花,竟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杨卉。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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