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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社会大变革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生活的戏剧往往是一幕接着一幕演,令人目不暇接。杜堡子生产队实行包产到户的第二年初夏,石涝坝大队又传出了一个“爆炸式”新闻——董庄村老地主赵富贵的孙女嫁给了石涝坝村原支书刘世道的孙子刘金鹏!

  这消息一传出,在山里、在家里、在村中各处——“刘赵”两家结亲家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谈论的热门话题。

  当山里的农民都在充分发挥自己的想像力,咒骂老地主赵富贵的儿孙们如何不要脸地死缠硬磨“贱嫁”,臭斥又红又专的刘世道一家老小又是怎样的口是心非“屈娶”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张天宇却陷入了极大的痛苦之中。

  张天宇说啥也没有想到心上人赵亚玲竟悄无声息地出嫁了,而且是嫁给了他俩的共同“仇人”——刘金鹏!张天宇打听到这条消息是真的后,人一下子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蔫头耷脑地消沉了。

  吃过中午饭,蓬头垢面的张天宇,无精打采地赶着自家的十几只羊过了饮羊沟,来到和赵亚玲“相好”过的老地方。他头枕着手掌,仰面躺在草地上,嘴里噙咬着一朵山菊花的根颈,长久地望着高远的蓝天和悠悠飘飞的白云,眼里情不自禁地盈满了泪水。

  山野寂静无声,只听见自己鬓角的血管在突突地跳动。拉倒吧!他和自己心爱的人一块儿生活的梦想彻底破灭了。

  人生中还有什么打击能比得上年轻时候的失恋对人的打击呢?尽管张天宇现在还是“单相思”,但他爱赵亚玲!这爱,是那熟悉的土地、熟悉的山路、熟悉的学校和熟悉的村庄长期滋生出来的,是和生命一样珍贵的感情结晶。对他来说,要割舍这种感情,就像要割舍他的胳膊腿一样。

  张天宇躺在草地上,想着和赵亚玲在这里的那次“密谈”。他当时的心儿真是嘣嘣地欢跳,那甜蜜的梦想一个个从心里飞出。他觉得他和老同学赵亚玲的相处交往带有一种神秘的色彩,有些像浪漫小说中描写的故事一样——有一种无法形容的甜美滋润感。

  唉,今天他躺在这里,没有了那种感觉,胸膛里倒像装着一块冻冰——拔凉拔凉的。

  他的思维从伤感中不断渗出了怨恨,在心里暗暗埋怨道:“你赵亚玲不嫁我,不就是看我是一个土里刨食的农民吗?比不上月月都有个‘麦子黄’(拿工资)的刘金鹏……我总算是看透了,在金钱和地位面前,快别提什么爱情了,它连个屁都不是……”

  张天宇越想越来气,他把没娶到赵亚玲的怨气,全撒在了一个个跟她相关的人身上。从赵亚玲的父母到刘世道的一大家子人,甚至连他父亲张乾坤,他都怨恨。他怨恨父亲曾不干公安跑回家当什么农民。如若他现在是公安局局长的儿子,还能受这种被人看不起的“欺辱”吗?

  说到这里,张天宇可真是有些固执偏激了。他怨恨别的人咱们暂且不说,说是刘世道为给孙子娶媳妇丧失“革命立场”的话,那确实是有些冤枉刘世道了。

  自刘世道卸任大队支书后,人们在村子里碰见他,甚至连个招呼也不打,就像是他不存在似的。哼!想当初,石涝坝大队什么事上能离开他刘世道?想不到转眼间,他就活得这么不值钱。他眷恋往日的岁月,那时虽然东奔西颠地跑,可心情儿畅快呀!而今,就像魂灵一下子被什么勾引了,整天提不起精神来,人活得也没什么意思。

  刘世道在家里生闷气发脾气时,常拿老伴当他的出气筒。时间一长,老伴起身去了县城,住到了儿子刘庆隆的跟前,把他一个人撂到家里。

  儿子还算孝顺,几次开车回家接他,他坚持不去,一个人独守在像古庙一样破败的家里。

  刘世道已经习惯了红火热闹的集体生活。现在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山里劳动,一整天把他寂寞得心慌意乱。四野里静悄悄的,几乎看不见人的踪影,只有很远的地方才偶尔传来一两声庄稼人的吆牛声。他心灰意懒地做一阵活,就圪蹴在地里抽半天烟。想起当年在村里村外叱咤风云的岁月,心里也不免涌上一丝悲凉。

  世事不饶人啊!一时三刻,他也被赶上了山,不得不像众人一样握起了犁把,满身臭汗为自己的生计而劳作。

  一到晚上,当疲劳的庄稼人饭碗一丢进入了梦乡后,刘世道像个患夜游症的人一样,悄悄来到长满蒿草的大队部,一个人惆怅地立在黑乎乎的院子里,心中油然生出无限悲凉。他索性蹲在会议室门台上,一边抽烟,一边在黑暗中缅怀往日那些轰轰烈烈的日子……

  当他想到自己一手栽培起来的新任支书靳兴荣,好个势利小人龟孙子,现在看见他就像是躲瘟神一样老远就溜了,不要说是给他办点啥事情了,连几句宽心安慰话都听不到。

  这些打击还不算,他没有想到,孙子刘金鹏从县城跑回来,硬要让他亲自到董庄老地主赵富贵的儿子家给他提亲说媒。他一听自己不争气的孙子要娶老地主的孙女,气得差点晕了过去,跪在土炕上痛苦地砸着拳头咒骂:“作孽!报应!我羞先人啊……”

  他后来还是没有拗过儿子和孙子,他们把老地主赵富贵的孙女赵亚玲从董庄“请”进了县城儿子的家门。当这位“革命家”失去家庭这最后一道权威后,一下子变得有点清心寡欲,大有看破红尘的味道。那种争强好胜,动不动就剑拔弩张的激情渐渐失去了势头。

  他一个人在山里突然想,这个世界离开谁都可以,天照样刮风下雨,女人照样生娃娃!这样一想,刘世道阴郁的心情宽松了许多。

  刘世道已经屈服于现实,也承认了命运为他作出的这种新的安排。去他妈的,我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还跟儿孙们打什么别扭。不就是赌气没去县城参加孙子的婚礼吗。就为这事,儿孙不至于不认他这个老子吧?

  刘世道在这里的确受不了别人的冷嘲热讽。去县城儿子家生活的决心下定后,一直迟迟没有走。他不能这样没面子的灰溜溜地离开故土,他得等儿子开车回来请他进城。这样一来,他也好在众人面前耍个排场。

  终于熬到立冬封冻前,刘世道被当局长的儿子开车“请”进了县城,又跟老伴儿住到了一搭里。

  老两口大半年没见面,现在睡在一个热炕上,既亲切又不好意思。都快凌晨一点半了,两个人还絮絮叨叨拉谈着老家里的往事。

  就在老两口没完没了地重温昔日的往事时,隔院住的孙子刘金鹏却正跟媳妇赵亚玲“战争”呢——

  只见刘金鹏从自己的床上下来,走到前屋沙发上睡觉的赵亚玲跟前,一把将她的被子揭过,然后开始撕扯她上身的衬衣和乳罩。他脸上先是挨了一记耳光,然后又被狠狠地抓了一把,火辣辣的疼。他不管这一切,只是疯狂地抱住她,又开始撕扯她的裤子。

  两个人在黑暗中拼命地厮打起来——在这万般寂静的黑夜里,刘金鹏要“强奸”他媳妇赵亚玲了……当刘金鹏从一丝不挂的妻子身上下来,他一下子跪在沙发跟前,痛哭流涕地说:“亚玲,你原谅我吧,我对不起你,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刘金鹏说完这些话,把被子盖在几乎要晕死的妻子身上,然后打开房门,摇摇晃晃地向院子走去……

  小两口结婚才几个月,亲都亲不够,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原来啊,刘金鹏和赵亚玲的婚姻,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甜蜜美满。

  自从婚礼仪式一结束,刘金鹏的不幸就开始了。结婚虽然已经几个月了,但他还是等于光棍一个。实际上,这样一种夫妻生活,还不如他打光棍。光棍没有女人的温暖,但也不至于受女人的折磨。

  从洞房花烛之夜起到现在,他用尽了甜言蜜语,甚至下跪乞求央告,媳妇赵亚玲死活不和他同床。每天晚上,她不脱衣服,抱一床被子,到前屋客厅的沙发上独自睡觉,而把他一个人丢在那张漂亮的席梦思双人床上。两个人就像陌生的路人住在同一个旅馆里。

  刘金鹏夜夜倒在床上流泪、叹息,他真想大声狂叫,又想用拳头把父母亲置办的那些结婚家具砸个稀巴烂……

  刚结婚的时候,刘金鹏以为这是赵亚玲怕羞——大概所有刚结婚的山里姑娘都是这样。于是他就原谅了赵亚玲的反抗,并且还在内心责备自己操之过急。因此,他晚上强迫自己安分守己地睡在大床上。他想,也许过一段时间,他就会得到妻子的温存——他得耐心地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他心里明白,赵亚玲尽管现在是他的妻子,但她的心里还在惦记着另外一个男人。现在给她施硬的,万一她提出来离婚咋办?到那时闹得满城风雨的,他们爷儿父子的脸面往哪里搁啊!

  再说了,为了能把这位“天仙”搂进自己的怀抱,他也受了一些委屈,遭了一些磨难。起初,当他跟父亲提出要跟赵亚玲找对象时,遭到了父亲的一顿臭骂。说他一点出息都没有,城里有工作的俊俏姑娘多的是,却怎看上了山旮旯里一个种地的“灰姑娘”。

  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从此不再言传自己的婚事,暗暗地跟父亲较起了劲。没办法,父亲最后尊重了他的选择。没想到,这半路上又杀出了个程咬金。爷爷刘世道一听说他要找老地主赵富贵的孙女,气得暴跳如雷,大骂他龟孙子,并把他父亲严厉地训斥了一顿,以一个人在乡下住来要挟他们的婚事。这还不算,更糟糕的是,提亲的人回来告诉他,赵亚玲的父母没说啥,可亚玲本人不愿意。

  话说回来,刘金鹏起先想跟赵亚玲找对象,赵亚玲本人打心眼里不愿意嫁给他;尽管刘金鹏高中毕业,当局长的父亲托关系给他找了个在县商业局吃“皇粮”的差事。

  可是,给刘金鹏提亲说媒的人走了没多长时间,赵亚玲在南原小学教书的碎叔回来,一脸严肃地对赵亚玲的父亲说:“哥,我能在南原小学当民办教师,全仰仗人家刘庆隆局长了。可人家现在不嫌弃咱,想跟咱们结亲,这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一桩好婚事,怎能让女儿一句话给吹了呢。娃娃年纪小没主见,你也老糊涂了?”

  兄弟的一席话,说的倒也在理。

  亚玲爸开始动心思,让老伴给女儿用半命令半劝说的口气做工作:“你可能不知道,你碎叔能在南原小学当民办老师,就是因为刘金鹏看上了你,才托他父亲给你碎叔办了个民办教师差事干。”

  “你知道,这世上除了我和你父亲,就算是你碎叔疼你了。如果你不答应人家的婚事,那你碎叔的老师还能当下去吗?”“话说回来,能嫁到刘家,这是光彩荣耀的事。再说了,你嫁过去,人家刘家答应给你找份工作,往后吃香的喝辣的还用愁。我和你爸没儿子,这以后养老还不得靠你……”

  亚玲妈话说到这里,已伤心地再说不下去了。赵亚玲一下子被母亲的话镇住了。天啊!她没想到,在这门亲事的后面还有这么多严重的情况呢!

  她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脑子被搅得天昏地暗。

  怎么办?她不断地问自己。

  一个她说:不能答应这门亲事!因为你不爱刘金鹏,你爱的人叫张天宇。

  可另一个她又劝说:人家张天宇没亲口说要娶你,你犯的还是“单相思”。想亲自找他问个明白,又显得自己多没面子。

  她开始动摇了。她的力量使她无法支撑起如此巨大的精神压力。尽管她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但最终还是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于是,她的所有局限性就导致她作出了违背自己心愿的决定:她答应和刘金鹏结婚。

  随着和刘金鹏结婚日子的一天天逼近,赵亚玲也越来越有些后悔。她预感到她这一念之差,必将铸成自己难以挽回的终身大错。

  现在想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就是火坑,自己也只能眼睁睁地往里跳。

  在临出嫁的前一天,她一个人悄然地离开家,来到骆驼梁跟张天宇曾经“相好”过的地方……

  赵亚玲手里拿着一朵山菊花,深情地望着对面的杜堡子庄子,在那里静静地坐了一中午,她最终还是没有等到她要见的人。于是,他有些伤感地站起来,把那枝已经发蔫的山菊花用两指一捻,山菊花打着转飘旋了出去。

  她走了一段路,又把头回转过来,带着一种期望,眷恋怀着无限的感情,向山坡上的那个“草窝”投去最后一瞥。别了,我的骆驼梁,我的山菊花,我洒过欢乐和幸福泪水的地方,我将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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