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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郑明亮还没有松开我的意思。这时家壮回来了,他气喘吁吁的满脸是汗,手里攥着一把一毛、两毛、五毛的钱,看见郑先生不在,就直径走到母亲的面前:“妈,您咋样哩?”母亲心疼地就要帮家壮擦汗,家壮抓住母亲的手:“妈您把心放宽,看钱,我借来哩。”母亲点了点头,可是母亲的心里却是无限的害怕,钱早已将母亲借害怕了,在这个一贫如洗的家里,借钱已经成了一家人头疼的事情了。只要一说钱,母亲的头皮都发麻,给家轩看病已是债垒高台了,现在自己不争气地躺在这儿,真是雪上加霜哩,老三到学校里借钱,娃子的孝心是没话说的哩,真是难为三娃子了,借了这么多的钱,啥时才能给人家还上哩,这债务就是一块块石头压在人心里,真让人熬煎,唉!自己的身体咋就这么不争气,整天病怏怏给家里出不了多大的力,还要添乱,真是气死人,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轩和他大大咋样哩,娃的病看好了没有,也不见他们哨个信回来,这男人的心就是瓷实,也不知道家里人操心哩。唉!也不能怪他,他的整个心都在娃的身上哩,只要能给娃把病治好了,这才是一家人的心愿,老天爷哩,我贾雪悦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更没有做过缺德的事,咋要惩罚我们家轩,要惩罚你就惩罚我,娃还是小,他的日子还没有开始,求求你哩,睁开眼看看我们家,我的娃娃,他很可怜,你老不要折磨他,要折磨你就折磨我,你要我的命我也愿意给你,可是你不要折磨我可怜的娃子呀,老天爷,你睡着了吗?你应该是明君呀,咋也泛起糊涂哩。母亲看着家壮想着心事,心不由得酸了起来,眼泪扑哧地落下。家壮和我再一次被母亲的眼泪吓住了,家壮将母亲揽在自己的怀里:“妈,我刚才见我平民叔哩,他刚从车上下来,他让我告诉你,我大大和我二哥在州城好着哩,我二哥的病已经看好了,只是要在医院里养一段时间就回了。”母亲听到这儿立即不哭了,像抓住希望一样抓住了家壮的手:“壮,这是真的吗?你平民叔真的这样说的,轩的病真的看好了,谢天谢地,我的轩……好好的哩。”母亲一下子精神了许多。家壮心里没底,但是他必须把这谎言进行到底,为了母亲,他必须骗母亲,他尽量让自己说的真实点:“妈,我平民叔,这次去州城看我铁蛋哥,我铁蛋哥的舅舅给拾掇了不少东西,大包小包的好几麻袋哩,他说他回来之前,他去看过我二哥了,二哥的病已经完全好了,人红光满面的可精神哩,我大大也好着哩,就是我大大比以前瘦了,也没啥,只是没有旱烟抽了,你也不给我大大多装点。”母亲这下完全相信家壮的话了,破涕为笑:“我的轩娃子好哩,谢天谢地,我的轩娃子好哩,老天爷睁眼哩,我的轩娃子的病好哩,老天爷你老如果有啥惩罚,你就惩罚我,求求你千万别折磨我的娃子们,他们哪一个都是我的心头肉。我的轩娃子好哩,我可怜的娃子,他受了多少的罪呀!我的娃子……”母亲又哭了。这时郑先生端着两碗饭进来:“这是好消息哩,老二好了,你就放心,哎呀!咋不吃饭哩,这都凉哩,家壮来给你妈喂这碗热的。”家壮不好意思地站起来,接过郑先生手里的碗,准备给母亲喂饭。母亲兴奋地看着郑先生,这是母亲第一次这么大胆地看着这个给自己一家人很多帮助的男人:“谢谢你。郑先生,我的轩娃子好了,平民回来说的哩,我的轩娃子受苦哩,这下好哩,他的病好,等他回来,我就和他大大给他结婚,到时你借我们些钱。”从来不向郑先生借钱的母亲,突然向郑先生借钱。这是大家吃惊的事情,当时我的心里第一个反应是:大概母亲是借钱借上瘾了,或是母亲和家轩一样的疯了,借钱,借钱,你没看见我大大都愁成啥样子了,我大大在你的心里就没有地位,你只是一口一声地“我的轩娃子,轩娃子”。你的轩娃子是讨债鬼,是来向你们讨债的哩,是来打我的哩,我大大都瘦哩,你也不在心上放,就知道你的轩娃子,你的轩娃子是人,我大大就不是人吗?你只爱你的轩娃子,你就不爱我大大,我大大这会一定是瘦得皮包骨头哩,你也不心疼,你心里惦记的只是你的轩娃子,你的轩娃子心里就没有惦记你……这是我第一次在心里对母亲有成见。

  郑先生比母亲笑得还开心:“老嫂子,我就害怕,我把钱给你举在手里,你都看不见,只要你用钱,就到我这儿拿,你先吃饭,饭吃了你才有精神给你家轩张罗结婚的事哩!”母亲觉得郑先生的建议不错,就让家壮给她喂饭。母亲的胃口大开,一碗饭一会儿就吃完了。郑先生让郑明亮带我去厨房去吃,又给母亲递上第二碗。母亲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家壮看母亲的胃口开了,就劝母亲:“妈,你看我郑叔,给咱端来哩,你就多吃一点,过两天我大大他们就回来哩,家里还有好多事,得你去应当,我二哥结婚的铺盖还没有缝好,你到时躺在炕上,我看谁去缝呀,所以你要多吃点哩。”郑先生笑着说:“是哩!你就再吃一碗,我让这俩娃子去厨房。明亮,我让你带家芳去厨房,你还愣着干啥哩。”郑明亮没有吱声地拉我去厨房。

  他家的厨房在院子的里面一个半边瓦的屋子,我胆怯地跟在他的后面,小声地问他:“你妈呢?”郑明亮回过头看着我:“我妈去我外婆家了,好几天都没有回来哩,我大大要和我妈离婚哩。”郑明亮的脸一下子失去笑容。我没有觉察到他的变化,只是很傻地问了一句话:“离婚是干啥的哩?”那时我真傻得不知道离婚是啥玩意。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洗完手,就去锅里给我舀饭,我纳闷地又问他:“离婚,好耍吗?”这下我才看出郑明亮的脸拉得老长,他将饭碗放到案上,坐到灶火边的烧火礅上,低着头,不一会儿我看见他的肩膀一起一伏抽泣着。我不知道他为啥哭,一个儿子娃哭不好,我在心里瞧不起他。但是我还是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顺水推舟地将头埋在我的怀里,找到依靠似的哭得更厉害了。我轻轻地将他揽在怀里,我第一次有了一种被人依靠的感觉,这感觉是那样的奇妙,让我有一种能为别人分担、给别人安慰的成就感,世间真有这种奇妙的感觉,一种母爱被这种感觉唤醒了似的,我就像一位母亲护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护着郑明亮。

  郑明亮让我第一次有了自信,一种能让别人依靠的自信,对于别人可能没有什么感觉,可是对于我来说,是何等让人感动呀,你想想看,自从我出生到现在七岁,从来都是依附在家人的怀里撒娇,受家人的呵护。而今天郑明亮居然依在我的怀里,让我给他温暖和安慰。多么可笑、多么可怜、多么可悲呀!一股想要呵护他的冲动涌上我的心头,我紧紧地将他抱在怀里,在他的背上来回抚摸着。许久,郑明亮抬起头,泪眼蒙胧地看着我。我们第一天见面居然有这么亲切的感觉,我有点不好意思地问他:“离婚,是啥呀?”也许郑明亮和我一样有这种亲切感吧!他没有哭只是淡淡地说:“我大大要和我妈分开过光景。”“分开过光景干吗呀?”“就是我大大过我大大的,我妈过我妈的。”“那你呢?你没有哥哥姐姐吗?那他们咋办?”“我有两个姐姐,一个哥哥,我不知道我们该咋办。”“你大大你妈为啥要分开过光景呀,这样不好吗?”我的这一句提问刺激了郑明亮,他一下从我的怀里跳起来:“为啥?为啥?还不是为你妈和我大大钻苞谷地的事。”他这句话也刺激了我:“你瓜呀!我妈才不会和你大大钻苞谷地哩,你是猪头。”我骂完他猪头,立马我联系了一个很有趣的事情,也是很傻的想法,傻和连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的可笑:那就是我想起我们叫郑明亮的妈妈“猪尿泡”,我立马想到胎儿在母体的位置了,那就是胎儿肯定在母亲的膀胱发育成长,郑明亮他妈是“猪尿泡”,郑明亮在他妈的肚子里就喝的是猪尿,所以他就是猪头。虽然我这么写是对郑明亮的侮辱,实在有些对不起他,但这是我当时真实的想法。

  郑明亮被我骂得不吱声了,也许他觉得他的父亲是清白的,他应该像我维护我母亲一样去维护他的父亲。虽然他不吱声,但他的痛苦我能看出来,我有些生气也就不理他,我们俩就这么沉默着。郑先生进来了才打破这种沉默,我们端起碗喝着香喷喷的米汤。

  郑先生给母亲输了两瓶液体之后,母亲的脸色开始有些红润了,加上喝了两碗米汤,更重要的是母亲听家壮说了家轩的情况,母亲的心里一下子明朗了,心情好了母亲也就能坐起来了。母亲现在急得想回村里,去找平民叔问问家轩的情况,她要亲耳听到平民叔说出关于家轩的好消息,这样母亲的心里才会踏实。所以母亲等她的液体输完了,就催家壮和我将她用架子车推回家。家壮的心里开始发毛了,他心里最清楚,如果母亲要是知道他在说谎,母亲是决不会饶他,他不害怕母亲对他所做的一切惩罚,但他害怕母亲因为生气和绝望而再一次的病倒……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拖延母亲回村的时间,这样母亲也会多高兴一会儿,自从家轩得病之后,母亲没有笑过一次,整天都是以泪洗面,愁云已经将父亲和母亲缠绕得苍老了。现在既然谎话已说了,就要将这善意的谎言进行到底才行。这就难为了家壮,咋样才能将母亲留在郑先生这儿,关于母亲和郑先生的流言飞语已经在清江河河川被炒得沸沸扬扬,母亲是决不会留在这儿的,可是……除了郑先生这儿,母亲哪儿也不会去,母亲的心里除了自家的光景、她自己的孩子,这世上不会再有什么东西让母亲动心,这就是我们的母亲。家壮太了解母亲了,这也是让家壮很犯难,家壮趁母亲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将郑先生堵在门外,将自己的难处告诉郑先生。郑先生听了家壮的这一番话,他在心里重新的赏识这个半大不小的男孩子,这就是郭宝存的娃子呀,他处事比他的父亲要细致,想问题是那么周全,这一点像他的妈妈,这孩子融合了他父亲的耿直和勇敢、他母亲的聪明和细致,他将他父母的优点综合于一身,以后定能成大事情。郑先生一边琢磨家壮,一边答应家壮的请求,就是家壮不开口求他,他也会将我母亲留下。郑先生心里很清楚母亲为啥这次病的这么厉害——这都是那些流言飞语把母亲气的病了,再加上明亮他妈去我家大闹,还和家壮打的你死我活,母亲肯定生气。郑先生很内疚,他想帮母亲却给母亲带来这么大的伤害。虽然他现在和明亮他妈闹离婚,明亮他妈一气之下回娘家了,对于刘小月,郑先生心里没有一点的内疚,他觉得自己再也不和这个不明事理的女人在一起生活了,这样对娃子们来说是一种无辜的伤害,可是这个麻糜不分的女人不仅让自己受伤害,也让贾雪悦受到伤害哩。唉!不提这伤心的事了,既然家壮让自己留下他的母亲,自己就理直气壮地留下自己心爱的女人。

  郑先生让家壮先进屋,他在外面将他喜忧参半的心情调节了一下才进屋。进屋之后郑先生又给母亲量了一次血压,他很严肃地告诉母亲:“你是我的病人,我必须为你负责,你得在我这儿住两天,你的血压低得厉害,也虚弱。”母亲的心“咯噔”一下掉到五脏六腑的底部:我这是咋啦!身子骨不会差劲到要留在郑先生的诊所里吧,要是我住在这儿成何体统,要是让别人知道哩,还不知道又会传出啥样难听的话来哩,今天一天,我都是提心吊胆害怕让别人看见,好在自己躺在输液室里,没有人来在这儿,可是我要在这儿过夜,那明个清江河的河川又会刮过一股难以入耳的风,这样就会毁了郑先生和我的名声,人们是不会管我的病,他们只会说我故意装病,说我自己家的光景过得烂包成一河滩,故意装病让郑先生心疼,骗郑先生的钱。不能,不管郑先生咋说,我死也不能留在郑先生这儿,这辈子我欠郑先生的实在太多哩,我一生一世都还不完,我不能再连累郑先生哩,人不能自私的只想自己,也要替别人想想,郑先生现在已经很苦哩,不能、不能,坚决不能留在郑先生这儿过夜。母亲没有听郑先生和家壮的劝,很执意地回到家里。母亲再一次陷进她的担心、受怕之中,因为平民叔压根就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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