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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太阳已经躲在西山的背后,一束温柔的余光照在大地上,夕阳下的山川多了几份妩媚,河流多了几份妖娆,家乡山河在这一刻如此的壮观,就是神笔马良也难画出这么绝伦的山水画,这种气势和美丽是无法用语言和文字表达。郑先生骑着飞鸽牌自行车,车后面还捎着一大箱子,小心地在蜿蜒的山路上行走,他去县城里进药材。他医术是越来越高,找他看病的人是越来越多,他不得不隔三差五去县城进药材,他正在盘算着将自己的卫生院扩大营业。忽然,被躺在路边的一个女人吓了一跳,他赶快将自行车靠在路边,急忙走到女人的身边,叫了几声,可是女人毫无动静,看背影郑先生觉得眼熟,郑先生蹲下才发现是我母亲,他的心一下子跳到嗓子眼,惊慌失措的他直呼我母亲的名字:“雪悦……雪悦。”他被自己的声音吓得六神无主,他没想到自己在心里曾经千呼万唤的名字,叫出来特别苦涩,两行泪水流在他不再年轻的脸上。他颤抖的摸着母亲苍白的脸,母亲微弱的呼吸让他心里踏实了一些,他赶忙给母亲灌了一瓶糖盐水来恢复母亲的体力。郑先生把母亲紧紧地抱在怀里,他眼前浮现出第一次看见母亲的情景,那时母亲是美丽的仙女,穿一身红色的嫁衣,胆怯地坐在新房的炕上,羞涩地低着头,一副娇滴滴的样子,让人看了都心疼……而现在真是岁月不饶人,眼前的这个女人,被自己的日子折磨得面黄肌瘦,一拨又一拨的苦难向她袭来,她却一次又一次和苦难对抗着,从不在困难面前哭泣,她坚强,勇敢,为了一家人的生活忘我忙碌着……郑先生思绪万千,脸上的泪水滴在母亲的嘴角,母亲被这成咸的味道刺激醒来,朦朦胧胧看见郑先生抱着自己,吓得哆嗦起来。郑先生沉迷在自己的回忆之中,并没发现母亲已经醒来。母亲在惊吓中很快镇定下来,不好意思咳嗽了两声,这下轮到郑先生紧张了,郑先生急忙将脸上的泪擦干,脸一下子红到脖子根,将母亲扶直坐端,轻轻地问:“你咋晕倒在这达哩,咋样哩,好些了么?”母亲看看郑先生,又看看已经被夜幕拉上青纱帐的山川,晚风轻轻地吹起了灶烟,远处传来放牛娃的吆喝声。母亲有气无力地说:“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家哩。”母亲硬撑着身子站起来,刚迈出一步就一头载了下去,幸亏有郑先生在后面护着,母亲才没有倒下。

  郑先生将母亲扶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他推来自行车,强行将母亲扶上自行车前梁上,他推着母亲和药箱子,吃力向回走。母亲红着脸羞涩地直说:“郑先生,这样使不得哩,要人家看见会说闲话。”郑先生却不容母亲下车:“你别乱动,别人看见了也没啥,你是我的病人哩。谁能说出啥道道画画。”郑先生从容地说着,却很吃力地推着车子,喘着粗气,热烘烘的气息吹在母亲的脸上,这是母亲除了父亲之外,第一次和另一个男人紧密接触,一股异样的感觉涌上母亲的心头,母亲不好意思了。郑先生更是幸福的不得了,这是老天对他恩赐的机会,能和自己心爱的女人这样接触,已经让他感到了满足。

  墨绿色的苞谷秸秆早已变黄了,红缨子也干枯了,大个子的苞谷穗让人眼馋,一份付出就有一分收获,庄稼长得特别让人心疼。人们带着丰收的喜悦走出苞谷地里,在冷意淡淡的夜幕中看着郑先生推着母亲,惊讶中开始议论起来:“那不是郑先生,他咋推着郭宝存家的婆娘。”“嘻嘻,郭宝存家的婆娘可是个美人,男人看见漂亮的女人都爱流涎水。”“这世上也只有你这号人,见了女人涎水流的跟河水似的。”“流涎水咋的?像宝存家的婆娘那样有姿色的女人,就是让人看了流涎水流死也值哩。”“看你那没出息的样,不怪一辈子找不上女人,你要像人家郑先生学习,把涎水收起来,学会吃女人的豆腐。”“嘻嘻。”又是一阵嬉笑。母亲不好意思将头低得更低;郑先生却不在乎的抬起头,保持着人正不怕影子斜的姿态将母亲送回家。

  父亲早已在院子里徘徊着,家轩今天还是比较听话,父亲让他坐在石头上等母亲回来,他就听话的坐在石头上一直等母亲被郑先生推回来。郑先生将母亲晕倒在路上的情况给父亲说了一遍,说母亲的身子极为虚弱,不要让母亲一个人出门走远路。父亲纳闷地问母亲:“你不是回娘家哩,咋能晕倒在路上?”母亲不想让父亲和我们知道她去卖血的事,所以在我们面前支支吾吾起来。郑先生看出母亲另有隐情,就给家轩看起病来,分散全家人的思路。郑先生边看边说:“家轩的病不是很严重,到神经医院看看就好。”听了郑先生的话,父母的心情才轻松了一些。晚上母亲将白天卖血的钱交给父亲,正好凑够一千块钱。父亲追问母亲这钱是从哪儿弄来的。母亲谎称从我二妗子娘家借的。父亲也就不再追问了,他打算等秋收完了再带家轩去州城看病,母亲坚持让父亲第二天就带家轩去州城。

  第二天父亲还没有来得及走,满村都开始传开了母亲和郑先生的流言飞语,说母亲和郑先生在苞谷地里亲热,还喘着粗气。说的有眼有板,跟真的似的。虽然父亲不相信,但心里多少有一些疑团。为了不耽搁家轩的病情,父亲还是带着家轩去了州城。

  旺星听了母亲的流言飞语就夜彻底失眠了,他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十几年来,闷在他心里的疑惑,在今天才被点破了,难怪”文化大革命”的时候,郑先生像一把伞一样护着郭宝存一家,原来……狗日的驴不踢旁人,单单将我给踢废……这么好的事情咋就轮不到我呢?旺星翻来覆去睡不着,弄得赵改玲也醒了,就问旺星:“你咋了?你不睡觉,折腾得还让我睡不睡?”旺星瞪着眼看赵改玲。赵改玲被看得里发慌:“掌柜的,你今天咋啦?”旺星没有直说自己的心思,而是学着旺年给他教的“击东声西”,在赵改玲的脸上亲了一口:“唉!我是想咱们的俊婷哩,也不知道娃娃的死活,这都有些年头了,连娃娃的一点消息都没哩?”赵改玲一听到俊婷,眼里簌簌流下来。一骨碌从被窝里爬出来,裹着被子哭,呜呜咽咽地说:“俊婷女女,走了都三年,娃娃走的时候十五岁,今年也就十八了,你说娃娃能到哪去。”旺星将赵改玲揽在怀里,又假惺惺地给赵改玲擦眼泪:“娃他妈,老谢家被人算计哩,你想想看,那块木头人咋会在咱们家炕道里,旺其再坏也不可能诅咒咱们,不是郭宝存两口子指使旺其,旺其不会这样做。咱家也就不会出这么多事情哩。”赵改玲的仇恨之火被点燃了:“咱们真的不报仇吗?”旺星知道他的计划就要实施了:“傻瓜,灭门之灾能不报,只要我们两口子是一条心,他老郭家就要玩完……”说着就在赵改玲的耳朵嘀咕起来。赵改玲听完目瞪口呆:“我表哥和病怏怏……不会吧!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哎哟呀!这个世道不光变的人们不再饿肚子了,就连病怏怏都和男人钻苞谷地,明个我就找刘小月……你说咱们这计划能成功吗?”旺星胸有成竹地说:“傻瓜,我不是说过,只要我们是一条心,绝对能成功。”

  母亲顶着这股流言飞语在生产队里上工。家妮和家壮将家里的苞谷收完。家志和我却母亲的尊严,和村里所有的小孩子都打过架,他们都和他们的大人说的一样,说我母亲不是一个正经女人,和男人钻苞谷地。气得我们拼着命和他们打架,每一次打架之后,母亲就拿着扫帚疙瘩打我们的屁股,问我们打架的原因,我们说和人家玩不到一起,所以就打架。母亲用一顿扫帚疙瘩惩罚我们,母亲想让我们和别人和睦相处,这是母亲为人的原则。可是村里的小孩子都在说母亲的坏话,让我们无法和他们和睦相处,只要有人敢说我母亲的坏话,我们是决不会轻饶他们,所以我们常常被打得鼻青脸肿,回家后还要被母亲惩罚。家志有些承受不住母亲的教训,在一天打了败仗之后,又在母亲的扫帚疙瘩追问下,一气之下说出我们打架的真正原因。母亲听后,心平气和地对我们说:“人在世上,有的做法常常会被别人误解,所以会有不少的闲言闲语哩,至至是不堪入耳的恶言恶语。人活着最重要的是内心无愧;人正不怕影子斜,我们做任何事情只要对得起别人也对得起自己就行。”

  郑先生的女人刘小月在赵改玲的煽惑下,像一只吹满气的“猪尿泡”,凶神扼杀地跑到我家,坐在我家院子里的石头上开口大骂母亲。母亲向她解释自己和郑先生之间并非别人说的那样。“猪尿泡”却不相信母亲的话,非要说母亲和郑先生有暧昧关系,还骂母亲是狐狸精。她的骂声吸引了许多“观众”,我们家已是门庭若市了,家壮以及我们被母亲关进屋里。“猪尿泡”越骂越凶,满脸的横肉充满杀气,胸和肚皮上的肉随着她骂人的动作一起一伏,逗得看热闹的人们差点笑掉牙,我也被她的样子逗得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气的家壮、家妮、家志一起打我,的确,母亲被人狗血喷头地骂着,我却在那儿笑,确实有点大逆不道了。母亲低着头,流着泪向她解释着,却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家壮实在是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地冲出去,年轻的家壮被气得已经失去了理智,没有理会母亲的拦挡,和“猪尿泡”扭打了起来。母亲拽着家壮手说:“壮,你别再打啦,郑先生对咱有恩,咱不能忘恩。”“猪尿泡”更是凶狠,使劲打着母亲和家壮。家妮给我和家志使了个眼色,我们会意地一起扑向“猪尿泡”,打急眼的“猪尿泡”紧紧地捏住家壮的命根子,疼得家壮一声大叫,一脚将“猪尿泡”踢倒在地,狠狠地骑在“猪尿泡”的身上。“猪尿泡”像圆轱辘似的在地上滚来滚去,她的力量比家壮大,家壮还是难以控制她,家壮抓住她滚动的方向,就像是一个掌舵的舵手一样……

  母亲把我们重新赶回屋里,将门锁上,我们只能隔着窗户纸看外面,窗户纸有几处已经被风吹破了,裂开了许多细纹,我们透过细纹看外面的情况:母亲左撕右拉将家壮从“猪尿泡”身上拉了下来,“猪尿泡”被家壮收拾得有些害怕,趁机从地上爬起来,骂骂咧咧地走了。看热闹的也不好意思赶紧散了。

  母亲将家壮拉回家,边流着眼泪边帮家壮拍打身上的土,虽然家壮被“猪尿泡”打得不轻,但他还是占了上风。可是母亲却被气得躺在炕上彻底起不来了,苍白得像要死去一样,事实上母亲的确是不行了。家壮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不能让母亲再这样躺在炕上了,必须给母亲看病,要不然就要出事了,可是家里连一口盐都没有了,更别说钱了,到哪儿给母亲看病?去别处肯定不行,没有钱,人家肯定不给母亲看病,现在出去借钱都没有地方,一是父亲不在,没有人会将钱借给他。二是,父亲将该借的不该借的都借遍了。为了给家轩看病,耿直的父亲已经没有尊严地在四处借钱,低三下四地将好话说尽了。母亲也是卑微到了极点。现在真是难肠死人了,父亲、大哥、二哥不在家,家里出这么大的事情,父母不让给大哥说,一个劲给大哥写信:家里好着哩。就连大哥的好朋友那儿,父亲都去安顿人家不让把家里的事告诉大哥。不过父母想的也对,大哥今年军校没上成,心情也不好,心里一定窝着火,要是让大哥知道家里出了这档事,大哥在部队是无法安心待下去,那就会毁了大哥的一生。即使现在家里天塌下来,也不能告诉大哥,自己是家里的男子汉,应该挑起这副担子,这副担子可真不轻哩。眼下只能送母亲去郑先生那儿看病,母亲一刻也不能让躺在家里,那样母亲会死的。家壮考虑了一番,咬咬牙决定送母亲去郑先生那儿看病。这是一个需要很大勇气的决定,家壮和家妮商量了一下,胆小的家妮看着母亲躺在家里,她早就吓得不知所措,她精心伺候母亲也不见母亲的病情好转,以往母亲躺在炕上起不来的时候,给母亲做一顿米汤或是拌汤,母亲吃饱了也就有精神了,我们都知道母亲是饿病倒了,母亲常常是饿着肚子干活,母亲又累又饿、筋疲力尽就累倒了,可是这次家妮从二大家借来白面做的拌汤,给母亲喂都喂不倒嘴里……真是让人害怕。家妮在心里佩服家壮的果断,现在三哥决定送母亲去郑先生那儿看病,还是儿子娃的主意正,他就能想到将母亲送到郑先生那儿,这样好,这一路上别人也能看到母亲的病情,也就不会再说啥闲言碎语哩,如果将郑先生请到家里来,旁人又会说出不堪入耳的闲话,真是唾沫星子能淹死人。

  年少不能主事又不得不主事的家壮和家妮商量之后,家壮将家里安排给家妮和家志,他从二大家借了一辆架子车,在车上铺了麦秆和被褥,将母亲背到车上,让我和他拉着母亲去郑先生那儿看病。我和郑明亮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当我和家壮吃力地将架子车推进郑先生卫生院大门的时候,郑明亮正蹲在院子里的菜地里不知在捣鼓啥,满身都是泥,就连头发上都是泥,脸抹得跟花老虎似的,听见我们进院子的动静,慌忙地抬头看着我们将母亲搀扶进了他父亲的诊室,用手在自己挂着鼻涕的脸上抹了一把,惊讶地看着我们。他的眼神傻里傻气的给我一种异样的感觉,当时我真的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虽然是说不出的感觉,却是我刻骨铭心的记忆。

  郑先生正在屋里心烦意乱地“看”一本厚厚的书,看见我们掀开帘子扶着母亲进来,看着母亲苍白如纸的脸色,他紧张得的手忙脚乱起来,以至于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疼惜,他赶紧将母亲从我们的手里夺过,拥在自己的怀里,几乎是将母亲抱上床。我们都看在眼里,心里有一种很矛盾的感觉:感谢和嫉妒,尊敬和痛恨。郑先生没有把我们这种很复杂的目光放在眼里,此时他的眼里只有躺在病床上我的母亲。以至于我们就像空气一样不存在,可是我们确实存在于这个空间,此时的郑先生眼里再也容不下其他的沙子了。他专注得给母亲测血压,他的脸色随即也变白了,我们看不懂血压计上的数据,也不知道母亲的血压有多少,只是从郑先生的表情里看出母亲这次病得不轻。

  郑先生也不顾我们的存在,撩起母亲的衣服为母亲做着简单的检查,又直径给母亲挂起吊瓶,随后又给母亲做着检查,这期间郑先生没有看我们一看,没有和任何人说话。母亲的病情在郑先生的努力下有了一点起色,已经能睁开眼睛看着我们。家壮的手在口袋里抹了又抹,手心里全是汗,他看见郑先生出去了,就轻轻地走到母亲的床前,用他没有长成大人的手,握住母亲的手。母亲从家壮的眼神里读出家壮的心情,母亲悲伤而又欣慰地点点头。家壮冲着母亲挤出一丝笑容来,给了母亲一份安慰,然后就将我拽到院子的外面,小声地对我说:“芳,你在这儿照顾妈,我去学校一趟。”“三哥,妈会不会死呀!”我害怕地小声地问三哥。家壮瞪着我,眼泪却滚落下来:“芳,不会的哩,你别瞎说,哥去学校一会儿就回来。”“妈都这样哩,你还去上学呀?”我怨气地说着。家壮没有理我,飞快地向学校跑去。我看见他不时地用袖子在脸上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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