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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父亲没有口信回来,母亲很担心,母亲不知道父亲和家轩在州城的情况,急得母亲站在照牌岭看着伴在清江河身边的大路,等待着父亲和家轩的归来。其实父亲和家轩在州城看病,父亲的心一直放心不下家里的一摊子,母亲的身体、我们的无知都是父亲的牵挂。可是父亲将他的一切感情都深藏在心里,一个让我们触及不到的地方,父亲在喧闹的州城里,焦急而卑微地给家轩看着病。一个月的风风雨雨过去了,母亲顶着来自流言飞语的压力,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父亲和家轩,盼望着父亲和家轩能早日归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母亲除了盼望还是盼望,在母亲的盼望中,父亲和家轩回来了。家轩的病情基本上是治愈了,但他还是见不得人吵闹,父亲和母亲将他安顿在上房里养病。躺在床上的家轩看着母亲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有些驼背的身影,两鬓间有了一丝白发,憔悴的脸上布满了皱纹。泪水从家轩的眼里溢了出来。这就是母亲,为我们操碎心的母亲,在岁月的无声中布满了沧桑的母亲,却没有顾及到自己一天天慢慢老去。

  父亲也苍老了许多,黑发已经半白,腰杆子已不再笔直,有了当年那个卖豆腐脑老汉的容颜,岁月沧桑,人更沧桑。人生是一条不归的路,从起点到终点,从激情盎然到暗淡无色,从天真无邪到苍白无力,冥冥之中是谁在主宰着人的命运,使人沧桑摆渡?父亲在州城沿街乞讨为家轩看病,在高贵的城里人的眼里,父亲是多么的卑微。而父亲一门心思只是想尽快治好家轩的病,虽然在父母的命运里,苍天是多么的不公平,但父亲还是很感激上苍让家轩的病魔离开,父爱和母爱一样深厚。为了省一顿饭钱,父亲只吃一点从家里带来的苞谷面饼子,一张饼子是父亲一天的口粮,渴了就趴在病房的水龙头上喝一肚子凉水,晚上父亲就坐在医院的走廊上打盹,在这种情况下,父亲也消瘦了一大圈,脊梁骨弯得像弓一样。父亲是无暇顾及自己的身体,只要家轩的病能治愈,父亲做牛做马都愿意。

  没有什么事比家轩的病好了,让父母更高兴的,父母看着清贫如洗的家,并没有害怕,现在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家健康、平安。现在政策放宽了,养猪不再是偷偷摸摸了,也不害怕被割“资本主义”的尾巴了。母亲在心里计划开春了养六七个猪娃子,再用土方法孵化一群鸡娃子,一家人勒紧裤带,咬咬牙再苦一年的时间,就能把家轩看病借下的债还上。眼下就是给家轩把婚结了,家轩结婚的开支就从郑先生哪儿借,虽然给家轩看病得时候从郑先生跟前借过钱,但郑先生上次也说了,只要家轩结婚就给他言传一声,他给准备钱。在这种情况下娶云彩进门,有点委屈了云彩,可是这能让家轩的病好得更快。母亲把她的想法告诉父亲,父亲想了一下,觉得母亲说得有理,现在给娃子把家成了,娃子的心情好了,也就不会犯病了,就是不知道亲家同意不同意哩,让媒人去亲家家里打探一番,看人家是啥想法哩。

  第二天父亲就让家轩和云彩的媒人香月娘去云彩家打探了,云彩的父母一致说云彩还小,过一年半载再说结婚的事宜。父母听了香月娘同到传达的意见,心里都明白,这是云彩父母的推托之言,不过父母很理解云彩父母的心情,都是父母,谁愿意将自己的女子嫁给一个脑子不清楚的人(精神不正常的人)。他们这样做也好,咱们心里也坦然,不至于将云彩娶回家,看着云彩再受委屈,咱们心里愧疚,眼下就是让娃娃好好休养,不能让他受任何刺激,千万不敢让娃子犯病。父母就这样的彼此安慰着彼此提醒着。家轩已经是父母心里的一颗炸弹。

  郑先生家的“猪尿泡”刘小月哭丧着脸来我家,父亲不知道内情,还以为她家里出了咋事,急忙将她让进屋,她胆怯地问家壮在家吗?母亲从上房出来说家壮不在家,她不好意思地坐下,低着头呜呜哭了起来。现在郑先生是铁了心地要和她离婚,她这才哭哭啼啼来向母亲道歉。母亲知道真相之后,就要去劝郑先生。被父亲拦住了,父亲不让母亲去的原因很简单:这事已经让母亲受到一定的伤害,无中生有地诬陷了母亲的人品,母亲再去劝郑先生,不就让流言飞语更加逼真了。母亲左右为难之后,没有采纳父亲的意见,还是顶着流言飞语去劝郑先生不要和刘小月离婚。虽然郑先生听了母亲的话没有和刘小月离婚,但从此和刘小月过着不冷不热的日子。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漫长,像一个世纪一样漫长,隔三差五地就下起雪来。寒冷将祥龙山水库覆盖上了一层薄冰,清江河的水几乎也要被封冻了似的。一群野鸭子无奈地在清江河里游泳,清晨一层白雾从水面袅袅升起。寒冷让冬天更加寂寞,人们都躲在自家的热炕头上,不愿意出门,加入了“冬眠”的队伍。有太阳的日子里,母亲就陪家轩在院子里晒太阳,冬日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大地上,在冬日的暖阳中家轩的心情很平静,脸上也有了久违的笑容,慢慢地他在晒太阳的时候还给母亲和我唱歌:“起来,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民……”他唱的歌真好听。我觉得这个时候家轩很温柔,他眯着眼睛看太阳,一看就是老半天,直到母亲喊他的时候他才不会再看太阳。有时他也让人害怕,那就是我大声哭叫的时候,我的哭闹好像刺激着家轩的神经,只要我一声哭泣,家轩一下子就发起火,拉住我就打,他越打我,我越哭得厉害,我越哭得厉害,他越打得厉害,我们已经成了恶性循环,有时整个山村就是我俩的声音,山谷里回荡的也是我俩的声音。母亲夹杂在我们的吵闹中,母亲训斥我,我不懂事,过一会儿就忘了,仍旧是大喊大叫。家轩就气炸了似的打我,他将我全身打得青一块的紫一块的。母亲不说他,害怕刺激他的病。不管刮风还是下雨,母亲只好打发我去村里玩,尽量减少我和家轩在一起待的机会。

  父亲整个冬天都带领着全大队的社员修路,父亲知道“要致富、先修路”的道理。路通了,财富也就通了。父亲带领大家修好路,又去植树造林,保护深山老林的自然资源,合理开发资源。紧跟着党的政策走,寻找着致福的路子。父亲也经常到乡上和县里去开会,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很忙,忙于开会,忙于为全村人找致福之路。无暇顾及我们自家的生活,家里的一切都交给母亲。我那时特别渴望父亲去开会,每次父亲去开会,我就坐在照碑岭盼望父亲赶快回来,父亲百分之九十开会回来都会给我带一个或者半个杠子馍,虽然当时的杠子馍,没有现在的馒头白,也没有现在馒头好吃,但在那个时代里,它是最好吃的东西,因为它是用纯麦子面做成的,散发着麦子的香味。父亲将我抱坐在他的腿上,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打开,一股麦子的香甜味迎面扑来,我早已是涎水长流了。父亲看着我馋嘴的小样,笑得更开心了。我不管别的,只是一口接着一口的吃,吃得有时噎住了憋个脸通红,还是不停地往嘴里塞杠子馍,害怕谁抢了似的。父亲笑得更开心了:“蛮女女,我娃慢点吃,有大大在没人敢抢我娃的吃的……”还没等父亲说完,一个杠子馍已经被我吃进肚子里。父亲笑着用胡子扎我的脸,父亲的胡子很硬,扎得我脸火辣辣的疼,所以我一看见父亲要扎我,我就一边笑一边躲开父亲。父亲更乐,故意和我闹着玩。母亲看见总是说父亲:“你就把你的瓜女子给坏的惯哩,那么大了还要吃奶,整天不学好的,不是和家轩打架,就是和家志打架。”父亲看着我噘起的嘴巴,不屑一顾地说:“打架好,证明我女子有霸气,有霸气才有出息。娃子是额头肉,女子是心头肉哩。”母亲不明白父亲说这话的意思,就红着脸问父亲:“你说的是啥意思?”父亲得意洋洋的说:“啥意思?意思就说你那四个光葫芦呗,只能给咱们支撑个门面,这女女娃才会孝敬咱。”父亲说完哈哈大笑。我傻乎乎地也大笑起来。

  腊月里母亲更是忙了,没有钱给我们做衣服,将我们过年时穿的旧衣服洗干净,缝缝补补来,兄妹中只有我不懂事,闹着母亲给我缝新衣服,母亲将我抱着怀里:“我娃来吃奶,吃完奶就不许要新衣服,明年我娃好好给猪寻草,妈明年一定给我娃做一件花花的新衣服哩。”我就是这样没有出息,只要母亲给我吃奶,我也就不再闹腾了。母亲想起亭亭玉立的家妮,心里更是难受,年年都哄娃让娃给猪寻草,年年都没能力给娃做一件新衣服,人靠衣服、马靠鞍,女儿家是不能受穷的哩,家妮在清江河的川道里也是个小美人,就是娃没有一件新衣服,娃的水灵、娃的美丽都让咱没有本事耽误了。母亲想起来什么似的,打开箱子,取出她的红嫁衣看了起来。家妮正好从学校回来,学校今天也放寒假了,家妮拿着她的奖状一进门就看见母亲站在炕沿边,痴痴地看着那件红嫁衣。家妮从来也没有见过母亲还有这么好看的衣服,忘情地走过去拿了起来,爱美地在自己的身上比划着,可惜家里没有镜子,家妮看不到她将红嫁衣铺在胸前,她是多么的美呀!母亲惊讶地看着家妮,脸上洋溢着惊叹。母亲鼓励家妮穿上红嫁衣,乐的家妮三下五除二就穿在身上,真美,母亲看到了她年轻时的影子,那身材、那神态、那脸上流露出的喜悦,和自己当年是一模一样。家妮美得转了个圈,才发现父亲惊喜地站在门口欣赏自己:“大大,看我好看不?”家妮的一句话惊醒了父亲,站在眼前的是自己的女子,多像她妈呀,自己差点闹出笑话来,幸亏没有狂热地抱住这团“火”,要是把娃当成娃她妈抱一下,那就羞先人哩。父亲慌乱地说:“好看好看,你们娘俩这是干啥哩?你心生蛆哩,咋想起给娃穿这衣服?”母亲看出来父亲的狼狈:“过年哩,娃辛苦一年,没钱给娃做衣服哩,我寻思着把这衣服给娃改改,过年让娃穿哩。”“你疯哩,这是你的嫁衣,妮儿,把你妈的衣服脱下来。”父亲愤怒地说着,吓得家妮哆嗦得解不开扣子,母亲将家妮搂在怀里:“你才疯了,看把娃吓得。”“胡闹。”父亲摔门而出去了,家妮脸色苍白地看着母亲,母亲鼓励而欣赏地看着家妮:“真好看,妮不怕,等妈给你改好哩,我娃再穿。”家妮无奈地对母亲说:“妈,你留着吧,我知道这是您的嫁衣,我不要。我这衣服不是挺好的哩,洗干净就行,人的漂亮不在于衣服上,只要能让我上学就行。”家妮说完将母亲的红嫁衣脱下了,麻利地叠好放在炕上她的奖状旁边,转身出去了。

  聪明伶俐的家妮看见父亲手抱着头,蹲在院子里,家妮知道父亲心里难受。年关,年关,这是一道难熬的关口,年年到腊月,到了年关,父母脸上的愁云更浓了,真是有钱人过年哩,没钱人是过难哩。今年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借了那么钱,这年关更是让父母难以熬过,年关是要账的人最好的借口和时机,这两天来家里要钱的人已经是络绎不绝,看着那些人心烦,可是也不能怪人家,庄稼人把那两个钱看得比啥都重要,应该感谢人家在我们困难的时候帮助我们,才能给二哥把病看好,让父母亲心里好受些。现在父亲心烦发火就是还不上人家的钱,父亲心里急。黄世人逼得杨白劳将喜儿……现在父亲就是杨白劳,那我家妮就是喜儿……家妮蹲在父亲的前面,将头轻轻枕在父亲的腿上:“大大,明年咱们多养几头猪,一定能还上那些钱,一切都会好。”父亲强忍着没让自己哭出来,摸着家妮的头,多么懂事的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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