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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兰花奶奶进了门,厅堂里的光线不好,黑乎乎地。看见赵改玲黑着眼圈,阴沉着脸站在堂厅里看着门外,阴阳怪气的。将兰花奶奶吓了一跳。兰花奶奶觉得晦气,就朝地上唾了三口唾沫。赵改玲看见兰花奶奶朝地上唾唾沫,心想:死老婆子,把我当鬼哩,你还不知道你儿子娃是废人,看来不气气你,你还嚣张气焰哩,不消灭你的气焰,我以后在这个家里就不能呼风唤雨哩。想到这儿,赵改玲冷笑了一声:“妈,你咋啦?见鬼了吗?”兰花奶奶也没有好气地说:“见了。”赵改玲嘴上说:“妈,你见了鬼,那可不吉利,在哪儿,咱们把他捉住。用桃木削削子钉住。”心里却骂着:让你这会儿神气,等会儿你哭都来不及,把我当成鬼,咱们走着瞧,看谁先变成鬼,要是你儿子娃是个真正的男人,我赵改玲也是一个好女人,我也会孝敬你的,可惜你没有福气,我的命更苦,遇上你儿子娃,我连幸福都没有了,你还在哪儿把我当鬼,“呸呸”啥哩。兰花奶奶擦着桌子上的灰说:“有人的地方就有鬼,鬼在人的心里。”赵改玲一听便俯下身子在兰花奶奶的耳边说道:“原来你心里有鬼,难怪你娃子……进不了我的身,急得抓耳挠腮七上八下折腾了一夜。”兰花奶奶不信:“不要脸的,我娃子进不了你的身?!你嗷嗷地胡骚情啥哩?”赵改玲被骂得脸发紫,边折身进自己的新房边说:“我是在胡骚情吗?我还不是为了你娃子的脸,看来你们谢家就没有好人,好心当成驴肝肺哩,不信问你的儿子娃去。”兰花奶奶愣在那儿,脑子一下子懵了,这小骚货,她说的话,我可不能信,这么大的事旺星还能睡着?兰花奶奶直径进了新房,旺星还在炕上睡着,赵改玲坐在炕头抹眼泪,双肩一起一伏得哭的还挺伤心。兰花奶奶看着旺星苍白的脸,看着赵改玲伤心的哭泣,心也就软了,这是自己的娃子的问题,咋会是这样的,旺星的身体壮如犍牛,咋会不行哩,我不信。兰花奶奶俯下身,将脸贴在旺星的脸上,小声地叫着旺星:“星,我娃醒来,妈有话问你。”旺星被兰花奶奶摇醒了,惺忪地看着他的母亲,他母亲的眼里充满了询问和慌乱,旺星一下子明白了他母亲叫醒他要干啥,再看看自己的妻子坐在那儿哭泣,他的心如刀割,命运呀!命运,你咋会这么捉弄人,让人活不成也死不下,生死之间的这条路咋就这么难走。

  旺星痛苦地将头埋在被子里。兰花奶奶心里一切都明白了,她的脸霎时像被灰布袋打了似的,灰不溜秋地像死人的脸,这个家的悲剧就这样在一家人的心里公开化了。兰花奶奶感到天崩地裂,一阵眩晕使兰花奶奶摇晃地站不稳,她踉跄地趴到炕沿上。屋里一下子鸦雀无声了,沉默得掉一根针都能听见响动。许久,兰花奶奶从悲伤中走出来,她知道她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她是自己儿子娃的顶梁柱,儿子娃的靠山,她不能倒下,她温柔地掀开旺星的被子,将自己的脸贴在旺星的脸上:“星,我娃一定能跨过这道坎,妈相信你,妈有办法。”旺星和赵改玲听到兰花奶奶的话,不约而同看着兰花奶奶,惊讶而又迫切地想知道兰花奶奶的办法。兰花奶奶摸了脸上的鼻涕眼泪,将鼻涕抹到鞋底上,小脚扭着小步子走到赵改玲的面前:“玲,妈不对,你别和妈一般见识,旺星是没有经验,你们只要听妈的话,妈保障让你尝到女人的幸福。”赵改玲红着脸,看了一眼旺星,低声地说:“妈,我听你的,你有啥办法?”兰花奶奶在赵改玲的耳朵边叽咕了一阵,赵改玲越听越脸红,满怀憧憬去做早饭了。

  那天,兰花奶奶将旺川和旺山打发去自己的娘家。晚上,早早地将旺其哄瞌睡,就悄悄地进了新房,旺星和赵改玲在新房里焦急不安地等着,看见兰花奶奶进来了,红着脸暂且按住骚动。兰花奶奶像个指挥家一样指挥,旺星和赵改玲赤裸裸地表演着,忙得大汗淋漓也没有忙出个名堂。兰花奶奶边指挥边找原因,她一直以为问题在于赵改玲没有技巧,这会儿她才明白,自己的儿子娃是一摊扶不上墙的稀泥。沮丧的她小声地说:“玲,我娃乖,去含住它。”赵改玲不明白地看着兰花奶奶:“咋含?用啥含?”兰花奶奶本来想骂赵改玲的,转眼一想。还是不能骂,得哄着这个小骚货,为了谢家,为了自己的娃,兰花奶奶低声下气地说:“我娃用嘴含么!含得它适应了你的温度就好了。”骑虎难下的赵改玲很不情愿地张开嘴。

  清江河进入了冬日的荒凉,禁锢了它的热情,没有声息地流淌着,河床两边的水潭里冰结的有一尺厚,娃娃们都在冰上玩,这是一个天然的滑冰场所,半大小伙子的少峰哥也在这群娃娃里玩,少峰哥是南瓜伯和菊妈妈的长子,少峰哥有少华和少国两个弟弟。南瓜伯和菊妈妈都是忠厚老实之人。南瓜伯和菊妈妈省吃俭用给南瓜伯的弟弟地瓜叔娶了媳妇,地瓜叔的媳妇是野人沟的女子,叫憨玲,有些不太懂得人情世故,凑合着能过日子。地瓜也很老实,对自己的妻子也没有啥要求,只要能过日子,能生儿育女就行。南瓜伯和菊妈妈总是担心地瓜叔家的日子过不到别人的前头,啥人有啥福,地瓜叔和憨玲娘结婚一年就生了一个儿子娃,取名叫少青,小名叫大毛。大毛和平民叔家的长子铁蛋,都比我二哥家轩小,等他们稍微大些都成了家轩的铁杆哥们了。

  我奶奶突然的去世,对一家人是致命的打击。那是正月十二日,爷爷和奶奶领着两个姑姑,去大姑家给我的表姐送灯,临走之前,奶奶抱了抱家豪和家轩,像是出远门似的给母亲叮嘱:“把娃娃们都带好,出门的时候别忘了锁门,家里的事多操心些……”母亲觉得奶奶那天特别唠叨,急脾气的爷爷粗声粗气地催着奶奶。奶奶无奈地摸了摸母亲的脸,母亲说那是奶奶和她做婆媳几年来最亲近的一次接触,奶奶摸母亲的脸,让母亲感觉是那样亲切,母亲一下子明白了自己已经融入这个家庭了。奶奶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跟在爷爷的后面,随着清江河向下游走去,奶奶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半山腰的家。

  家轩哭得让母亲怎么哄也哄不住,母亲抱着家轩,领着家豪到照碑岭目送奶奶。奶奶走了好远好远,临拐过山弯快到月亮湾的时候还停下来,看了看站在照碑岭的母亲,向母亲招了招手,表示让母亲领着娃娃们同去,母亲也向奶奶招了招手,让奶奶快走,天不早了,奶奶扭着她的小脚,很吃力地跟在爷爷的后面。送走了奶奶,家轩还是哭闹不行,母亲只好向队长南瓜伯请假,不能上工了。

  父亲一正月都忙着四处唱戏,没有在家。天快黑了,母亲早早地将鸡、牛、猪都喂了圈起来。收拾完院子就领着娃娃们上炕了。家轩哼哼叽叽地不睡,母亲就抱着摇来摇去。夜深了,父亲才从野人沟里唱戏回来,出门三四天的父亲累得倒头就睡了,母亲也累得睡着了。到了后半夜,母亲被房后面有人取木板的声音和蟋蟀的叫声吵醒了,母亲静静地仔细地听了一会儿,可是隔着一堵厚厚的土墙,再加上母亲只有半个听力,母亲听不清那些人说什么,心想可能是小偷,就紧张地喊睡得很香的父亲,父亲累得被母亲喊声叫醒翻了个身又熟睡了。母亲看叫不醒父亲,只好自己穿衣服准备去看看。这时有人敲窗子。“宝存,宝存。”母亲听出是三爷的声音,就问:“三大,这么晚了叫宝存啥事?”“雪悦,你妈病了,让宝存去看看。”母亲惊讶地问:“咋会病了哩,后晌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哩。”母亲边说边摸索着点灯。“到戏园子看戏哩,不一会就病了。”三爷在外面焦急地说。母亲听了三爷的话全身发抖起来,母亲手抖得特别厉害,半天都擦不着火柴点不着灯。“雪悦,宝存回来了么?”三爷催着。“回来啦!……宝存,宝存。”母亲好不容易点着灯,连推带拉地叫醒父亲。父亲困得睁不开眼问母亲:“咋了?”窗外的三爷说:“宝存,你妈病哩。”三爷答了腔,吓得父亲一骨碌爬起来:“三大,我妈咋哩?”三爷听出父亲的恐惧,就安慰父亲:“不要紧,你妈在戏园子里看戏哩,有点发晕,已经送到医院哩,病情也平稳哩,你去看看。”父亲紧张得提着裤子找不到腰,手哆嗦老半天穿不好衣服,好不容易胡乱穿上衣服,开了门跟着三爷走了。

  母亲心神不宁地坐在炕上,少许母亲听见父亲在清江河边,只喊了一声“妈”,就再没有动静了。母亲知道事情不妙,可能已经没有我奶奶了,母亲一下子控制不了自己就哭了起来。不一会儿,我奶奶的遗体被抬回来,放在堂厅里。父亲一动不动地坐在奶奶的旁边,死死地盯着奶奶的遗体。

  奶奶就这样没有先兆没有暗示无声地走了,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来了,因为事情突然,什么也没有准备,家里已经乱成一团。大姑、二姑、三姑、四姑都号啕大哭起来,悲伤占据着每个人的心。大姑、二姑边哭边说:“妈呀!你咋就这么走哩。你把你的老的小的留给谁呀!哎呀呀!夏天看谁给你的老的小的做单衣,冬天看谁给你的老的小的做棉衣呀!哎呀呀……呀!”她们只顾自己哭着说着,却没顾及别人的感受。宽容的母亲没有在乎这些话,只是不出声地边干活边流泪。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父亲,听不惯大姑和二姑的话,这些话非明是不相信父亲和母亲照顾不好爷爷和两个年幼的姑姑,父亲越听越生气:“你们俩看着,如果雪悦她不贤惠,我郭宝存一定休了她……给你们看看哩。你们悲伤人能理解,但说话不要伤人心哩。难道我不悲伤,躺在这儿的也是我的亲娘哩。”大姑、二姑异口同声地说:“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谁人不知你宝存的心咋在肚子里长着哩。你的婆娘才是你最亲的人,谁不知道你是典型的‘娶了媳妇忘了娘’。”父亲被她们气得脸都青了。母亲知道这样下去他们会大吵大闹起来,自己又不便站出来说话,只好请三爷出面。三爷走进灵堂,他们还在喋喋不休地争吵着,气得三爷大骂起来:“啥事?让你们这些不孝的子女,在灵堂里大吵大闹,真不是人的东西,都啥时候哩,你们还有心思在这吵闹,你们的妈躺在这儿尸骨未寒,你们就吵得翻天哩。畜生都比你们强,猪狗不如的东西。”三爷骂着他们,他们才不吱声了。

  奶奶的后事都准备妥当的时候,我外婆来了,外婆是按照当时的风俗劝起我爷爷:“亲家公,你要节哀,亲家母这么一走,最难过的是你,常言说得好,少年夫妻老来伴,谁都能理解你的难处,但事情出来了,我们只能是悲痛哩,咱们这儿的风俗,你也是知道哩,在外头走了的人是不能进家门的哩,既然现在进家门了,就要放一年再安葬,这娃娃们一大堆,亲家你好好想,我这话是不好听,但我也是为了娃娃们着想。”爷爷也想到这一点,前路是黑的,还是要为活着的人多想想,就这样,我的奶奶在死后一年才安葬了。

  这一年,母亲说她是在惊慌中度过的,母亲并不是惊慌奶奶的遗体还躺在家里,而是母亲从一个什么事都不用操心的小媳妇,一下子凡事都要操心,要顶门立户,要承担一个主妇所要承担的一切,还要过这种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日子,母亲白天和所有的妇女们一样在生产队里上工,晚上还要打半夜的草鞋,每隔十天,父亲或爷爷将母亲打好的草鞋挑到三十里外的县城去卖,尽管母亲打草鞋的速度很快,尽管母亲的草鞋样子比别人的好,可是这些草鞋无法添补家里的开支,日子过得总是紧紧巴巴。

  父亲在失去奶奶的这一年里很痛苦,很不习惯家里一下子少了那种亲昵的气氛,这个熟悉的家里不再有自己最亲昵的母亲了。自己母亲的声音、身影,还有那从小吃惯了饭菜的味了,都让自己无限眷恋,虽然自己的妻子做的饭菜也很香,但和自己母亲的味道不一样,就像自己爱自己的母亲和爱自己的妻子的意义是截然不同。父亲在走路、吃饭、干活的日常生活里都想我奶奶,在逢年过节的气氛中想我的奶奶。奶奶的一言一行在父亲的脑海里像演电影一样……奶奶活着的时候那些平时很不起眼的动作,也会在父亲的脑海里清晰地上演着。父亲这才知道他原来是多么爱奶奶,这爱是多么深刻呀!在他结婚生子的这几年里,他和他母亲的距离有了很大的疏远,可是心紧紧地连在一起。父亲在思念奶奶的情绪里消瘦了许多,可是父亲这样的痛苦却没有引起爷爷的心疼,反而爷爷在失去奶奶之后,脾气更加难以琢磨了。

  郑鹏程已经被母亲淡忘在母亲清贫的日子里,这也就说明了郑鹏程在母亲的心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母亲的心被母亲封闭在自己的责任里,母亲传统的心里只有一个念想,就是过好自家的日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是几千年的封建思想的毒素,这毒素也有它好的一面——那就是忠贞不渝。母亲秉承了封建思想好的一面,对我父亲的爱是忠贞不渝的。这也害苦了郑鹏程,他被自己的妻子刘小月用春药迷惑了之后,他更加懊悔更加痛苦更加内疚,他对我母亲一厢情愿的爱,使他对刘小月更内疚,他不知道怎样对待他的妻子刘小月和自己心里那个无法取代的影子,他明知道他和我母亲是不可能的,可是他却放不下他心中的情结。自欺欺人接受了刘小月的婚姻,又不甘心地将自己交给刘小月。这种矛盾,让郑鹏程不能自拔,他很明白:刘小月只是占有他的躯体,从来没有触及他的灵魂。

  生产队里实行了在地里干活的人们不能回家吃,每家留一个人在家里做饭,到吃饭时就派一个男的回来取饭,在家里的人就把饭送到一个指定的地方——公场里,专门取饭的人就挑着各家各户的送饭瓷罐子到地头,干活的人才能休息吃饭。有一天正好是平民叔取饭,母亲领着家豪、家轩提着送饭罐到公场里,平民叔这时也有了自己的儿子铁蛋,但平民叔还是一如既往地疼爱家豪,看见家豪就说:“家豪,去拿你的碗,跟叔到地里吃饭。”母亲赶快就阻止说:“家豪不去,就这么一罐子饭去了不够吃哩。”平民叔说:“就是这么个碎人能吃多少哩,不够吃,吃我家的哩,娃娃去了也是图个热闹,没事。”母亲不让去,家豪哭着非要去。母亲没办法就让家豪拿着自己的碗去地里。到了地里,爷爷一看见家豪拿着碗就开始骂起来:“狗日的,不叫娃在屋里吃哩,跑到这儿干啥?就那么一罐子饭。”平民叔就赶快向爷爷解释:“好我的老伯哩!家豪他妈就不让娃来,是我硬叫娃来的哩,你就别骂哩,我叫娃来吃我家的饭。”平民叔赶快把他的饭给家豪倒了一碗,香芹娘赶快把家豪拉到自己旁边,爷爷的火才被平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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