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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母亲在新婚第一年的日子里,和父亲也有不少的磕磕碰碰,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夫妻俩也是床头吵架床尾和。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夫妻像是玩过家家似的,玩着、玩着就玩出了感情。那时候人比较实在,责任感也比较强,即便是很不幸的婚姻,也很少离婚,夫妻都是在责任感的压迫下相互忍耐相互体谅,母亲和父亲就是这样的一对夫妻,小打小闹的却是感情越来越深,相濡以沫共度人生。母亲最看不惯现在人将婚姻似为儿戏,对婚姻不尊重、任性,没有宽容。虽然母亲看不惯,但母亲能理解现代人那颗脆弱的心。

  一年之后,爷爷他们弟兄三人也分家了,一个大家庭分成三个小家庭。母亲在经历和父亲婚姻的磨合,同时也经历着这个大家庭所有人的考验,他们用不同的方法对他们家的这一新成员——母亲人品的考验:爷爷总是装出一副无意,却是有意地将身上的零钱胡乱地掏出来,放在母亲时常能看见的地方,这是对母亲在金钱上的考验,母亲不管她的公公是有意还是无心将钱“乱放”在哪里,母亲都当成是无意,她会将那些零钱原封不动地放在灶神爷的香炉下,像守护生命一样守护着,等爷爷从地里回来,母亲当着全家人的面,将钱还给爷爷。爷爷无数次考验着我的母亲。母亲也无数次将钱收好,无数次地一分不少地还给爷爷,一直到爷爷不再玩这种把戏。

  虽然爷爷表面毫无表情,但在心里却是慢慢敬佩起这个只有一半听力的儿媳妇,除了对她说话要提高嗓门之外,她可以说是无可挑剔,文静娴熟、善良能干,不仅是脸蛋长得漂亮,而且身材也很好,大大的屁股一看就能生一群儿子娃,就是有点面黄肌瘦,在她娘家没有吃好。营养不良而导致的脸色苍白,这不要紧,咱们老郭家能把她养得白白胖胖、练就得结结实实,好让她给宝存生一堆的娃子们,老郭家就后继有人了,而且是一好百好。这是爷爷不露声色的自信。可是让爷爷心里犯难又捉摸不透的是:宝存结婚快一年了,也不见这雪悦的肚子有啥变化哩,会不会有啥毛病哩?爷爷坐在院子里的柿子树下,一边抽他的旱烟锅想他的心事,一边看着母亲忙出忙进,麻利地干着家务活。爷爷并不知道母亲只有半个听力的原因,他对这事也不会关心,他关心的是母亲能不能给老郭家生一男半女,眼看这一年的时间都过去了,也没看见有个啥动静,会不会不生?爷爷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有一点坐不住了,他将还没有抽完的旱烟锅里的烟灰在石头上磕干净,就火急火燎地找我奶奶。奶奶正和母亲在锅台上忙着蒸馍,爷爷也不顾奶奶的面手,看了一眼低头揉馍馍发面的母亲,拽着奶奶就往出走。奶奶不知道发生了啥事吓得脸色苍白,此时她被爷爷拽得直不起身子,踉踉跄跄地跟着爷爷走到柿子树下,可以说奶奶是被爷爷连拖带拉地拽到树下,奶奶还没站稳。爷爷就开口问奶奶:“这都快一年多哩,咋不见有啥动静?”奶奶被爷爷问得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啥动静?”奶奶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她知道自己的话又要招爷爷的骂了。果不然不出所料,爷爷黑着脸就骂开了:“狗日的,不知道你整天干啥吃的哩,啥动静?哦!肚子里的动静。”爷爷说着向屋里撅嘴。奶奶这下才明白爷爷的意思,这确实是个事,可是奶奶现在不知道怎么回答爷爷,毕竟我年轻的奶奶这是第一次做婆婆,没有经验,再说我奶奶也刚四十岁,论年纪论资历都不深。奶奶沉思了一下,她灵机一动先把爷爷应付过去再说,要不然爷爷又要破嗓子破锣地乱骂一通,叫人听见了也不好,奶奶低声说:“你看,就那身体,谁敢叫有个啥动静?等一段时间她身体养好了就会有动静的哩。”爷爷也觉得奶奶的话有道理,再没说啥,拿着镢头下地了。

  奶奶看爷爷下了院塄(院子的界面)去地里干活。她也折身往回走,奶奶迈着小脚,扭着优美步伐,身子也跟着摆动。这下轮到奶奶犯叽咕了:这的确是个问题,自己十三岁就进了老郭家,十六岁就解了怀,生下宝莲。可这雪悦今年也十七了,结婚也快一年多,咋说也应该解怀,咋说哩,也不见个动静,真急死人哩。奶奶在心里叽咕着就进了厨房,看见母亲把馍放进锅里,正在拉着风箱烧火,奶奶盯着母亲看了老半天,不知道从那儿解决这个摆在她面前的难题,真叫人犯难肠。母亲只顾低头看灶火了的火苗,她要将锅里的水烧开,让锅里的水汽从锅盖的四周冒出来,母亲并不知道锅里冒出的热气叫“水蒸气”。她只知道蒸馍时,锅里冒的白气越大,蒸出来的馍馍就越好。母亲一边拉风箱一边给灶火里添加柴火,再加上她的听力不好,她压根就没听见奶奶的脚步,所以她不知道奶奶已经站在那里看了她多时。当母亲苍白的脸被火烤得有了一丝红色,母亲抬头看锅里是否冒白气,母亲才发现自己的婆婆正在怪怪地看着自己,母亲被奶奶看得很不自然起来。奶奶本想躲开看母亲的眼神,还没等她来得及,母亲已经捕捉到奶奶的怪异的眼神。母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也不敢多问奶奶。

  旺星自从在父母的洞房里有了那种占有母亲的想法之后,血气方刚的他被自己的欲望烧得火急火燎,每当他看见母亲的时候,他的欲望就膨胀了,他的心里就会有许多虫子在蠕动,使他坐立不安,但他没有办法对母亲下手。母亲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待在家里,偶然母亲出门也有几个姑姑做伴,几个姑姑总是寸步不离母亲。这使旺星没有机会,更让旺星很恼火,常言道: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旺星也就应了这句话,他所有的心思在母亲身上,这使他尝试了思念之苦。虽然他苦于没有机会对待我的母亲,但他在心里一遍一遍计划着向我母亲实施暴力的方案,这种计划让他兴奋,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了征服的快感,同时让他更加痛苦,因为他的快感没有实质性的发挥。

  奶奶在心里也关心起母亲的肚子,但她还是时不时也要考验母亲一番,常常把一些点心、糖果之类的东西,零乱地放在锅台上、案板上,这些吃食看起来很零乱,其实奶奶心里很有数。看见这些吃食,母亲也馋得直流口水,但她必须忍住,她不能让公婆、小姑子们看不起她,这是她做人的原则。母亲将那些让她眼馋、嘴馋的东西收起来,包好了放在奶奶的针线筐里,还要防止几个不懂事的姑姑们偷吃这些东西。母亲说那一段日子里她活得最累,她要认认真真地做好每一件事,还要持之以恒地经得起各种考验:爷爷金钱上的考验;奶奶物质上的考验;还有二奶奶、三奶奶时不时也给母亲出一些生活上的考题。母亲用她的品行一一作了回答,赢得全家老老少少的尊重和信任,母亲说这是她一生最欣慰的事,可是母亲没有想到的事很快就发生了。

  大概是中秋节的前两天,太阳失去了夏日的火辣,清江河流域的山川进入了中秋的季节:湛蓝湛蓝的天空,游云飘来了又飘走了,投在地上的影子也是格外匆忙,似乎让人抓不到也捉摸不透它们游离的心,所有的叶子开始枯黄,红红的柿子如同灯笼一般挂满枝头,吵闹了整个夏日的知了和河边的蛙声也渐渐地稀少了,满山遍野的野菊花开得非常茂盛,虽然空气里散发着野菊花特有的呛人的中药味,但凉爽的气候让人的心情平静了许多。山村里除了人们忙碌的收获庄稼的喜悦声之外,再也听不到让人心烦的杂音了,显得比夏日里更加宁静了;清江河的水也不会涨满整个河床了,过了洪水季节的清江河恢复了她的清澈和平静,河卵石和游鱼在水中一目了然,河水有了更浓的冷意,甚至有些“刺骨”之寒。

  父亲的表叔在这样一个凉爽的日子里,从清江河源头的山外回来,他的出现给母亲平静的日子带来了烦恼,让母亲受到一生从未受过的冤枉,在母亲纯真的心里留下一道不深也不浅的伤痕。这位父亲的表叔刚进家门,就将他手里的黑色提包挂在堂屋的柱子上,他和家里的老老少少都问了好。母亲在父亲的引见下和父亲的表叔问过好之后,就去厨房帮奶奶们准备晚饭。虽然乡下人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但家里来了客人就要端出几道像样的饭菜,哪怕是粗粮细作也要弄出名堂来。母亲一边在厨房里忙活,一边透过窗子观察这位未曾见面的表叔:他四十多岁、身材高大、皮肤白皙、能说会道,身穿深蓝色的套装,皮鞋擦得黑亮,仪表堂堂,但母亲从他的言谈举止和那双不安分的眼睛里观察到他不是什么好人。奶奶和母亲做好了晚饭端上饭桌,父亲的表叔正和爷爷说起父亲的干大来,父亲的表叔很仔细地向爷爷说:“你的拜把子兄弟,在北山里上门了,他的婆娘和我表嫂一样,是个很好的贤内助,有两个女子,一个儿子娃,我还在他们家住了几天哩,人都是很实在的老实人。”爷爷说起我的干爷爷非常激动:“唉!我和他也是掏心窝子的交情,他去了山外再也没有回来,还真想他哩。”爷爷看饭上桌了,就忙着招呼父亲的表叔吃饭。奶奶和母亲退到厨房和姑姑们一起吃饭,母亲在这期间不动声色地将父亲的表叔彻底观察了一遍。

  晚上,母亲回到自己的屋里,坐在煤油灯下做着针线活,父亲跪在炕沿边看母亲干活,母亲将她白天的观察告诉了父亲,当然母亲是极其委婉地问父亲:“宝存,你表叔在外面做啥买卖。”父亲憨厚地看着母亲,他真的也不知道自己的表叔做啥生意,就老实告诉母亲:“不知道。”母亲没有理父亲,只是低着头做手里的活,过了一会,父亲又纳闷地问母亲:“雪悦,咋啦,突然问起这个?”母亲也不想跟父亲藏着掖着就直接说:“我看你表叔不是啥好人,一副贼娃子的样子哩。”父亲看了母亲半天,他不明白自己的妻子怎么这样说自己的表叔。母亲也不理父亲。

  庄稼人每天早上都起的特别早,大家起床之后会各干其事,人们都是靠着劳动过自家的光景。母亲一大清早就忙得不可开交,压根就没注意柱子上的那个包。吃过早饭之后,表叔说他要走了,爷爷及一家人极力的挽留,可是他执意要走,大家也就只好让他走,他取下黑皮包,摸了摸他秃顶上那几根花白的头发,打开他的包看了看,他惊讶地说自己包里的三十元钱不见了。我耿直的爷爷问他的钱是啥时候放进包里的,他说他进我家门之前放进去的,在我家肯定是被我家的人偷走了。爷爷一听这话就火冒三丈:“虽然我们老郭家不是啥名门世家,但祖祖辈辈都没有出过贼娃子,如今出了这档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如果是我们老郭家的人干的哩,不管是谁都要剁断手指头,如果不是我们老郭家人干的,就是你说谎污蔑人,那么我们从此就没有像你这样的亲戚哩。”爷爷说完。父亲的表叔又摸了摸他的头发,眼珠不停地转动着,想必他是在想什么坏主意,果真他停止了他转动的眼珠,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了解你们老郭家的为人,不过……不过现在不是添人不知心吗?”他的这话一出口,气得我父亲吹胡子瞪眼起来,这不是明摆着他说钱是我母亲偷去了。母亲的为人父亲很清楚,所以气得蹲在地上的父亲噌一声站起来指着他表叔的鼻子说:“你别含血喷人了,雪悦是啥样的人,老郭家的人是心知肚明的哩,我相信雪悦。”父亲的表叔摸着他的秃顶嬉皮笑脸地说:“宝存是怕媳妇怕成这样,这屋里的人我都信得过哩,可是我的三十块钱不翼而飞,它总有个交代。”“血口喷人还要交代?”父亲明白现在只有他才能为母亲洗清这不明之冤。“宝存越大越没有教养,我咋说也是你表叔,我能血口喷人吗?我的钱被偷了还落下这样一个罪名?”父亲的表叔话刚落音。“啪”的一声我爷爷狠狠地拍了一下八仙桌,爷爷怒声说:“都给我住嘴,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也会还清一个好人的清白哩。”屋里顿时安静下来,爷爷以他当保长的经验着手查明此事。爷爷没有质问我的母亲,而是盘问起这位客人。父亲的表叔在爷爷的盘问下不时地摸着他的秃顶,思考着他的谎话,虽然他努力自圆其说,但还是漏洞百出,经过爷爷一下午的盘问,父亲的表叔终于漏出破绽,说出他一路上相伴而行的还有一个人。爷爷让三爷和父亲连夜赶到那个人的家里,精明的爷爷让三爷去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三爷是个很好的证人,也能堵住父亲表叔的嘴。被打问此事那个人如实地告诉三爷和父亲,父亲的表叔压根就没有钱。一路上的开销都是那个人出的,那个人还告诉三爷和父亲,父亲的表叔压根没做过生意,他只不过是一个骗吃骗喝之辈。父亲的表叔如此做,是想从我爷爷这儿骗一些钱财。爷爷知道了他表弟是这种人,当晚就将他表弟赶出家门,还清母亲的名誉。虽然母亲是受了许多的委屈,但母亲很安慰,她非常感谢全家人对她的信任,她觉得自己很幸福,这幸福是信任给予她的,而这份信任是父亲及全家人给她的、她要用一生回报父亲和任何对她好的人,母亲就是这样一个知恩图报的人。

  一场风波闹得一家人心里都不舒服,八月十五这么好的一个团圆的节日,被父亲的表叔弄得乌烟瘴气,谁也没有心情过节了。奶奶心里除了闹心更多是担心,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这媳妇的肚子不见长,前几个月掌柜的问自己媳妇的肚子之事,自己说媳妇身体弱,调理一段时间就会有动静,可是自己也给调理了,每天晚上饭碗一搁下,自己就打发两个人歇息了,连个碗都没有让媳妇洗过,一家人干半夜的活计,他们小两口早早就睡了,每天黑夜自己也悄悄地在窗命关天的大事,要是让旁人(别人)知道雪悦不解怀,雪悦还能活在这世上吗?唉!虽然老郭家还有其他的兄弟,但自己和掌柜的就守了宝存这个独苗,要是小宝没有被那可恶的狼给吃了,现在宝存这有一个可亲可爱的弟弟哩,苦命的小宝,苦命的我,可恶的狼不吃别人家的娃娃,偏偏就将我可怜的小宝给叼走了。奶奶想到这儿泪水已经开始从眼角流了出来,奶奶用粗糙的手背擦着眼角的泪,奶奶强忍着自己的感情,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一遍又一遍擦着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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