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第200章 佛光普照

  恶梦醒来是早晨。

  睡前精神紧张弄得整晚都在做恶梦,当早晨睁开睡眼时,洪文仿佛重回青春唤发的时代,每一个细胞都注入了生命的张力,浑身充满了活力。

  洗脸时,洪文对着洗手间墙面上的镜子打量自己,脸上虽然有几许皱纹但并未衰老,倒是比年轻时多了几分成熟稳重的气质。他沉静地咧嘴笑了笑,然后把双手放到头上,两个手指勾了勾,做了一个小白兔的扮相,心想,镜子中的这个男人就是那个掌握着两亿元资金的男人吗?如果两亿元能够在股市里打一个挺,滚个身长成一条大鱼,他岂不是南原最有势力的人了?等到那一天,多少个兰可儿都会自动投怀送抱,他哪里还用得着死皮癞脸纠缠着兰可儿,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想到这里,洪文对未来充满了信心,轻轻地哼起了少年即熟稔于心的乡野小调。

  洪文洗漱已毕,特意到五楼转了转,发现此时办公室的门几乎都紧闭着,只有一个办公室的门开着,却没有人在。

  “人呢?”洪文奇怪地望了望走廊档头的洗手间,听到里面传来水的响声,不想让从卫生间里出来的人看到他,紧走几步来到电梯口,呆在电梯里时候心里想:又不是战争时期,能够移到白天做的事情,为什么偏要晚上来做呢,黑白颠倒意味着纳税人必须花更多的钱,非常不经济。

  穿过大院花园,洪文闻到了空气中飘浮的青辣椒香味,肚子叽咕地叫唤起来,他特意停下脚步望了望,然后转到侧门旁的早餐店点了一碗羊肉粉,拌上烧制的青辣椒。吃着香辣的米粉,洪文仿佛回到无忧无虑的小市民生活状态,感觉到一种透心底的非常爽。

  洪文抹着嘴巴走出粉店时,手机适时地响了起来,一看是滴水寺主持文慧和尚的电话,洪文认为这是一种好的预兆,颇为兴奋地叫道:“文慧大师,怎么有空打电话了?”

  文慧道:“出家人凡事讲一个缘字,打电话不是有空没空的问题,而是缘到缘不到的问题。”

  这话在外人听来,肯定以为文慧是修行出道的高僧,三句话不离本行。洪文了解文慧和尚的成长经历,听了这话心里直想笑,问道:“那我问你,你最近与几个女人产生佛家情缘了?”

  “阿弥陀佛,这大清八早的,洪秘书长还是说一些中听的话,不要用红颜祸水玷污了出家人清静的耳根,搅乱了贫僧心思。”

  “心静自然耳根静,心里有波澜,自然满世界红尘滚滚,‘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非也非也,过去佛家讲悟,讲修行得道,自唐代以后产生了俗家弟子,佛家与世俗有自此有了紧密的关系,甚至很多人在家修行,当代佛家更得讲求与时俱进,跟上形势发展,你看少林寺,原来僧人是靠化缘为生,以化缘修行,在施舍与接受的过程中,把施主的灾难让宽宏大量的佛心来承担,现在则开起公司做起生意,哪里还有佛家先前的宏大心愿?”

  “色为佛家头戒,你却不戒,与时俱进是你开色戒的理由?”

  “洪秘书长,你怎么尽揭贫僧的短处呢,”文慧呵呵一笑,抱怨道,“生在这花花世界,美好人间,不享受一番世俗的风情,岂不枉来人间走一遭?”

  “既然如此,你不要出家呀,为什么当初要出家呢?”

  “出家的理由有千百种,活着的理由却只有一种。”

  “人世间百媚千红,我却独爱你一种,”洪文说了一句流行歌词,问:“请问你又是独爱哪一种呢?”

  “我和你在机关为官一样,出家是为了应对生活的一种生活方式,一种生存手段与技巧而已。”

  洪文相信文慧这话出自他的本意。他与文慧接触,始于十多年前他刚担任副县长分管政法工作时,那一段时间县里经常发生和尚利用化缘的机会,骗财又骗色,弄得整个县城风声鹤唳,人心惶惶。一天,城关派出所在对洗发屋进行例行检查时,抓到了一位正在与洗发妹进行交易的小和尚。抓到********嫖娼者不稀奇,抓到一位光头小和尚与洗发妹进行交易,这可是一件大新闻,更何况前一段时间发生了那么多的诈骗案呢?县公安局不敢怠慢,一方面把小和尚作为前一段时间县城发生和尚诈骗的主要嫌疑犯进行突击提审,另一方面把情况抓紧上报。洪文接到报告以后,觉得这是一个十分敏感的事件,如果小和尚真是骗色骗财的诈骗犯,这没有什么好担心的,直接把小和尚关起来就是,关键是小和尚与洗发妹进行******而把他抓起来,传扬出去,有可能涉及敏感的宗教问题。当时正是国际上反华势力利用国内的宗教问题和民族信仰问题大做文章的时候,洪文不希望偏远小县城的小案件,成为国外质疑国内宗教问题的由头。

  洪文叫公安局调查了小和尚文慧的来历资料,发现小和尚的来头不浅。是目前省内登记在册的来自北京某百年名校的大学生,出家的目的是因为理想在现实世界里找不到出路,希望在佛家的世界里找到精神寄托。按理说这种带着对现实淡淡的反叛思维的人,不宜于作为佛寺未来的领导,即寺院主持来培养的。但小和尚出家前的大学生身份太重要了,北京的佛家协会特意把小和尚派到南原灵山寺,作为寺院的未来主持培养。寺院方面还有一种思考,把文慧和尚作为南原宗教界和宗教协会未来的领导人加以培养。

  弄清了小和尚文慧的来历以后,洪文不敢马虎,特意请示书记县长怎么处理这件事。在听取了洪文的汇报以后,书记县长一致的意见是,“县里正在积极开展招商引资工作,小和尚与商人一样,都是来自外界的客商,商人们进行的金钱投资,小和尚宣扬佛家思想,算得是一种精神投资吧。”

  此后很多年,洪文还记得自己当时对书记这种评判的反问:“精神投资?****投资吧?”

  书记听了顿时放声大笑:“管它什么投资,只要投得下去就行。”然后又说,“我们对客商采取网开一面的策略,对小和尚这样的精神投资者,理应当一视同仁。”

  然后书记县长委托洪文全权处理小和尚事件,把小和尚礼送出境。就这样,洪文第一次与文慧有了接触。

  洪文至今依然清楚地记得与小和尚在派出所审讯室里见面的情景。在他的印象里,和尚们由于较少体力劳动的缘故,几乎所有的和尚都长得体壮脸圆,光秃秃的头顶闪着油光。他面前的小和尚身材高挑清瘦,戴着淡淡的茶色眼镜,两只眼珠儿灵活地眨动,闪着智者的光芒。

  “眼睛灵活的人一定是聪明的。”洪文见到小和尚时心想。他记得在李渔的《闲情偶记》里读过关于眼珠儿与人的性格分析:“目细而长者,秉性必柔;目粗而大者,居心必悍;目善动而黑白分明者,必多聪慧;目常定而白多黑少,或白少黑多者,必近愚蒙。”

  为了把面前的小和尚看得更清楚一些,洪文叫人把他的眼镜摘下来,小和尚被摘掉眼睛时并不反抗,只是瞪大眼睛望着洪文说:“我戴的是近视眼镜,你摘了我的眼镜,岂不是想让我变成一个瞎子吗?”

  “佛家人语,心慧目明,你的法号叫文慧,算是得了佛家慧根的,一副眼镜哪里又会让你看不清或者看得更清楚呢?”随之又斥责了一句:“你一个出家人,应当洁身自好,怎么做出****这等下三烂的事情来?”

  小和尚狡辩道:“心随欲生,我修行未到,还不能完全用意念控制住我身体本能的欲望,如果欲望得不到满足,身体的躁动会弄得我心烦意乱,无法修行。”

  洪文哈哈大笑:“这就是你找小姐的理由吗?如果满世界都像你一样放纵欲望,为所欲为,这世界岂不是物欲横流,乱了套吗?还有什么法制,秩序和纪律可言?”

  “出家人连父母亲都不管,岂能管世事?”

  “不管世事却找小姐,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荒唐的逻辑吗?亏你还是百年名校教导出来的大学生呢。”

  “正是大学教导不好,在现实世界里我的灵魂迷失了方向,才促使我出家的,我的思想和精神出家,但我的肉体还残存着世俗的欲望,不找小姐,难道还叫我找良家妇女,为害人间吗?”

  审讯室里的人都被这话逗得大笑起来。文慧越发得意,卖弄起嘴皮子来,说:“你看古代的传奇志书或者小说,寺庙和尼姑庵几乎都是藏污纳垢的地方,寺院里和没有什么两样,真正灵魂高洁的人又有几个呢?”

  “既然寺院与世间无差别,那你为什么还要出家?”

  “出家人是要受到清规戒律约束的,目前我没有达到那个境界而已,我也许永远达不到那个境界,不过是想借佛门托附我迷失的灵魂,我肮脏的肉体可能永远与佛门无缘了。”

  洪文觉得小和尚的话十分滑稽,玩笑道:“看来如果你想进入佛门净地,唯有人格分离,或者灵与肉分离,这与官场的法则一样,高远的政治理想与现实行为往往割裂开来,否则寸步难行。”

  小和尚猛拍了一下大腿,目光迥然地看着洪文,大声说:“妙,太妙了,你真是高人,解决了我遭遇的现实困境。”忽然,小和尚抬起头来,目光定格在洪文脸上,呆呆地看着他,脸上渐渐地浮起惊异的表情。

  洪文被他怪异的神情弄得疑窦丛生,只见小和尚朝着洪文身边的人挥了挥手。陪同的人都望着洪文,似乎在征求洪文的意见。洪文想看小和尚到底在耍什么花招,点头道:“你们暂时到在外面等一等。”

  待从人退去,小和尚眼睛微眯,嘴里念念有词。洪文认为他在装神弄鬼,用闲静的态度静候着下文,想看小和尚到底弄出什么鬼来。小和尚挥动着衣袖,仿佛在送走什么人,然后气喘吁吁地朝着洪文挪了几步,蘸着口水在桌上一笔一笔地在桌上写下几行字。洪文拿着提包,伸手掏着:“我这里有笔。”

  小和尚把手指对着嘴唇嘘了一声,叫洪文别出声。

  待小和尚写完,洪文见桌上留下淡淡的笔影,原来是一首诗。小和尚轻声念道:

  “灯里繁华拒香尘,

  流水无情草自春。

  岁里平安啸白马,

  落花时节又见君。”

  洪文看清了桌上的诗句,却不懂得诗中所包含的意思。他知道和尚们故作高深,喜欢用一些诗句来算命,或诠释人生,便抬头疑惑地看着小和尚,期待他对诗意作出明确的解释。

  小和尚笑笑道:“诗是一位师傅告诉我的,它有可能藏着命,有可能藏着运,还有可能藏着人际中的某种关系,一切自待后来验证分明。”

  随后,他伸出手指点了点白马二字,说:“在历史上的汉朝,经过战乱以后,一般的官吏只有牛车坐,要能够骑白马,必须有县级以上的官员,于这二字,年内必有定见。”

  “我现在不是副县级干部了吗?”洪文抱着不相信的态度质疑小和尚。

  小和尚笑笑:“副职就是副职,在古代是不入流的小吏,县官才算是九品芝麻官呢。”

  洪文无语。

  “凡事信则有,不信则无,关于职务的事情,年底便见分晓。”说着,小和尚站起来朝门外走去。洪文心想:“自己担任副县长还不满两年,按照有关规定,提任正县级干部必须在两个副职以上岗位锻炼才能提拔,怎么可能年底就有升迁的机会呢?”心里正敲着小鼓,见小和尚已经走出了门口,他赶紧站起来制止道:“还没有说放你,你怎么能走呢?”

  小和尚笑道:“你就是特意过来放我的,要关我的话,何必劳动县长大驾呢?”

  洪文瞠目结舌,任由小和尚扬长而去。

  小和尚的话年内出奇地有了验证,省委组织部长到县里考察,参观了洪文任镇党委书记时建设的果园以后,听到了洪文创设的公司加农户的管理模式,这一模式日后也成为全国农村新经济组织的最新合作形式得以推广。省委组织部长十分感兴趣,要求市委组织部总结经验专题上报。随后,县委书记因为喝酒患脑溢血突然死亡,县长接任县委书记,洪文进入县委常委,出任代理县长,在年后的县人民代表大会上当选为县长。

  后来,洪文调任副秘书长,在市人大会上担任大会临时副秘书长时,与文慧和尚在会上再次相遇。文慧与那时相比,已经变了一个人似的,由精瘦猴样变得浑圆,洪文已经认不出他来。文慧和尚主动上前作了自我介绍,洪文大感意外,捉住文慧和尚的手戏言道:“看来出家人油水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变成大和尚胖和尚了。”

  “入世人劳心,出家人养神,外表自然也会有不一样的表现。”说完,文慧和尚又道:“落花时节又见君,我说诗会藏着人生的某种关系,是不是?”

  “是,是。”洪文想起早些年的那几句诗,他已经背得滚瓜烂熟。文慧和尚此时是作为民族宗教界的代表出席会议的。这几年,文慧和尚的命运变化也非同一般,作为宗教界的唯一大学生,文慧不仅重回大学读了佛教学研究生,还作为南原著名寺院灵山寺的大弟子,已经内定为未来的寺院主持。按照南原市不成文的规定,灵山寺的主持曾经出任过市政协副主席,后来的主持虽然没有再担任政协副主席职务,但行政级别上仍然享受副厅级干部政治待遇,生病住院一般住的高干病房。也就是说,毕业十年左右的时间,文慧和尚虽说是走了一条与其它同学不一样的路,但殊途归海,在政治待遇上,他已经升到了正处级岗位,与洪文此时的行政职务平级。在洪文向上升迁无望时,文慧和尚已经列入副厅级后备干部人选名单了,甚至在全国的宗教界里都是一匹排得上号的黑马,有可能升腾到更高的位置。如果排除宗教信仰,单纯从人生的奋斗技巧来考虑,文慧和尚无疑选择了一条最便捷的路径。然而,世事无常,两年前,文慧和尚再一次因为犯色戒的简单和本能的错误,被调到刚恢复不久的青岩滴水寺任主寺,虽然政治待遇上没有什么变化,灵山寺主持后备人选的位置已被别人取代。

  滴水寺原来也叫滴水洞寺,寺院修在两山之间,中间一条长长的阶梯通向寺院,两边的山都是喀斯特溶岩地形,山里布满了溶洞,夜阑人静,滴水叮当,宛如无数美妙的钟鸣,滴水寺因之得名。青岩在开发旅游景点时,重新修复了滴水洞寺,为了与一处著名的历史景点相区别,在寺名上去掉了最后一字,成为滴水寺。在文慧和尚出任滴水寺主持以后,洪文曾经到滴水寺拜会过文慧和尚三次,其间两次在寺院里住下来,整夜与文慧和尚促膝长谈。

  入夜,洪文闻着如音乐般奇妙的声音,说:“江南有寒山寺的夜半钟声有名,滴水寺的夜半石音,比寒山寺的钟声奇妙千百倍,为什么没有名呢,看来必须对南原境内的旅游景点作一番人文改造。”

  “人文是一种历史形态,而非后人能够赋予的,后人所赋予的东西要作为历史形态,必须被所有人接受的话,必须要经过历史的沉淀,这要等上很多历史年头。”

  洪文建议道:“滴音美妙,滴水寺不如依《西游记》所记雷音寺,更名为滴音寺更有韵味。”

  文慧和尚一笑:“滴音自然动听,但滴水是习惯,是老百姓一种朴素的说法,滴水石上,铿然有声,不是同样美妙的意境吗?”

  现在离上次与文慧和尚相见,已有半年时间。洪文儿子上了大学,老婆是一位小学老师,喜爱搓麻,每个假期都是聚众搓麻的良辰佳期,自然顾不得洪文。洪文正无处可去,乍一听到文慧和尚熟悉的声音,真个是又惊又喜,说:“文慧大师,正想上滴水寺拜访你呢,就接到了你的电话,真是心有灵犀啊。”

  文慧呵呵一笑,想见我可以,但你上滴水寺找我的话,算是找错庙门了,我一个月前已经通过竞争上岗,重新杀回了灵山寺。”

  “高升了,当上灵山老板了?”

  “是灵山寺老板没错,不过不是主持,而是灵山寺经济开发公司的老总,掌握着灵山的经济命脉,比主持更有实权,这么跟你说吧,主持是寺院的精神领袖,而我目前是灵山的世俗事务部分的领导。”

  文慧和尚的话把洪文弄糊涂了,心想:“一个修行得道的地方,应当按照道行的高下来决定寺院人员的升迁,怎么也仿照世俗的社会架构,又是经济开发公司,又是竞争上岗,还忙得个不亦乐乎,这分明就是一个小社会,宛如金庸笔下的寺院江湖,哪里还是一个出家修身悟道的化外之地?”

  文慧和尚是机敏人,自然明白洪文为什么沉默,笑道:“别觉得奇怪,改革是历史的大趋势,自从唐代的高僧在皇帝面前自称为臣,出家人已经完全世俗化了,没有世俗化只是他们的精神而非外在的形式,你上少林寺看一看,到沿海走一走,你会发现一个大趋势,寺院公司化,寺庙景点化,大家把寺院当成资源来找钱,获得巨额的利润,我们寺院为什么不可以这样呢?”

  洪文心想:“连寺院这样的地方都把挣钱而不是悟道作为首要的目标,可见物欲横流到了何种程度,利益的杠杆成为衡量社会成就的唯一标准时,这个时代离拜金主义时代不远了。”

  文慧和尚说:“凡事眼见为实,耳闻为虚,趁我今天有空,恭请秘书长大人到我们寺院来考察一下寺院公司运作情况,给我们的工作加以指导,行吗?”

  “行,行。”洪文一口答应。他在过去的很多年时间里,几乎不相信神。在他看来,二千多年前的孔子尚且不语“乱、力、神、怪”这些东西,一个生活在现代社会、诸多生命秘密都一一揭开的人,哪里还能沉缅于封建时代的花园里来,迷醉于旧时代的花香气息呢?

  灵山寺在南原东边的灵山上,因灵山而得名。围绕着灵山,南原开发了灵山公园。从市政府门前有六路车直达灵山公园大门口。公园原来是收费的,随着南原市推行公共文化体育设施免费开放服务政策,公园于去年底免费对市民开放。

  公园内游人如织,灵山寺石阶下面宽阔的停车场内停满了车,其中许多人都是慕灵山之名,千里迢迢赶过来进香的外地香客。

  随着进香的人一起沿着宽大的石级慢慢朝灵山寺攀爬,路两旁古树参天。猴子也赶来凑热闹,一起参加这个朝拜的盛会,在高高的树枝了跳来荡去,表演荡秋千或者飞人游戏,赢得游人的阵阵喝彩,胆儿大些的猴子蹲在路边的护栏上,伸手向游人讨零食吃。更有甚者,干脆钻进人群串来串去,不时从游人手里把矿泉水瓶抢到手,然后一溜烟跑到树上一边得意地格格大笑,一边摸索着打开瓶盖装模装样地摆着人的姿式喝水。

  灵山寺依山而建,呈阶梯状分布。第一层寺院建在地势稍为平坦的山坳上,三栋庙宇成品字形布局。中间围着一个天井,天井里面有一股长流不断的清泉,人称佛泉。泉的后方立着一只大鼎,前面大书三字:“迎福泉”,鼎的背面别书三字:“送福泉”。前三字表示人们从寺院正大门走进时,一方面给寺院带来福气和福运,另一方面也说明寺院迎来的是有福之人。后三字则说明香客在寺里烧香祈福以后,纳进了福气,由此而带回家中。正中间气势宏大的厅堂内供奉着佛祖如来,两旁分列着身材高大、面目狰狞的十八罗汉。这些紧随佛祖而修行得道的高僧们,睁大着眼睛守护着佛祖的殿堂。

  洪文在佛祖像前进了一柱香,又往功德箱里投进了五十元钱。待他跪拜起身,看到一对年轻男女双双在佛祖面前跪下,虔诚地把头一磕到底。

  洪文正想着这模样俊俏的女人哪里见过。两人磕好头站起身来,另一批人在他们身旁抢着跪了下去。洪文忽然想起那个为了陈行长跳楼的大堂经理,不由得抽了一口冷气。又看了看牵着女人的手往前走的英俊男子,他这才想到眼前的俊俏女人是那个跳楼的傻女人的妹妹,由弟弟洪武推荐给他的宋雯睛。

  这一段时间以来,洪文正想着如何在青岩找一位可靠的人做钉子,安插在邓建龙的身边,监视着他,以便能够长期牢牢地控制着华天科技公司在青岩的旅游经营活动。既然前期投资的钱是由他筹措过来的,他应当占据主导地位,不能把华天科技公司在青岩的经营活动任由邓建龙支配。在这里遇上夏品,洪文把这个机遇视为上苍把一个最好人选奉送上前。

  有了这种心机,洪文找机会接近他们,于是随着他们穿过走廊,走进第二层庙宇的前院时,他瞅准空档挤上前挡在两人面前,样装不期而遇一般惊喜地叫道:“夏局长。”

  洪文向夏品伸出手去。夏品一怔,见是一个气势沉稳的领导模样的人,被动地接着对方伸过来的手握了握,犹疑地问:“你好,请问您是?”

  洪文在心理上处于优势地位,用居高临下的目光看着两个年轻人,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我叫洪文,现在南原市政府办,前次来青岩调研时,与夏局长见过面,局长老弟忘了吗?”

  夏品确实想不起与洪文在什么场合见过面,抓了抓后脑勺,尴尬地哦了几声后,终于想起了对方的职务,问:“洪秘书长有什么事吗?”

  “没,没什么,见到两位熟人,特意打声招呼。”

  洪文说着,眼睛从宋雯睛的脸上瞟过,顿时被她耀眼的靓丽惊得呆了,心想:“原来只听说女人的容貌羞花闭月,眼前这女子倒是一个活体版本了,她本人的模样又比照片上漂亮了十分,也算得夏品这中等的小子拥有了上品的女子,算得十分的艳福。”

  宋雯睛在生人面前显得十分害羞,低着头不安地依在夏品身后,眼睛不敢看人,注视着灵巧地摆动的脚尖儿。

  洪文明知他们没有结婚,故意问:“这位是你的新娘子吗?好漂亮哟。”

  夏品看了宋雯睛一眼,脸上滑过一丝难过的神色:“这是小宋,我的女朋友,我们原定今年五一结婚,就像别人说的,拖过一年又一年,人道佳期又误。”

  夏品的话让洪文大感意外,惊讶地问:“为什么?”

  夏品抬头望了一眼天,又低头看着地,沉沉地叹一口气:“说来话长,简单地说,家里有人病了,要花很多很多的钱,我们没有钱装修房子办事。”

  洪文见自己的话引发了对方的痛,不好意思再问,说了声对不起。

  夏品说:“没关系,我们来就是给妹妹进香祈福。”

  洪文看了宋雯睛一眼,对夏品说:“她是一位好姑娘,不管如何,你都要好好照顾她。”

  “我倒是想好好照顾她,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拖累了她。”

  “说什么呢,不是说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

  “你们忙,我们抽个时间再聚。”洪文挥手与他们告辞。

  洪文按照文慧和尚指点的路线,穿过第二层庙宇后,沿着第三层寺庙侧面蜿蜒曲折的石板路,来到和尚们起居的所在。一排精致的楼房座落在一个小小的山窝里,尽管寺庙里鼓乐喧天,走在参天古树掩映的道上,喧嚣仿佛远隔云天之外,感觉这是一处僻静的处所。

  走进拐角处,一位身披袈裟的光头小和尚双手合十站在路口,见到洪文走近,小和尚眼睛有趣地朝他眨了眨,然后面带微笑,装模作样地朝他作了一个辑:“施主,请往上走,我师父在迎仙亭上恭候施主驾临。”

  在洪文的印象里,过去的和尚要么说着半文不白、佶屈聱牙的古语,要么就是满嘴粗话,这小和尚是像文慧一般聪慧伶俐,心下对他产生了几分好感。小和尚在前引导着他拾级上坡,洪文观察着的模样,心想:“这小和尚肚子里倒是有几分文墨,说出来的话不同于一般的和尚。”

  洪文走进亭子时,文慧和尚正忙着和人打电话,用手指了指方桌对面的椅子:“坐。”继续忙着和对方讨价还价。

  洪文打量着文慧和尚,眼前的男人只是空披了一身袈裟而已,如果换上西装,即使是一个光头,外表怎么看怎么像一位大老板,而不会看作一位和尚。在研究社会的学者看来,人们的职业习惯和思考都是写在脸上的,专事什么职业就长的什么样。文慧和尚如今的外貌,是不是受到所从事职业影响的结果呢?

  桌上摆着功夫茶具,文慧和尚为招待他做了精心的准备,洪文十分感动。这时,小和尚蹲在桌边,开始插电烧水。不一会儿,水烧开,小和尚开始清洗茶杯茶具,着手准备泡功夫茶的头道程序。

  洪文起身走出凉亭,观察着四周如画的美景,居高临下观察着寺庙如蚁的进香客。换一个角度看,宛如处在化界之外,清晰地观看人世间的表演,别是一番感受在心头。

  文慧和尚打完电话,走到他身边站定,看着寺院里的人问:“站在这里看香客,秘书长是何感受?”

  洪文想起早先读过的一则故事,乾隆皇帝游历江南时,与纪晓岚等站在长江边上的一所寺庙前,望着长江上来来往往的行船,和尚问诸位都看到了什么,一些人回答无非看到了行船与客商。纪晓岚则回答说看到了满江的名与利。皇帝赞扬纪晓岚聪明,和尚则赞扬纪晓岚有慧眼佛心。面对纪晓岚的回答,皇帝看到了可以为他所用的聪明,和尚则看到了纪晓岚的慧根与佛心。可见立场不同,面对同一件事情的态度也会不一样。洪文觉得这会儿他怎么回答都是对的,也都是错的,便什么也没有说。

  文慧和尚说:“随着时代发展,香客的身份也发生演进的,过去上灵山寺进香的人是在年龄来划分的,主要是一帮老头老太太,其中老太太居多,她们穿着平底鞋,背着小布包上灵山进香,或到其它著名的寺庙进香,好像把全家幸福的希望都装在了布袋了似的,尽管旅途劳顿,却乐此不彼。”

  洪文笑问:“现在有些什么变化?”

  文慧和尚转过身来,指着亭台内的方桌:“想必秘书长能够上山,必定是放下了机关俗事,我们坐下来边喝茶边谈,今天一定要好好向秘书长讨教。”

  洪文闻到了小和尚冲泡功夫茶飘溢而来的茶香,深吸了一口气:“真香啊。”

  两人回到桌边坐下。小和尚冲茶的时候,洪文的目光在小和尚清秀的脸上飘过时,然后落到小和尚提壶时微翘的兰花指上,不由得心惊:“难道这小和尚是一位由女子装扮的假和尚?文慧和尚淫心不改,利用他的职务之便瞒天过海,移花接木,招女人充当小和尚满足他的****,玷污佛圣地吗?这可是天大的罪孽啊。”

  想到这里,洪文不好说破,一边喝茶一边观察着小和尚,更加肯定眼前这小和尚就是一个女子装扮的。确证了这一点以后,把上好的功夫茶喝得心里七上八下的,索然无味了。

  文慧和尚从洪文观察小和尚的眼神中看到了洪文眼中的疑意,接着小和尚手里的茶壶,笑着对小和尚说:“今天就秘书长一个客人,你下去吧,可以下班了,我的茶道功夫招待洪秘书长绰绰有余。”

  “下班?”洪文的神情更加惊诧,瞪大眼睛望着小和尚。小和尚用征询的目光望着文慧和尚,在得到他的允许之后,小和尚转过身去,双手撕掉了头罩转过身来,果真是一个剪着短发、面目俏丽的女子,用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顽皮地挑逗着他。洪文面对着突然变脸的年轻女孩,傻呆呆地看着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当着洪文的面,年轻女孩落落大方地轻轻脱掉了披在身上的袈裟,露出一身时尚的装束。

  文慧和尚得意地笑问:“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洪秘书长识得庐山真面目了,该作何感想?”

  洪文心想,这场景也够滑稽的了,还要我作评价,你文慧和尚也太无耻了吧,面对这样的无耻之徒,除了无语还是无语,于是用鲁迅式的语调说:“本报今日暂无评论。”

  文慧和尚懂得他的意思,宽和地笑笑,从袈裟里掏出一只厚实的信封放到年轻女孩面前,说:“这里有你的奖金,还有就是我资助的几个同学下个月的生活费,去吧。”

  女孩接过信封,说了声谢谢,站起来要走。文慧和尚叫住她:“林子,怎么不和洪秘书长告辞一声就走?也太不懂礼貌了,洪秘书长是市政府的大官,以后就业还需要他帮助提携呢。”

  叫林子的女孩返身回来,中规中矩地站在洪文面前,说了一声“洪叔叔好”,然后拿起袈裟告辞离去。

  洪文看着青春活泼的她蹦蹦跳跳地下山去,转身望着文慧和尚,“你这个玩笑开大了吧,传出去会玷污灵山这座著名的佛门圣地名声,会让它名誉扫地,你懂不懂?”

  文慧和尚满脸的冤屈,摊开双手道:“我们没有做什么过份的行为呀,她是一个需要帮助的大学生,是我们通过有关部门招进寺院搞钟点服务的钟点工,而且,她原来也没有扮和尚,今天特间让她出面,跟洪秘书长开一个玩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哎,洪秘书长难道忘了吗?你曾经跟我说过,人生活在社会各个层面都不过是一种职业,与人的尊严、道德并无关系,是不是?”

  洪文敲着桌子道:“我是说过这样的话,但和尚是一种例外,它是一种信仰,而不是一种职业。”

  文慧和尚笑了起来:“我们通过寺院经济化,准备逐渐把和尚变成一种职业,而且通过和尚职业化改革,我觉得寺院的影响力,经济条件等各个方面都得到了很大的改善,难道你进寺院来以后,没有看到寺院的和尚更懂传统佛家礼仪,变得更加神圣了吗?”

  “这并不是和尚职业化带来的结果,对吗?灵山寺本来就是一座佛家文化底蕴厚重的寺院,而你们的改革有可能破坏人们的精神信仰,不是吗?”

  “阿弥陀佛,非也,非也。”文慧和尚双手合十,闭了一下眼睛,然后指着山窝里的居所说:“你看到没有,除了值班人员,今天寺院里几乎全是临时和尚,你走进来时,是不是比平时遇到的正式和尚更加像和尚呢?”

  面对文慧的质疑,洪文点了点头:“和尚们都到哪里去了呢?”

  文慧:“,和尚们放假了,除了值班人员,其余的由主持带领到各地云游取经去了。”

  洪文轻轻哦了一声,他这是第一次听说一生讲求修行得道的和尚,还有休假之说。

  “这么跟你说吧,佛教作为一种精神信仰,只有少数能够达到悟得佛道的精神信仰高度,一般的人出家当和尚,只是逃离尘世烦忧的所在,或者作为逃避罪孽的办法,因为和尚来自四面八方,人的思想和素质良莠不齐,行为表现不尽如人意,现在我们通过寺院改革,实行和尚职业化以后,向社会招聘具有一定文化素质的人担任临时和尚,他们执行佛家规矩的能力,领悟经典的能力,向香客解释、传播佛家义理的能力都超过正式和尚千万倍,这些人利用心理引导的办法,能够更好地为香客们释疑解惑,这就是我们灵山寺这一段时间香火比先前旺盛了好几倍的重要原因。”

  说到这里,文慧和尚话锋一转,问:“在怀疑小和尚的身份之前,你觉得她跟原来为我服务的那些小和尚相比,素质怎么样?”

  洪文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当然要好上百十倍。”

  文慧和尚得意地嘿嘿一笑,端起茶杯轻轻品了一口,提着茶壶给洪文的茶杯酌满。

  洪文问:“佛门毕竟与世俗构架不一样,一旦把佛门改革成为世俗社会中的某种组织类型,岂不是丧失了它在人们心目中的信仰意义?”

  “问题真会有那么严重吗?”文慧淡淡地问了一句,“你看,你虽然知道了,不是同样还来烧香拜佛吗?佛家职业化以后,不是给了更多像林子需要帮助的女孩更多帮助吗?如果佛家穷得揭不开锅,我想像林子这样的女孩肯定会失学,未来的命运就会发生改变。”

  “佛家还是重在精神帮助,世俗的帮助必须由政府等世俗组织来承担,一旦佛门变成强大的经济组织和社会组织,替代社会组织承担社会责任,必然会引起世俗政权的警觉,封建历史上所发生的四次大灭佛行动,不就是因为佛门组织威胁到世俗政权的威权了吗?”

  “嗯,你说的有道理。”文慧和尚托着下巴思索了一阵,若有所思的地说,“看来佛门的改革也只能是在一定的范围之内,不能影响世俗社会的发展,不过,从目前来看,任何宗教组织都不可能再成为影响世俗政权存在的客观要素,就我们灵山寺而言,它仍然是在社会组织的领导下,对心灵迷失方向的社会个体释疑解惑,这就回到我们刚才的话题,现在都是些什么人到寺庙进香。”

  洪文大笑起来:“我以为你悟道呢,原来你在研究香客,是不是还特意研究女香客?”

  文慧和尚说:“女香客自然也研究,不是只是作为香客,而不是作为女人进行研究,我就像政府里面的一些官员,职位虽然高,但思想理论修养、法律意识都不很高,只是靠着背景,靠着文凭,甚至靠投机取巧赢得了较高的职位,内心低劣的本性并没有随着职位的改变而改变,因此,坐在台上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下了台撕下面皮就是赤裸裸的衣冠禽兽,不过,我从来没有像他们一样利用职权发泄本能的贪婪与欲望,不会玷污佛家圣地,这一点我还是分得很清楚的,我发泄本能欲望的场所都是佛门之外,我的问题只是有一点人格分裂而已。”

  洪文品了一口茶,赞扬道:“你还是蛮坦荡的嘛。”

  “这个自然,咱们不能对佛祖不忠,是吗?”

  “可是你违背了佛家的色戒。”

  “呵呵,”文慧和尚笑了起来,“按照我的理解,任何规矩只能在一定的范围和组织内部存在,佛门规矩也只能在佛门内而不能延伸到佛门以外,否则人类社会还不得灭绝了?从佛门弟子的角度来说,心中无存,则世事无存,我身体力行但并不把这种杂念存于心,岂不是像老和尚背小和尚过河以后,回答小和尚的话,心里无念自然世事不存的道理一样吗?”

  “有道理。”洪文说,“但满嘴的歪理。”

  “即使是歪理,你们这些官员同样喜欢听,并且很虚心呢,知道现在什么人最迷信吗?信佛的群体人数最多、最喜欢算命的群体,恰恰是机关中所谓受到良好的政治思想教育的这些官员。”

  “为什么这么说?”洪文问。他想起最近与一些县级官员吃饭,在饭桌上最常讨论的一个话题就是政治,排到第二位的就是谈论易经。谈易经只是故作高深,实质就是借易经来预测自己的官运,未来的人生命运。

  “哪一些群体最容易迷信呢?绝大部分是人生前途命运具有不确定性的群体,过去渔民、农民最迷信,为什么?因为渔民的命运掌握在深不可测的大海身上,一网下去,渔民或许就可能大富大贵,一个巨浪打来,则有可能船倾人亡;农民靠天吃饭,自然也迷信老天是否在当年给予充足的雨水,让五谷丰登,给一年足够的口粮;还有就是商人,一单生意能够让全家花销不愁,一单生意也有可能让全家衣食无着。”

  文慧和尚喝了一口茶后,继续说:“哪些人最不迷信呢?工人,教师,还有过去的干部,这些人几乎数十年的工资就是同样的数,涨一点工资对养家糊口的影响并不大,所以他们曾经可以喊出口号,不靠天不靠地,全靠工人阶级自己,时过境迁,工人教师的前途命运仍然具有很大的稳定性,但干部的前途命运则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一纸文件能够让一个人大富大贵,随之而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与之有关系的人前途命运都发生巨大变化,一纸文件也可以让一个人从此抬不起头,而掌握干部命运护身符的上帝之手,是上级领导的一念之差,这种前途命运巨大的不确定性,使得干部这个号称政治素质最高的群体,成为目前灵山寺的主要香客来源,由于他们所掌握的巨大资源,他们也成为灵山寺最主要的财源之一,我目前的主要工作就是千方百计让干部尤其是有一定职位的领导干部走进寺院,想办法出花招让他们在寺院逗留,满足他们精神需求的同时,想办法让他们掏腰包。”

  洪文想到自己也落入了文慧和尚所设计的彀中,感慨道:“难怪山下停车坪里停满了高级轿车。”

  “是的。”文慧和尚望了一眼山下,流露出得意的神色,过去官员进香,还生怕遇见外人,深更半夜躲着进山,现在官员进香,还生怕别人不知道呢,这就有点好比街边的红灯区,先前是违法的生意,躲着悄悄地做,得单是一单,现在取得默认合法地位以后,可以公开摆上台面了,可以这么说,都市里红尘滚滚,我们这里财源滚滚。”

  洪文默思了一会,心想:这也难怪,干部任用虽然有严格的组织程序,在某些职位上也有可能像瓜分蛋糕一样体现了常委间、重要势力之间的搏弈,但民主集中的形式使得干部使用的绝对权掌握在书记手里,意味着许多人的命运掌握在一个人的手里,他的意念在某种程度上决定着一个人前程或繁花似锦,或淡然出局、黯然泣下。某些人不得不向上苍和神灵烧香祈求,书记在考虑他前程的时候,脑筋儿朝着美好与快乐的方向上思考。就个人的命运上来说,洪文不是同样的吗?两个书记的位置与他擦肩而过,如果他现在仍然在书记任上,不仅进入副厅级的站位有利得多,而且只要他笑纳红包,仅此一项一年不会少于二十万的收入,还不说干部调整、工程项目上的收益了。他进入常委会的提议不是没有纳入常委会,而仅仅是某一个常委在他的问题上提了反对意见,书记提议缓议,结果现任书记通过强大的运筹能力,把他给挤出了候选人的行列。假设当初那个常委心情很好,不提出什么反对意见,或者鬼使神差地忘记了对他的印象,或者出差到外地了,等等情况,他的命运就是另一番样子。现在,洪文只能在心里祈求兰可儿能够在省里陈部长面前美言几句,使他重新纳入省委组织部的视野,能够有机会跃上一个新台阶,顺利进入副厅级。

  想到兰可儿,洪文不觉有些心酸,不知道兰可儿如黄鹤一去不复返呢,还是确实有重要的生意出国去了,电话才没有联系上?

  两人聊得投机,不觉聊到中午日高。洪文肚子叽咕咕叫起来,见文慧一味只是劝茶,没有准备斋饭的意思,抬头望了一眼山窝楼房旁的斋房,也没见任何动静,心想:“文慧都成了大老板了,难道一顿斋饭也舍不得吗?”

  文慧和尚见洪文目光老是在斋房方向瞅,笑问:“秘书长是不是饿了?”

  洪文见他说破,也不客气,指着手表说:“看看什么时候了,只听说斋饭充饥,还没有听说喝茶能够充饥,一顿斋饭就那么金贵,舍不得拿来待客吗?”

  文慧和尚坦然一笑:“喝茶聊佛,不是一种精神食粮吗?秘书长是疯狂时代过来的人,听说精神食粮比物质上的食粮对人更有用呢。”

  洪文说:“那个时候砸烂了无数的神庙,立起来一尊神,现在再把这尊神请下神坛以后,人们突然间发觉神都不见了,心儿迷失了方向。”

  “有道理。”文慧和尚笑着站起来,“我俩也不必在这里神呀道呀的,那些东西都解决不了我们的肚子问题,当人肚子饿了的时候,填肚子的粮食就是我们的神,走吧,下山找一家馆子吃饭去。”

  文慧和尚站起来就走,洪文叫住他:“收拾再走吧,这些精美的茶具万一被哪个香客拿走,多可惜。”

  文慧和尚大踏步走下石级,“我们是收拾茶具的吗?别担心,等会儿自有小和尚来收。”

  走到寺院和尚起居所在,文慧和尚说:“请稍等,我去换一下衣服。”洪文在院外等候,忽然听到树上传来呱呱的叫声,洪文刚一抬头,脸上忽然飘来毛雨一般凉丝丝的东西,还没待他反应过来,一砣鸟屎叭地砸在他的肩头。他一阵恶心,赶紧掏出纸巾来猛擦,喉头又止不住作呕,心想:“今个儿真是霉气,怎么正好碰上鸟往头上拉屎拉尿呢?”

  瞥见院角有一个自来水管,跑过去冲洗一番。刚冲洗干净,抬头见一个西装革履的胖子站在面前,“你?”话还没有问出口,一看是原来的文慧和尚,不禁诧异道:“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不就是换一身衣服吗?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像鲁智深当年一样饿狗肉了,想趁放假进城好城尝一尝狗肉的滋味,顺便外地边游玩一番。”

  洪文正色道:“天底下有你这么样不守规矩的和尚吗?你根本就不该出家当和尚。”

  “我当年是精神出现了问题,只有两条路可走,自杀,或者出家,我不想像其它人一样轻易放弃生命,我选择了出家,既然出家只是我生命的一种形式而已,我为什么要像先知,像佛祖他们一样过清教徒般的生活呢?只有少数人把出家当成一种理想,把教义看得如同上苍一般神圣,而我没有,很多和尚像我一样没有,只是作为生存的一种手段和途径,因为我只注意的是形式本身,而不是宗教的意义,懂我的意思吗?”

  洪文满脸疑惑,“你不说我好像还可以懂得你的意思,不就是出界和越矩吗?你越说我反而越糊了。”

  “秘书长是饿晕头闹的,塞几砣狗肉进胃里,恢复了体力自然一通百通。”文慧和尚笑了起来,“我穿这身衣服行世俗事,算是在哪匹山唱哪首歌,不然,一个和尚在狗肉馆里大吃大喝,在宾馆里招小姐,岂不是令人贻笑大方?”

  “作为和尚你已经贻笑大方了。”洪文心里想,却没有说出来。

  两人走下后山,来到后山的停车场。文慧把奔驰轿车开出车库,洪文刚坐上车,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洪文拿起手机一看,见是兰可儿的号码,顿时心潮澎湃,抖索索地摁下电话,一接通就大叫起来:“可儿,你想得我好苦呀。”

  兰可儿在电话里得意地笑道:“大朋友,想我了吗?想我就来接我呀。”

  “你在哪里,我们马上过来接你。”洪文看了文慧一眼,面子里子什么的全顾不得了。兰可儿在电话里报了地点以后,洪文指手画脚地催促道:“快,机场,去接一位小朋友。”

  这时轮到文慧满脸的疑意,只是他什么也不问,按照洪文的指挥把车竟直朝南原机场开去。

w w w.x iaoshu otx t.NET/TXt|?小说天堂

同类推荐 千江有水千江月 古炉 中国民间故事经典 在细雨中呼喊 玫瑰绽放的年代 霜降 富豪俱乐部 睡在东莞 我的遥远的清平湾 饥饿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