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这样一来，就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盛况：市面上大部分烟都处于缺货的状态，烟民们很难买到自己要买的烟，只能被迫去尝试一些滞销的牌子，如果不愿意，那就只有戒烟。因为烟草公司里的烟大部分都流入了烟贩子的手中，而现在危险的状况让这些烟贩子们都蛰伏起来，躲避这次危险，没有人敢大量往市场发货，所以就出现了商户无烟可卖，烟民元烟可抽的局面。

　　回到S市的时候，已经是深夜，走到宋青家门口，马同林犹豫着还要不要打扰她，但最终还是敲响了门。门很快就开了，宋青还没睡，一直等着他回来。

　　躺在床上，虽然很累，但马同林却毫无睡意。这些突如其来的事情始终盘旋在他脑海里，像是缭绕的烟雾，散不开，驱不尽，黑色的铁门，二狗的尸体，小蛋儿的哭喊，白得刺眼的花圈，儿子羞涩的笑，拿着钱的惊恐表情……这一幅幅画面交织在一起，在他眼前不断闪回。

　　他点着了一根烟，红色的烟头在黑暗中忽明忽灭。线人不干了，各地的烟草收购全面溃败……想到这些，他有些头疼。明天会怎么样呢？他不知道，也无从知道。他觉得自己现在像是汪洋中的一叶扁舟，无力掌控自己前进的方向，只能在风浪中随波逐流。他想抓住什么，但是却连一根稻草都看不到。现在二狗也死了，S市的烟草收购也必然要断掉了，他什么都没有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可以预见的惨败正在一步一步朝自己逼近。

　　还剩下什么？只有宋青了，只有这个女人还一直守着自己。现在，宋青早已经睡去了，她累了，她睡得很香。这些事情其实跟她都毫无关系，她只是个单纯的小女孩，不应该去面对这些复杂而残忍的事情，但是因为跟了他马同林，现在不得不和他一起承受这一切。想到这里，马同林的心里升起一种异样的愧疚。

　　就这样胡乱想着，直到凌晨三四点钟，他才昏昏睡去。

　　二狗的死，给S市烟草界带来了极大的震动，虽然烟贩子和烟草稽查队员起冲突的事件时有发生，但后果如此严重的冲突，在S市是破天荒的第一次：烟草稽查队员死了一个，重伤两个，轻伤四个，烟贩子被当场击毙。

　　尽管有关部门一直极力封锁消息，但这件事在S市烟草界还是迅速传开了，并且越传越大，越传越离奇，一时间，空气变得十分紧张。

　　这种紧张并非空穴来风，由于这次事件影响极大，极为恶劣，有关领导专门下达了指示，要严厉打击私烟贩卖行为。于是，不仅烟草稽查队的所有人员都要每天倾巢出动，还从外地调来了一些增援的稽查人员，每天全城巡视，一旦抓到，绝不手软。

　　但是，由于发生了死人伤人事件，这对烟草稽查队员来说也是个很大的震慑，谁都怕自己倒霉，指不定哪天成了烟贩子的刀下鬼。S市烟草部门的领导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和警方联合起来行动，一旦遇到烟贩子反抗或者起冲突的情况，警察就会立即介入，控制住对方。

　　这一招非常有效，短短一周的时间，七八个像二狗一样的二级批发商都被抓了起来，被查处的零售店更是多达上百。这些零售店被查处之后，由于私烟或者假烟的数量不多，所以不过是没收、罚款。而槐树村的那些二级批发商就没这么幸运了，不仅没收了全部的烟草，人也被抓了起来，拘留审讯，个别涉案金额多的，还有坐牢的危险。

　　没有被抓到的人也并不轻松，从事私烟这一行的，几乎每个人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外面的人当然会担心被抓到的人会把自己供出来，于是短短的时间内，槐树村迅速笼罩在一片恐慌的气氛中，人人自危。

　　整个槐树村的生意几乎全部停滞了，私烟交易进入了瘫痪状态。人们关闭了大门，每天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议论此事，互相打探消息，唯恐自己受了牵连。槐树村没有人敢开门做生意，即使有胆大的，也是悄悄用电话联系好那些平时关系最为牢靠的买家，天黑之后，在确保不会中了烟草稽查队的圈套的情况下，再用黑色的尼龙袋把私烟装起来，然后开着面包车给人送过去，而对方也需要提前准备好钱，到时候直接交易。整个交易过程不足半分钟，几乎就是把车停在对方门口，拉开车门，直接把烟往屋子里一仍，拿钱走人。

　　零售户们即使有胆子继续销售返销烟，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卖，他们会把烟藏在各个稀奇古怪的角落，能卖一条算一条。

　　这样一来，就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盛况：市面上大部分烟都处于缺货的状态，烟民们很难买到自己要买的烟，只能被迫去尝试一些滞销的牌子，如果不愿意，那就只有戒烟。因为烟草公司里的烟大部分都流入了烟贩子的手中，而现在危险的状况让这些烟贩子们都蛰伏起来，躲避这次危险，没有人敢大量往市场发货，所以就出现了商户无烟可卖，烟民无烟可抽的局面。

　　这当然是个巨大的发财机会，但是谁也不敢冒险发这样的财，这个时候，他们宁肯看着这种发财的机会从眼前溜走，因为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除非你要钱不要命。

　　马同林当然也清楚地看到了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要着急：这种局面终究只是暂时的，要不了多久就会过去。这次严查的高压反而让整个市场对烟草的需求空前强烈，现在很多品种的烟已是高价难求。其他烟贩子，早就囤积到了足够的烟，只等着环境稍稍宽松，把烟往市场上一放，能赚多少钱恐怕自己都不敢想象。可是马同林和他们不一样，他手里并没有太多的囤积货，而且目前这种状况，让他的收烟工作完全停滞了。以前虽然进度慢，价格高，但是好歹每天都会收上来一些，现在连这都成了奢望。

　　其他一些城市偶尔还能积攒一两箱烟，但是对于马同林来说，这只是杯水车薪，而且，即使是这样，他也无法把烟运回来，所有的关口都已经加大了监察力度，运输私烟几乎成了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马同林只好拜托老三，让老三在南桥货运站找一些拉货的司机，途经那些城市的时候顺路捎带回来，尽管数量少得可怜，但是有总比没有的好。

　　马同林心里着急，但是却无能为力，这局面是他无法掌控的。他终日无所事事，只能坐在屋子里发呆。

　　“今天有事吗？陪我出去逛逛吧。”宋青怕他这样憋坏了身体，想带他出去散散心。

　　“想去哪儿？”马同林看着宋青，勉强笑了一下。

　　“你不是前段时间说想在西郊那边的山脚下买一栋别墅吗？咱们现在就去看看，怎么样？”

　　马同林点了点头，两人换好衣服，下了楼。

　　秋末冬初的时节，空气里的凉意已经很重了，但是马同林仍然摇下了车窗。路边的树还未完全落光叶子，但已经显露出了萧瑟的景象。宋青的车开得飞快，路两边骑自行车的行人迅速后移，这让马同林觉得有些眩晕，他不得不把目光投射到更远处的风景。

　　渐渐地，路边的行人和建筑越来越少了，车正在快速驶出市区，眼前越来越开阔，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远处山的轮廓。这里离市区大约有十五公里，风景秀丽，山脚下有一大片别墅区，红色的屋顶点缀在山与树之间，别有风情。

　　开发商依着低矮的山坡盘旋修建了一条石灰路，行人和车辆都能沿着这条路直达稍高一些的别墅区。

　　“把车停在下面吧，咱们步行上去。”马同林说。

　　宋青把车停好，马同林下了车，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大口，感觉轻松了许多。由于这个别墅区是新建的，还很少有人购买，即使购买，也多半是富商或者官员用来和情人温存的巢穴，这些人一般只在周末出没，因此现在几乎看不到什么人。

　　两人手牵手往上走去。“怎么样？喜欢这里吗？”马同林问宋青。

　　“嗯，风景不错，不过很贵吧？”

　　“没关系，只要你喜欢就好，明年开春我们就在这里买一套。这里这么安静，平常可以在这儿读读书，还能开一小块地，自己种菜。”

　　“嗯！”听到马同林的描述，宋青很兴奋，“市里面太闹了，一天到晚都没有清净的时候，如果能到这里来住，那太舒服了。”

　　宋青的话音刚落，马同林的电话响了，是老孟打来的。

　　“兄弟，干吗呢？忙不忙？”老孟慢悠悠地问。

　　“不忙，闲得无聊，出来走走，正在郊外看风景呢。哥哥有什么指示？”

　　“哈哈……很有情调嘛。指示是没有，不过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不知道这个消息对你来说是好是坏。”

　　“哦？”听到这句话，马同林的直觉告诉他，似乎有机会了，“什么消息？说说看。”

　　“这段时间，我一直惦记着你的事，找朋友四处打听，让他们帮忙给收集一些烟。昨天晚上，我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说在长湖市找到一批烟，有六百箱‘苏烟’，还有四百箱‘中华’，这都是他们用自己的关系从一些小地方倒过来的，攒在一起，攒了这么多，不知道对你有没有帮助……”

　　马同林的精神一下子就振奋起来，他几乎要跳起来了：“哥哥，你可救了我的命了，这些天，我都有点活不下去了，快把那边的联系方式给我，我明天就动身，这次要是能拿到手的话，一定好好谢谢哥哥！”

　　他一边说，一边兴奋地来回走动着，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他仿佛一下子从地狱升入了天堂。原本看似毫无希望，甚至已经到了坐以待毙的时候，却毫无征兆地突然传来了这样一个好消息，这怎么能让他不激动、兴奋？

　　这一千箱烟意味着马同林不仅从死亡线上被拉了回来，而且会一飞冲天。以现在的局势判断，今年春节烟价大幅上涨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如果能把！这么大一批高档烟拿到手，他就能掌握绝对的优势。何况这里面大部分是其他烟贩子没有的、被马同林非常看好的“苏烟”。当这样的机会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他当然势在必得。

　　“不过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啊，我说了，不知道这个消息对你来说是好是坏。”老孟冷静地说，“你也知道S市现在的情况，自从出了上次的事，现在风声紧得很，烟就在那儿放着，谁也拿不走你的，可是你有没有本事运回去就是另一回事了。”“这话怎么说？”“现在S市闹出来这么大动静，还出了人命，这件事烟草界大大小小的人物谁不知道？我们这几天的会议，就一直在讨论这件事，恐怕现在全国上下的烟草公司都是这么个情况。所以说，就算有关系，任何一个烟草公司的领导现在也不敢私自给你开单子。这么远的路程，没有单子，你怎么运回去？所以，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冒这个风险。”

　　“哥哥，你是有所不知，今年绝对是个难逢的好机会，如果能把握住这个机会，运作好，那就不仅仅是赚一笔钱的事儿了。可是谁知道前段时间出了这么多事，我差不多已经被逼上绝路了，托哥哥的福，现在有了绝处逢生的机会，我怎么能放过呢？所以，不管有多大的困难，我都会想办法把烟弄回来。”马同林的语气非常坚决。

　　“兄弟，我知道你是志在必得，但是我当哥哥的还是要劝你一句，好好测算一下风险，不要拿自己的全部身家去赌，要是一旦败了，倾家荡产不说，牢狱之灾也不可避免，你一定要想清楚。就算今年赔了钱，以后机会多得是，何必太心急呢？”

　　老孟说得没错，这些烟价值两千多万，几乎是马同林现在的全部身家，但是现在，马同林不会，也不可能去考虑这么多。这有可能是他今年最后一次机会，如果再不把握住，谁知道明年会是什么样子呢？

　　“谢谢哥哥，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是我主意已定，你就多费费心吧，帮我联络一下，把那边的关系疏通好，我尽快动身。”

　　“那好吧，既然你主意已定，我也就不多说了，你千万要注意安全。我一会儿就给那边打电话，你准备好就可以出发了。”

　　挂掉电话，马同林一脸兴奋地对宋青说：“我要翻身了。走，马上回家。”

　　宋青点了点头，眼神里隐约有一些担忧。

　　宋青开着车一路飞驰，直奔市区而去。半小时后，车停到了马同林家楼下。马同林拉着宋青一路小跑上了楼，打开房间的门。