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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官僚资源

  不管对于老百姓,还是对于政府官员,什么事情都没有要钱的事来得急。

  韩江林把从母亲那里得到的消息与刘亦文、鲍国际两位副主任通过气,要刘亦文以驻深办的名义向打一个报告过来,到市政府办盖章,然后送省国投。

  两天以后,报告就由驻深圳办以特快专递的方式送到了市政府。鲍国际接了报告,盖了章后马上送到了省国投公司。一份报告地跨南原深圳两地,居然在三个工作日内办成,开创了南原报告速递史上的先例。

  梅虹那边立即给韩江林发来讯息,说是已经和公司领导进行了沟通,基本上同意把投资在深圳某公司近千万元投资划拨给弘福顺发公司。这件事让新任市长邓建初对韩江林另眼相看,专门抽了个时间,与常务副市长一起,特别约见韩江林,谈这笔投资的管理相关事宜。这是韩江林在淡然离职后,第一次受到市长的亲自接见,自然有一点受惊若宠的感觉。

  领导要求加强监管,另一方面又不能具体管理,如何处理这个矛盾,让韩江林颇为犯难。

  鲍国际原来很少和政府公文打交道,对这类事情还有新鲜感,抱着很大的热情。他处理好了弘福顺发的报告,又开始往国土局跑采矿证的事。

  他在约请国土局分管副局长之前,电话里跟韩江林说,有重要事情需当面向他请示。韩江林说,有什么事电话里不能说吗?

  鲍国际说,这种事还须当面请示为好。说南原宾馆附近有一个心随我动茶楼,约请韩江林在那里见面。

  心随我动茶楼离南原宾馆不远,韩江林曾经在那里请过朋友喝茶。于是提前从南原宾馆走路到心随我动。

  走近心随我动时,鲍国际站在茶楼门口,远远地朝韩江林招手。

  中午茶楼人不多,两人拣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

  鲍国际问,喝什么?

  来杯咖啡。

  好,喝咖啡。

  韩江林看着鲍国际手里拿着电话不停地拨,好像管理着手下大事一般。能够把平常的事情风风火火地做得很隆重,这种人当普通老百姓时,把生活过得有滋有味,一旦进入机关,则有可能讲究形式主义而造成资源浪费,但领导偏生喜欢这类人,因为他能够把领导捧上天,产生一种飘飘然的感觉。

  鲍国际收起电话,郑重地说,有一个事需当面向请示,我们的办证材料已经送到了南原市国土局,我约了国土局的分管副局长吃顿饭,你看看有没有必要出面接见一下。

  特意把韩江林约到昨日重现茶楼,向他请示是否陪分管副局长吃饭。韩江林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就为这事专门请示?

  鲍国际说,是呀,民以食为天,吃饭的事对老百姓是天大的事,对领导不就更重要吗?我可是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把分管副局长约出来的。

  在封建时代,能够得到皇帝赏赐的一件破袍子,也是天大的恩赐。能够和皇帝一起吃顿饭,这饭自然也就不是一般的饭,而代表的皇恩浩荡。这种传统的文化并没有因为皇帝退出历史舞台而消失。某些领导仍然以此种小恩来笼络百姓,以为赏赐给百姓的一顿饭,便是代表了鱼水感情,代表了对百姓的浩荡恩情,诸不知此种做法,还没有离脱封建时代的旧巢,因为在民主时代,不管地位多高职位多大,人与人之间人格都是平等的,高官与百姓吃一顿饭,自然事先必须先得问百姓是否真心乐意,如果不乐意而强加所谓的恩情,却是对民权的直接侵害。

  韩江林的地位自然不能与高官相比,吃饭的形式还没有如此讲究,更谈不上庄重,但鲍国际为此专门当成一件事来严肃地请示,自然是小题大作了,但这种积极性不仅不能打击,甚至还要进行保护。

  市领导好眼光,能够把你这种有能力有能量的人聘请为办事处主任,在深圳的局面不愁打不开了。

  哪里,我是在主任的领导下工作,努力向主任学习。

  韩江林问,文屯的黄金局长不是不愿意签字吗?

  鲍国际得意地嘿嘿笑道,每个人都有弱点,只要把着他的经脉,牵住他的牛鼻子,哪有不顺着走路的?

  这话虽然平时听得多,鲍国际用直率的语气说出来,韩江林仍然吃了一惊。所谓的牛鼻子,就是每一个人的弱点,人性弱点恰恰不可抑止的欲望。人无欲则刚,欲望则把许多原本心地善良、崇尚道德完美的人拖进了泥坑里。自己的弱点是什么呢?感情。从小缺乏爱和呵护,让韩江林每每遇到温暖的感情,就有一种陷入泥坑而无力自拨的感觉。早一点明白自己的这一弱点,韩江林就不会放晓诗出走,人生的轨迹也不会拐那么大的一道弯。他虽然对生活所给予的一切怀着感激的心情,但如果由他自己选择,他更愿意选择一种简单的生活。简单的生活没有心理压力。

  韩江林看着鲍国际,希望他把事情的处理过程说出来。对于一般的人,鲍国际会故意装出一点神秘性,以使这件事看起来显得相当重要。但他需要向主要领导表功,便向韩江林汇报了和黄金局长搭成了协议。

  以黄金局长入干股的形式,每年给黄金局长二十万。这二十万与其它股份不同,其它股份随收益的多少波动,这二十万是稳定的,旱涝保收。

  二十万?听到这数字,韩江林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一个小小局长的牙齿这么长、这么尖锐、消化能力这么好,一口可以吞下这么多,与韩江林此前所了解的,可谓鲸吞了。

  鲍国际看着韩江林,主任是不是觉得高了?要不我们在给他钱的时候,用针孔摄像机把这些记录下来,一边送钱一边找证据,把他送交给纪委?

  从鲍国际的表情看得出来,这不是真心话。不过,他的话仍然让韩江林胆寒,这些在社会了混迹出来的人,可谓唯利是图,为了利益什么手段都用得上,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没有社会地位,并不等于没有生存智慧。某些贪官正是小瞧了那些在社会上原本没有多少地位的人,结果落入他人设置的彀中,后半生只能在监狱里吞噬悔恨的泪水了。

  韩江林说,做任何事情都是需要成本的,这或许是我们搞这项投资所需必须的成本吧,当然,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它又是封建传统留给我们的遗产,我们必须为这笔遗产付出代价。

  是的,黄金局长也是这么说的,上面有人给了他压力,警告他不能再给任何人办证,否则的话,会抹掉他这个局长,前任局长就是不听话被抹掉的,不仅抹掉了局长,还被纪委双规了一段时间,幸好还保留一个工作籍。鲍国际笑道,黄金局长同意签字,可谓顶风作案了。

  上面?韩江林脑海里出现了这个疑问,上面都是一个虚拟的概念,同时,它就如同太阳和月亮,与生活息息相关,所产生的影响又无处不在。在这个投资项目里,上面的存在已经对韩江林形成了压力,但韩江林决计挑战这个上面的权威,想最终看一看这个上面的真实面目。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笔投资,在做出某种决定的时候就是投资某个小项时,黄金局长答应给我们盖章放行,其实他也承担了相当的风险,类似于我们这种小煤窑小金矿出的事故层出不穷,按照谁审批谁负责的规定,他签字放行必须承担风险,他索要的股份,只是保证他在出了事故被处理以后,仍然应当获得工资收入的一部分。

  这个人真是精明到家了。韩江林说。黄金局长所打的小盘算是合情的,法理逻辑却是荒谬的,是在为搞权钱交易找理由。如果每一个人在做出某种行动时,都事先考虑获得一生的回报,那么,这个社会将由谁来承担这种荒唐的核算成本?黄金局长的如意盘算提醒了他,凡是涉及具体事都必须支付成本,在投资金矿这件事,他也必须想办法规避个人对于此项投资的成本支出,用什么办法既能够控制项目的投资、能够支配获利而又能够规避风险呢?

  不精明能当黄金局长?鲍国际也笑了。头一低,眼睛轱辘转了几转,慢慢从包里掏出一叠照片,放在桌上推到韩江林面前,说,你看看,我们拟投资的就是这座金矿,资料信息显示,这座金矿处于重要的矿脉带上,前任矿主投资了三百来万,只出了不多的金子就被查封了,参与入股的干部被市纪委处理了,黄金局长说,按照挖矿的理论,属于只差一锄头就挖到了金子。

  眼看着胜利果实不得不放手,这类惜败属于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韩江林知道查封小煤窑矿的政策,在他任职的时候,为了保障县里的财政收入,除了确实存在安全隐患的予以坚决关停,其它的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喀斯特地貌条件下的小矿与其它地区复杂地质结构下的矿有着根本区别,安全隐患是有,但没有文件上说的那么恐怖。当然,用脚盆洗澡还会淹死,小阴沟还会翻船呢,哪里会没有安全隐患吗?只要有人活动的地方就会有安全隐患,就看从哪一个角度看问题。县长的责任是从财政税收的角度看问题,财政税收增加了,县长就有了政绩,至于在安全生产上死几个人,向上级作一次检查,这些东西都是暂时性、阶段性、部门性的总结,与全局性、年终性的总结没有任何关系。在上级组织部门考察时,只看县长是不是推动了县里经济发展,而不会看县里在安全生产上死了几个人。斯大林曾经有一句经典名言,战士伤亡的数量,对于指挥官来说,不过是战争胜利后的一串数字。凭着这一句话,斯大林想不胜利都不可能,因为他为了达到胜利的目标,会不断地号召战士勇敢地奉献生命。当一只狮子用它威猛的力量杀掉了所有敌对狮群的狮子,然后站在高岩上欢呼胜利,这样的胜利真的就那么重要吗?假设自然中只剩下一个狮群,缺足够繁衍种群的结果是狮群退化,最终有可能造成种群灭绝。

  散散漫漫地想着,韩江林忽然古怪地笑了一下。他想到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华夏民族之所以会到后来沦为东亚病夫,从种群繁衍的角度来说,种群中最积极、最雄性的基因在数千年的战争搏杀中一次一次地减少,剩下老弱病残的基因在战争中生存下来,结果使华夏民族后代的体质越来越弱,越来越不具备攻击性。

  鲍国际正摆弄着照片,碰到韩江林古怪的表情,一时间怔在那里,不知道惹到了韩江林哪一根不高兴的神经。韩江林赶紧接过照片,认真观察金矿的位置环境,随口问道,黄金局长既然知道这里出金子,他为什么不投资呢?

  鲍国际嘿嘿憨笑,说,我也这样问他,回答说是职责不允许,又没有胆气跟着纪委对着干,再说,与其承担投资的风险,不如安逸地提供信息坐收渔利。

  韩江林一怔,盯了鲍国际一眼,韩江林一直想不通一个在生意场中摸爬滚打自由惯了一人,为何还想往机关钻营,原来他是奔着这一点来的。这同样说明鲍国际的精明,自从商业发展以来,无数的财富都渐渐地集中到贸易者或者管理者身上,产业投资者绝大多数都一贫如洗。自从政府诞生以来,这个本应主要从事公共服务的管理者,却坐收渔利成为最大的经济实力,最直接的利益获得者。政府也由主要从事管理转而从事经济投资,弱化了其管理的职能。

  你就敢肯定金黄局长的话可信吗?

  他的信息同样来自县里所进行的勘探成果,只是这种信息不如疯子那里的信息来得权威,但把二者进行比对,自然得出肯定的答案,这也验证了知识就是金钱,信息就是金钱的理论。

  你想一想,掌握信息的人为什么不直接投资?

  鲍国际看着韩江林笑了,仿佛他就是一个异物一般。韩江林诧异地问,看什么呢?鲍国际故意卖了一个关子,在所有的关于神秘宝藏的小说里面,为什么手拿藏宝图的人不直接把宝藏取回来呢?他们手里没有掌握取回宝藏的工具。

  韩江林明白过来,笑骂道,你不是东西,说我是工具,等于说骂我不是人?

  鲍国际不习惯这种自有调侃的话,误以为韩江林认真,脸一红,委屈地摆着手道,我哪有那个意思,你当过县长,又有深厚的背景资源,在权力交易盛行的时候,权力不一定直接进行权钱交易,通过采矿等间接交易,同样可以获得很大的收益。

  这些话不用说,韩江林都能够明白。在我们的制度设计里,把权力过度地集中到上一级政府,这样在加强上级政府权力的时候,也给了上级官员最大的权力资源。这样既削弱甚至否定了下一级政府和官员的权力,同时也给上级部门员权力寻租提供了基础和空间。

  韩江林最近阅读了古巴社会主义的书籍,里面谈到古巴的社会福利,古巴没有激烈的社会矛盾问题,是一个唯一没有上访的国家。资本主义国家的民情可以通过集会、游行示威等得到表达。我们国家民情表达制度设计,没有游行示威、集会等,主要通过上访的制度设计,来让百姓表达民情,这等于把裁量权放在了上一级部门和领导手里。这会给老百姓一个印象,上级领导都是包青天,能够解决所有的问题。古巴的中央领导人中,除了卡斯特罗,其它任何人都没有警卫,中央委员下班坐车标志是白色的车子,只要空着座位,任何老百姓都可以招手拦车,上车直接和核心决策权的官员交谈,这样民情表达有一个通畅的渠道,不存在积压的问题。与我们政府的深宅大院、警卫森严,官员出行的警车开道、香车宝马相比,显得平和,相对更加平等化、平民化。我们的体制设计中过度地突显官员的资源和个人享受的特权,在某些方面演变成了官僚社会主义。在今后的一段时期内,将更多的资源下放,转到社会组织,使社会更加平民化将是发展的方向之一。

  韩江林漫不经心地翻到了一张雷人的照片,照片中人满脸络腮胡,虎背熊腰,一双大眼睛直愣愣的,仿佛来自野人谷中没有经过驯化的动物。他拿着照片看了老半天,这是谁?

  我也不知道他的本名,外号叫狮子,开矿肯定要保镖,不然出了金子就会有歹徒组织人来抢,金黄局长向我推荐了这个人,说这个人一拳能击穿两块砖,两脚能踏四虎,扛着大肥猪在坡上飞奔如履平地,尤其难得的是这人属狗,忠心耿耿,只要给他一块骨头,他决不看第二块骨头一眼,正是凭着这点忠心做保镖发了大财,挣了上百万元。

  他没想过凭着力气和忠心还能发大财,轻轻哦了一声,目光盯着照片不动,相片中人直愣的眼色会给人一种胆寒的直觉。他翻转了一下照片,慢慢转动着心思,心想,看来鲍国际真是想各种办法最大可能地控制金矿了,他该怎么办呢?

  他慢慢地抬起头看着鲍国际,如果给一块骨头,对面坐着的这个人能够像狗一样忠心嘛?在创业的时候,忠心对于一个组织来说显得十分重要啊。如果忠心缺失,不仅内部不会抱成团,还会造成资源的大量流失,最终也会造成组织散架。忠心具体又是什么呢?人毕竟与狗不同,狗除了业已形成的习惯,狗没有更多的思想,人是有思想和感情的,要唤醒人的忠心,除了必要的社会道德感,希望是忠心得以体现的最大核心要素。鲍国际满怀希望地筹备着金矿开采事宜,如果对他不放心而处处采取预防和制肘的策略,在四面严密包围之下,鲍国际因为看不到希望会感觉压抑,最终会失去从事这项投资的热情。既用之,则信之,这原来是韩江林一惯的用人策略,那是指针对行政工作而言,他不知道为什么换成了经济工作,为什么就对属下不信任了呢?

  韩江林想到西方管理体制设计,因为不相信任何人,所以必须进行制度内的监督和管理。在这一项投资里面,怎么样的管理才能够既使鲍国际保持热情,又能够使整个投资处于正常运转的状态呢?人们常说企业文化,其实对于一个企业来说,文化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企业管理的体制设计,另一个方面是企业对于员工的激励机制,这种激励不仅是对员工创造力的最大激发,同时是对员工身心健康的最大保护,以使员工创造力得以可持续发展和利用。国内的企业文化更侧重于对员工创造能量的利用。在企业主看来,中国的劳动力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最大限度地榨取他们身上的资源能够使自己快速致富,这种理念使得中国的资本家从一开始就缺乏社会责任感,自然难以得到国民的信任,从而难于获得社会话语权。民族资本家患上这种无法治愈的软骨病,使得他们要获得社会语话权,不得不依靠处于社会领导地位的官员,官员对于资源的控制欲望,又使得他们千方百计笼络已经拥有大量经济资源的商人。如果民族资本家能够保持精神和人格的独立,官商勾结或许就没有这么紧密。

  组织?韩江林脑海里闪出这一个词,眼睛一亮。组织这是一个让人感到高尚的字眼,它目前虽然已经不再是一种信仰,但足够唤起人们的热情。

  韩江林终于找到了一种既能够控制金矿投资这一项目,又不必使自己身陷事务泥坑的好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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