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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旺星吃了郑先生的五服药就有了明显的疗效,他心里的狂喜是无人知晓的,他铭记郑先生的话,不敢胡骚情,他不想再成废人。赵改玲也对他服服帖帖的,殷勤地给他这个名义上的丈夫煎药,按顿数得催促旺星吃药,伺候的很周全。旺川感激他,做牛做马地想要对他好,他不愿意看见自己的弟弟以牛马的姿态感恩他,可是他弟弟是个贱骨头,为了一个女人,也不要大哥给他从城里弄的临时工指标,喜欢这样做牛做马,那就让他做牛做马好了。旺星觉得自己的日子过得很惬意,等他的病好了,他会横扫清江村,把自己这些年不是人的日子补上,那日子才是真正的惬意。他能这样容忍改玲和旺川,那是他害怕郑先生,他早都看出赵改玲的心里只有旺川压根就没有他,他不敢逼赵改玲,赵改玲有个啥三长两短,他过不了郑先生那道关,再说旺川很爱改玲,他答应他母亲临时前的请求,所以他不会在窝里斗。他把临时工指标给了旺山,旺山当了工人,这个家才能这样太平。

  可怜的哑巴旺其有苦说不出,每顿饭是残余剩饭,清汤淡水,从来就没有吃饱过。俊娃是金蛋蛋,旺其是土坷垃。旺其每次看见我母亲就哇啦哇啦地连说带比划,每次我的母亲都会认真地听他说不出的话,在清江村只有我的母亲能听懂哑巴旺其的话,所有的人对哑巴都没有关注过。母亲每次看见旺其都要给他吃一些东西,遇上我家吃啥饭,旺其就能吃啥饭。爷爷在世的时候,母亲只能悄悄地给旺其吃饭。懂事的旺其从来都没有给我母亲惹过麻烦。

  日子像清江河里的水一样无声地、日夜不停地奔跑着。九月的天是那么的清爽,尤其是大山的深处,野菊花的香味伴随着柿子的甜味迎面而来,古老的清江河失去了夏日的烦躁变得平静了许多,只是静静地永无静止地流淌着。大姑和母亲一前一后生下一男一女,母亲在这样一个美丽的季节里拥有一份美丽的心情,望着躺在自己身旁安静的、皮肤如丝般滑顺的女儿,母亲心满意足地笑着。母亲爱女儿,这爱比爱儿子更多一些,母亲给我姐姐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家妮。家妮的到来就像一股清凉的甘泉涌人母亲辛苦的心田,幸福洋溢在母亲消瘦而又美丽的脸上,让母亲多了几份安慰。虽然母亲是在坐月子,但一天三顿饭母亲还得去做。每天中午,母亲做好饭就给我爷爷留一大老碗面条。

  爷爷在生产队里农闲的时候,就上山割一些杂草,时常和爷爷一起的还有邻村的麻峰爷,两个老汉从小玩到大,所以他们也算是知己。麻峰爷问爷爷:“德胜老哥,你家的儿媳妇坐月子了吗?”爷爷就笑着说:“到哩,生了一个女娃哩!你家的媳妇也到月子里了吧!”麻峰爷:“到月子哩,生了个男娃。”爷爷坐在山坡上用烟锅在烟袋里装烟,麻峰爷也坐下装着烟:“老哥,你吃上月饭了没?”爷爷已经吧嗒吧嗒地咂着烟锅,“吃上哩,我每天都吃一老碗白面,还是油泼面哩。”麻峰爷羡慕地看着爷爷,爷爷很得意也很威风地笑着说:“老弟,你也吃上月子饭了吧!”听到爷爷的话,麻峰爷坦诚地说:“我可没你老哥有福,遇上一个通情达理又心好的儿媳妇,唉!不如人哪!”爷爷此时把得意放在心里:“老弟,我那儿媳妇也有不好处,人无完人嘛。”麻峰爷有些哭丧起来:“我整天都吃的是剩饭,连猪吃的都不如哩,你看我天天和你在这荒岭上割杂草,打柴火,回家还要看脸色。”“谁叫我们都老了哩!操劳了一辈子,可是老了就这么可怜,好在,老哥比你还强一点,我儿媳还算是有点良心,从来也没有亏待过我。”“知足哩!人老了都可怜,老哥,你比我强几十倍,老嫂子去世之后,你看你穿得这么干净整齐,就知道你有一个好儿媳,你看我,自从你弟妹过世后,我的衣服连肉皮都能看见,为了遮丑,我不得不穿针走线哩!”说着麻峰爷一脸的无奈,这是一对老人的苍白对话。

  大姑抱着她的宝贝儿子回娘家小住,才告诉母亲她俩交换腰带之事的秘密,大姑听人说,想要生男孩就要在怀孕的时候找一个一直都生男孩的孕妇,与其交换腰带,这样就换了胎性。母亲这才知道大姑非要与自己交换腰带的奥秘,这一奥秘给了母亲天大的惊喜,母亲在惊喜之余迫不及待地又问大姑:“姐,那下一个会是啥娃?”大姑没有听明白,“啥下一个是啥娃?”母亲这才认识道自己的失态,红着脸将话说明白:“我是说,我再有一个是不是女娃?”大姑弄明白母亲的意图,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你已换了胎性哩,下一胎定是个女娃。”就是大姑这句话给母亲吃了定心丸,母亲坚信着这句话,才将四哥和我带到人间。

  郑先生的二女儿也在这个秋日里出生了,郑先生的性格和《红楼梦》的贾宝玉相似,宝玉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儿是泥做的骨肉。郑先生也是一个喜欢女人的人,他给他的两个女儿收得名字都好听,郑铭心、郑铭净。郑先生不管工作有多累,只要一回家他就抱着他的两个千金玩,二女儿铭净相貌清秀,有些像我母亲,这就让郑先生更加疼爱了,他常常抱着铭净,心想也许是他的真情感动了上苍,上苍才给恩赐了这个女儿,也许是他在下种的时候,全心全意地想着那个女子,所以,他的女女才相似那个女子的容颜。但是不管是何原因,孩子永远是婚姻家庭的纽带,牵系着没有感情基层就走到一起的男人和女人的心,郑先生认命地和刘小月同舟共济了。要是不发生以后的事情,他们这样也是很幸福很美满的,可是时光牵着人们向前走,时光荏苒,人们的思想也在变化着,只能用沧海桑田来演绎人类的故事。

  等到了冬天下第二场雪的时候,母亲发现爷爷的脸色开始发黑了,就告诉父亲,让父亲带爷爷去县医院看病。父亲等雪化了路好走了,背了三十斤大豆,和爷爷去了县城,父亲知道爷爷是不会去看病,所以对爷爷只是说把这些豆子卖了。到了县城父亲把豆子卖了之后,就到带着爷爷拐到县医院门口。爷爷沉着脸刚准备骂父亲,父亲抢先一步告诉爷爷去医院看看病:“大大,你就别噘(骂)人哩,你看你的脸颜色……黑的吓人,这不来了,就看一下,人也就放心哩。”爷爷气得转过脸就是不去,背对着父亲:“狗日的说的轻巧,进医院看病,进去就要花钱哩,医院是咱庄稼人敢进去的哩?”父亲第一次在爷爷面前理直气壮:“大大,这不是我有钱哩嘛,有病咋能不看哩,钱重要还是您老的身体重要。”爷爷也感到自己的身体大不如以前了,但爷爷还是倔强地站在那儿。急得父亲围着爷爷转圈圈:“大大,家豪她妈都看出了您老的脸色不好,让我卖了豆子给您看病的哩,再说咱们已经到了医院咋能不进去看看哩。”爷爷听了是母亲让父亲带他看病,心里安慰了许多,这个明事理的儿媳妇,并没有将自己当成阿家公看,像对待她父亲一样对待自己,自己还常常骂她,唉!不提了,自己还想咋样哩,知足常乐吧!爷爷也就答应了。

  父亲给爷爷挂号,医生就给爷爷做着检查,父亲一直是很紧张地陪在爷爷身边。爷爷倒很轻松地配合医生,爷爷只是想自己上了年纪了,但身体不会出现啥大毛病。等医生给爷爷做完检查。他让爷爷在外面走廊等着,把父亲叫进去,关上门告诉父亲爷爷得的是肝硬化已到了晚期,让父亲回去给爷爷准备后事,父亲的头“嗡”一声就要爆炸似的。许久,父亲才问医生:“我大大还有多长时间?”医生说:“大概半年吧!”父亲很悲痛地问医生:“咋会是这样子,太突然哩,有啥方子治吗?”医生冷冷地说:“到晚期了,开药没有用的哩,给另弄个碗和菜蝶子,这病传染呢!”父亲哀求着:“给开点药吧!给我大大一个安慰。”医生开了两服草药,父亲提着草药装着很高兴的样子给爷爷说:“大大,没啥事,医生说吃了这两服药就好哩。”爷爷埋怨起来:“我说没啥事!你就不听,你看花这冤枉钱干啥哩。”父亲此时心里难受极了,他只能将自己的眼泪咽进肚子里,在爷爷面前强颜悦色地假装轻松。一路上,父亲看着爷爷的背影,内心已是翻江倒海了,眼前这个自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背影,他是生养自己的父亲,父亲啥时候老了,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真不孝,看来孝心这东西是不能等的哩,等了就没有机会了。自己的母亲走得匆忙,没给自己一点尽孝的机会,现在父亲又得了这样的病,只能让老人家在最后的日子里过得开心点。看来自己今生都无法偿还父母的恩情了,这人一生活了个啥名堂哩,图个啥功名利禄哩,那都是假的,死了只有那座坟墓证明他曾经来过这个世界。

  父亲将爷爷的情况告诉了母亲,母亲惊吓地看着父亲,父亲脸色苍白不出声地哭了起来。男人其实才是最脆弱的动物,母亲将父亲抱在怀里,父亲在母亲的怀里小声哭泣。母亲这时觉得她不像是父亲的妻子,倒像是父亲的母亲。

  日子在寂寞的冬天滑向了春天,春天的气息给予人们的是生机勃勃,也同样给予百花争艳的机会,万物向往春天,花儿在春天里伸展着沉睡了一个冬季的躯肢,将自己的芳香随温和的春风蔓延开。人们同样向往春天,苦闷的心情在风和日丽中慢慢地明朗起来,这是一个美丽的季节。母亲给爷爷缝制了一身上好的寿衣,母亲说人一生争来争去,其实到最后带走的只有这套衣服和一副棺材板,功名利禄什么都是空的,只有这衣服和棺材才是实落,可人生在世不得不为那些虚伪的东西争个你死我活……任何人都可以战胜,唯独永远无法战胜自己的欲望。母亲将牛套上磨,磨了两瓦罐的苞谷面,母亲知道爷爷有随时倒下再也起不来的可能。

  天快黑的时候,母亲就感到自身的差异,母亲并没有在意自身的不适,穷人么,有病也只能扛着,母亲做好晚饭,喂着那几头猪,圈鸡,收拾院子里的一切,母亲安顿着孩子们都睡了,自己也躺到炕上,才感到全身疼痛难忍,还发着烧,给六个月大的家妮喂奶,家妮咋都不吃,压都压不到母亲的奶头上,她用稚嫩的哭声吵闹着,母亲强忍着自身的疼痛,坐在炕上摇着哭闹不止的家妮,直到家妮哭累了睡着了,母亲才迷迷糊糊睡着。一夜春雨无声地下着,母亲病痛的呻吟声和父亲疲劳的鼾声打成一团,吵闹着几个熟睡的孩子。在天刚露出鱼肚白的时候,家轩就被母亲的病痛声吵醒了,家轩不停地叫着熟睡的父亲,“大大,你别睡哩,我妈咋哩?”父亲睡意未醒地用脚摸了摸母亲发烫的肢体安慰家轩:“不要紧,你妈只是发烧哩!一会儿就好啦!”说着家豪和家轩又能听见父亲的鼾声。母亲不停地:“哎吆!哎吆……”家轩已有些按捺不住了,一遍一遍地催着父亲去给母亲请医生,“大大,你看我妈她不停地叫唤,你给我妈请先生(医生)。”家轩话未落音,家豪就慢声慢气地说:“埋你的,下这么大的雨,你叫大大到哪儿叫先生。”家轩不吱声,屋里除了母亲的“哎吆”声之外就算屋外的“滴答”的雨声,可过了一会,家轩义催父亲:“大大,天亮了,你给我妈请先生哩。”“埋你的,下这么大的雨,你叫大大到阿达请先生哩。”家轩一催,家豪一骂,两个无知的哥哥并不知道病魔已经侵入到母亲的神经里,母亲除了“哎吆!哎吆!”什么也不知道了。

  父亲穿好衣服,就告诉母亲他去请先生,见母亲没有反应,叫了母亲几声,仍见母亲没有反应,这才慌了神,叫来二大帮着将母亲向县医院送,顺路在一家诊所里让医生看过母亲,医生说:“此人病得不轻,不及时抢救会有生命之危。”医生给母亲打了一针急救针,让父亲赶紧将母亲往大医院送,晚了,就保不住母亲年轻的生命。雨不停地下着,从未见过像这样瓢泼的春雨,它像老天爷斩不断的眼泪,迷茫地拍打着万物,一切都是湿漉漉,连苍天都落泪,难道这意味着什么。恐慌的父亲看了一眼躺在那儿什么都不知道,面如白纸的母亲,二话没说和二大抬着母亲向三十里外的县医院奔去。时间就是生命,父亲他们在雨里奔跑着,母亲静静地躺着和她身上盖着的那一张白色的塑料布融为一体,显得是那样的苍白无力。父亲同样苍白无力,他的思维凝集在医生的那句话上,那句话就像魔咒在父亲的耳边回响:“有生命危险,有生命危险……”父亲和二大衣服上的水珠“滴答滴答”地落在向后移动的羊肠山路上。奔跑的父亲只有发疯般的奔跑,三十里路的羊肠小道,不知道父亲和二大摔了多少次跤,他们摔倒了爬起来再跑,鲜红的血从父亲和二大的膝盖伤口溢了出来随腿流到了地上,血水和雨水融为一体,他们跑过的路上出现了一道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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