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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省委大院

  南原“民族歌曲大家唱”兼民族原创歌曲光碟首发仪式进行得异乎寻常的顺利,仅晚会现场就卖出了近两万张光碟。大家被这胜利的喜悦鼓舞,从晚会现场回到宾馆,美女们兴奋得无法安静下来,她们早知南原小吃的名气,非要张闻天放水请客,庆祝晚会的成功。张闻天缠不过美女,只得答应和她们一起上街吃夜宵。韩江林原计划送他们到了宾馆以后,住到半山花园山庄母亲家里去,美女们听说韩江林要走,也拖住他不放,说,有我们娜娜在,你还想溜到哪里去独自快活?

  韩江林看乔惠娜的神情,低眉顺眼的,似乎默认了同事们的调侃。眼光偶尔瞟过来时,里面有一种令韩江林不安的复杂内容。走在路上的时候,他有意与乔惠娜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美女们却有意无意地站在外围,给他们留出足够的空间。乔惠娜发现韩江林躲着她,趁别人不注意时,靠近他耳边轻声问了一句,为什么老躲着我,我是吃人的老虎吗?

  韩江林用女人是老虎的老歌词回敬,乔惠娜格格一笑,女人即使是老虎,很多的男人也愿意享受做温柔老虎的美味大餐。

  韩江林心里一动,知道这种暧昧的玩笑不能继续下去,问,你跑遍了全国那么多城市,哪一座城市的小吃种类最多,哪里的小吃最好吃?

  乔惠娜轮着漂亮的眼睛想了想,忽然浮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说,你想知道答案吗?

  韩江林看着她怪异的表情,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认真地点了点头。

  乔惠娜玉指在他额头上轻轻一点,一个大傻瓜,有了问题问百度啊,怎么还放在心上为难自己?

  韩江林一怔,知道被她捉弄,正想着怎么报复。不待他作出反映,乔惠娜格格格笑着跑掉了,清脆笑声在空旷的街道传出很远,让清冷的高原城市多了几分暖意。

  走近河滨夜市摊,远远就闻到了飘散在空气中的香气。

  乔惠娜说,我闻到了臭豆腐的味道,成都的小吃最丰富,南原的臭豆腐味道最特别,在别的地方现在也能够尝到臭豆腐,但还是南原的最正宗,味道最纯正。

  她算是间接回答了韩江林刚才的问题,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发现她脸上诞着一种讨好的表情。这一点小小的机巧把韩江林给打动了,笑着说,这是不是就像歌手的演唱,人们接受了第一位歌手的声音和表达技巧,有意无意地把后来的演唱者与原唱比较,总是认为后来者没有原唱唱得好。

  乔惠娜眼睛一亮,问,听你这话的意思,什么东西都是原配的好喽。

  韩江林想了想,说,世间的事原本说不准,但就一般的事物说来,东西还是原装的好。

  说者本无心,听者却有意,乔惠娜的眼光黯淡下去,默默地走到夜市摊前坐下。美女们在挑选着小吃,韩江林走过去问,你想吃些什么东西呢?

  乔惠娜说,我怀念家乡的过桥米线。

  韩江林说,南原的米粉和过桥米线味道差不多,给你来一点?

  她摇头苦笑道,拿南原米粉和过桥米线比?你不是在说笑吧,那是拿石玉与仿制的人造玉相比,二者不可同日而语。

  韩江林到云南尝过过桥米线,味道的差别并不像乔惠娜所说的那么夸张,微微一笑,味道各有特点。

  乔惠娜不同意了,瞪大眼睛看着他,说,过桥米线,滚烫的汤,新鲜的肉,加上细嫩的米线,那可是云南一绝,南原的米粉能称为一绝吗?

  那倒没有。韩江林摇头笑道,那我给你点可以称为南原一绝的臭豆腐。转过身时,故意大声说,云南十八怪,斗蓬当锅盖,鸡蛋串串卖,背着小崽谈恋爱……他悄悄用眼睛的余光观察乔惠娜时,看到她在偷偷地笑,韩江林摇了摇头,心道,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吃过夜宵,尝了南原的美味小吃,美女们又产生了新的困惑,担心食物填在肚子里不消化,马上就睡觉,会转化为令人烦恼的脂肪,美女们计划如何消食。深夜的街道逐渐萧条,美女们无处可去。有人提议打麻将,立即得到了响应。韩江林本来想告辞,乔惠娜和几个美女拖着他不放,非要他陪着打麻将。

  韩江林说,你们拉张总凑角子啊,用麻将客们的话说,他是属于三好干部,脾气好,手气差,钱又多,正好给你们多打发一点押岁钱。

  一位美女鼻子里哼哼,张总?他是个从不涉赌,更不涉黄,从来不沾色的家伙,整个一只玻璃公鸡,想在他身上要钱?哼。

  韩江林心想,不涉赌,精于算计,正是许多成大事老板的性格。他被逼无奈,只得跟着一起回到宾馆,打麻将到了三点钟。

  天一亮,张闻天早早把还在困睡的美女们吆喝起来,要带她们到北原走一遭。原来,这次南原之行对于张闻天来说,算是满载而归,但他就好像欲壑难填的商人,并不满足于既得的成就。今早和北原方面联系,知道北原正在搞一个文艺活动,听说他带了一帮美女歌手到了南原,便热情邀请他们过去,张闻天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乔惠娜想拉着韩江林一起去,来敲他的房间门。偏生韩江林答应了鲍国际,约定在南原与余况达见面。如果不是这档子事拖着,韩江林倒也愿意趁这假期里有美女相伴,尽情地快活一番。

  乔惠娜不满地警告他,到你的地盘上不尽地主之谊,等回到深圳,看我们张老总怎么收拾你?

  张总笑哈哈地说,那我把收拾韩主任的任务交给你这位明星。

  躲在被窝里的韩江林,听了这话,乐得几乎笑出声来。

  回笼觉正睡得香,手机铃声敲击着耳膜,韩江林一骨碌爬起来,见是鲍国际的电话,仰头躺下,任铃声响了好一会才摁下接听键。

  韩主任,你在哪?

  床上,韩江林说,昨晚被美女拉着打麻将,把我打垮了。

  鲍国际笑了起来,美女用麻将手段能打垮你?只怕是其它温柔的残冷手段吧。

  韩江林嘿嘿一笑,发挥想象吧,有美女的地方足够男人尽情地发挥想象。

  鲍国际笑道,我想象力有限,还是回归现实问题,在此向韩主任汇报,我已和余况达约好,十一点在国色天香楼见面。

  好,好,韩江林说,余况达不是自称为文化书记吗?先品点茶,谈点事,再吃点饭,这样安排很周全。

  那我先过去,到时间你再过来?

  韩江林赶紧说,你先走,国色天香离南原宾馆不远,我马上就过来。

  说着,韩江林挂了手机,跳下床钻进卫生间,草草冲了个澡,穿好衣服赶紧出门。

  到了国色天香楼,服务小姐领着他走进约定的茶室,鲍国际果然已经先到。见到韩江林,马上搬椅子安座,然后汇报道,余书记已经出了门,几分钟就赶到。

  又吩咐服务小姐,上一壶上好的云南普洱茶。

  普洱合不合况达书记的口味,能不能等他来点?

  鲍国际说,余书记很讲究的,抽烟只抽大中华,喝酒只喝茅台或者土茅台,喝茶只喝普洱,饮料只喝弥猴桃汁,穿衣只穿粗布衣。

  韩江林一惊,心想,想当年,清朝皇帝在饮食上都不敢有爱好,一些季节性强的疏菜,或者难于寻到的美味,都被御膳房挡在外面,担心因为皇帝挑食而让天下负累,如今一位小小的县委书记,因为社会发展而足以讲究饮与排场来了。领导人一旦有了习惯和爱好,就会成为小辫子被他人揪住不放,给了某些人钻空子的空间。韩江林有意表现不相信的神情,说,你到北屯才几个月,就把书记的品味和爱好摸得那么透?

  书记是公众人物,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在公众视野里,让人品头论足,更何况我还经常有时间和机会与他在一起呢?

  话音未落,余况达推门进来。两人哈哈一笑,说曹操,曹操到,余书记还真是准时。

  守时、守纪、守法是书记的基本素质,要不以身作则,我怎么领导全县近万干部,指挥几十万百姓?

  鲍国际站起身要接余况达手里的提包,余况达伸手一挡,说,不,这东西不能交给你,这里面有内容的,你们没有看到墙上的告示?有贵重物品、黄金首饰、现金等要亲自保管,或者交到总台保管,否则遗失不负责,我想江林老弟请我喝茶,一定有内容的,所以带了几方东西来预备。

  故意转身看了看,角子呢,只有你俩,不是三缺一吗?

  鲍国际说,今天纯粹的喝茶,没有把娱乐问题列入议程,韩主任不好赌。

  余况达看着韩江林,老弟,人生在世,吃穿二字,吃穿解决了,不就是考虑怎么活吗?要活得好就要快乐,就像年轻人说的,娱乐至死,咱们这些人不会玩女人,就玩点色子呗,这年头吃饭不就是希望能够有点小麻将打吗?

  韩江林说,你真要玩点小的,我倒可以陪一陪,你们三六九的档次,我没有那个心理承受能力。

  心理承受能力归根结底是收入的承受能力,你当了几年县长,没有一些额外的收入,谁信?

  鲍国际赶紧替韩江林解围,说,韩县长韩主任老婆是挣美元的,年薪十万美金,哪里在乎几万的小菜?对他来说不是承受能力问题,而是爱好问题,这样吧,我另找几个人来跟书记凑角子。

  余况达说,别,不是那几个人,咱们也不玩,我们县里有几个弟兄在南原,我把他们请过来,与两位领导见见面,怎么样?

  两人还能怎么样,只有爽快答应。余况达一一打了电话,原来是北屯的一位副县长,和两位建筑老板。余况达打完电话,方才坐下来喝茶。韩江林喝着茶,心想,难怪余书记这么爱好打牌,原来他叫来的都是姓“宋(送)”的角子,百赌不输的赌局,谁还能不乐此不彼?

  说了几句闲话,鲍国际直接切入正题,说,金矿得到余书记的大力关照,希望今年余书记在百忙中一如既往地关照。

  当然,只要是在县里能够摆平的,我可以拍胸脯,像公安局的事情,就是举手之劳,如果压力来自上面,这个,

  余书记端起茶杯喝茶。

  韩江林自然明白他的话外之音,忙说,金矿到这种程度,已经非常感谢余书记了,凡事以不给你添麻烦为限度,如果添麻烦了,我们心里也过意不去,大不了金矿关了,我们多向书记市长叫一叫穷,必要的办公经费还是能够解决的,只是兄弟们到了深圳,就没有现在这么宽松而已。

  余况达微微一笑,韩江林立即明白,余况达并不完全相信他的话,于是换了个话题说,余书记如果有时间,带上嫂子一起到深圳、香港走一圈啊,老弟全程安排陪同。

  余况达想了想说,到了深圳,一定麻烦两位老弟,我倒是有一件小事,不知能不能帮忙。

  有事尽管说。

  我有一个侄儿,今年大学毕业,不想考公务员,准备到深圳发展,到时候麻烦两位老弟关照一下。

  这个自然。韩江林说,这时,手机响了起来,他一看是母亲的号码,赶紧车过身转到一边,妈,有事吗?

  儿子,听说你到南原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韩江林说,昨天刚到,想等忙完事情,明天再来看您。

  梅虹笑了,说,不用等到明天了,今天中午过来吧,直接到省委宿舍里来,郝伯伯想见见你。

  郝主席想见我?韩江林吃了一惊,称呼还没有改过来。余况达端着茶杯,听到郝主席的名字,茶水浪了出来,瞪大眼睛呆呆地看着韩江林。

  是的,梅虹说,人说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我的帅儿子怎么见不得后父呢?来吧,我把找到你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郝伯伯,他很同情你,非常想见你。

  韩江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好的,我马上就过来。

  梅虹说,我准备了丰盛的午餐,我们等着你,儿子。

  挂了电话,韩江林兴奋得在原地一蹦,兀自拍掌笑了起来。待明白屋里还有人后,连忙为自己的失态道歉,说,我得去见非常重要的一个人,余书记,今天只能鲍主任陪你了,实在对不起,改天我再请你吃饭,向你赔礼。

  余况达说,你去吧,反正你又不赌,这里没你什么事呢。

  韩江林一刻也等不得,转身出了门。鲍国际送他到电梯口,韩江林上电梯,鲍国际回到茶室。

  余况达惊奇地问,省政协郝主席怎么会是江林的后父?

  鲍国际摇摇头道,这事有点复杂,他的事情我略知一些,也不是十分清楚。

  余况达用手托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

  韩江林当年曾经和杨卉为了钱的事情,来到省委大院生母家里,现在再来,算是轻车熟路了。当时开着车进大院,没有受到阻拦,如今韩江林只身穿过警卫森严的大门时,不得不面对警卫的盘问。

  绿树成荫的花园里,花香鸟语的清大爽宜人;隔着一堵红墙的外面,则是车喧马嚣的大街,大街上人来人往,大院里却不见什么人影,两相对比,可谓是不同的两重天。

  省委领导宿舍楼是一排带花园的独立小院,院门口有小小的牌楼。韩江林找到第五号楼,摁响了门铃,立即听到院里有人应到,来了,来了。

  院门打开,居家的梅虹穿着一身便装,围着花格围裙,一副典型的家庭妇女装扮。脸上的笑容流光溢彩。韩江林从来没有见过母亲这种装扮,与她在外面的精明强干形象是一个鲜明的对比,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中规中矩地叫了一声,妈。

  哎。梅虹甜蜜地应道,她把手在围裙上搓着,显得有几分不安,一边看着儿子一边朝里叫,老郝,江林来了。牵着儿子的手走到院子中间。

  大名鼎鼎的郝主席原来是一个矮个子白头花老者,他手拿浇花提壶正在浇花,转过身满脸详和地打量着韩江林。韩江林看到老者红光满面,精神很好,目光炯然有神,他脑子高速地转动,不知道是叫郝主席呢还是叫郝伯伯。与他善良而带着几分孤独的目光相对时,韩江林脱口叫道,郝伯伯。

  这一声叫,把两人的距离拉近了几许。郝老者并没有放下手里的提壶,而是指了指摆在院子里的茶桌,坐,先喝杯茶,等我浇完花,我们两个再好好说话。

  韩江林从郝老者手里接过提壶,说,我来浇,郝伯伯指点就行,我也想学一点载花种草的技艺。

  郝老者说,浇花弄草是我们这档赋闲在家老者的事,你们年轻人还有事业要打拼,不要把时间花在这种小爱好上。

  韩江林乖乖地回答一声是。按着郝老者的指点,他一一地给花浇水。忽然,他在墙边的石垒上,看到了一盆熟悉的花草。

  那不是罗丹和他深夜当盗花贼盗来的梦露兰花吗?韩江林心想。

  这盆花,当初罗丹以韩江林的名义送给了廖建国书记,廖建国书记又转送给了当时的省委郝副书记。这梦露兰曾经有人报价到了四十万,曾经是白云兰花展上的名花之一,如今摆在这里,只不过是一盆比普通花草稍为好一点的花而已,特别是在冬天无花的时候,并不见什么奇特之处。但这株名花是罗丹花了心思的,花与人一样,是不是冥冥之中有注定的缘?所以梦露兰在绕了一个大圈之后,居然养在了母亲家里,使他今日依然得见。

  花还在,斯人已逝。睹花思人,韩江林不觉暗然神伤,看着花儿发怔。郝老者说,这是廖书记从南原给我带来的花,据说很名贵的品种。

  韩江林悄然抽了一下鼻子,说,贵重是因为爱,像兰花这种东西,价格高是高,却是有价无市。

  郝老者仿佛找到了知音,欣喜地说,想不到你对兰花还有研究?

  韩江林便把在县里培育兰花市场,把种养兰花作为老百姓脱穷致富的一条路子的事说了。郝老者听了,显得十分兴奋,说,小兰花,大市场,大作为,想不到你们在基层的年轻同志,这么有思想,找到了这么好的路子。

  韩江林说,这还是群众自己走出来的路子,我们加以总结推广而已。

  郝老者说,善于总结经验,既是我们党革命成功的法宝,也是一个人有所成就的法宝,农村承包到户,不就是小岗村十八位村民的经验,但这种经验经过小平同志总结,最终成为改革开放、带动中国走向文明富强的胜利法宝。

  听了郝老者的话,韩江林不由得打心底感到佩服,心想,领导就是领导,能够从一件小事概括出这么深刻的意义来,真算得高屋建瓴了。

  浇完花,两人正准备坐下来喝茶。梅虹在屋里叫,开饭啦,洗手吃饭。

  两人便移步屋里。梅虹早先已经跟韩江林介绍了郝家的情况。郝老者早先有一个农村结发妻,带着一个大儿子在农村,结发妻和大儿子过逝了几年。郝老者带进城的,由梅虹养大的两子一女,一子在北京某大学任教授,一子移居加拿大,女儿移居澳大利亚。请的小保姆回家过春节去了,家里只剩下两个老人。

  梅虹问,你们喝不喝一点酒?

  喝,喝,逢喜事不喝点酒,怎么行?

  居家过平常日子,哪来的喜事?

  梅虹同志凭白无故拣了这么个又帅又有出息的小伙子,就好像天上掉下大馅饼,是天大的喜事,我搭你的顺风船一起高兴呢,咱们又多了儿子多了几个亲人多了一群亲戚。

  梅虹听他说得有趣,笑了起来,那些都是乡下的穷亲戚,我怕到时候你会嫌弃呢。

  在位的时候,有头衔还有点架子可摆,没有了头衔没有了职务,还不都是排着队等候向马克思报到的无产阶级兄弟?

  这话说得韩江林也笑了起来,一方面觉得郝老者的风趣,另一方面也让他见识了郝老者的豪放豁达,心想,人能够到一定的地位,并不完全是偶然的,而是由个人的志向能力及风格决定的。

  两人边喝边谈,郝老者极力想在韩江林面前表现慈祥的姿态,这说明郝老者十分在乎梅虹,也说明梅虹在郝家的地位。官场中的老人与社会中的老人不同,社会上的老人一般来说极力讨好年轻人,平常的谈话中往往一个劲地夸奖年轻人的才华。官员习惯了聚光灯,往往形成了以自我为中心的思维习惯,于是喜欢吹嘘自己的所谓光辉历程,所谓的能谋善断;更由于习惯于指挥部属、指挥百姓,即使到了老年,仍然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导师样子。

  郝老者的指导对于韩江林来说,除了一些经验和信息有价值外,其它都是一些毫无价值的茶余饭后闲话,平凡得紧。回过头来,韩江林又对刚才的第一印象产生了看法,认为郝老者包括其它官员的风趣,不过是因为居高临下、有了充分的心理优势而带来的。其实,人们可以从每一个家庭传出的笑声中,发现绝大多数家长,亦或绝大多数人都是聪明而风趣的,很多人在社会上没有表现出风趣,那是因为他们生活在社会低层,没有人会在乎他们的笑声,或者他们的笑声被沉重的生活压制住了。

  在县长任上,韩江林曾经从财政拨付专款,支助了一本叫《民间俚语大全》的书,书中记录的许多民间段子,表现出了老百姓极富想象力的智慧和幽默。反过来看,某些领导的风趣和幽默与民间流传的幽默相差太远,但为主流媒体所津津乐道,甚至还被一次一次地重复传播,这说明领导肤浅的幽默经某些御用文人有意识的吹嘘利用以后,得以不断放大。对肤浅幽默的不断传播,在某种程度上给幽默树立了一种浅薄的样板和范本,使整个社会的幽默水平不断下降,生活的风趣不断减弱。这同样是官本位意识侵蚀社会精神的一个例证。

  这样看来,郝老者也不过是一个极平常的老者,走在大街上,和一般的白头老翁并不会有什么明显的区别。于是,韩江林立马推翻了自己刚下的结论,认为人在社会中的表现,在很大程度上是由社会造就的,由个人素质等原因造就的微乎其微。

  从自己的角度反省对郝老者的态度,韩江林发觉了另一个问题,一个可能是自己社会阅历丰富了,因而看人标准提高了。早年他对兰晓诗姨爹潘建平尚且仰慕之极,对潘姨爹的话奉若真理,郝老者与潘姨爹相比,在见多知广方面肯定更上一个档次,现在却仰慕不起来,这自然主要是自己这方面的原因。还有一点,年轻时急于取得成就,面对着老年人的经验,就像急需要知识的少年,往往急切地阅读,因而双方间的关系能够融洽起来。此时,出于对母亲的尊重,甚至出于政治上依靠郝老者这棵大树的需要,他也希望能够和郝老者建立亲密的关系,在语言的表达上自然亲热无比,心理上感觉双方的距离却一下子难于真正的密切。产生这种感觉的原因,韩江林觉得是到了一定的年纪,人的心理处于相对饱和的状态,不再对外界的东西感兴趣。为什么许多官员很难得听进他人的意见,主要因为他们的心理处于一种相对饱和的状态,不再吸收新鲜事物,因而离下属、离百姓的心理距离越来越远。韩江林产生了一种警觉,自己还年轻,如果也进入了这种心理状态,说明他在思想上的进步已经到了一个临界点,不加以调整和不加强学习的话,他也将无所作为了。

  韩江林心里如翻江倒海,表面上却平静地听着郝老者说话,频频地点头,频频地举杯敬酒。郝老者觉得这是韩江林虚心使然,认为孺子可教,大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意思。说了一番空对空的大道理后,话题转到韩江林将来的发展上。

  郝老者问,你今年多大了?

  三十四。

  多么年轻啊。郝老者这句感慨很多程度上是比照自己的,我在你这个年纪,还只是厂团委副书记、车间支部书记,行政级别充其量就是一个正科级。

  我哪能和郝伯伯相比呢?韩江林谦虚一笑,郝伯伯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呢?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当团委书记的时候,我也没有想到有后来的发展,个人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是组织的培养。

  韩江林点点头,心想,这句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现在谁在培养我呢?

  郝老者喝了一小口酒,问,你对将来的事业发展有什么想法?

  我还能有什么想法?干好现在的工作,活好每一天。

  郝老者看了韩江林一眼,你这话说得好听一点,有点少年老成的味道,说得不好听一点,似乎丧失了对前途的信心。

  韩江林说,当年我跟着养父东奔西走,在社会最低层遭人歧视时,从来没有想到还有今天的事业和地位,我已经知足了。

  韩江林的话在梅虹听来,好像是对她灵魂的拷问,似乎不敢面对韩江林,把头侧转一边,悄悄抹掉眼角的泪。

  有这种心态很好,你应当感谢你养父,虽然我没有见过他,只听你母亲说过,我感觉那是一个好人,一个有思想和志气的铁汉子,在你的身上继承了这么一些东西,你遭遇了一些挫折,和我们住牛棚、戴高帽游街比较起来,那算什么呢?要学会从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把跌倒的过程当成今后人生的宝贵经验和财富。

  梅虹说,郝伯伯说得多好,你要听伯伯的话。

  韩江林微微一笑,我正在洗耳恭听。

  你现在任政府副秘书长兼驻深办主任,这是个不错的职位,从服务百姓上来说,南原有那么多的农民工在打工,需要有干部为他们搞好服务,同时为政府分忧,虽然离南原的行政中心远了一些,但同样可以干很多事情,从个人的发展来说,在深圳接触的人多,方方面面的都有,有利于扩大自己的影响,属于进可攻、退可守,游刃有余的职位。

  郝老者所说的,也正是韩江林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思考的,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但是,自己想的是一回事,由别人嘴里说出来的又是另一回事。人生具有某种不确定性,通过别人的话印证,更能加强对自己所作出判断的确定程度。人们在前途未卜时,希望通过算命先生的卜算,来验证自己对于前途的思考,大致也是出于这种原因。

  郝老者说,很多政治家都有出任大使,充当外派的经历,既能丰富人生的阅历,同时还能够拓展视野,换角度思考问题,对人生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历练,既然是锻炼,时间自然不能太长,在关键的时候要抓住机会。

  说到这里,郝老者故意停顿了一下,用温和的目光看着韩江林。韩江林嘴上说着是,心里却犯叽咕,像我们这种一张纸干部,机会由领导抓在手里,哪里是由我们抓住的?

  郝老者见韩江林不理会他的意思,只得透出自己的底牌,说,机会有时候需要自己主动去抓,也有些时候只能是创造一些外在的条件,搭建一些平台,郝伯伯虽然退休了,在官场摸爬滚打了这么些年,积累了一些人脉,你的哥姐们用不上,你需要的时候还是可以支取一些的。

  听了这话,韩江林真的被郝老者的真诚与善意所感动了。人生的道路虽然很漫长,但关键却只有那么几步。当初他在乡镇时,前途遭遇瓶颈,得到潘建平的精心点拨。此时在县处级岗位上,他感觉自己处于一个相对的低迷时期,郝老者又向他递上了橄榄枝,是不是意味着他的政治前途还将有更大的进展?这样想着,韩江林的心颇有几分兴奋起来。

  梅虹在一旁敲起边鼓,说,江林,你要谢谢郝伯伯。

  韩江林举起酒杯,看了母亲一眼,说,我,能够有今天,得到无数的贵人相助,不过,郝伯伯将是我生命中最闪亮的那颗福星,从此我可以大树底下乘凉了,我敬妈和郝伯伯你们一杯酒,祝你们健康长寿,幸福快乐。

  韩江林还不喜欢这么赤裸裸的吹捧和夸耀,这话说得他耳热心跳,生怕郝老者不喜欢,没想到郝老者脸上乐开了花,碰杯以后,一口气喝干了酒。

  吃完饭,郝老者习惯睡一睡午觉。梅虹收拾碗筷,韩江林在旁陪着她说话。韩江林说,妈,要是我调回南原,我就天天可以来看你,陪着你说话,你看这样好不好?

  梅虹说,这样对妈来说,很好,对你却不一定好,好男儿志在四方,先考虑事业,再考虑家庭,像郝伯伯年轻时,以事业为重,退休以后只能以家庭为重,想考虑事业也没有机会了。

  妈教导的是。

  梅虹十分开心,一边刷碗一边眉开眼笑地打量着儿子,儿子,你说一个大男人,怎么就把你教得这么乖,这么有出息呢?我该怎么感谢你那故去的养父?

  想起养父为他付出了一生,却没有享一天的福,韩江林心里颇过意不去,沉默不语。

  梅虹看出了他的心思,轻声说,清明节的时候,我们一起去给他上上香,感谢他为我,为你所做的一切,他才是你生命中最大的福星,没有他,我真的不知道这一辈子还能不能有机会见到你,一想到他,我就想起自己所造的孽,真的不敢面对他。

  妈,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养父给我的最大教导,就是要善待生活,善待人生。

  梅虹怔了一下,说,这样的好人,怎么就遭受那么磨难,不能好好地享一享世间的福呢?可见天理也有不公平的地方。

  韩江林担心母亲说出更多自责的话,慢慢从厨房走到客厅。有一面墙挂满了照片,除了郝老者和母亲与重要领导在一起的照片,还有一些精致的生活照。韩江林一一浏览照片时,突然,他的眼睛盯在一张照片上离不开,迅速地在胸前掏着什么,结果什么也没有掏到。

  你掏什么?梅虹站在了他的身后。

  护身符,我的护身符。韩江林急切地说,手却停了下来,他想起来了,杨卉跟他要了护身符,后来他就和母亲见了面。

  韩江林说,我护身符上的照片,和墙上的这张照片一模一样。

  是的,你的护身符,我放在半山花园里了。

  妈,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也是在这家里,我们县里财政紧张,我和杨卉一起来求你支助,你说是好像在哪里见过我,记得吗?

  梅虹说,是的,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感觉像是在哪里见过面,血肉相连的前世缘让我们一见如故,但差一点擦肩而过。

  不,韩江林说,当时杨卉我们离开屋子的时候,她的表情十分奇怪,我觉得她看到了什么秘密,原来她看到了这张照片,但她什么都不说,还把秘密当成一种交易。

  梅虹说,我理解她,当时她以为是我抛弃了你,所以她恨我,又担心说出真相,会伤害你,这个时候的杨卉,还是一个天真善良的孩子,但是,当她把秘密当成一件交易,来改变她的生活和命运的时候,她开始变了。

  韩江林想起她和杨卉经历过的恩恩怨怨,想起来大抵是他对不起杨卉,于是沉默不语。事到如今,他对杨卉已经没有任何与爱情相关的情份了,偶尔想起来,只是曾经的故人而已。

  杨卉这孩子,过于精明,过于算计,缺乏宽广的心胸,凡事半点吃亏不得,正像一首歌所唱,算来算去算自己,这样前途多少受一些影响。梅虹这样评价道。

  对于母亲的评价,韩江林不置一词,他觉得事情已经过去,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如果追究杨卉的过去,那么,母亲抛弃亲生儿子的罪孽,该不该追究呢?自己背叛杨卉感情的罪孽,又该不该追究呢?细算起来,杨卉一个清纯乖巧的女孩子,人生的轨迹发生如此大的变化,有一半的原因可以归结到他的身上。

  韩江林与母亲告别,梅虹挽留韩江林在家里多坐一天,他感觉这家的气氛与他有些不宜相,与半山花园大为不同,坚持要走。梅虹不好再说什么,送出大门时,反复叮咛,要多来看一看郝伯伯。韩江林知道母亲话中的意思,不断地点头答应。

  穿过花园,他远远地回头一望,母亲仍然站在大门口望着他,韩江林心里一怔,宛然一个挥之不去的梦中场景。他和母亲的相遇、相逢,以及他作为一个最下层的贫民子弟,居然与省委大院里能够发生这一点情感联系,这不同样是一场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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