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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人生交易

  回南原的路上,一车人各想各的,成了一团散沙。

  林蓝玉想到要冒着风险去照顾郑少秋的妻子,愁容满面。韩江林看着眼里,心里一面替她担心,另一面又恨其不争气,他不知道怎样帮她解决这一棘手的困难,心想,是温馨乡还是火坑,你只有自己亲身往里跳才知道。

  乔惠娜因为公司的同事已经从上海飞了过来,急着想去见面,说,张总今晚定在南原宾馆宴请余书记,盛情邀请你的参加。

  韩江林接到鲍国际的电话,说和文屯的黄金局长约定,今晚请他吃饭,商量签字上报市里审批采矿证的事,只得婉拒绝了乔惠娜的邀请,说,我没空参加,但酒席上,你们还是可以打一打我的牌子嘛。

  乔惠娜说,牌子就是面子,面子就是脸,你的意思是同意今晚打你的脸?说完做了一个顽皮的鬼脸。韩江林大笑,回头看着乔惠娜,真没想到在娴静的外表,藏着一颗快乐的童心。

  司机先送林蓝玉到了她租住的房子里,然后送韩江林和乔惠娜回南原宾馆。韩江林留他住一晚再走,司机归心似箭,不愿意再留下来。韩江林为了慰劳他,特意把朋友们送的两条高档贵烟甩给司机。

  司机推辞一番接受了,一脸的灿烂笑容,说,希望韩主任下次到文屯,一定给我打电话,我愿意再效犬马之劳。

  看着驶入人流的车影,韩江林心想,这就是两条烟的效果。在官场中混迹的人,首要的品质就是热情大方,乐于助人。只有略施恩惠,才能笼络人心。在这一点上,小官僚要有小官僚的手段,政治家要有政治家的智慧。古人云: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不足以保家室。政治家最基本的志向和胸襟就是应当思考惠泽百姓。如果心里只想着自己,整日谋划收罗天下财宝,这样的人不管职责多大,地位多高,实质上只是守财奴而不是一名具有宽广胸襟的政治家。

  韩江林和乔惠娜上楼,约定先休息一下,等张总从机场回来再见面。刚走进房间,手机马上响起来,韩江林一看是母亲梅虹的电话,心情忽然紧张得嘣嘣直跳,郑重地向母亲报告了自己在南原的消息。

  梅虹说,儿子,我知道你在南原,我刚下飞机,你有空没有,晚上一起吃饭?

  韩江林来不及多想,有空有空,陪妈吃饭怎么会没有空?

  梅虹说要先回单位处理一点事情,与韩江林约好了联系的时间。韩江林挂了电话,想起已经与鲍国际约好一起吃晚饭。但母亲来南原一两天,又要出差,难得见到她老人家。为了母亲只好对不起朋友了。韩江林想起母亲,一个五十来岁的人还在天上飞来飞去,不由得心疼,心想,母亲真是劳碌命,命苦,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的善待母亲,让她的晚年能够享一点清福。

  本来,韩江林对于是否会见文屯黄金局长,内心还在犹豫。黄金局长等人看起来职位不高,与韩江林这个县处级不在同一个平台上,但书记县长在具体的问题上都让他三分,韩江林他们更不可能反客为主、不买他的帐。熟话说得好,县官不如县管,黄金局长就是管这个事,所有进入这一领域的人,不管地位多高、投资多大,首先还得服从他管。他想见有见的好,不见也有不见的妙。见一面黄金局长呢,能够通过黄金局长,对眼前的金矿投资形势有一个整体的判断。但是,从前期了解的情况和鲍国际的话来判断,在投资开采黄金这样市大利好的事情里面,隐藏着极大的风险。既有竞争对手所带来的赤裸裸的威胁,还有可能必须与黄金局长等相关人物进行一系列交易,这些交易甚至在打法律的擦边球。如果真是这样,韩江林想还是不见的妙。这好比进行一场激烈的战役,如果把部队首长拉了上去,一场战役打不下来,首长就没有退路了。如果首长在稍为靠后的位置,尚可以采取灵活机动的战术,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既无损于首长的威信,更不会有性命之虞。

  有了见母亲这个借口,韩江林可以名正言顺地回避与黄金局长见面了。他马上打电话给鲍国际,告诉他不能与黄金局长见面的理由。

  鲍国际是个人精,仍然透过韩江林堂而皇之的理由,猜到了他本意不愿意见黄金局长。主动说,初步接触,我见此人心机深得很,你暂时不与他见面也好。

  韩江林说,谁心机越深,我倒是越想见一见,学习别人的长处,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今晚是平生与母亲的第五次面对面,你说我能离得开吗?

  鲍国际对韩江林的身世虽然了解一些,但没想到情况居然是这样,轻轻哦了一声。没待他反应过来,韩江林说,我有一个初步的想法,把弘福顺发公司盘活,做强做大,刘亦文出任懂事长,你任总经理,具体经营业务方面,你说了算,丘小兵协助你具体抓金矿开采项目,另外,我还想从母亲负责的省国投那边,找一些项目来做,吸引一些资金进来,壮大我们的实力,扩大我们的业务范围,真正把市委市政府领导关于把驻深办经营为钱袋子的想法落到实处。

  大凡没有什么资本,又没有技术创新能力的生意人,他们深谙与政府官员打交道,从政府掌握的资源中获得生意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目标。因为政府项目资金量大,监管力度小,而且可以随意改变预算计划等,只要和管理资金的官员建立了良好的关系,等于扭开了利润的水龙头。南原第一条高速公路,表面上是某公司竞标成功,幕后的承包者都与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利润最后流进了相关方面领导的腰包。负责管理公路的领导不仅家里开了几家公司,专门向承建方提供公路所需材料,更有甚者,为了使嬴利更为丰厚,居然暗地里允许承建商把实际建设宽度比设计图纸缩减了二十公分,使得在高速公路运行的数年时间里,平均车祸率和单位死亡率,均高出邻省同期建设的高速公路百分之五十以上,维修经费支出则相对于对方的两倍。这些反面教材却从正面培训了生意人们,如果更多地从政府获得的资源中获利。

  鲍国际在社会上跑生意的时候,自然也曾千方百计想从政府渠道获得项目资金,以试图以此为突破口中,获得赢利的机会。所以当他听到韩江林说,可以从省国投搞项目,眼睛立即释放出猎狗一般锐利的目光,连声说,好,江林,这边的事情你交给我,一万个放心,你那边要努力争取省国投的项目,凡是获得了省国投项目的公司,都是财源滚滚呐。

  生意人都是属狗的,有很敏锐的嗅觉,他本来并没有真正的想从母亲管理的省国投争取项目和资金,他刚才所说不过是像在乡镇和县里任职的时候那样,把跑项目作为离开单位外出的理由。当然,很多官员还把跑项目、请领导吃饭这种冠冕堂皇的理由作为拿假发票到单位报帐、贪污财政资金的理由,他们常常连领导的屁股都没有看到,并不妨碍大把大把地报销假发票,因为下属单位的人,不管是领导还是一般工作人员,谁也没有屁眼找领导对证。鲍国际认真起来,倒把韩江林弄得一怔,心想,如果不认真地和母亲谈一谈投资问题,倒是自己对鲍国际说了谎,对不起同事了。一句话,弄得韩江林骑虎难下。看来做人还真怕认真,一旦认真起来,许多事情将会产生另一种意想不到的结果。

  不一会儿,母亲打电话来,说已经派车来接韩江林,二十分钟左右到南原宾馆。韩江林立即抹下身上的休闲装,冲进卫生间草草冲刷了一下身子,换上了一套干净整洁的衣服,照照镜子,眼见得是精神抖数了。

  他要向乔惠娜交待一声,敲响了她的房间门。乔惠娜打开门,看着韩江林的模样,眼睛一亮,笑道,是不是要出去约会呀,收拾得这么靓。

  说什么呢,我母亲回到了南原,我们一起吃一顿饭,和我一起去吗?

  乔惠娜说,原来是见母亲呀,看你收拾得隆重的,是不是家教很严格,母亲对你期望值很高,连见母亲也跟会见外宾似的,不敢有丝毫马虎吧。

  韩江林心里一酸,连忙掩饰自己的失态,礼貌地说,一起去,好吗?

  还是你自己去,我又不是你的丑媳妇,没有见婆婆的义务。见韩江林尴尬的样子,乔惠娜笑了,跟你开个玩笑,张总那边有事,要不我真想去见一见你的母亲,看她怎么教子有方,教导出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

  算啦,你们今晚是张总的台柱子,我不拆台了。说着,挥一挥手走了。

  乔惠娜的话触及了韩江林心里的痛,自从记事以来,他最为缺乏的就是母亲的爱,母爱的缺失一度造成他心理存在着严重的阴影。不知内情的人还是从他光鲜的外表,认为他有一个宽和仁爱的母亲,是母爱成就了他现在的一切。诸不知母爱一直是他寻求多年的东西。现在他终于找到了母爱,决定今生再也不放手。

  车已经停在停车坪上,司机见韩江林走出大厅,立即摇下玻璃招呼。韩江林上了车,诧异地问,你怎么认识我?

  梅总告诉了接一个小帅哥。司机笑笑。

  韩江林开始听着,高兴司机会说话,深想一会,滋味有些不对。只是不想说更多的话,影响母亲在单位的形象。随口问道,杨卉副主任下县挂职去了?

  是的,先调到省财政局,随后下到北原挂职去了。

  杨卉哄得母亲溜溜转,以致两人形影不离,怎么突然会调省财政厅去了呢?开始韩江林也有些不明白,后来和母亲通过电话以后,从母亲的语气里感觉到,母亲是何等精明的人,杨卉却利用他们这种母子关系,打起小算盘,两个精明的人肯定不会最终合作下去的。合作是需要讲究性格搭配的,一智一憨为妙,就像郭靖与黄蓉,即或两人都同样精明,其中必然要有一个装得大智若愚。

  司机把韩江林接到省国投公司隔壁的南山宾馆,说,梅总在606房间等你,有事电话联系。

  韩江林从电梯出来,走向606房间的一段短短距离,狭长的走廊让他感觉十分压抑。有母亲就应当有家,但他有母亲却没有家,即使有家也不能回,只能在宾馆里与母亲团聚,享受不到浓浓的家的氛围。

  韩江林轻轻扣了扣房间,房间里立即响起母亲欢快的声音,来了来了。母亲打开门,即张开双臂拥抱了韩江林一下,然后捧着韩江林的脸,儿子,让我看一看你,嗯,还是那么精神,不错。

  韩江林打量着母亲,从眼角的皱纹里看到母亲的辛劳。敏感而细心的梅虹从儿子的眼神中,感觉到了儿子心中的不快,牵着儿子的手坐在沙发上,儿子,说说在深圳这一段过得怎么样?为什么不把兰晓诗和孙子带过来?

  韩江林环视了一下房间,母亲为与他相见做了精心准备,房间里放了一只花蓝,增加了一些温馨的小摆设,但这些与家的感觉仍然相去甚远,心想,带他们过来,我们全家就在这种地方团圆吗?

  见到了母亲,不管是形式上,还是精神上仍然无法与母亲团圆。这就是韩江林目前的感觉,他不能把这种感觉说出来,因为母亲目前有她的难处,她已经在可能的范围内,尽量弥补自己的过失了。

  六点半钟,宾馆准时把点好的家常菜送到房间。梅虹说,我这段时间都在外面跑,累了,也腻烦了酒店的食物,今天特意叫大师傅煮点鸡稀饭,一钵苗家酸汤鱼,还有就是一些蔬菜。

  韩江林懂得母亲的心,她想在可能地做一些弥补,让儿子体会到一点母亲的温情,但诸不知儿子心灵的空洞却不是食物所能填满的。韩江林只得用语言感激母亲,使她获得一点母亲应当享受到的天伦之乐。

  喝一点红酒?梅虹说着已经走到酒柜面前,把酒拿了过来。韩江林接过酒瓶,摆好高脚玻璃杯,酌了两大半杯酒。把一杯酒递到母亲手里,端着酒杯敬母亲的酒,祝母亲健康快乐。梅虹喝着酒,眼睛却望着儿子,喝着酒,眼里却闪出泪花。

  韩江林不敢面对母亲的目光,心想,母亲拥有了平凡人向往的地位,拥有了丰富而精致的物质生活,却没拥有一个做女人正常母爱。即使费尽千辛万苦找回了儿子,却只能像偷情一样在宾馆里悄悄地幽会,不敢光明正大地带进家里去,对一个母亲来说,这是何等难堪的事。

  母子两人都捧不起一个情字,不想破坏眼前难得的宁静,像行船人躲避暗礁一样尽量小心地绕开它。

  晓诗怎么样?我好想见一见这个漂亮而聪明能干的媳妇,小韩丹长得怎么样?像你吗?梅虹有一连串的问题,韩江林一一作答,心想,这些都是一个做母亲的平时应当知道的,却不得不由他来转告。在绕了一个大圈之后,梅虹的疑问终于回到儿子身上,低着头问,你,在深圳那边的工作怎么样?

  韩江林爽快地说,还好,我还年轻,换一个岗位增加一份锻炼,对我来说也许并不是坏事情。

  都是那个禽兽父亲,做了坏事而没有遭天谴,也没有遭遇党纪处罚,可见世事无常。

  韩江林不想母亲把生父的事情继续下去,说,最近我们想在文屯投资开采黄金,不知道母亲有些什么建议?

  梅虹微微一笑,年轻人希望得到过来人更多的指教,过来人偏生喜欢给年轻人指教,于是这世界上多了一些所谓的经验教导,我以过来人身份对这事的建议是,任何事情都要靠自己的体验,即使是错误的,没有错误哪来正确的结果,没有错误的体验,哪能享受到正确时候所特有的快乐?

  与母亲的气度相比,韩江林自愧不如,不好意思地说,很多人都说这里面塘子深得很,投进去也许就会陷进烂泥潭中无法自拨。

  梅虹笑笑,读过小马过河的故事吗?别人的话都是站在他们各自角度得出的结论,你自己的结论呢?任何投资都是有风险的,我们入股中海油,几个亿投进一个新井,钻来钻去不出油,你说怎么办?继续投呢还是不投?对于人生来说,回报的高低等于承受风险的能力大小,承受风险达到最大值时,可能是回报率达到峰值的时候。

  韩江林静静地听着母亲的教导。母亲的观点与兰晓诗的惊人相似,这与她们同时更多地用市场的思维来思考问题有很大的关系。如果这一对婆媳在一起的话,她们应该能够很容易找到共同语言的吧。

  文屯,哪怕是南原的塘子,我看也没有什么深得很,万一真的陷进了烂泥塘,妈会给你抛救生绳,别怕,只要认定了,放心放手去干。梅虹磨拳擦掌地说,要是文屯的金矿资源真的能够支撑大的投资,我还想砸个把亿进去试水深呢。

  韩江林被母亲逗笑了,投资的目的是赢利,不是赌气。

  不是赌气,但是赌博,很多的时候投资就是赌博,与自然赌,也与社会赌,还与人赌,资本越大,赌局的起点越高,获利的可能性当然也就更大。梅虹说,好啦,我们娘俩难得在一起,就别说赌这赌那了,我们在深圳原来有一些投资,你们那边有公司吗?

  韩江林把公司的事简单说了说。梅虹说,皮包公司能够做什么呢?你回去以弘福顺发公司的名义写一个报告上来,市政府盖个章,然后把报告送到省国投来,我想办法把深圳的投资划一些给南原,当然也就由弘福顺发来具体负责经营管理,你要能够对弘福顺发有监管权,但不能具体负责经营业务,也不是具体的法人代表,国有资产谁当法人代表还不是挂个名?

  韩江林嘿嘿一笑,县长名义是负责具体行政事务,重大事情都是书记说了算。

  世事往往“只缘身在此山中”,事情的发展还真应验了鲍国际的话,说明外面的人比里面的人看得更清楚。韩江林一方面对母亲的慷慨相助充满了感激,另一方面,对母亲这种处理方式,又有些担忧。虽然这种处理方式是目前较为普遍的做法,负责经营国有公司的董事长或者总经理们,对国有投资的处置具有相当的随意性,特别是在监管无力的时候,很有可能趁机把国有资产转移到自己重新注册的经营相同业务的公司名下,此后一方面经营国有公司,另一方面把国有公司经营所获的利润,转移到相邻的个人控股的私营公司帐户上,成本则由国营公司承担,造成国营公司不断萎缩,个人私营公司不断壮大,最终上演蛇吞象的把戏。无数国营公司最后都被其主要经营者买断,玩的基本上就是这种把戏。如果说资本主义社会,奸商玩的是侵吞老百姓血汗钱的把戏,从而使资本具有原罪的话,社会主义的许多由国营公司经理人买断原公司转化而来的私营公司,除了此种原罪,基本上还兼有对国有资产、对大众利益赤裸裸的贪污和侵占。国家计划经济时代实行农业剪刀差,从农民身上搜集积累起来的大量国有资产,最终成就了无数具有原罪的私有企业的原始资本。母亲的意思是把省国投的投资股份划到弘福顺发,如果弘福顺发是他们母亲子注册的公司,在玩一个套取国有投资的圈套的话,一桩罪恶不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完成了吗?监管之网漏洞百出,犯罪成本极其低廉,使得国有企业经理人像不断地铤而走险。

  吃过饭,母子俩说了一会家常话,韩江林看母亲神色疲惫,起身告辞。梅虹挽留不住儿子,说,你郝伯伯生病在家,我得回去看看老头子。送韩江林进电梯之前,梅虹紧紧执住儿子的手摇着,儿子,我们什么时候再见呢?

  妈,南原这边不方便的话,你趁休假的时候到深圳和我们住一段,晓诗好个丑媳妇也很想见婆婆呢。

  梅虹乐开了怀,说,好,好,我安排一个时间过去,和孙孙呆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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